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今天分享的阿來所著小說《

塵埃落定

》又是一部在眾多讀者心中地位非常高的作品。因為每個人心中對好作品的解讀都不同，所以以下文字僅代表個人觀點。如有異議，十分正常。

祝大家週末愉快。

本文轉自微信公號：碧珊私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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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三十年創作的國內長篇小說裡，如果要找出一部小說“又叫好又叫座”，也就是又被文壇認可又被讀者非常喜歡，從面世到現在都口碑極佳，雅俗共賞，還在世界範圍內產生國際影響力的作品，《塵埃落定》肯定能排進前三。

雖然我之前也寫過莫言老師的《

豐乳肥臀

》和麥家老師的《解密》，他們和本書的作者阿來老師都是近來年來享譽世界的中國作家之一，但是僅從單本作品來看，莫言老師的《豐乳肥臀》在誕生之初頗受爭議，這麼多年來如我那文中所寫也被不少人貼上了“情色過重”的標籤（莫言老師的《

檀香刑

》也有同樣的“兇殘”標籤）。麥老師的《解密》雖然已經暢銷世界，被翻譯三十六種語言，無論從作品的創作難度還是質量來講都達到了國際水準，但因為《解密》是寫破譯天才的故事，其中有大量數學、

密碼學

等相關知識，再加上作品結構複雜猶如迷宮，對於普通讀者有一定閱讀門檻。

但《塵埃落定》沒有。

雖然本書中也有大量關於男女性器官和性行為的露骨狂放的描寫，但其情色意味並沒有喧賓奪主。再加上它的故事敘述者是一個土司家的二兒子，一個傻小子，所用語言也都淺顯易懂，沒有生僻漢字，更沒有涉及到其他高難學科，

所以對於《塵埃落定》的閱讀可以說是不難的。

時間回到2000年初，我還在大量把精力消耗在圖書館的歲月裡。一邊每週借書兩到四本看完，一邊調理身體自學。當時的我已經把最初的偵探、武俠、科幻作品讀完，也看完了世界文學名著中的相當數量的小說，內心深處強烈地渴望能接觸一些國內作家的小說。《塵埃落定》就是那時候看的。在當時，想不去看它都不容易。因為區圖書館裡當代國內作家的書架大概六個，數量過千，但《塵埃落定》的版本就有四五種，每版本三本之多，讓你走不了幾步就能看到它在向你招手。

我當時先看完了莫言、劉震雲、賈平凹等作家的作品，他們都是成系列的成套的，唯獨阿來的《塵埃落定》不是。它就只這麼一本兒，就這麼孤獨又強硬，被人翻看到六七成新的程度七橫八豎插在這書堆裡。忘了是哪一天了，大概沒什麼好書可借，我不知道怎麼就把這本書拿回了家裡，又翻看了沒幾頁，驚喜地連說好書好書。

讓我驚喜出來的是哪一段兒呢？就是這段兒：

在關於我們世界起源的神話中，有個不知在哪裡居住的神人說聲："哈"立即就有了虛空。神人又對虛空說聲："哈！"就有了水、火和塵埃。再說聲那個神奇的"哈"風就吹動著世界在虛空中旋轉起來。那天，我在黑暗中捧起卓瑪的乳房，也是非常驚喜地叫了一聲："哈!"卓瑪嘴裡卻含糊不清。她說："唔…唔…唔唔……"

我當時已讀過聖經了，知道上帝七天造人的故事。看到這一段兒就聯想到了聖經，聯想到了盤古開天地，而書中的“傻子”在他們的神創造了萬物之後竟然想要透過捧起侍女的乳房創造點兒什麼，那種靈性，那種幽默，還有那種強烈直白的情慾，

真是一下子電到了我。

2014年在麥家理想谷客居期間，

梅雨天

到來前的一個上午，我正在書店翻看小說，突然門口來了一箇中年男人。當他那張略帶紅黑的臉孔出現在眼前時，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趕緊放下書跑去門口對那來人恭敬地說：阿……來……老師好。

其實那個瞬間，我心裡想到的就是這個“哈”的段落。

《塵埃落定》講了一個什麼故事呢？

拋開它寫在封底的標準故事簡介，如果讓我簡單說說故事是這樣的：

藏族麥琪土司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聰明人，二兒子“我”是土司醉酒後和漢人妻子生下來的傻子。故事從傻兒子十三歲這天開始講起。在這個傻兒子“時而聰明，時而傻氣”的講述中，我們看到了麥琪家族種鴉片發橫財，種糧食擴充套件自己的勢力，看到他們的宗教，日常生活，看到一個聰明人和一個傻瓜為了土司之位的明爭暗鬥，還看到了這個家族在臨近末日時一個個接連死去。最後整個家族崩塌。

當然，因為故事還同樣以傻兒子的成長作為主線，成長中就不得不有一些女人，所以小說如果從傻兒子和他那些女人的角度來講述，故事也可以是這樣的：

十三歲的那一天，土司的傻兒子在懵懂中被侍女卓瑪打開了男人的新世界，卓瑪嫁人後他又有了一個叫塔娜的小侍女情人，等他長大到邊界去打“糧食大戰”的時候又接連經歷了幾個女人，但他卻被另一位女土司的女兒塔娜的美貌迷惑。他愛上了塔娜，用利益交換迎娶了塔娜，可塔娜卻與他的哥哥發生關係。最後，在他對塔娜產生了畏懼心理時，麥琪土司領地迎來了最後的淫亂，妓院開啟，梅毒到來，傻子在和塔娜最後的溫存中意外被仇家殺死。一代土司家族終於“轟”一下倒塌，一切塵埃落定。

即使是沒看過的書友估計也能看出這書是多麼精彩了。

那麼，這本書究竟有哪些創作上的特色呢？我只在下面列出本人的看法。

1、語言風格讓人驚豔，用生澀、直白的漢語營造出一種新奇語感

語言是我最喜歡的本書特色。因為阿來藏族作家卻用漢語完成了這部小說。閱讀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他是先把藏語翻譯成漢語來寫，還是用自己夾生的漢語去寫一個藏族的故事呢。因為大部分漢族作家在漢語使用上是純熟自由的，如莫言語言的狂放恣肆，麥家的神秘和悲憫，蘇童的陰鬱和陰柔，劉震雲的方言式幽默等等，漢語為母語的作家在這方面可以說是登峰造極。但阿來不同，他是位藏語為母語的作家。

記得曾有一晚，書店一小編臨走時突然拿著阿來老師的《

空山

》問我看了沒有，我說翻看了，吸引力不大。他問為什麼呢？和《塵埃落定》比起來這本書的語言更流暢啊。我說，因為在寫《塵埃落定》的時候阿來還是個未成名的作家，漢語對他的影響小，所以《塵埃落定》很多語言就有一種“生澀漢語的美”。但後面作品，可能漢語對他的影響漸漸變大，他的語言不可避免地就失去了這種漢語的“夾生美。”

《塵埃落定》中，這種讓人驚豔的“夾生漢語”比比皆是。比如，

……據我所知，所有的地方都是有天氣的。起霧了。吹風了。風熱了，雪變成了雨。風冷了，雨又變成了雪。天氣使一切東西發生變化，當你眼鼓鼓地看著它就要變成另一種東西時，卻又不得不眨一下眼睛了。就在這一瞬間，一切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這裡：

可親愛的姐姐對他說："聽說你總去勾引

那些村姑，一個貴族那樣做很不體面。你該和土司們的女兒多多往來。"哥哥聽了，哭笑不得。好像她不知土司的女兒們都在好多天騾馬的路程之外。並不是有月亮的晚上一想起，拾腿就可以走到的。

我特別喜歡“我”在卓瑪嫁人之後和新來的侍女塔娜同床共枕的那一段描寫用的“夾生漢語”，其中當他剛進入塔娜身體時，阿來讓他的口連說了兩句“小女人真好！小女人真好！”

直白，好用！

2、幾個人物各有鋒芒，人物塑造深入到骨髓

傻兒子“我”：陷入阿來的敘事迷宮後你會分辨不出到底這個“我”是不是真傻。他以一種全知先知的視角講述他看到的和沒看到的家族程序。他對卓瑪、管家、行刑人、隨從等人的言行一點兒都不傻。卓瑪有了心上人銀匠，他立刻就看出來了，知道妒忌和報復。他似乎在母親和父親的眼中是傻的，因為他們總是在說，可惜你是個傻子，或者誰說我兒子是個傻子。但在他哥哥的心中，他自成為男人後沒多久就成了裝傻。他還知道在別人都種罌粟的時候種植糧食，知道一南一北建的兩個房子是倉庫，還去邊界不費力氣就娶回了最美的女人並間接成了另一個土司的繼承人。我想用“大智若愚”來形容他，但好像不太對。有看到別人說他和《

阿甘正傳

》中的阿甘接近。那原著小說我看過，不能和《塵埃落定》比。君特·格拉斯所著《

鐵皮鼓

》中的小奧斯卡也是這樣的奇人。

大兒子：小說中把大兒子寫成了一個悲劇、自作聰明的人。但我個人覺得這個大兒子其實滿足了我們漢族人對於藏族男性美的一種野蠻性的追求。他驍勇善戰，英俊瀟灑，他打勝仗後就去找美麗的姑娘睡覺，他像一隻雄性動物，他易怒，不謙卑，好勝心強。最後慘死前的遺言讓人感動。

土司太太：這是一個漢族女人，做土司太太前曾做過妓女。她雖美卻已經老了，對傻兒子抱有希望，最後在絕望中吞嚥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央視曾經播出過《塵埃落定》電視劇，劇中，

大宋佳

飾演土司太太，她的形象和氣質是符合這個人物的。

麥琪土司

：富有威嚴和王者風範的土司。小說中他一直糾結在自己這個老土司要被新土司大兒子接替的危機感中，卻在大兒子被殺死後再次煥發了青春，重新管理自己領地。在小說中，他和查查頭人的女人央宗的情慾故事也是本書的一大高潮處。蠢蠢欲動正在開放的

罌粟花

下，香味讓土司大人的情慾大漲，他和央宗縱情享樂竟然有了一種醉生夢死，超脫凡俗的夢感。

卓瑪：她是傻子的性啟蒙老師，後來下嫁給銀匠後悔又指望傻子救她跟了管家。她在

糧食大戰

中有著卓越的管理表現，是一位勤勞、聰慧、最後在銀匠丈夫回來後具有悲劇性色彩的人物。書在中途傻子竟然給一位他再次歡愛過的女人也起名卓瑪，還讓大卓瑪去看

小卓瑪

。不知這是不是反應出男性性心理的一條規律。就好像《紅樓夢》裡賈寶玉因為被

秦可卿

性啟蒙而喜歡和秦可卿相像的林黛玉。

塔娜：奇怪的是，塔娜也有兩個。一個是傻子的第二個侍女，沒有發育的塔娜，一位是傻子最後愛上的女人——女土司的女兒塔娜。這兩個女人一個極為普通，一個極為漂亮，漂亮到像妖精。因為博爾赫斯的“鏡子”影響了不少中國作家，我把這個現象理解為映象人物。

翁波意西（書記官）：有人說這小說裡的人物沒有一個讓人喜歡的。這話細一想有一定道理。但，如果非要找出一個還能讓大家喜歡一點兒的人物，我想，這個代表著信仰、未來、智慧、富有犧牲精神的翁波意西可以擔當。他的出場帶有神的屬性，中間和喇嘛鬥法，險些喪命，被割掉舌頭，還成了這個家族的書記官，也就是史官。

3、淡淡的魔幻色彩猶如一層薄紗

阿來肯定是喜歡科幻小說的，這不單單因為他曾是《

科幻世界

》雜誌的主編，還因為他在這部小說中洋溢位的那種魔幻感，在文學中可能會說是魔幻現實主義，接近於馬爾克斯的《

百年孤獨

》。這種魔幻的美感配在本書藏族土司家族的神奇土地產生了奇妙的美感，猶如一杯飄香美酒。在把黃特派員給的罌粟種子種在這片土地之後，它的神奇就如同罌粟的生長一樣漸漸蔓延，並第一次在罌粟花開，香氣瀰漫的時候達到高潮。土司和央宗的縱情，“我”被勾起的濃烈情慾，很快到來的“大地晃動”，還有後面在糧食大戰中炒熟的糧食散發出的誘人氣息，讓其他土司的子民們聞著味兒行屍走肉一般的趕來，還有行刑人家中死人血衣上的靈魂飄蕩，這些在你讀完本書後都是揮之不去的。比起莫言老師在魔幻上恣肆大膽的想象力，《塵埃落定》裡的魔幻更浪漫更勾人，猶如薄紗，帶著香味兒，增加了作品本身的性感魅力。

寫到這裡，想起了2016年九月隨理想谷小夥伴去成都參加麥老師和阿來老師在某所大學的講座活動。阿來老師講述了在早些年他和麥老師兩人都在成都時，兩人定期約會暢談文學的舊事。麥老師用這樣一句話來回應，“成都對我而言，如果只允許用一個詞來概括，那就是一個人：阿來。”有沒有點兒

伯牙子期

的味道？

強烈推薦還沒有看過《塵埃落定》的書友們去讀它。

本文轉自微信文學公號：碧珊私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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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談作家，作家談作品。

下期預告：

《本傑明·巴頓奇事》也叫《

返老還童

》，被大衛·芬奇拍過電影，由布拉德·皮特主演。我非常喜歡這個故事，下期我們來說說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