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說一個大家都比較關注的話題——紅樓夢裡神出鬼沒的一僧一道。

如果讓大家從“紅樓夢”三個字裡找出一個字眼來概括此書,想必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夢”這個字,實際上,這也是曹公深意,所以他用“真事隱”“假語存”開篇。

第一回裡,曹雪芹也明確提醒讀者:此回中凡用“夢”用“幻”凳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由此可知,凡涉及這樣的字眼或情節,都不簡單。而最能提現“夢”“幻”的情節,即是那一僧一道的出場。

紅樓夢裡,一僧一道,先後多次出場,前八十回裡關於他們的出場,即重點提到了八次,我們一一來看這八次都發生了什麼事。

第一次:頑石通靈打動凡心,僧道同時出場

紅樓夢第一回,就以女媧煉石補天的神話開場,剩下一塊補天之石棄在

青埂峰

下。既是女媧所煉之石,自然也非凡石,所以靈性已通,這日它正自怨自艾,無才不堪入選時,碰到了遠道而來,高談闊論的一僧一道。

我們知道,這一僧一道即是為那一干下世造劫的風流冤家而來,這些風流冤家也就是第五回裡賈寶玉神遊太虛幻境時,在薄命司看到的花名冊上的眾多人物。

這通靈之石,苦苦懇求僧道帶它去那紅塵之中,富貴場中、溫柔鄉里享受幾年,僧人就“唸咒書符,大展幻術。”轉眼間頑石就變成了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後來跟著一干風流冤家一起下世。

我們知道,這塊頑石也就是寶玉落草時銜在口中的通靈寶玉,被賈母、王夫人都視為命根子,終身被寶玉戴在身上。

這一次,僧道的出現,主要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送一干風流冤家下世造劫,也是曹公謀篇佈局中最不可缺少的兩個綱領性人物。對讀者來說,這也是紅樓夢的起源。

如果我們能看到完整的紅樓夢,終結篇裡,僧道應會再次出場,帶這一干風流冤家去警幻處銷號。如此,以僧道始,以僧道終,首尾呼應,如一條線,串起整部紅樓,曹公真好心思。

第二次:英蓮方三歲,甄士隱夢僧道,僧人慾度英蓮出家

英蓮是甄士隱之女,出場時年方三歲。這年夏天,炎夏永晝,甄士隱在書房小憩,結果就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一僧一道,他夢到的一僧一道,正是一僧一道第一次出場的後半段,這時候他們正要到警幻處掛號。

在甄士隱的夢中,我們瞭解了木石前盟的來龍去脈,這也就是寶玉黛玉的前世緣。且從原文可知,整部書即是圍繞寶黛的

木石前盟

所寫,其餘等人皆是陪襯,原文說“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

甄士隱聽了僧道的一番對話,非常好奇,就特別想看看僧道口中的“蠢物”到底是何物,還未來的及細看,忽然大夢初醒。

甄士隱醒後,抱著英蓮去看那過會的熱鬧,此時一僧一道再次出場,原文說“那僧則癩頭跣腳,那道則跛足蓬頭,瘋瘋癲癲,揮霍談笑而至。”這也就是我們說的跛足道人和

癩頭和尚

僧人看到甄士隱抱著英蓮,忽然“便大哭起來”,又要甄士隱把英蓮舍給他,僧人認為英蓮是“有命無運、累及爹孃之物。”但甄士隱肉眼凡胎,自然勘不破其中關節,且認為僧人說的是瘋話,沒睬他。

這時候僧人開始洩露天機,唸了一段關於英蓮命運的讖語後就消失了。這時候甄士隱才覺得“這兩個人必有來歷,該試一問,如今悔卻晚也。”

甄士隱會問什麼呢?是關於夢中之事,還是關於英蓮命運之事?又或者兩者兼有?我們都不得而知了。但從後文可知,僧人之言一一應驗。而甄士隱先後於夢中和現實兩遇僧道,可見慧根不淺,與僧道頗有淵源,此也為其後文出家伏筆。

且從這次開始,一僧一道也於紅塵分開,各自行事。看官謹記,度英蓮出家者為僧人。如能看到曹公後文,想來後改名香菱,進而又改名秋菱的英蓮,在彌留之際,此僧必會再次出場。

第三次:甄士隱晚年,道人出場度化其出家

因甄士隱未將僧人之言放於心上,於是英蓮在第二年的元宵節丟失,接著甄府著火,後來又遇上田莊歉收,盜賊橫行……接二連三的打擊,把甄士隱這個秉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的讀書人,徹底擊垮了。

尤其在投奔了岳丈封肅之後,不慣生理稼穡的甄士隱,勉強支撐了一兩年,越來越窮,也越來越被岳父瞧不上,說他不善過活,好吃懶做,這些話讓讀書人甄士隱聽了,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連番的人生打擊,不斷的現實磨折,讓甄士隱心中悔恨、怨痛不已,加上自己又是暮年之人,貧病交攻,於是漸漸地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也正是在這時,僧道再次出場,不過這次只出現了跛足道人一人。

僧人為什麼沒出現呢?因為前面已經交代了,僧道要度化英蓮未果後,道人就說“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幹營生去吧。三劫後,我在北邙山等你,會齊了同往太虛幻境銷號。”

細讀紅樓還會發現,但凡度化男子,都是跛足道人(道)出場,而度化女子都是癩頭和尚(僧)出場,所以度化英蓮時是僧人大哭,這一次甄士隱出家,是道人出場唱《

好了歌

》。

這時候的甄士隱,早已經歷了人生的富貴貧窮,體會了人生的各種甘苦,所以聽到道士的好了歌之後,似有頓悟,於是幫道人解出了好了歌的精髓內涵,說完後“竟不回家,同了瘋道人飄飄而去。”

第四次:黛玉三歲時,僧人出場要化她出家

再有僧道出場時,就到了黛玉進賈府一回,這一次僧道沒有正面出場,而是從黛玉口中暗出。

第三回黛玉進府,眾人看出其有不足之症,於是黛玉就說了自己的病根兒和看病求醫的經過,這裡就提到了能治她病的僧人。

黛玉道:“我自來是如此,從會吃飲食時便吃藥,到今日未斷,請了多少名醫修方配藥,皆不見效。那一年我三歲時,聽得說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從。他又說:‘既捨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之談,也沒人理他。如今還是吃人參養榮丸。”

從黛玉的描述中可知,這次出現的僧人與英蓮三歲時出現的僧人,說的話如出一轍,也是要度她出家,

林如海

賈敏夫婦與甄士隱封氏夫婦一樣,都是半生只得此一女,且愛如珍寶的,如何肯舍與僧道?自然不會同意。

因為黛玉之病是天生的,所以僧人見無法度化時,只得給了林如海夫婦一個方子,但這個方子一看便知,幾乎不可能做到。不見父母之外的外姓親友,不能哭,這對於塵世之人,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做到。

黛玉得的是什麼病,那麼難治?這一點第一回裡提到了,“這

絳珠草

便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遊於離恨天外,飢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

從這段話可知,黛玉的病中,有“恨”有“愁”有“纏綿不盡之意”,這也就是她的病源,而她的病源,又註定了她不可能不哭,也不可能不見外姓親友,因為她下世即為還淚,要見的第一個外姓親友即是賈寶玉。

關於僧道,這裡還有一段批語:奇奇怪怪一至於此。通部中假借癩僧、跛道二人點明迷情幻海中有數之人也。由此可知,但凡僧道出現之處,即是大關節處。

第五次:寶釵幼時,僧人出現贈藥方

黛玉有先天疾病,要常吃人參養榮丸維持,同樣,寶釵的病也是先天的,且要吃冷香丸維持。第七回裡,周瑞家的與寶釵閒聊中,我們得知了寶釵治病的經歷,這裡僧人再次出場。

寶釵聽了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藥,為這病請大夫吃藥,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銀子錢呢。憑你什麼名醫仙藥,從不見一點兒效。後來還虧了一個禿頭和尚,說專治無名之症,因請他看了。他說我這是從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幸而先天壯,還不相干。若吃尋常藥,是不中用的。他就說了一個海上方,又給了一包藥末子作引子,異香異氣的。不知是那裡弄了來的。他說發了時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藥倒效驗些。”

與黛玉不同的是,僧人對黛玉之病只是“口頭醫囑”,而寶釵的病則是是實實在在的“藥方”,是可以直接配藥的。

寶釵為什麼得的是“熱毒”呢?

脂硯齋

批語道破天機:凡心偶熾,是以孽火齊攻。而最開始被遺棄於青埂峰下的頑石,也正是因為聽了僧道的高談快論,“打動凡心”,神瑛侍者下世造劫,也是“凡心偶熾”。

什麼是“凡心偶熾”呢?可以簡單地理解為人的一種慾望和貪念,也即這一干下世造劫的風流冤家,動了凡心,貪戀紅塵富貴樂事。可知,寶玉、寶釵的前世,都是因動了凡心而下世,黛玉則不在此列,其下世純為還淚。

脂硯齋對僧人的出場,再次作批:奇奇怪怪,真雲龍作雨,忽隱忽見,使人逆料不到。因為寶釵的病是熱毒,所以僧人給她的藥方,名叫“冷香丸”,用“冷”去克“熱”,又是“海上方”,即用“水”克“火”。

僧人給的藥引子是怎麼來的呢?脂硯齋是這麼解釋的:卿不知從那裡弄來,餘則深知是從放春山採來,以灌愁海水和成,煩廣寒玉兔搗碎,在太虛幻境空靈殿上炮製配合者也。

由此可知,這個藥引子裡,已經包含了“冷”“香”兩味主要的為君的藥,後來配的四時之花及

雨露霜雪

等,應該都是群藥。

這麼來理解的話,曹雪芹似乎跟我們玩了一個文字遊戲,當然這個文字遊戲也不是毫無意義,他在薛寶釵要吃的藥裡,十多次提到“十二”,也是別有深意的,脂硯齋說:凡用十二字樣,皆照應十二釵。

第六次:賈瑞彌留際,道人攜風月寶鑑出場

賈瑞是紅樓夢裡出場較早,但也去世比較早的男子。他的故事,基本都跟王熙鳳糾纏在一起。原文說賈瑞是個圖便宜沒行止之人,也就註定了他的悲慘結局。

賈瑞將死之時,專門度化男性的跛足道人出場,“忽然這日有個跛足道人來化齋,口稱專治冤業之症。”我們看,每每在紅樓情節轉折的關鍵時刻,僧道總會出場,脂硯齋對僧道的出場,也大多都會作批,這裡就下批道:自甄士隱隨君一去,別來無恙否?

跛足道人從化甄士隱出家後,這是又一次正面出場,且這一次他是專為救命而來,且是“專治怨業之症”,也就是僧道口中的“一干風流冤家”的各種病症,比如黛玉、寶釵之病,在世人眼中,都屬於“無名之症”也是“不治之症”,只有僧道可解。

而僧道就是專為治療疑難雜症出現的,賈瑞的病症,陷於一個“痴”字,王熙鳳兩次設局,令他知改,他都未曾醒悟,依然痴迷,甚至跛足道人給了他

警幻仙子

於太虛幻境所造的風月寶鑑來救命,他也沒有把握住最後的機會。

故脂硯齋如此評賈瑞:請看賈瑞一起念,及至於死,專誠不二,雖經兩次警教,毫無反悔,可謂痴子,可謂愚情。

跛足道人的風月寶鑑,是此回大關目,在賈瑞爺爺奶奶以為風月寶鑑是妖鏡時,說“若不早毀此物,遺害於世不小。” 這番話,又何嘗不是《紅樓夢》一書在當時世人眼中的行景?對此,脂硯齋也點評說:凡野史俱可毀,獨此書不可毀。

這次跛足道人是帶著人物出場的,這面風月寶鑑,正反兩面即藏著曹公深意。正如跛足道人來解救寶鏡時所說“誰叫你們瞧正面了!你們自己以假為真,何苦來燒我?”脂硯齋也說: 觀者記之,不要看這書正面,方是會看。

這也正是曹公隱藏的深意,也是他曾感嘆的“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他的良苦用心,都在文字背後,要翻過來之人才看得懂。

而那僧道,顯然早是“打破研製陣,坐頭紅粉關”的世外高人,眼見得紅塵中這一干痴男怨女,為一“情”字愁腸百結,生死兩忘,自是嘆息不止。

第七次:寶玉鳳姐遭魔魘,僧道同時出場救命

紅樓夢裡的一僧一道,還是比較忙碌的,繼上次僧道同時出場要度化英蓮,到寶玉鳳姐遭魔魘,中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三年。

他們第一次出場時,正是要將通靈玉攜入紅塵,這一次共同匯合來治寶玉鳳姐的魔魘之症時,寶玉已經十三歲了。原文:那和尚接了過來,擎在掌上,長嘆一聲道:“青埂峰一別,展眼已過十三載矣!”

我們知道,寶玉的通靈玉有三個功能,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寶玉鳳姐這次遭魔魘,是馬道婆和趙姨娘在背後使壞做法所致,屬於“邪祟”,所以通靈玉至此完成了它的第一項“任務”。

僧道出場時,是這麼吆喝的:“南無解冤孽菩薩。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顛傾,或逢兇險,或中邪祟者,我們善能醫治。”後持頌通靈玉,又說“ 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

由此可知,但凡僧道出場,無論是要度化英蓮、黛玉等人,還是用藥方或寶鏡治療寶釵、賈瑞之病,都著眼在“冤孽”兩個字上,而這兩個字,牽連出的又是“痴情”二字。

木石前盟是這樣,

金玉良緣

是這樣,即便甄士隱的父母子女之情,賈瑞對鳳姐之思,都逃不脫“痴情”二字,也離不開“冤孽”一詞,也可以理解成“孽緣”。

對僧道救治王熙鳳寶玉姐弟,還有一段大有深意的批語:通靈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見,何得再言?僧道蹤跡虛實,幻筆幻想,寫幻人於幻文也。

這裡再次點出“幻”字,亦是大關目,提醒讀者著眼,且提到“全部百回”,似指紅樓全書是共一百回。

而從通靈玉的三個功能來看,僧道在八十回後,至少還會有兩次出場。

第八次:尤三姐自刎後,跛足道人出場化柳湘蓮出家

六十六回,尤三姐得知柳湘蓮退婚,憤而自刎。尤三姐死後,柳湘蓮才知她是一個如此標緻,卻又如此剛烈的女子,“自悔不及”,但已為時晚也。

這時候柳湘蓮就出了神,他先夢到了來辭別的尤三姐,接著就遇到了跛足道人。原文:湘蓮警覺,似夢非夢,睜眼看時,那裡有薛家小童,也非新室,竟是一座破廟,旁邊坐著一個跏腿道士捕蝨。

柳湘蓮無意中走到了一座破廟之前,而這個捉蝨子的跏腿道士也就是前文多次出現的跛足道人,想必他已度化無數造劫已完的痴情男子,彼時的柳湘蓮,尤三姐死後,也已生無可戀。

於是,在與道人一番對話後,“柳湘蓮聽了,不覺冷然如寒冰侵骨,掣出那股雄劍,將萬根煩惱絲一揮而盡,便隨那道士,不知往那裡去了。”自然,他如甄士隱一般,徹底拋下紅塵,跟著道人飄飄而去。

綜上可知,一僧一道兩位神仙,是貫穿紅樓夢裡始終的提綱挈領式的關鍵人物,每到關鍵情節,曹公欲出深意,必有僧道出場,為下落凡塵的這一干風流冤家指點迷津,或救其性命,或度其出家,是情節轉折的重要人物。

根據脂硯齋批語可知,寶玉最終是懸崖撒手,那時,僧道定會再次出場,且在眾人造劫完畢後,通靈玉也經歷一番塵世後,還會由僧道同他們一起去太虛幻境警幻處銷號,以完此劫。

作者:夕四少,為你講述不一樣的名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