那些阿爾卡蒂奧和奧雷里亞諾

《

百年孤獨

》讀書筆記（二）

《百年孤獨》裡的人物可能沒有《紅樓夢》裡的多，但人物間關係的複雜性不亞於《紅樓夢》。馬爾克斯寫了七代人，因為複雜的性關係，使得人物的血緣混雜，加之繞得使人抓狂的名字，要理順其家族的人物關係還真得花番功夫。我用了差不多一個下午來列表劃線，才釐清了書中的人物關係，但我為把人物按代歸類寫還是按名字歸類寫又躊躇良久。考慮到馬爾克斯給人物的命名蘊含深意，我決定還是以名字為相關鏈來寫我對書中人物的理解。

無論他們出自於那個女人的子宮，這個家族的男人都叫阿爾卡蒂奧或者奧雷里亞諾。

這個家族有著無法擺脫的宿命，所有的奧雷里亞諾都性格孤僻，但頭腦敏銳，富於洞察力；所有的阿爾卡蒂奧都性格衝動，富於事業心，但命中註定帶有悲劇色彩。

阿爾卡蒂奧

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家族的鼻祖，也是

馬孔多

的創立者。他是書中我非常喜歡的人物，富於想象，敢於冒險，堅忍不拔。熱衷甚至可以說沉迷於科學和哲學，永不安於現狀，對新的科學和發明充滿好奇。為了愛情他不怕生出長豬尾巴的後代，為了安慰他誤殺人的亡靈他帶人翻山越嶺另闢家園，為了開闢馬孔多與文明世界的聯絡他帶人披荊斬棘開路。他以崇高的威望超人的智慧和無窮的幹勁把馬孔多建設和治理得井井有條。即使如此，為了不使馬孔多人“像驢子一樣生活，”他甚至還想整體搬遷自己辛苦建起的村鎮。這樣一個有著超現實智慧的人除了發瘋沒有別的出路，被綁在慄樹下的他唯有用誰也聽不懂的拉丁語與自己對話，與鬼魂對話，只有同樣單純如外星人的兒媳婦

蕾梅黛絲

能與之交流。當他無人理解的孤獨一生終結後，家族的創新和開拓精神也隨之而去。

何塞。阿爾卡蒂奧。第二代長子，繼承了父親高大強健的體魄，也繼承了父親固執、衝動、魯莽的性格，但他沒有繼承父親的智慧、想象力和事業心。他天生一個“好傢伙”——不同常人的巨大陽具，他是家族中情慾和非理性的象徵。他受屁拉爾。特爾內拉誘惑與之私通，與吉普賽小姑娘做愛並與之私奔。他因與妹妹

麗貝卡

（烏爾蘇拉養女，無血緣關係）一見鍾情，拆散她與克雷斯皮的婚約並與之結婚而被驅逐出家門。他在刑場救下弟弟

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

，一年後死於謀殺，血流經幾條街一直流到在廚房做麵包的烏爾蘇拉腳邊。他與吉普賽女郎私奔到滿身紋身回來這段經歷以及他的死是兩個無法破解的迷。

阿爾卡蒂奧。何塞。阿爾卡蒂奧和最先玩弄他“好傢伙”的屁拉爾。特爾內拉的私生子。儘管烏爾蘇拉自認為把他當兒子養育，既無優待也無歧視，但他從小生長就不正常。他為過大的鞋子，改小的褲子，以及女人般的臀部而深深苦惱。他繼承了父親的魯莽任性，在管理馬孔多期間實現血腥、殘暴和荒唐的獨裁。他對自己的生母懷有強烈的情慾，使得她的母親不得不花掉畢生的積蓄為他找一個女人替代。在為家族留下一個女兒和一對雙胞胎兒子後，他死於政府軍的槍口下，結束了短暫而畸形的一生。

何塞。阿爾卡蒂奧第二。阿爾卡蒂奧與桑塔索菲亞。德拉。彼達所生雙胞胎兒子之一。很小就看過槍決犯人，跟神甫幹過“有些墮落的基督徒和母驢乾的那種事”。憑著鬥雞方面的天賦，掙的錢不僅夠他擴大養殖，也可以滿足他作為男人的需要。當他發現和兄弟共享一個情婦後即無聲的退出。他領導了罷工，親歷了那場大屠殺，但沒人相信他的話。恐懼而心灰意冷的他從此將自己封閉在房間裡潛心鑽研羊皮卷，靜靜等待和他的兄弟一起死去。這是一個置換了的阿爾卡蒂奧，其特質更像是個奧雷里亞諾，但兄弟倆常玩換身份遊戲，所以也融入了對方的特點。其不為情所動和對革命的熱情，以及後來的沉寂像極了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他耗盡所有家財，砸碎石塊、挖掘河道、剷除暗礁甚至填平瀑布的通航工程，除了給馬孔多帶來了法國妓女外一無用處。其孟浪、衝動、不計後果和粗心（對革命的組織）又是一個典型的阿爾卡蒂奧。

何塞。阿爾卡蒂奧。家族第五代，奧雷里亞諾第二和

費爾南達

唯一的兒子。這是這個家族中最後一個阿爾卡蒂奧，也是我最討厭的一個，集阿爾卡蒂奧和費爾南達兩個名字的缺點於一身，虛偽、無情、浪蕩、做作、淺薄。他從小被烏爾蘇拉當教皇培養，由

阿瑪蘭妲

養大，長大後一直對阿瑪蘭妲存有不倫的性幻想。他在羅馬沒上過一天神學院，終日遊蕩，寫信欺騙母親。回到馬孔多是為了繼承意象中的鉅額遺產，落空後靠變賣家產維持放蕩的生活。最後因無意中發現的金幣而喪命，“漂在平滑如鏡的芬芳池水中，身軀碩大腫脹，仍在想著阿瑪蘭妲。”

奧雷里亞諾

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

。第二代中的小兒子，家族中最有名的人物。他官至革命軍總司令，是最令政府恐懼的人物，馬孔多有一條以他名字命名的街道。晚年在作坊中製作小金魚，非常精緻，做好後又熔化再做。他在母親腹中就會哭泣，來到人世時大睜著雙眼。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沒有他哥哥那麼豐富多彩，沉默寡言，性格孤僻。他有著常人不具備的預感，能莫名的先知先覺。雖然自由派高呼“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萬歲！”，但失明後獲得了非凡洞察力的烏爾蘇拉對他的評價更為準確：她意識到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並非像她想的那樣，由於戰爭的摧殘而喪失對家人的情感，實際上他從未愛過任何人，包括妻子蕾梅黛絲和一夜風流後隨即從他生命中消失的無數女人，更不必提他的兒子們。她猜到他並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樣為著某種理想發動那些戰爭，也並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樣因為疲倦而放棄了近在眼前的勝利，實際上他成功和失敗都因為同一個原因，即純粹、罪惡的自大。她最終得出結論，自己不惜為他付出生命的這個兒子，不過是個無力去愛的人。

奧雷里亞諾。何塞。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和屁拉爾。特爾內拉的私生子，和阿爾卡蒂奧即是同母的親兄弟又是堂兄弟。從小由姑媽阿瑪蘭妲撫養，她和他一起洗澡，而他唯一注意的是她乳房間的深溝，注目於那紫色乳頭和豐碩雙峰，一點一點發現她隱秘處的神奇。在這樣的童年教育下長大的他一生都對姑媽抱有飢渴的性慾，併為此參加了內戰。在對姑媽的慾火無法滿足後，他四處遊蕩，打打檯球，沾花惹草排解孤獨。最後死於政府軍一位上尉的槍口下。

十七個奧雷里亞諾。上校和十七個不同女人生的十七個兒子，他們體型膚色各不相同，但都帶有落落寡歡的氣質，毫無疑問是上校的血脈。他們去教堂，由神甫用聖灰在前額畫上十字，卻再也洗不掉。這前額的

灰燼十字

成了他們的記號，於是他們有了相同的悲慘宿命，先後都死於永遠無法查出兇手的謀殺。其中的

奧雷里亞諾。特里斯特

是他們中最有成就的，他具備祖父的衝勁和開拓精神。他在市郊建了一座製冰廠，那正是昔日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所夢想的事。他在奧雷里亞諾第二的資助下，修通了到馬孔多的鐵路。也有從眾隨大流的人，有兩個隨香蕉種植大潮來到馬孔多的奧雷里亞諾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大家都來，我們也來了。”這一句和魯迅的“同去，同去，於是一同去。”有異曲同工之妙。

奧雷里亞諾第二。這是個我非常喜歡的傢伙。從小和他的雙胞胎兄弟玩互換名字和身份的遊戲，從他魁梧的身材和荒唐的作風來看他應該是個阿爾卡蒂奧。當他兄弟看槍決犯人和夜訪母驢的時候，他一頭扎進了羊皮卷的研究並且與

梅爾基亞德斯

的鬼魂對話。他偶然認識他兄弟的情人佩特拉。科特斯後就變成了另一個人，再沒有回過梅爾基亞德斯的房間。靠著情婦神奇的催化牲畜繁殖的魔力，他成了大沼澤區頭號富翁。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揮霍財富，天天歡宴笙歌，開啟香檳僅僅是為了往頭上噴泡沫尋找樂趣，心血來潮拿鈔票當牆紙貼房子，我終於明白現在中國土豪的炫富都是跟他學的。在馬孔多四年十一個月零兩天的雨中，他因說了句“我等雨停了再走。”而一直待在家裡。這段時間他做了三件事，一是修繕家居，把合頁調好，給鎖孔上油，擰緊門環，校正插銷；二是帶孩子們看百科全書；三是在家裡挖地三尺尋找烏爾蘇拉埋藏的七千二百一十四枚金幣。雨停後，他和佩特拉。科特斯艱難地負起了養家的責任，靠最後一頭廋得皮包骨的母騾起家做彩票生意。白天走街串巷兜售彩票，晚上算賬和擺弄零錢，為錢的用度分配傷透腦筋。他們拼命勞作，努力省錢，把最多的部分留給費爾南達，最少的部分留給自己，卻還是因入不敷出而徹夜難眠。當他的喉嚨裡長出了硬結，像有一對蟹鰲扼住了他的咽喉後（應該是得了喉癌），我看到了一個最令我感動的奧雷里亞諾第二。他滿心擔憂死前不能送阿瑪蘭妲。烏爾蘇拉去

布魯塞爾

，於是比以往任何時候更賣力地幹活。每天一早就能看見他在市鎮上奔走，那種迫不及待的勢頭只能在垂死之人身上看到。他竭力裝出快活、親切又健談的樣子，但只要看看他的冷汗和蒼白臉色就知道他是在勉強支撐。有時他躲到無人看見的荒地上，坐下來忍著體內魔爪帶來的撕心裂肺的劇痛喘息片刻。這個曾經的大沼澤地區首富，用鈔票貼牆的土豪，為了履行對女兒的承諾，忍受著人們的不敬和取笑，直到半夜還在花街柳巷遊走，向那些賣身女郎兜售好運。當他徹底失聲，呼吸困難，只剩一把骨頭，知道死期將至時，他帶著他的流動衣箱和浪蕩子的手風琴回到了家，履行了死在妻子身邊的承諾。而這個從未愛過他的妻子是他長途跋涉，克服萬千困難娶回來的。他和他的孿生兄弟同時去世，葬禮一片混亂，奧雷里亞諾第二舊日的酒肉朋友送給他的悼詞是：讓一讓，母牛們，生命短暫啊。這是他揮霍無度時的口頭禪。這群悲傷的醉漢把棺材弄混了，把兩人各自下葬在對方的墓穴裡。

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傢伙，他具備奧雷里亞諾和阿爾卡蒂奧的所有缺點，也具備奧雷里亞諾和阿爾卡蒂奧的所有優點。在“讓一讓，母牛們。”的放浪外殼下有一顆重情重信的真心。

奧雷里亞諾。巴比倫。梅梅與香蕉公司汽修工馬烏里肖。巴比倫的私生子。他被費爾南達說成是從漂來的籃子裡撿回的，是家族的恥辱，一直被費爾南達關在屋子裡。直到有次偶然跑到走廊裡被奧雷里亞諾第二發現，家人才知道他的身世，但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外形和氣質酷似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卻與何塞。阿爾卡蒂奧一樣長著個超大陽具。他的到來就是踐行羊皮卷的預言，他就是那個百年後破解羊皮卷的人，他就是那個終結者。他具備家族所有人的特質，孤僻、固執、聰慧、放蕩。具備非凡的洞察力和無所不知的知識，具有強烈的性慾和超強的效能力。他和姨媽亂倫生下了家族最後一個嬰兒，這是個長著豬尾巴的男嬰。當他目睹這個他取名叫奧雷里亞諾，他姨媽阿瑪蘭妲。烏爾蘇拉起名叫羅得裡戈的嬰兒被螞蟻吃掉後，他一下就破解了羊皮卷密碼，卷首就是：家族的第一個人被捆在樹上，最後一個人正被螞蟻吃掉。他看到了家族的歷史，看到了自己的身世，也看到了自己和這個經受百年孤獨的家族，以及這座

鏡子之城

——或稱蜃景之城隨颶風飄去，永不再現。

2016年12月4日星期日

初冬的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