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原叫什麼名字,只記得最最年幼的時候,他折了一枝粗木棍在跨下,駕駕作馬騎,身後跟著他喊打喊殺的小兄弟。

那是他一輩子最風光的日子,他自幼聰慧有主意,巷子裡多是窮人家的孩子,他們肯擁護他做老大做將軍,他們爬上高牆,太陽一張一張落在臉上,他記得那滿滿的灰塵味。

那時候有算命的瞎子,說他這輩子總有富貴的時候,出將入相,位極人臣,他爹孃高興,賞了那富貴一碗米。

他一輩子的富貴只值那一碗米,一粒也不肯多。

後來不過半年,父母俱亡於一場時疫,他萬陽城裡替人漿洗的姑姑拉著他的手離開了那條巷子,他的小將們送他遠去,他回頭的時候,只記得城牆角屋簷染碧,明暗交匯如河流,一雙又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沒有名字,到萬陽城下了馬,姑姑給他買了一串極大的糖葫蘆,鮮紅的冬日火把,高牆的太陽又落在他臉上,同他母親一樣的清秀眼睛在那一剎那映出春日佳節

爆竹

一樣的美麗紅色,他姑姑瞧著他,莫名的卻只覺得他不祥。從冬又入冬,姑父坐在屋裡暗燈下喝老酒,年前的半月,撣撣身上土,拉著他的手出了門。

換了他的是二十五兩銀子,姑姑家大一年的飽暖,掌事的肯高看他,姑父自感恩戴德。

閹他的人是個老太監,很有經驗,手也利落,他在木床上哆哆嗦嗦發了三天的燒,還是很高興自己能活下來。

老太監帶他換了身嶄新的乾淨衣裳,再到春天,他就成了

梅園

裡剪花的小太監,那一年他不過八歲。

他把每一根

花枝

當做自己一樣的修剪,絞下一根手指,一隻耳朵一樣的絕妙用心。帶他的師父常誇他是個天才,他或許當真是個苗子,一學就會,肯吃苦,也有個樣子,夜裡老太監總愛吃些酒,醉到深處,抓著他哭,說他是個好孩子,說他原不該如此。

瘦瘦小小的他拍拍師父的背,他知道老太監是在可憐他,他明白老太監在哭他自己。

他想起當年家門口那個瞎子,泥垢的長指甲摳著門框端著那一碗米,滿臉的悲憫,他說他能

出將入相

,位極人臣,他原不該如此。

他原不該如此。

那年冬天梅花開得極好,一朵壓著千萬朵的影子,梅須遜雪三分白,滿園的梅花比雪白得更光明澄澈。

太后信佛,最最虔誠的一個人,大雪那日到梅園祈福,看見他坐在

梅樹

下讀書,清清秀秀的沉靜,白花帶雪而曳曳停留的長睫毛,誤以為他是哪家王侯的公子,傳來問話,他跪在雪地上一句一句應答,瞧著脊背,卻是個漂亮極了的小君子。

太后可憐又喜歡他,同梅園要了他到

仁壽宮

侍奉,惜他聰穎,常侍於前,閒暇與他談話,也同他下棋,才思更是驚人的出挑,做事沒有不好的,利落得文氣,他算得了寵,十四歲就做了仁壽宮的大太監,他們見他都恭敬,太后是第一個給他名姓的人,她叫他滿壹 。

他這一輩子只叫滿壹。

這是某人的番外哦!大家可以猜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