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鳥族的

孔雀公主

,身負年深日久的隱疾。

這病也不是時時都犯,只是怪得很。

要說病痛,也並不如何要命。只是三天兩頭莫名其妙地

腰痠腿痛

,明明三餐飲食無異,有時卻又覺飢渴異常,吃什麼也解不了腹中空空的感覺。

有時卻也嚴重。

有那麼幾次,掌心、額角、項背似有燒灼鞭笞之感,痛楚延綿數月不絕,令人坐臥難安。

更有甚者,幾度莫名神魂痛徹,彷彿氣血沸騰經脈逆行,以致昏迷,倒像是練功走火入魔似的。

這病犯起來毫無徵兆,行路、靜坐、飲食中,皆會忽然來襲,著實令人困擾。

並非未曾尋醫仙診治,只是,這病雖令她痛苦,身上卻看不出絲毫損傷,任誰也診不出頭緒。

加之她身份尷尬,雖貴為鳥族公主,卻實是身無依仗的孤女,外有權臣恃強凌弱,內有家賊陰謀環伺——單是活著,已然提心吊膽步履維艱。些許隱疾,自是不便聲張,只得捱過去罷了。

直到

穗禾

依靠天后,得了族長之位,手握權柄,日子才好過些。

待她緩過氣兒來,方有餘力調查當年之事。

“你說什麼?”穗禾抬眼,疑惑地重複道,“休慼池?”

下惶恐:“正是。”

“知道了,下去吧。”

穗禾記得,這怪病,始於九百歲那年,崑崙王母的瑤臺宴。

她那時年幼單純,又法力淺薄,不免遭人暗算,被誘至幽靜處推下神池,險些喪命。幸而,有位小仙君路過,跳進池中將她救起,穗禾方能倖免於難。

只是自此,她便有了這病。

竟是休慼池。

原來如此。

那休慼池本是天生靈泉,可泉水功用實在雞肋,又甚為奇特。共沐靈泉之人,神魂相系,悲喜互感,苦樂同享,生死與共。

崑崙神界之人結為道侶之日,皆取池水共沐,以表永結同心,休慼與共之志。是以名之。

往日莫名的冷熱癢痛、心緒波動都有了解釋,只是……

穗禾憂心惙惙。

不知當年救她的是哪家仙君,看來是個命途多舛的,多年來帶累她病痛如許。若有一日身遭大難,她豈非也要陪著喪命?

飛鸞宮

的侍女也沒眼色,竟此刻來問:“公主,水已備好,可要更衣沐浴?”

沐浴?

哦!

她忽地垂眼,似有所悟。

怪不得,隔三差五總覺得雙足冰冷潮溼,似泡在寒潭中,涼意絲絲縷縷往骨頭裡滲。

感其所感,痛其所痛?

穗禾氣結,又添羞惱,揪著衣襟怒斥:“都給我下去!”

就說呢,堂堂上仙,如何會

風溼骨痛

?竟是那仙君害的——做什麼用涼水泡腳,簡直莫名其妙!

穗禾跺跺腳,氣狠狠地揮那羽扇。

不能任他胡作非為,本公主定要尋到此人,將他囚於溫室羽床,不再受一絲損傷。

2、

雖有鳥族暗探四處查訪,然日久年深,憑藉的卻只有穗禾的幼年記憶。

那不過一面之緣,隨著時光推移,

小仙君

的相貌必定亦有變化,可利用的線索著實不多。

細細回憶,小仙君生得白白淨淨,只是略顯清瘦,那樣子……穗禾推測,他該比自己大上兩三千歲,但單憑相貌,也只能猜個大概。

而當年

崑崙盛宴

,廣邀六界四海,前來赴宴的神君不可勝數,遑論隨行的親屬、仙侍。

六界之大,只尋一人,爭如大海撈針一般。

鳥族軍政繁雜,穗禾也只能將尋人之事暫且擱置。

再往後,跟著天后,心思沉了,胃口大了,要籌謀的也更多了。

她想要滿園春色,想要鳥族的長盛不衰,想要立在權力之巔,看盡世間繁華,永遠告別身無依傍、惶惶不可終日的過往。

她還想要……一顆心。

穗禾幾乎將她的舊疾拋諸腦後。

直到——

直到那日曆劫歸來。

凡塵事黯淡落幕,穗禾隻身迴天,還未在天機輪盤下站穩,痛楚驟如雷霆,擊穿她的靈魂。

穗禾面目扭曲,尖叫著倒下。

她無力顧及形象,她只知道痛呀!

這一刻,天地失色,只有無盡的痛楚在燒灼。

穗禾嘶吼著,抽搐,翻滾。

若非緣機手疾眼快,招呼戍衛幫忙將她從輪盤邊緣拖回來,她便要再次滾落凡塵。

穗禾公主

?”緣機仙子上前,試圖安撫她。

她才一靠近,便被穗禾揪住了衣襟。

“公主?”

尊貴的鳥族公主早失了所有的體面,涕淚交加,戰慄著,攀扯著她,彷彿揪住一根救命稻草,絕不鬆手。

穗禾幾近瘋癲痴狂,尖叫著掙扎許久,久到……連見慣凡間疾苦的緣機也生出些不忍。她攬著穗禾,任她折騰,直到她終於昏死在自己懷中。

“穗禾公主這是怎麼了?”幫著制住穗禾的天兵一臉惶恐。

緣機有些迷茫地抬眼,她望向九霄殿的方向,方才響徹天庭的雷霆似乎已止息了。

她又疑惑地低頭,看看穗禾,沉默半晌,才道:“許是……歷劫歸來,神魂未穩。你們快將穗禾公主送回飛鸞宮,好生休養……記得請岐黃仙官前去為公主診治。”

天兵聽令欲走,緣機想了想,又道:“你們且記住,不聾不啞,做不得神仙。”

“是……屬下今天……什麼也沒看見。”

於穗禾,岐黃仙官仍舊診不出什麼,只能開些凝神滋補的方子罷了。飛鸞宮的仙侍們只道公主舊疾發作,好生伺候著便是。

只是這一次,公主病得厲害。

昏沉許久,甫一清醒,竟又陷入劇烈的痛楚。

經脈似在寸寸斷裂,筋骨彷彿融化重塑。痛著哭,哭著笑,穗禾快被折磨瘋了。

所謂粉身碎骨,是何滋味,她竟生生領教了兩回。

癱在榻上,紗帳阻隔光線,眼前晦暗不明,難分晝夜。

“為何……”她目光空茫,半顆淚緩緩滑進鬢髮,“是誰……你究竟是誰……為何竟至如此……”

這淚水,也不知是為誰而流。

3、

天帝雖下了封口令,但九霄殿上雷霆大作,卻是眾所共見。

沒幾日,夜神替罪之事便悄悄流傳開來。

穗禾得到訊息時,垂眼不語,只長出一口氣,似嘆,又似笑。

是他?

穗禾調動鳥族暗探,遍佈六界,苦尋未果,誰料那人就在她身邊。兒時於崑崙救她性命,從此與她休慼相干的,竟是天帝長子,

夜神潤玉

她將自己與天后火神綁在一處,對於這位夜神大殿,從未真正留意過。如今卻莫名其妙,與他性命相系……

若真是他,便難辦了。

穗禾怎會不知,潤玉是天后的眼中釘肉中刺,也是旭鳳登極之路上最大的阻礙。

而旭鳳……

想起凡間事,穗禾目光黯了黯。

千百年來,她將心繫在火神身上,可火神的心……

那一世,她為他付出了一切,甚至為他殺了凡間的生父,卻依舊留不住他。

天上地下,他只愛錦覓。而她,她又能如何呢?

紫方雲宮

“雷公的震澤天雷,電母的無極電光,加上我的蓮臺業火……三萬道極列酷刑,比凌遲還要苦十倍,療傷更甚。”天后聲調漸厲,“如果我是他,寧願自爆內丹,一了百了。”

穗禾長睫微顫,輕吸一口氣,陪笑著,不動聲色地將微微顫抖的手藏至身側。

“啟稟天后,”兩位仙侍捧衣而來,“大殿下的喪服已準備妥當。”

穗禾抬眼,看向兩件喪服,面露疑惑。

那仙侍解釋道:“天后娘娘體恤夜神,特命我等備下兩種不同儀制的喪服,供殿下選擇。”

不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天后的用意。

“一件孝服,便可堪破夜神之心。”穗禾乖巧道,“姨母真是高明,穗禾真要多學著些。”

荼姚不置可否地一笑,示意仙侍將喪服送去。

穗禾執扇的手緊了緊,眼珠一轉,看向荼姚,笑道:“穗禾願親往璇璣宮,為姨母試探一二。”

“哦?”荼姚點頭,“也好。”

穗禾攜兩位仙侍,一邊往璇璣宮去,一邊悄悄凝了一枚火晶蒺藜,藏在掌中。

夜神見了來人,眉尖輕挑:“穗禾公主?”

“見過大殿。”穗禾示意仙侍呈上衣物,“姨母體恤殿下,命我送來兩種不同儀制的喪服。請殿下自己決斷,是選擇天界或是龍魚族的禮俗,另外一個令穗禾帶回。”

潤玉若尊簌離為母,依龍魚族禮俗,服重孝,當選生麻孝服;他若還認天后這個嫡母,按天界規矩,庶母亡,當選偲麻孝服。

夜神看她一眼,緩步上前,伸手,撫過那件生麻孝服。

穗禾也不出聲催促,一手背在身後,靜靜等他。

不知為何,他又改了主意,接過了偲麻孝服。

穗禾抬眼,藏在身後的那隻手驟然用力,火晶蒺藜深深刺進掌心,灼痛傳來,穗禾暗自咬牙忍耐,額上沁出細密的汗水。

可潤玉毫無反應,只是垂眼看著手中喪服,不知在想什麼。

穗禾疑惑地皺眉,難道不是他?

心下微惱,語氣也帶上幾分不悅:“大殿既已做出選擇,穗禾便告辭了。”

潤玉點頭:“公主慢走。”

穗禾悻悻而去,待她邁出殿門,潤玉才抬頭,望向她離去的背影。

“穗禾……”他微微眯起眼睛。

腳步稍移,潤玉於穗禾方才站定之處蹲下,將那喪服擱置一旁,指尖輕點地板上的細小血滴。

他垂眼,掌心灼燒的痛楚令整隻手震顫,指尖那一抹紅也隨之輕抖。

他自幼苦讀,六界掌故過目不忘,自然明白崑崙休慼池水有何功用。他早知,這世上有一人,與他感同身受,悲喜與共。只是未曾猜到,竟然是她。

沉默許久,潤玉嘆息:“三萬天刑,於你,確乃無妄之災。”

4、

今日潤玉的表現令穗禾疑惑,但無論如何推算,她發病之時,正逢夜神受刑,這是毫無疑問的。

穗禾於殿中踱步,還在考慮如何再行試探,卻被心底一陣莫名的狂怒裹挾,幾乎不能自已,險些一把火將飛鸞宮焚作飛灰。

隨之而來的,是徹骨的悲涼。

穗禾有些愣怔。

往日雖也能體察到對方的情緒起落,卻未曾如此強烈。

不,也是有過的。

在,在凡間。

那時……

穗禾豁然抬眼。

莫非,正是天后於洞庭……誅滅簌離之時?

穗禾隱了身形,來到璇璣宮前,剛好見到錦覓奪門而出。“呵,又是你。”穗禾冷哼。可她沒有去追她,只是站在陰影裡,默默看向璇璣宮的大門。

天上地下,人人都喜歡錦覓。

她嘆口氣,抬手撫上自己的心口,有些分不清,這份酸澀與抽痛,究竟是誰的。

“潤玉。”

神魂相系,悲喜互感,苦樂同享,生死與共。

她知道,是他。數千年來,每時每刻與她感念相通之人,就在這空蕩的宮門之內。

愣愣立在那兒,不知過了多久。

那空蕩的宮門裡,走出了一個影。

穗禾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慌亂只是一瞬,很快她便意識到,自己隱著身,他並不能看見她,才鬆了一口氣。

可她忘了,她的慌亂,她的釋然,他都立時可知。況且,以潤玉上神之資,豈能對周遭毫無察覺。

二人擦身,穗禾轉頭瞥他。

潤玉步履稍頓,穗禾捏緊了指尖。

可他並未揭破她的存在,只若無其事地整整衣襟,抬步走遠了。

穗禾長舒一口氣,現出身形。

徘徊兩息,亦要離去,不知從哪竄出一隻通體雪白的小鹿,險些撞到她。

“魘獸?”穗禾試探著伸手。

那魘獸也不怕人,穗禾得了手,心情好起來:“你是夜神宮裡的?他今天發脾氣了吧,也不知是何事,惹得大殿如此暴怒,連我也嚇了一跳呢。”

似被她的大眼睛蠱惑,魘獸呦呦迴應,竟吐了個發光的泡泡。穗禾好奇地看著那夢珠飄起,待看清其中影像,笑意凍在了臉上。

嬌花含露,鳳凰起舞,好是香豔。

手下力道不自覺地重了,魘獸痛呼著跳開。

5、

“穗禾?”荼姚覺得穗禾有些心不在焉。

“嗯?姨母……”穗禾回過神,慌忙應道,“姨母說得是。”

“旭鳳若對錦覓執迷不悟,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現在必須把錦覓除掉,才能斷了旭鳳的念想,也斷了潤玉的後盾。”

穗禾垂眼。

錦覓?

看過魘獸吐出的夢境,她本該怨憤,本該痛恨,可或許是提前體味了夜神的痛與怒,如今她心裡,倒只剩下迷茫。

她真的愛旭鳳嗎?她愛他吧,從前她是這樣堅信的。雖然她也愛他的火神之位,愛他身後的權勢,可她知道,她是真的愛他,那個光一般明亮的少年。

可現在,她不確定了,旭鳳……毫無顧忌與兄嫂通姦的旭鳳,真的是她心裡的那個少年嗎?

或許她愛的,從始至終,只是一個幻影。

而她那份並不純粹的感情,真的是愛嗎?她也不敢確定。或許,要像錦覓一樣,情之所至,毫無顧忌,隨性而為,才算是真正的愛?

可是,身負婚約,卻在未婚夫守孝之際,與他的弟弟歡好,是她穗禾永遠做不出的事。

她恨錦覓嗎?

呵,如果愛本就是幻影,恨自然也無所附麗。

穗禾一如既往,乖順地應承著天后,可她心中搖晃,實不知荼姚在說些什麼。

法會那日,天后與火神缺席,穗禾覺出些不對來。接著,潤玉與天帝、水神一道離開,她心中起疑,未及做些什麼,只覺胸前受了重擊,直直昏死過去。

再醒來,便聽見天后被廢,

火神重傷

的訊息。

“夜神呢?”穗禾忍著臟腑燒灼翻騰的痛楚,勉力吐出一句話。

“什麼?”雀靈一愣,覺得自己聽錯了,便重複道,“公主,火神殿下重傷,現在還在昏迷之中呢。”

“夜神受傷了。”語氣並無疑問,倒像是在抱怨,“他為何又受傷了?”

“夜神?”雀靈眨了眨眼,才確定穗禾真的是在問夜神,“天后……不,廢天后意圖謀害水神之女,夜神殿下為救錦覓,被廢天后的琉璃淨火所傷。”

琉璃淨火……

穗禾合了眼,痛苦地喘息。

錦覓……可真是招人疼啊,一個個的,都為她神魂顛倒,上趕著捨生忘死。

璇璣宮。

鄺露看著手上的平安結,有些懵。夜神殿下送錦覓回洛湘府了,穗禾派來的仙侍便將這東西交給了她。

鄺露記得她曾威脅自己,要她替天后監視大殿,如今,這又是為何?

潤玉回來時,她便在那兒發著愣。

“鄺露。”他奇怪地看她一眼。

“殿下,你回來啦。”鄺露迎上來。

潤玉瞥一眼她遞上的平安結,眉頭微皺:“這是何意?”

“這是穗禾公主差人送來的。”鄺露忙道。

“穗禾?”他接過,若有所思地把玩。

“殿下,穗禾公主這是何意?”

“平安結,顧名思義,她的意思,自然是盼我平安。”

“穗禾身為鳥族族長,為何忽然向殿下示好?”她不解道,“雖然天后失了勢,可她一直對火神……”

聽到火神,潤玉目光一冷。

鄺露慌忙改口:“莫不是……廢天后還有什麼陰謀?殿下一定要小心。”

“放心。”

潤玉垂眼,他明白,這平安結並非政治示好,也不是什麼陰謀,只是一份單純的囑託。

三萬天刑的傷痛尚未完全痊癒,他又傷了。穗禾自然不好過,這是被他接二連三的傷病逼急了。她將此事挑明,是在提醒他,此身並非已有,還負著她的性命苦樂,萬望保重。

這份忽如其來的“關心”,雖非自願,他卻可相信,是極盡真誠的。

潤玉收起平安結,自嘲地輕哂。

若非機緣奇詭,有了這份性命相系、休慼與共的牽絆,他的傷、他的痛,又有何人會知曉,會在意呢?

6、

穗禾近來有些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但旭鳳受了傷,她想了想,還是去了棲梧宮。

途徑留梓池,又想起旭鳳與錦覓纏綿的一幕。

穗禾嘆口氣,搖搖頭驅散令人心煩的畫面,欲往火神寢殿探望旭鳳,還未進殿,卻聽見二人笑語。

腳步微頓,穗禾凝眉。

她是真的不明白,姨母被囚,旭鳳難道不曾有過一絲擔憂?錦覓難道不知,先花神死於姨母之手?為什麼這兩個人還能心無掛礙地笑鬧?

這便是他們的“愛”麼?

撫著仍隱隱作痛的胸襟,穗禾嗤笑。

潤玉為她擋了琉璃淨火,重傷未愈,錦覓也毫不在意,仍與火神混在一處,捧出一顆心,只不過叫人踐踏,真是可憐又好笑。

那我呢?穗禾自問。

我是不是……也這樣可笑。

穗禾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一步,一步,她知道,心裡有什麼東西漸漸冷了。

可那些曾經付出的時間與心血,總該得些回報。

既然換不回一顆真心,便拿別的來還吧。

璇璣宮。

熱。

好熱。

忽覺經脈鼓脹,血脈沸騰,潤玉額上沁出細汗,按捺不住粗重的喘息。

可他不過是在下棋。

“殿下,可是不舒服?”鄺露擔心地上前。

潤玉擋開她,有些跌撞地逃進七政殿,袖風一揮,將殿門狠狠帶上。門縫閉合前的一瞬,似乎有什麼銀光一閃,鄺露眨眨眼,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殿中傳出隱隱龍吟。

潤玉是善於自控的,不過短短一刻,便恢復了人身,只是瞳中還閃著銀光:“穗禾……你做了什麼?”

牢獄中,穗禾得了荼姚傳功,暗自欣喜。

幾千年來,對天后的逢迎討好,終究有了點回報。

“你定要殺了潤玉,助我兒旭鳳登上帝位。”

她一如既往,乖順地應承著天后。

琉璃淨火到手,穗禾笑笑,轉身離開——姨母,穗禾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旭鳳若給她應得的位置,穗禾自然樂意助他登位,但要潤玉死,卻絕不可能。

他必須活著,還要活得舒坦,方能不再帶累她受苦。最好他與那錦覓順利成婚,也好斷了旭鳳的念頭。

有趣的是,無論從哪個層面考慮,如今,似乎只有潤玉得償所願,穗禾才能也順心喜樂。

7、

對作為鳥族族長的穗禾,潤玉從來抱著疏離的客套,小心堤防著。

但對與自己生息相關的

小仙子

,他曾懷有一份惺惺相惜的溫柔。

那時,他親眼見那小仙子被推入神池,他自幼如履薄冰,小心自保,卻不忍見她就此殞命。

誰料到那竟是休慼池呢?

從此靈相縛,命相系,冷熱痛癢、喜樂悲愁都共享。

潤玉很早便知道,他的苦痛悲涼並不孤單,而她的絕境低落,他也一一品嚐。

只是沒想到,竟然是穗禾。

他之所謀,可謂九死一生。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穗禾一無所知,也並無利得,卻要與他同擔後果,這或許並不公平。

但這般世界,又有多少人,能得一個公平?

天界已病入膏肓,需得明正軌,闢歧途,釜底抽薪,還這天地一份清明。

所以,只能舍我,舍你。

既然已決定走上這條路,便再無迴轉之身。

即便知道是她,今時今日,潤玉也沒有輕信的奢侈。穗禾公主,畢竟是天后的羽翼,火神的後盾。

“一子千鈞,生死攸關……”潤玉輕撫赤霄劍,俯瞰著雲霧繚繞的翼緲洲,“穗禾,這一次,唯有對不起你。”

潤玉押糧,解了鳥族饑荒之困,又與隱雀合謀,至穗禾大權旁落。

穗禾不過思索一二,便想通其中關節。

呵,夜神。

穗禾目光陰沉。

好生厲害啊,幾句話攪動風雲,便叫我半生經營化作灰飛……

可我卻不能殺你。

穗禾冷哼一聲。拈訣傳訊,沒兩息,一道黑影現在殿下。

“奇鳶拜見公主。”

穗禾唇角輕翹。

與我性命相系,你便這般有恃無恐?

潤玉,就算不能殺你,我也能斬斷你的羽翼,叫你知道,算計我的代價。

8、

“爹爹!”錦覓瞪大了雙眼。

熟悉的黑色利箭射入水神的胸膛,消失無蹤。

“覓兒……”洛霖看向她,緩緩倒下。

“爹爹,爹你別走……你別走!”錦覓撲到跟前,卻已無濟於事。水神的目光失去了神采,仙體化作點點熒光,隨風逸散。

翼緲洲,穗禾輕搖羽扇,媚眼含笑。

水神仙逝,潤玉失了最大的靠山,便是與錦覓成婚,也對火神的地位再無威脅。而潤玉錦覓大婚後,旭鳳身邊的位置,早晚是穗禾的。

潤玉,如此,你我方能各自安好。

“公主,”雀靈匆匆而至,“天后重傷。”

穗禾訝異:“怎麼會?”

“錦覓闖入毗娑牢獄,意欲手刃天后,好在火神殿下及時趕到。如今天后昏迷不醒,已被火神接回紫方雲宮休養。”

“錦覓?”穗禾挑眉,“我倒是小瞧了她。不過,這樣也好……”

她笑。

奇鳶在凡間殺了錦覓好友,她認出滅靈箭,亦是情理之中。

至於將仇記在天后身上……

也不算有錯。

荼姚雖為廢后,但畢竟是天帝原配,火神生母。天帝顧慮水族,又因先花神之故有意維護,只是廢去了錦覓的上仙之位,禁足花界靜思己過,而與夜神的婚期,也推遲到三年孝期之後。

旭鳳備受打擊,穗禾趁虛而入,關懷備至,更是日日天材地寶送去紫方雲宮,他憂心生母,也只得承她的情。

一切都在沿著穗禾期望的方向發展。

只待錦覓嫁人,她便再無阻礙。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夜神竟在大婚之日起事,意圖謀朝篡位!

夜神擊鼓。

“你的三方天將,均已被我卸了甲。”火神指揮,禁衛上殿。

潤玉凜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成王敗寇,棋差一著。”

穗禾的心臟揪緊了,血液似乎凝滯,從頭頂冷至脊背。

他……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你竟是這種不忠不義的謀逆之徒!”天帝怒斥,“眾天兵聽令,速將這不忠不義的畜生押往毗娑牢獄!”

潤玉冷笑:“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人又有何權利要求他人對其忠義仁孝?天帝當年為登天位,戮其兄,棄花神,娶惡婦,辱我母,拋親子,而我的兄弟,卻一心想著奪我妻子……世人都說天上才是最好的地方,殊不知,這裡才是六界最骯髒,最殘酷的偽善之地!”

“住口!”天帝忽覺脫力。

是煞氣香灰髮作了。

月下仙人喝道:“潤玉,我素知你心機深沉,沒想到你真的做出這般心狠手辣之事!”

“心狠手辣?天帝當年屠戮兄長,縱容廢天后殺害花神,辱殺我母,覆滅我龍魚族之時,難道就不心狠手辣了嗎!潤玉不求俯仰行走之間無愧於天地,但求心中淨土一片,無愧先母生養之恩!”

旭鳳道:“你即便心中有恨,可父帝對你同樣有生養之恩!”

“成王敗寇,何懼一死?”

穗禾紅了眼,雙手緊攥,指尖嵌入掌心,沁出血痕。

何懼一死?

好個寧為玉碎……可這也是我的命!

天帝沉聲:“還不將夜神押解下去……”

卻無人動手。

“天帝與廢天后德行有失……”穗禾循聲看去,竟是隱雀,“如今夜神殿下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天帝罪行一一披露,實屬天界之幸。天界乃是破舊立新之際,我等願擁立夜神殿下繼承帝位,蕩清六界亂勢,重立天界威名!”

9、

殿上刀光劍影,僵持許久。

“鳳凰……小魚仙倌……你們別打了!”錦覓惶然。

旭鳳拉開錦覓,掌中蓮花綻放。

潤玉身後風雷滾滾:“旭鳳,如果有來生,只願有我便不再有你……”

冰火相撞。

殿中光芒大作,眾人皆被震開。

火神踉蹌倒地,與旭鳳的狼狽不同,潤玉看上去並無大礙,只是有些氣息不穩。

穗禾卻感知到傷痛乏力,搖晃了身形。

潤玉朝她投來一瞥。

下一刻,潤玉揚手,一隻冰凌向穗禾飛來。

眼睫輕顫,穗禾正要舉扇防衛,只聽一聲脆響,冰凌擊碎了亂兵刺向她的長劍。

穗禾橫眉冷對。

呵,管好你自己吧。

潤玉回身,看向掙扎欲起的旭鳳,示意左右:“將火神拿下。”

“你!”甲士應聲欲動,旭鳳除了不忿地怒罵,亦無力再戰。

卻見座上一道金光射來,幾乎將潤玉擊飛。

穗禾只覺骨肉痛徹,眼前一黑,跪倒下去。

是天帝。

“逆子,”他調息許久,衝破了

煞氣香灰

的制約,滿腔怒火,化作凌厲光訣,“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

潤玉嗤笑一聲,抹去唇邊豔色,勉強立穩。

雪衣染血,眉眼凜然。

穗禾驚心。

神魂相系,休慼與共……潤玉若敗,潤玉若死,她又會如何呢?

年輕的應龍凝聚法力,抗住太微一擊。天帝面有驚詫,似是沒料到潤玉竟有與他一戰之力。可天帝修為深厚,潤玉方才與旭鳳對決,已有損耗,如今又能招架幾時呢?

見二人僵持,旭鳳掌中蓄起蓮火,往潤玉側路攻去。

這偷襲卻被一道火靈打散。

旭鳳抬眼。

穗禾翩然而降,擋在潤玉身側,羽扇掀起紅蓮業火。

旭鳳不可置信地皺眉:“穗禾,你竟與潤玉勾結?那……那從前,你對我,都是假的?”

穗禾瞥一眼從始至終被他護在身後的錦覓,自嘲一笑。

是真是假,對你來說,有何區別。

這顆心,曾一廂情願,押火神。這條命,並非自願,今日卻不得不押夜神。

她已輸過一次。

她不能再輸。

穗禾冷眼,抬扇輕揮,業火併未襲向火神,而是往錦覓面門攻去。

旭鳳不及思考,回身將錦覓護在懷中,受了這一擊。

錦覓慌張:“鳳凰!”

“你沒事……就好。”旭鳳受創,甲士逼近,劍鋒及頸,再無反抗之力。

“孽畜!”太微見旭鳳被拿下,眉間一凜,全力一擊。

潤玉不敵,踉蹌倒地,嘔血嗆咳,眼尾染上瑰麗之色。

“弒君篡位,大逆不道者……”穗禾嗓音清麗如刀鋒,“天誅地滅,萬劫不復。”

10、

“是殿下救我……亦是殿下陷我。”

潤玉抬頭。

一隻手,伸在他眼前。

穗禾認命地一嘆:“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他握上她的手。

兩個心跳,合成一個頻率。

穗禾眨了眨眼。潤玉似乎也察覺了什麼,只是未及深究。

見穗禾扶起潤玉,太微氣極:“穗禾!枉我平日看重於你,還欲將你指婚火神,如今,你竟要同潤玉一道,做個亂臣賊子嗎?”

天帝凝起光訣。

無需言語,淨火與冰靈同時升起。

水火本不相容。

詭異的是,穗禾的琉璃淨火與潤玉的寒冰龍靈相互裹纏,合作一勢,對上太微。

御座四周霧氣瀰漫。

藍霧裹上肌膚,冰冰涼涼,似無威脅。

不,不是霧。

是無數微小冰凌,懸於空中。冰晶內,有致命的藍紫色光焰在躍動。

冰晶侵入,連血流也被凍結。

下一刻,淨火釋放,肆意燒灼。

天帝暗道不好,化出真身,騰空而起,試圖逃脫這冰火迷陣。

若是有形壁壘,確實困不住太微。

但這藍霧似無實體,飄蕩聚散,

任金龍

翻覆,竟擺脫不得。

太微動作間,又有無數冰晶吸入肺腑。 內外夾攻,冷熱交加,極盡折磨。任是修為高深,也疲於應付。

不知過了多久。

金龍力竭,摔下殿中。

潤玉絲毫未動,只瞥了太巳一眼。

穗禾卻能感知他消耗太過,腳下虛浮,不敢再動。她不動聲色挪近一步,輕挽潤玉,稍作支撐。

他低頭瞥她一眼,並未推開。

太巳仙人心領神會,率眾而上,制住天帝。

太微目光空茫,嘴唇翕張:“潤玉……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

“父帝謬讚……”潤玉輕哂,“今日之事,不過是天理昭彰,終有輪迴罷了。”

天帝與火神被俘,九霄殿卻仍待收尾,潤玉一時走不脫。

他其實已耗盡體力,若無穗禾扶著,怕是要癱倒在地了。穗禾抬眼,欲尋錦覓來接她的班。畢竟,她才是潤玉的未婚妻。

“鳳凰……”錦覓仍一臉驚惶,見天兵要將旭鳳押走,方回過神,轉頭來尋潤玉,“小魚仙倌……你,你放了鳳凰吧……”

穗禾見她梨花帶雨,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明知潤玉不悅,仍要出聲嘲笑:“夜神這番九死一生,你這未婚妻怎麼心心念念,都是火神?”

潤玉深吸一口氣,不理穗禾,看著錦覓淡淡道:“讓覓兒受驚了。”

“來人,帶錦覓仙子下去,好生休養。”

“小魚仙倌……”錦覓被天兵帶走,還一路回頭,“鳳凰……小魚,小魚仙官……”

11、

將潤玉送回璇璣宮,穗禾終於放手:“夜神改天換日,穗禾怕是要改口,稱一聲陛下了 。”

卻見他身形搖晃,忙又攙住他,將他扶進寢殿。

“穗禾,謝謝你。”他突然說。

穗禾抬眼,冷笑道:“陛下自知,你我休慼相干,生死與共,今時今日,我還能如何呢?”

“如今這樣,也好吧……”穗禾嘆口氣,“陛下身份貴重,總歸不會再頻頻受傷了。”

潤玉輕笑一聲。

穗禾不忿地橫他一眼。

“穗禾公主亦不必擔憂……”潤玉垂眼看她,“我會囑咐他們,仔細飛鸞宮一應飲食,毒害公主之事,不會再有。”

“你怎知……”穗禾抬眼,對上他的視線,唇角輕抿,嚥下後面的話。

穗禾經歷過什麼,潤玉自然也都感同身受。

她沒再開口,只輕輕點頭。

穗禾扶他坐下,只覺那頭紗拖沓,她抬手拔出潤玉髮間銀簪,將禮冠摘下。

烏髮流瀉,順著肩背鋪陳榻上。

穗禾忽然意識到,這件事,似乎不該由她來做。

發頂解了縛,潤玉輕舒一口氣,抬頭看她。

那雙眸子,因放鬆而茫然,又因疲憊帶著三分迷離,似薄霧繚繞的幽潭,引人沉溺。

心中的弦,似被撥動。

二人皆是一愣。

穗禾慌忙轉開視線,順手將發冠置於榻旁。

“你……陛下保重,穗禾先告退了。”未待潤玉迴應,穗禾兀自逃離。

一路恍惚。

直到返回飛鸞宮,穗禾才發覺,固定禮冠的髮簪,還在她手中。她垂眼,簪子在掌心泛著銀光。

淡淡龍涎香自指尖暈開。

彷彿……還殘存那人髮絲的觸感,微微的癢。

她忽然想知道,若將那烏黑長髮滿滿抓在手中,是何感覺。攥緊,再鬆開,任它們從指縫間滑落。然後,再重新撈起……

呼吸變得輕緩。

眉間一顫,穗禾有些手抖,銀簪墜地。

叮噹。

像敲痛了心臟。

她驚醒。

俯身將它拾起,穗禾捻著髮簪,有些發怔。

這是怎麼了呢……

是夜,璇璣宮裡,一夢綺麗。

纖細的,柔軟的,潮熱的手,撫上他的手。指尖,小臂,向上遊走,攀撫胸襟,描繪鎖骨。自頸頜,至耳後。

十指深深,插入髮間,摩挲。髮根被輕輕揪扯,放鬆,又收緊。

有什麼……溼潤柔軟,覆上他的唇。

然後呢……

潤玉驚喘著醒來,心如鼓擂,額上汗水細密。

是誰的夢?

他不知。

她亦不知。

12、

三年來,穗禾守著翼緲洲,再未踏足天界。

潤玉登位後,隱雀獨攬大權,她這“公主”本就無需奔忙。況且,不知從何時開始,提起天界,還多了一份不知所起、不可言說的心虛情怯。

錦覓與月下仙人合謀放走旭鳳的訊息傳來,穗禾無動於衷。

旭鳳墮仙。

旭鳳承了魔尊之位。

旭鳳……

這個名字,這個人,彷彿已是久遠的記憶。奇怪呢,明明曾今熱烈地追逐過。

聽說天帝與錦覓即將大婚,穗禾右眼不尋常地跳了跳。

又聽說,錦覓逃婚,去了魔界。

接著,天魔兩界氣勢洶洶,陳兵忘川。這場大戰,莫名開始,又莫名結束,戰報聽得穗禾一頭霧水。

只知道,錦覓是死了。

穗禾轉轉眼珠。

怪了。

手,撫上心口。她若死了,他該悲慟痛徹,不是嗎?可這裡,只是空落落的。

忘川一役,魔尊失魂落魄,自此歸隱。

而天帝未曾輟朝一日。

其實,在錦覓身隕的那一刻,潤玉便已了悟。

除了驚詫嘆惋,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他們三人之間,有過歡喜、糾纏、虧欠,到最後,不過是執念而已。

那份愛早就冷了,只是他不願承認。緊繃著,僵持著,太在乎這份輸贏。

而今執念已破,代價卻是戰亂殘局和錦覓的生命。

大夢三生,醉太久,該醒了。

“旭鳳隱退……”飛鸞宮裡,穗禾輕搖羽扇,“那魔尊之位當如何歸屬?”

“回公主,魔界眾長老推

卞城公主

上位,只是她年輕勢弱,怕是不能服眾。”

她若有所思:“卞城公主……鎏英?”

簾外風動。

是雀靈?

穗禾眼光微轉,勾起一個笑,稍稍提高了聲音:“你去會會新任魔尊,替我問問她,可還記得……奇鳶。”

穗禾聯絡鎏英之事,很快傳到了天帝耳中。

“陛下?”隱雀似在等他處置穗禾。

潤玉瞥了他一眼,只道:“知道了。”

穗禾……勾結魔尊?

這戲碼太過熟悉。指尖緩緩敲著桌案,潤玉唇邊逸出一絲玩味的笑。

入夜,七政殿燈火通明。

潤玉擱筆:“不知公主夜闖天界,意欲何為?”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穗禾如若不來,只怕是要刀斧加身。”

“眾口鑠金?”潤玉似被逗笑,“公主私自與魔尊往來,是空穴來風?還是遭人構陷?”

穗禾假意恭維:“陛下耳聰目明,穗禾小小動作,自然逃不過天帝法眼。”

“哦?公主這是承認了?”潤玉眉梢輕挑,“忘川一戰,旭鳳隱退。魔界局勢未穩,鎏英欲坐穩這魔尊之位,尚缺功績,亦缺勢力。穗禾公主不滿大權旁落,是要領著鳥族戰士,為她雪中送炭?”

“陛下說笑了。”她笑,“穗禾一向忠於陛下,怎敢有二心?”

潤玉近身:“是麼。”

穗禾抬眼:“聽聞此次爭端平息,全賴錦覓捨身止戰……”

見潤玉反應平淡,她接著說:“此戰雖止,但天魔積怨已深,若新任魔尊急於立威,並非沒有重燃戰火的可能。到時,錦覓的犧牲便付諸流水,陛下期望的四海昇平,也將灰飛煙滅。”

“公主是說,你與魔尊往來,是為天魔交好,四海昇平?”潤玉輕哂,“你有何籌碼,能與魔尊談條件?”

穗禾笑眼盈盈:“若告訴陛下,穗禾的籌碼便成了陛下的籌碼,不是嗎?”

潤玉深深看她。

“也罷。”他回身,緩緩斟了一杯茶,“若真辦成此事,便是大功一件。你要什麼,本座皆可應允。”

潤玉舉杯飲了一口:“便是族長之位,亦無不可。”

“穗禾不敢居功。”她逼近,“如今火神不在,穗禾只願略盡綿薄……為陛下,守住這四海昇平。”

潤玉聞言,放低了茶杯,重新審視穗禾。

“好。”他笑,“如此,本座便靜候火神佳音。”

穗禾一笑,伸手從潤玉手中取過茶杯,舉至唇邊飲盡。

待穗禾與鎏英敲定盟約,從魔界歸來,便是新任火神的授印典禮。

穗禾跪坐殿中。

禮官念完火神任命,天帝步下御座,扶起她,親手授印。

“火神節制天界兵權,責任重大,當與本座同心同德,莫可相負。”

穗禾抬眼,對上潤玉的目光,湊近一步:“你我性命相系,休慼與共,自當同心同德,兩無疑猜。”她接過火神印,在他耳邊道,“潤玉,終此一生,穗禾永不相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