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辦業務，排了半天隊，中國人的隊不是直的，而是橫的，也不是橫的，而是楔形的，越接近排號的工作人員，就越尖，從前往後，隊伍慢慢變寬，旁逸斜出的人們雜雜落落，如同一把插入櫃檯的紅纓槍。

好不容易等到了號，118號，分佈在70到85號視窗，整個大廳一片喧譁，只能看大螢幕，說是叫號，就變成了看號。看號也就罷了，開始是111號，113號，突然一下跳到117號，然後就是127號，還坐在那裡傻等，以為人家有序，總會叫到的。

再等一會，不對，眼瞅著就137號了，去問值班負責人，負責人說，你在77號視窗嘛，我說，咋沒顯示呢？負責人說，你去就行了嘛。去了，發現人家櫃檯已經在給一對沒排號的辦了，我說118還沒辦呢。不服氣，又去問，負責人說，叫了號了，你沒看見。

77號視窗工作人員說，我等了你9分鐘。但我直勾勾盯著看號的螢幕，等了19分鐘，卻根本沒有看見我的號。9分鐘我都沒看見，我瞎。

對啊，按規矩來嘛，咱是好人，哪怕別人不按照規矩呢？

2

但是守規矩，就是好人了麼？

不，那很大程度上，是鄉愿。

所謂鄉愿，指鄉中貌似謹厚，而實與流俗合汙的偽善者。

惲代英寫過一篇文，大概意思說，學校所謂操行好的學生，只是不犯校規，不麻煩的教職員。“這樣，教職員便自然要覺得他馴良而可愛了。”

他引用孔孟之言，“至於流俗所謂好人，正如孔子孟子所說的鄉愿。”孔子會說“鄉愿德之賊也”。

孟子說，“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汙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者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是鄉愿也。”你看過幾句話，活顯出一個好好先生的“賊”樣子來。

我當時就在櫃檯前據理力爭，前面倆老年人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

你明知道他們不對，規則不對，卻不指出來，不投訴，不讓別人知道你的憤怒，不讓這不合理之處為更多人知曉，這就是鄉愿，爛好人。

當然，事情最終也很快辦了，我沒有針對個人，我只是覺得，叫號系統有故障，正常。但你們不改進，不認識到，反而怪辦事的人眼拙，就沒有道理了。

3

想起多年前看過的一部韓影《馬粥街殘酷史》。導演庾河，他的《卑劣街頭》也可一看。

年輕的權相佑轉學到了一個新學校，學校老師各種虐學生，小混混們更多。

權相佑不是這樣的，他熱愛讀書，學習，但生來內向，沒有朋友，逆來順受，他覺得自己是個好學生。

但其他學生並不這樣想，人不能做到客觀，本能讓他們排斥異類。直到他愛的女子，他在學校唯一的兄弟受了欺負，他才終於覺醒，練出一身腱子肉，拿起了雙節棍，為朋友復仇。

寧為狂狷，勿為鄉愿。

每個少年都有讓自己騰雲駕霧的女子，也都有讓自己永生難忘的兄弟，然後，在他們攜手走遠的時候，才終於有了一個風馳電掣一朝爆發的機會，當高潮過後一切歸於平淡，那能夠留下的，就叫成長。

這是試煉，代價不過是開除，但權相佑飾演的這個人，再也不是個爛好人了。

4

中國人內斂，凡事求清靜，做事情，不需要公理，只要對我有利，就行了，但我吃了虧，哪怕合規，也不行，要鬧。

那些執行規則的人，也不管這些。

在車站買票，前面突然就插入一個人，遞上錢去，“來一張去xx的車票。”

ok，立馬打票。直到我說，“你沒看到他插隊麼。”才一臉不情願說，那你先買吧。

在香港坐公交，你不排隊，司機都會指著你說，到後面去。

如果要做好人，我們首先要學的，不是忍，而是發聲。

怎樣才是好人呢？

惲代英寫了三條。我覺得他說的，就是我想說的，1923年的文章，現在讀來，依舊清冽醒目。

他說：

第一，好人是有操守的。

好人不因為許多人都做壞事，他亦做壞事。好人亦不因為許多人都不做好事，她亦不做好事。好人是自動的選他應做的事情。

他不是剛愎專斷，但是他決不因為人家的譏笑誚罵，而無理由的改變他的行為。

他看父兄師長，都只是一個人，至多是一個應當受他尊敬的人。但他決不能做他們的奴隸。他不能把他的行為，完全受他們盲目的或者謬誤的支配，以喪失了他獨立自主的人格。

第二，好人是有作為的。

好人若是沒有作為，他的好有甚麼用處？好人不是我們的玩具，不是我們拿來炫耀人家的裝飾品。而且在今天覆雜而不良的經濟組織之下，一個只配做玩具裝飾品的好人，他結果終不能保持其為好人。

因為他很容易的被賣，或逼到自己不能不改變節操。所以好人不是一味老實的忠厚。好人少不了有眼光，有手腕。好人能正確的應付一切的問題，然後能夠保持自己的好名譽，且做得出一些好事來。

第三，好人是要能為社會謀福利的。

好人要有操守，但有了操守，若只做一個與世無關的獨行者，這種好人要他有何用處？好人要有作為，但有了作為，若只拿去做一些損人利已的事情，這簡直是一個壞人了。好人要有操守以站腳，能站腳然後能做事。好人要有作為以做事，能做事然後可以談到為社會。好人的做事，要向著為社會謀福利的一個自標。好人的好，是說於社會有益。不於社會有益，怎樣會稱為好？

你願意做好人麼？做好人總要注意上面三件事。僅僅不壞的人，不能算好人。因為第一他不久要壞的。第二他這種好於社會毫無關係。

4

其實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好與壞，只是相對。

多少人說，世界是灰色的，因為那裡面有白，也有黑。

但有一次參加活動，聽黃執中說過，這灰色裡面，你將其放大了看，又可以自然分出來黑色與白色。

事不為，不知其可為不可為，事為之，方知其可為、能為、必為。

惲代英在這篇文章的最後說，

“要做好人，先硬起你的脊樑，多做事，多研究，多存心為社會謀福利。除了這，沒有可以成好人的道理。中國要有一萬個好人，便可以得救。因為一個這樣的好人，很容易引導指揮幾萬的庸才。”

現在，中國需要的不是這一萬個好人，而是所有所謂的庸才，都能夠發聲、能夠打破鄉愿、能夠據理力爭、能夠不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人是，這種事情反正有人做，我就不做了。

另一種人是，這種事情如果沒人做，那麼我來做好了。

如果你是後面那種，你可以傲嬌地說，我的好人卡，不是妞們發的，而是我自己爭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