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不喜歡我爹。

我跟我爹的關係很不好。

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覺得,他是有史以來最糟糕的皇帝!

從我開始記事,我孃的身體就一直不好。

侍女說是有一年特別特別冷的冬天落下的病根兒,本來這件事情應該告訴我爹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娘老是攔著。

在我的印象裡,我娘是個溫柔愛笑的女子,對待宮人們都特別的謙和,從不發怒。可只有這件事情上,我娘卻難得地發火,她兇兇地對宮人們說,誰要是敢把這件事情透露給我爹,就要按宮規處罰他們,絕不留情。

所以從頭到尾,對於我娘生病這件事,我爹愣是一個字也沒聽到。

關鍵是他還蠢得厲害,每次來我娘這裡時,就知道像個傻子一樣樂呵,一句話能笑三聲!

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高興的事兒。

所以我爹孃說話的時候,我就躲在廊下翻白眼。

定和九年的時候,我娘又懷上了。

結果這個糊塗皇帝開心得跟什麼似的,問都沒問我孃的身體!

她咳得臉通紅的時候,他在哪?

他躲在議事殿裡沒日沒夜地叫人。

那些老頭子、外邦人,在他看來比我娘要重要得多!

我娘生產的時候,他半夜才過來。

也不知道做什麼那麼忙,還是上朝的那身禮服,換都沒換。

呵!

做作!

娘生了個妹妹。

他看上去特別高興,但卻沒陪我娘多久,然後又去上朝了。

天天就知道上朝!

就知道上朝!

他這麼愛上朝,愛那群老頭子、外邦人,怎麼不和他們過去!

欺負我娘算什麼本事!

我為我娘抱不平,但我娘卻不以為意。她勸我說,現在剛打在一片地,事情多得很,你爹能來看娘就已經很好了,你看他那樣子,怕是這一宿壓根就沒閤眼。

她還對我說,不要讓我去煩我爹,更別去鬧他。

沒辦法,我只能點頭答應。

妹妹還沒有來得及長大,我娘就倒下了。她躺在病榻上唸叨著的,還是不要去打擾我爹,她說外邦現在剛剛併入成朝,根基不穩,若是讓我爹分了心,沒能將這些事情處理好,那到時候會給成朝留下巨大的禍根。

這都什麼時候了。

就不能擔心一下自己嗎!

但是這次,我爹很快就來了。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我孃的病實在瞞不住了。

長這麼大,我第一次見到我爹在我孃的宮殿裡發脾氣。他揪著那些太醫的衣領,赤紅著眼睛,青筋暴起,像是要生吞了他們。

要不是我娘讓人拉著,我真怕他直接把人九族都抄了。

結果一坐下來,那頭兇獸就不見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表現得比我還要懦弱。

他罵我娘,說我娘傻,說我娘她們都是世上最傻的人,為他不值得如此。

這句話我贊同。

但我娘在病中,卻笑得很甜。她對他說,他是世間最好的皇帝,他守護天下,她們來守護他。

我娘還說,他太累了,才剛剛四十歲,頭髮都快白了。

我都驚呆了,我從來不知道,他竟然這麼年輕?!

看上去不像啊……

而後,娘撫著他的鬢角說,要是她走了,沒有人再照顧他、關心他該怎麼辦啊。所以,讓他以後一定要再找個可心的人,不用常去看她,她有淑妃姐姐作伴,是不會孤單的,而且她還要提前告訴淑妃姐姐,這盛世已經如她所願了。

我爹又哭了。

他就像個哭包一樣,聲嘶力竭,喉嚨都啞了。

不久之後,我爹冊封我成了太子,給我娘沖喜,又親自給她準備好了皇后的冊文旨意,只等我娘能夠起身……

但是我娘再也起不來了。

定和十一年春天,我娘就去了。

他們說,從來沒有見到一個帝王,哭成這副模樣。

那一年,我六歲。

左手牽著弟弟,右邊是還在襁褓中的妹妹,跪在我孃的靈前。

除了哭,我沒有辦法更加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悲痛。

也是這一年,執政二十年爹終於罷了早朝。

他抱著我們兄妹三人,哭得比我這個小孩子還要兇。

朝臣們像車軲轆一樣哄他、哄我……

直到有人說,再這麼哭下去,大成朝的江山就完蛋了。

他才不哭了。

呵。

果然。

他從來就不愛我娘。

他愛的只有他自己的皇位!

這之後,他裝模作樣地病了一場,把所有的東西都扔到了我孃的陵墓裡,為了扔東西,還天天和朝臣們吵架。

臣子們罵我爹,說他糊塗了,是不是非要把整個國庫都塞到陵墓裡才罷休?

我爹不聽,和人爭得面紅耳赤。他說,身後名他不要了,他只要我娘在地下過得好一點。

呵忒!

假惺惺。

我對他的嫌惡又多了幾分。

而且那個時候,他已經像帶玉佩一樣,把我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只要一盞茶的功夫沒見到我,他就得像老糊塗一般,讓人到處搜宮般地找我,然後繼續把我拘在他的旁邊。

不久之後,他給我找了兩個老師,都是學武的,還很兇。他對他們說,一定要嚴格嚴格再嚴格地要求我,若有一絲懈怠,就要拿他們是問。

這種旨意下下來,兩個老師都不敢對我有絲毫的寬仁,對我嚴苛得彷彿我不是他親生兒子似的。

什麼苦,練什麼。

什麼累,練什麼。

那個時候我就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他以後一定是想把我扔到軍營裡,然後讓我死在軍中,死在邊關陪我娘去,這樣他的皇位就能萬萬年了。

宮裡悄然傳播的話本子裡都是這麼寫的。

皇帝麼,最寶貝那個破皇位了。

我娘去世的第二年,他改了年號,然後帶著我去親訪大儒,在大儒面前,他沒有一點兒皇帝架子,長揖到底請別人出山給我當老師,恭敬謙卑得比張三對他的模樣還要厲害。

我有點傻眼。

幾經懇求之下,大儒們出山了,而後入了太子宮,成了我的老師和幕僚。

他對他們極好,衣食住行比他自己用的都好。

大儒們教我的時候都說,在知道他是皇帝時,大家都驚呆了。他們只聽說當今皇帝禮賢下士,以為不過是朝臣們傳揚出來的名頭,今日一見,才知道原來傳言不假,實際更甚。有這樣的皇帝,成朝何愁不能再起?

我一邊聽著,一邊想著。

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對自己之前的想法產生了質疑。

後來,他開始頻繁地改年號,一個比一個吉利,連用了五個都不滿意,最後終於敲定了“長壽”兩個字。

定年號的那天,他摸著我的頭對我說,爹這年號是為你取的,你一定要讓自己好好的,長命百歲。

這話他沒跟臣子們講,臣子們都以為他是為自己取的,紛紛勸他不要像以前那些皇帝、甚至不要像先帝一樣,追求長生誤了國家。

他很難得地沒有申辯,只是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後他開始大封,他給我異母弟早早封了地,然後取消封地的置軍權,讓封王們從此之後只能使用自己的衛隊。隨後他又把衛隊制式做了限制,雖然惹來很多人不滿,但卻沒有人敢多說什麼。

他跟我說,皇權一定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外封的任何親王,都不可信。

這世間,若想休止兵戈,只能是讓自己的手中,握有更兇惡的刀兵。

我不喜歡他。

可我不得不承認,他對我很好,手把手地教導我,任何東西都對我毫不吝惜地傾囊相授。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我問他,你教我這麼多,你不怕嗎?

他把我頭一拍說道:“傻小子,要你爹怕什麼?”

我說,李昭儀的話本子裡面都寫,皇帝都怕兒子搶他們的皇位。

他不以為意地嗤笑,她寫的那些東西沒必要信,他現在所有的一切,早晚都是我的。

旁邊的人聽得戰戰兢兢,嘩啦啦地都跪了下來,好像怕得很的樣子。

他把我抱在他的懷裡,攤開奏摺對我說,他還要教我更多,我是未來皇帝這件事,不容任何人置喙。

從此之後,無論大事小事,戰事民生,他都讓我參與進來。一百本摺子裡面有一半都是他帶著我批。

以前的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成朝是這樣強大的一個國家,士卒百萬,鐵騎無數,良田萬頃,國庫充實。

可謂倉儲之積靡窮。

縱然周邊小國環伺,可人人提到成朝,都不得不稱一句,天朝上國。

他們奉成朝為主君,年年進貢,歲歲來朝,不敢有任何懈怠,每年遞來的摺子,所報之事事無鉅細,不敢有任何隱瞞。

我的心開始野了起來。

有時候常想,為什麼他要容忍那些常來侵犯成朝的混賬?如今成朝這樣強大,抬手滅了不就好了嗎?

於是我跟他爆發了第一次關於朝政的爭吵。

我說,該打。

他說,要容。

我說,成朝強大,擴土開疆才是對得起列祖列宗的事。天朝上國之威儀,當澤惠八方。

他說,成朝尚若,韜光養晦才不至於讓基業崩於一旦。天朝上國只是虛名,要步步為營。

我嫌他膽小。

他嫌我莽撞。

我倆針鋒相對,誰也說服不了誰。

底下大臣們也沒幾個敢勸的,只知道站在他那邊和稀泥。

果不其然,他暴露了。

一氣之下他把我扔出了京城,將我放逐到了最偏遠、苦惡的嶺南之地。

隱藏了這麼多年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說白了,還是捨不得自己的皇位。

我嘲笑著他,然後帶著自己的衛隊無所畏懼地離開了。

我到了嶺南。

很難想象,在這樣的盛世之下,居然還有人賣兒賣女,吃不飽飯。遇上天災,更有易子而食的事情發生。

我傻了,傳來當地的官員挨個詢問。

年年巡察,年年撥款,怎麼還能過成這樣?

官員們無奈地對我說,沒辦法,國家富起來通通才幾年,偌大的帝國,總有鞭長莫及的地方。

才幾年?

不該是七代餘蔭嗎……

於是我去請教我的老師們——他們奉命一直跟隨我遊歷。

他們將帝國那段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揭露在我的面前,將先帝的荒唐過往對我一一講述。

他們說,是當今陛下拿命在朝堂上拼了二十多年,才換來了如今的盛世。

提起他,縱然千里之外,他們也是恭恭敬敬的。

那時,我才驀然意識到,可能我一直都是錯的。

在嶺南,我遇見了一位姑娘。她祖上經歷過先帝末年那段窮兵黷武的時期,她爹跟我說,那時十室九空,各家聽聞徵兵,連金銀財寶都不要了,只為連夜逃走。

後來就不一樣了,她爹臉上喜氣洋洋而後十分惋惜,現在她爹就恨自己怎麼就沒個兒子,不然他也能趕個晚集,參個軍去。

姑娘把她爹一推搡,紅著臉說,有外人在呢,怎麼就胡亂說話起來。

模樣很是不樂意。

我笑了,對他說,現在政令不同了,家中只有一丁的不行,大叔不如再生個吧。

她爹想了想,一拍大腿對我說,你看我姑娘怎麼樣?要不你當我女婿,等她及了笄,你把她娶了,這樣我就能參軍了。

姑娘羞紅了臉,我也羞紅了臉。

這多不好……

啥事不好想,咋老想著參軍呢……

她爹急得拍大腿,說現在種田沒用啊,官府那邊年年減免賦稅,家裡的餘糧都夠幾年吃的了,想捐糧都辦法,還能有什麼辦法能夠報效國家呢?只能參軍了……

我連說,不至於不至於……

後來她爹帶我去看良田,他說,官府年年派人來教他們怎麼種田,種子更是篩了又篩,選的個個都粒大飽滿,五穀一年比一年好,一年比一年收得多。

他指著漫山遍野的良田對我說,你敢相信,二十多年前這裡都是荒地麼?這些裊裊炊煙的地方,都荒無人煙麼?

我想了想剛走過的災區,剛走過的貧瘠地帶……

在於眼前一對比。

好像……

漸漸明白了。

即便我很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他是對的。

帝國如今看著強盛,可歸根結底還是滿目瘡痍,仍有薄弱的地方得不到好的治理,一旦像我想的那般善動刀兵,只怕敵人只需要瞄準這些地方攻城攻心……

後果不堪設想。

我錯了。

我帶著姑娘回到了京城。

跪在他的面前坦言自己的錯誤。

這次,他身邊跟了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他們說,她是張昭儀。

很意外。

放在以往,我可能會將他狠狠恨上,怨他為什麼這麼快就忘了我的孃親,又愛上了別的女子。

可這次我卻希望他能夠好好對待自己一番,至少別把自己累死。

雖說那是他的新寵,但我看得出來,他一直將她狠狠地壓制著。他不讓她的勢力壯大,不給任何人依附她的機會。

我知道。

他是為了我……

回來之後,他帶著我去祭奠了我娘,還有那位早亡的淑妃娘娘。他追封了那位淑妃娘娘成為先皇后,他對我說,這輩子他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了。

我想了想我的姑娘,而後忍不住問他,你最愛的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彷彿讓他蒼老了二十歲,他坐在兩位皇后的陵前,駝了背,一句話也不肯說。

我對不住他。

回來之後,很多時間他都坐在議事殿前發愣,怔怔地看著我批閱奏摺。我知道,他還想要做很多事。

我看過他的小本子,裡面寫了好多好多的事,發展經貿、商接各國、各地開辦官學、完善田製法制、驅逐南疆、劍指漠北、兵發高麗……

甚至折外戚,集皇權,制朝臣都在裡面。

可是他現在不做了。

我問他為什麼。

他說,他要是做完了,我怎麼辦。

沒有人願意效忠一個庸庸碌碌、只會躺在父輩餘蔭下的皇帝。他們的新皇帝要年富力強,要給整個國家帶來新氣象,要能帶著他們揭開更輝煌的篇章。

所以他不能做。

本子已經泛黃。

我知道,這是他畢生的夢想。

而達到這個夢想,僅僅只有一步之遙。

可他卻為了我,生生遏止住了腳步。

都是為了我……

我給他重重地磕了個頭,跟他說,他的願望我都會替他完成的,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仗著自己年少輕狂,就叫喊著要打仗,我要讓帝國成為真正的巨人時,再揮劍對外。

如果我攢不夠,那就讓您的孫子攢。

您的孫子攢不夠,就讓您的曾孫攢。

祖祖輩輩,無窮盡也。

他嘲笑我,一拍我的腦袋,說傻小子,就會哄你爹開心。

我說,那是,誰讓你是我最好的阿爹。

阿爹。

我這麼叫他。

他又像個孩子一樣的哭了,拍著我的肩對我說,臭小子,終於長大了。

而後,他像是終於放下了什麼一樣,轟然病倒。

我終於理解了,他當年站在阿孃病榻前的感受。

太醫們都是廢物!

連我爹都救不了!

他倒是接受得很平靜。他躺了幾天,讓我扶他起來上朝。

我罵他,都病成了這樣,還這麼玩命幹什麼?!

他說,他要替我做最後幾件事。

他說的最後的幾件事,就是把自己玩成了個昏君。不分青紅皂白地申斥了許多的朝臣,貶謫的、外放的……

我真怕他在病糊塗的情況下,舉了屠刀。

這都是他二十多年攢下來的人才啊……他心心念念不捨得放手的人啊……

他啐我一口說,你爹還沒傻成那樣。

我問他原因。他只說讓我將來即位時,好好地對待他現在罵過的這些人,這是他為我篩選出的最後一批能夠輔佐我的人,往後的路就得靠我自己走了。

這個老糊塗!

明明最在意的就是身後名,還做這麼些糊塗事,就不怕往後史官們在他傳記上加一筆黑料嗎?

他嘿嘿地笑起來,為了兒子,不就是點汙名嗎?背就背了,無所謂的。

我咬牙撇過頭去,不敢看他。

我才不想像他一樣,哭得那麼傻!

而後他就再也沒從病榻上起來過,他把那個昭儀提了貴妃,還想要帶她走……

老糊塗!

當我不懂他的意思嗎?

我對他說,你放心,只是一個剛剛提上來的貴妃而已,亂不了我的政。

他這才勉強放心,對我說,去留隨她,哪怕她想要出宮……也不用攔著。

再然後,他就閤眼了。

睡了他這輩子最安穩的一覺。

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千萬般悔意在我心中聚集,我恨自己曾經那樣地恨他,也恨自己曾經與他針尖對麥芒。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我一定,是這個世上最不孝的兒子。

我的姑娘在旁邊守護著我,她說,先帝一定不想看見我這般模樣,他一生都在為成朝操勞,只有我好好地照顧好整個帝國,才是對他最好的交代。

我答應了,強壓悲痛,以皇帝的身份迎來屬於我的朝代,我的第一個年號——徵平。

我比他幸運。

我繼承了一個強大的帝國,也有一個愛我護我的皇后。

曾幾何時,我擔心他不接受我的姑娘,可他擺擺手,不屑一顧,你是將來的帝王,若連自己喜歡的人都沒膽子冊封,那朕把位子給你又有什麼意義?

徵平三年,我十七歲,她十六歲。

我牽著她的手,一同走上丹墀。

她出身不高,所以很多事情都得從頭學起,常常是我在這邊批摺子,她在另一頭咬著筆頭學習如何管理後宮。

我見她細細的眉毛鎖成一團,便讓她好好歇歇。

她瞪我一眼,毫不留情地懟我說:“你歇我就歇。”

我拗不過她,只能移了我堂堂帝王的龍駕,屁顛屁顛地跑到她跟前,一邊教她,一邊給自己放鬆。

除了看帳本以外,她都學得很快。

我總笑她,遲早被人拐了還得替人家數錢。氣得她將筆砸到我身上,說道,就現在的成朝,她求著人家拐,估計都沒人會拐她。

哼!

就當她誇我了!

不過她說的,的確是事實。

感謝我爹留給我的基業,眼下大成蒸蒸日上,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已成了常態,國庫糧倉更是貫朽粟腐,惹人心疼。

我的皇后捧著米糧和錦繡唉聲嘆氣,直說可惜了可惜了。

我也很無奈,我也很想用出去。

但真的用不完啊……

要不打仗吧?

朝堂之上開始陸陸續續出現這樣的聲音。

自從長壽二年之後,這群人都憋了攢了一肚子的火,只等著哪天被放出去的時候,能夠好好地打一架。

可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這樣的諫言。

不為別的,一是師出無名,二是還不夠。

僅僅國富是不夠的,還要民強民富。

百姓是帝國之根基,英才是帝國之脊樑。

這兩樣,大成還遠遠不足。

於是我將朝中的這般言論重新壓制了下去。

我爹設立官學,本意是要籠絡人才,為國造福。但是興建官學之初,由於朝堂上下種種限制,所錄所取之人多是貴族、寒門,真正可堪大用的平民之才,往往還是落於宦海之底,很難觸及中央。

於是我親自去了學館,擇人而任。

我的姑娘生於平民,長於鄉野,卻最終步入宮廷,她幾乎將成朝的階層經歷了個遍,那一雙眼睛更是到了堪稱毒辣的地步,所以擇人取士時,我常常將她帶在身邊,權作參詳。

後宮不得干政,不過是不夠自信的皇帝,給自己強加的一道枷鎖。

用人當不拘一格。

這是我爹教會我的道理。

我用了六年的時間,將庸庸碌碌、尸位素餐的貴寒兩族官員替換下來,又將心懷天下、可堪大用的平民子弟扶持上去。

屬於徵和的新氣象,終於要來了。

這幾年,我的姑娘將皇后這個活兒幹得格外的得心應手。她不會像先帝的廢后一樣,為求自保而避於後宮之中,不問政事。

我看著她從茫然地跟在我身後接見命婦,到領著內外命婦行祭禮、勸蠶桑,然後與我站在一處,上祭天地諸神,下拜列祖列宗,站能受百官之朝拜,躬能行籍田之大禮,內安宗室,外撫黎民……

我常常望著她出神發愣,究竟何德何能,讓我能夠遇上她?

就是有一點不好,她老是皺著眉頭操閒心:“要不我給你納點人吧,你說你都即位九年了……”

她摸摸自己的小腹。

這的確是個遺憾。

但礙不著我裝聾作啞扮瞎。

你要孩子,關我什麼事?

我舉著摺子,仔細閱讀。無他,我要把那字兒,看出一朵花。

“跟你說話呢!”

她不悅,又一支筆扔了過來。

我終於從摺子裡抬了頭,眨眨酸脹的眼睛,伸了個懶腰,對身旁的李四說:“累了,困了。”

李四很配合,他很快地幫我把堆滿奏摺的桌案挪開,還給我帶了床被子過來。

於是我就著這被子一裹,往裡翻身不理她了。

李四乖巧地吹滅了半個屋子的燈。

哼!

不陪朕一起忙完哼!

朕要你沒有燈用!

哼!

果不其然,看不清字的她提著裙子就跑過來了,大剌剌地騎在我身上,把我好一通搖晃:“說嘛!怎麼辦!你都二十三了!”

我不想理她,把自己罩在被子裡甕聲甕氣地說:“我爹三十才有的我,你著什麼急?”

“那要是我不能生了怎麼辦?”

這都瞎操什麼心吶!真是的。

帝后親耕的時候,那地刨的比我都快,就這樣還不敢說自己不能生?

呸!

誰信吶!

懶得理她。

我強行轉了個身,爭取再把自己蒙得死死的。

這姑娘大概有點腦子不太好使。

我還什麼話都沒說,她又開始瞎琢磨起來。

掰著指頭開始算,誰家姑娘好,誰家姑娘看上去好生養,要用什麼樣的辦法才能把人家騙進來,給我當妃子。

這都哪些王八蛋教她的???

氣死我了。

不過轉念一想,隱約有點不對勁……

以前她從來都不這樣把我往外推,莫非……

懂了懂了!

感情就是不喜歡我了唄,嫌我煩了唄,沒準是那天祭祀孔廟的時候,有哪個英俊瀟灑的學子入了她的眼唄。

所以她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想要給我找人了,把我推到別的妃子那兒去,她好一個人美滋滋地想那些美男子。

呵!

啐!

我蒙在被子裡,越想越氣,越想越氣。

氣死朕了!

朕都氣成這樣了,她居然還在那裡碎碎念。

氣死朕了!

不忍了!

一怒之下,我狠狠掀開被子,把她使勁兒摟了過來,籠在被窩裡,憤怒地親了上去。

“不準想別人!閉嘴!”

她眨巴眨巴眼,茫然地望著我,正欲爭辯,我又煩躁地啃了上去。

真是的!

話多!

於是那一晚上,我倆誰也睡成。

外間備水的李四,陪我倆戰鬥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