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篇哦!這一篇的延續[第二篇]在問題"後宮的女人為什麼要爭寵"那裡!第二篇還沒完結!

小時候,我便知道,阿姐將來是要做皇后的。

阿姐不過十三歲的時候,就得跟著請來的先生和宮裡來的女官學書,做禮儀。白天看書看累了,就來三個碗子盛了大半滿水,一個放在頭頂上,兩個放在阿姐肩上,得走十個來回不能落出一點水。

我總是吃著一個桃兒或是杏兒,偷偷趴在窗縫裡看著阿姐,阿姐生的周正,細眉細眼,櫻桃小口,穿上與平日不同的衣衫,竟也雍容。

和我一起的,還有一個餵馬的少年,叫阿易,十四五歲光景,他總是看的那麼專注,一雙眼睛都貼在窗縫那兒了,我一次故意偷一隻二哥養的小蟋蟀扔進他的領子裡,阿易最怕蟲,嚇得跳起來,然後我就看見阿姐頂著的的碗從頭頂落下來,摔在鋪了毯子的地上。

我尖笑著飛跑而去,阿易卻不跑。我跑遠了看見他還站在那裡,似乎在挨訓,阿姐靜靜的站在他面前,用手撫了撫耳邊略微散開的鬢髮。

我當初不知道,阿姐和阿易,竟然是互相愛慕的。直到我十四歲生辰那天,阿爹藉此機會,便要安排十六歲的阿姐同太子相見。

我記得前一天晚上,我同阿姐窩在一個被子裡。我喜歡撓阿姐癢癢,阿姐咯咯咯咯咯笑個不停,不過她突然停下,摸了摸我的臉。“阿荷,你覺得。。嫁給世上最尊貴的人,好嗎?”

這有什麼不好?反正娘說過,女兒家遲早要嫁人,嫁給誰不是嫁?只要不嫁給李大人家的三小子。。也不要嫁給徐大人家的糊塗蛋。。。我思來想去,不想嫁的還真多。不過太子我是知道的,雖說從未謀面,可傳聞中也是

文韜武略

樣樣拔尖。

“阿姐是明日要見夫君,等不及了嗎?”

“阿荷,你若覺得他好,我將他讓給你,可好?”

我只當這是玩笑話,睡意又襲來,迷迷糊糊只是說“好便好吧。。”

生辰宴席

在傍晚,太子大駕光臨的時候,我們家的人都摩拳擦掌,把自己打扮的光光亮亮的。

大家都興高采烈,為即將成為皇親國戚高興不已。結果大家正準備找阿姐盛裝打扮她的時候發現,阿姐不見了,留下一封書信,大意就是,她和阿易跑了,誰愛嫁太子誰嫁!

這可是欺君之罪!滿門抄斬啊!

大家眼淚都急出來了,我也急,奈何深知急也沒用,於是倒也是準備兩手一攤隨他去了。

孃親哭著哭著,阿爹罵著罵著,就忽然都把目光移向我。

孃親衝阿爹躊躇道“四丫頭身量未足是不是。。”

阿爹大手一揮“四丫頭,你以後就代替你阿姐了,日後你不叫

沈荷

,叫沈柯!”

我愣了半天,她們也不管我呆了,直直的上來把我摁在穿衣鏡前的凳子上,給我換上本來給阿姐準備的衣袍,為我點上妝。

“四丫頭扮起來,比三丫頭還俊!”

我看著銅鏡裡臉色紅潤的自己,還沒有緩過神來,心裡只覺得可惜,阿姐啊阿姐,你們出去闖蕩江湖竟也不捎我一程,留我在此讓她們當人偶似的穿衣打扮,可害苦了我!

我第一次見到所謂的太子,只想翻一個大白眼,白乎乎的蒼白模樣,一點男子氣概沒有,看起來比我還矮,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我看是舞文弄墨行,上了戰場,給我大哥二哥提鞋都不配!

我被迫坐在了他旁邊,娘使勁給我使眼色,我於是清了清嗓子,“太子爺,小女子給你剝個蝦吃可好?”

他斜著眼睛睨了我一眼,我這才發覺這廝雖說瘦弱,長相倒像是書裡寫的仙風道骨,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他瞥了瞥我,嫌棄說“你一臉的白粉,本宮怕中毒。”

我忍住了把一甕子珍珠雞絲羹倒在他臉上的衝動,卻忍不住挖苦他一把“是是是,太子爺身嬌肉貴,吃不得這凡間的食物。”

我看見他驚奇的看著我,似乎我是什麼世上獨有的妖怪。我才不管他,反正我只是逢場作戲,阿姐不要他,我也不要他!一頓飯下來,我只顧吃我自己的,蝦殼剝了一小山,一隻也不給他留。阿爹裝模作樣,找了個侍女假扮我,可憐那小女子,哆哆嗦嗦,真是把我

巾幗女英雄

的臉面丟盡了。於是我氣不過,喝了一鍾酒,那白麵太子又是一樣的眼神盯著我,我也給他倒一杯酒,已然醉了,於是沒有半點拿捏“你若是一飲而盡,我便服氣你,認你做大哥。”

後來他喝沒喝,我也不知道。

只知道第二天阿爹興高采烈,說是太子爺十分滿意我,這門親算是真正定下了,我撒潑打滾,想寧死不屈來著,誰知道對門我暗戀的那個小侯爺,竟然也在那兩天和一家姑娘定了親,我賊心一死,想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個人討厭是討厭點,孱弱是孱弱點,聽說他以後會有很多很多妾室,嫁過去後,我只顧和他別的女人玩樂,不理他便是。

大婚本定在一年以後,誰知邊疆戰亂起,他竟然毫不畏懼親自上戰場,三年平戰事,第二年的時候先皇駕崩,他成了皇帝。

大婚之日他掀起我的蓋頭,我只想大叫一聲壯士你誰?!

臉還是那張差不多的臉,這雄偉的臂膀和高大的身軀,簡直是兩個我!

可是半句話沒說,他就醉暈過去,第二日我醒來,他已經不在。聽聞又有戰事,他已然出宮去了。

皇帝不在家,女子倒是源源不斷的送來,有大臣的女兒,有蒙古公主,有維族公主,她們都尊稱我一句皇后娘娘。

一開始我還能一一認清皇上那廝在東宮就娶得媳婦兒,淑妃,惠妃,鷺美人,不過很快我就看著一個個面白唇紅的女子犯糊塗了。

淑妃和我吃梨花蜜的時候說“延哥哥薄情,心思不在後宮,日後不知多少女子被耽誤一生。”

我一口梨花蜜在嘴裡甜的發膩,聽她喚那廝延哥哥,笑的不能自已“阿淑叫的如此親密,怕是已經被他把心偷了去!”

淑妃紅了臉,只是低頭用琉璃小勺攪她那碗梨花蜜。

我這三個月後宮混過來,發現那廝在東宮就娶得幾個女子,竟然都對他讚不絕口,什麼有抱負有膽識,博學多才。。

是我小女子飄了?我可真真一絲絲也瞧不出來,哦,是了!他同我自從我十四歲生日宴之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了,即便他千好萬好,我也無從知曉哇!

大家天天盼,盼那廝快些回宮來,我看著她們天天眼淚汪汪的,心中不快,總是組織一些後宮活動,我二哥從小愛玩蟈蟈,我小時候也看過不下幾回,懂得輸贏道理,知道什麼樣的蟈蟈厲害。

我和我的大宮女繁花窩在御花園捉了一下午的蟈蟈,把它們分給各宮嬪妃,大家用小豆子喂自己個兒的蟈蟈,後來逗來逗去。竟然是鷺美人的小蟈蟈拔得頭籌,我給它封了個蟈蟈王的稱號,可憐蟈蟈王才當了三日便撒手西去,葬在惠妃家狸花貓的肚子裡。

冬至將至,我入宮快有一年,後宮中有些人還沒等得到皇帝那廝回來就被都城的寒氣打倒了,我自小愛動,身子骨也硬朗,冬日裡也喜歡到處跑動,宮裡有一片梅林,我本來想拉著淑妃一塊去,可是阿淑只是縮在她的狐狸毛大毯子裡手捧熱茶說自個兒懶倦得很,大家也都是如此,我便一個人前去。

我怎麼說也是個皇后,大家自然不可能放我一個人去,身後跟著一群太監宮女,我如同一個山大王,昂首挺胸邁著步子,他們都凍得發抖,我停下步子,指著梅林邊上那個小屋“你們去那邊等就行,小窗戶可以開啟,這樣你們也能看到我。”

他們自然千恩萬謝去了,我踩著雪,綿綿軟軟的,紅梅美得很。

看了半日,覺得肚子空空,我便回去了,沒回宮,去了惠妃那裡,她給我煮了獨門暖身湯,我大喝兩碗,還十分不雅的打了嗝。

“阿珂,你這樣,真的不像一國之母誒。”

我看著惠妃,真想把肚子裡想的話都說出來,我本來就沒想過做什麼一國之母啊!我甚至不是你認為人,我叫阿荷,不是阿珂啊!那是我的阿姐,我是阿荷,我想闖蕩江湖,肆意快活。。我也想,嫁給小時候說過非我不娶的小侯爺。。

只不過阿姐從小待我好,我犧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春天來的時候,我去宮中的小池邊挖些泥土準備帶回宮去種盆栽。小衫輕薄,爽快得很。聽聞皇帝那廝就要回來了,我不盼,也不怕,我雖說是他正妻,可他在我心中有如陌路人。

我挖出一培土,放在一旁,然後下一個,繁花本來要幫我,可是她侍候我一年多,早就摸透了我的脾性,現在我寧願她坐在一旁嗑瓜子,也不樂意她插手幫我弄土培子。

我把一個個土培子擺好,誰知道一雙黃色的靴子突然出現,踢壞了我的一個土培子。

“嘖嘖嘖,當今皇后,竟然在這裡侍弄土培子!”

我扔下鏟子,站起身來,竟然是皇帝,他笑眯眯的看著我。我覺得還是比較慫,畢竟這廝是皇上,我要是真的一鏟子下去,估計我們家就被這廝一鍋端了。

“臣妾參見皇上。”我雙手沾著點泥巴,不知道放哪裡好。

“跟朕來。”

“去哪裡?”

“談一談。”

皇帝回來的第一日,我們談了一天一夜。談到半夜我們都餓的不行,然後讓御膳房速速做了兩碗麵,我特地讓多放豬油,好吃極了。

那一日一夜,我才知道,皇帝這廝是真的啥都懂,我說的他都知道,甚至那些雜書他都看過,我的江湖他也都懂。

他和我說了他打仗的故事,像我小時候聽的說書人說的一樣好。我就差沒有拍手給賞錢了。

“我生日宴的時候,你分明煩人的很,如今竟然也。。。”

“你生日宴?”

“不不不,我妹妹生日宴時。。”

“啊哈,那時候兄弟嚇我,說你是個母夜叉,我看你面白唇紅,才覺得有些瘮人。”

我後來困了,就趴在紅漆大桌上睡了,第二天醒來,發現他竟然和我面對面睡著。我忍不住伸手想去碰碰他的臉,卻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來。

沈荷哇沈荷,不要別騙了,記得阿淑說的嗎?他可是一個薄情寡義的人,若是把心給了他,以後被丟掉了,到哪裡去哭呢?

我與他潦草吃了早膳,他便去上早朝了。 當天晚上,他夜宿鳳華宮,又和我談宋詞。

若不是從小愛看書,我估計就被他看扁了,好在雖說我書不破萬卷,肚裡還算是有點存貨。

可我正吃著宮人送上來的宵夜,他突然問“在家中,家人都喚你什麼?”

我怔了一怔,喃喃道“阿珂。家裡人都叫我阿珂。”

他忽而摸了摸我的眉尾“那朕以後也喚你阿珂,可好?”

我差點囫圇吞了口中的葡萄,看也不敢看他,只是點頭。

談完了,我照舊脫了外衫躺在裡床,他也爬了上來。卻像是要撓我癢癢,我防備的緊,他的手一上來我就猛然抓住,他吃驚似的看著我,忽然笑了“阿珂甚是。。甚是。。。”

“甚是什麼?”

他沒回應我的問題,只是笑。

“阿珂原還是個孩子。”

那一夜,我算是明白,孃親在我大婚前夜支支吾吾要說的是什麼了。

我本來還想和他君子之交淡如水,可那一夜,他一點也沒有君子的模樣,倒像一個

登徒子

我也看見他胸口,背上爬滿的疤痕,也許他真的早就不是那個在我生日宴上精雕細琢似的太子爺了。

娘在我入宮前給我了不少教導,什麼管理好後宮的三千條招數,拴住皇上心的一百條秘訣之類的話聽的我耳朵起繭子,我還以為後宮是什麼東海龍王廟,可惜了了,這裡的後宮清淨著呢,大家都樂得自在,平日裡有錢的打打牌,沒錢的聽聽曲兒,除了有時候這家的貓吃了那家的雀兒,需要我出面調解一下之外,好像就沒啥事兒了。

可是總覺得怪怪的,直到有一天,我和鷺美人,惠妃一同在

阿淑宮

裡打牌的時候我們才驚覺,這偌大皇宮裡,一個

皇子公主

也沒有哇!

“你們說。。那廝是不是。。。不行啊?”我用扇子遮了遮嘴,說著說著就笑出了聲。鷺美人連忙說“呸呸呸,罪過罪過!”

照理說這廝回宮也有三個月了,如今已是盛夏,再怎麼說也得有點動靜了。

“你們在東宮的時候,怎麼也沒。。。”

淑妃惠妃互相看了一眼,都紅透了臉“說什麼呢!”

我大笑三聲,我本來就是不知羞的,後來證明,我不僅是不知羞,我還。。低估了這個稱之為後宮的地方。

皇帝那廝三天兩頭來找我玩,一開始總是和我談書談畫談理想,一到晚上就要耍流氓,有時候我還沒談盡興也須得隨他得意。他與我在床上,我被他圈在懷裡,他用下巴蹭我的臉頰“阿珂同朕生個孩子好不好,第一個孩子,需是阿珂的。”

我乖乖躺著,聽著他那顆跳的很平穩的心,好在他看不見我翻白眼“生孩子哪有這麼容易?”

“朕多出出力便是。”

這個人竟然比我還不知羞,我真想把他的厚臉皮刮下來幾層,我甚至都有些想念那個說我有毒的蒼白少年郎了。

果然只是時候未到,皇帝回來的第四個月,各宮開始陸續傳出妃嬪有孕的訊息。早晨請安的時辰也因此延後了一個時辰。皇帝終於不再熱衷於跑來鳳華宮,我鬆了口氣,以後就有機會多和阿淑她們打牌玩樂了。

阿淑同我說,在東宮的時候,她們都是隨隨便便就嫁了的,當時耳朵裡聽到的,就是別去想著爭那妻位,那是為了沈家三小姐留的。她同惠妃兩個,家境相仿,都是尚書的女兒,兩家都是世交,又是一等一的大家族,比我家厲害多了去了,不過也正因為我們沈家只是一個

文官世家

,對皇帝那廝的江山造不成威脅,我才能坐上這皇后的位置。

“那時候延哥哥可同現在大不一樣,那時候他一把骨頭一層皮,我還以為自己嫁了個病秧子。”阿淑擺好棋盤,脫了件小罩衫,似乎準備同我們大戰一場。

“可不是,那時候他瘦不拉幾的,風一吹就要倒了似的,直到有一日不知從哪兒回來,就魔怔了,日日舞刀弄棒,後來竟然還特地拜了師父去學什麼么蛾子的功夫去了。”惠妃向來毒舌,我甚是喜歡,拍手道“是了!我第一回見他,分明比我大了兩歲,竟然還同我一般高呢!”

我看見阿淑的臉色變了變,這時候鷺美人驚訝開口“柯姐姐不是同皇上同歲嗎?當時還傳的一段佳話‘日月共辰’呢?”

我啞巴了一會兒,然後一拍腦門“呀呀呀,這天氣熱的人也糊塗,看來這局棋是要輸給阿淑了!”表面依舊笑著,心裡抖得快跳出喉嚨,好在她人心思似乎不在這裡,我們為這局棋作了一個賭,誰輸了就要偷偷喂皇帝那廝吃香灰。阿淑心疼皇帝,誓死要拉個平局,我才不管那廝吃不吃香灰,步步緊逼,不過後來因為先前喝了一大碗阿淑宮裡的涼茶內急,只得廢了那局棋,著實可惜。

那日告辭的時候,阿淑獨獨拉住我,欲言又止,卻也最終沒說出什麼,只是說“涼茶性寒,回去莫要怕熱,喝幾盅熱牛奶。不要落了胃病。”

阿淑家很有錢,又是家裡的獨女,所以他們家總是給她好多錢,一到夏天,阿淑的宮裡就是最涼快的,還有數不盡的冰鎮水果吃,她比我這個皇后有錢多了,活脫脫一個隱形富婆。她什麼都好,賢良淑德,琴棋書畫,長得就是溫溫婉婉的範兒,也應了那個“淑”字。就有一點,對皇帝那廝迷戀到極點。這後宮裡吧,有這麼幾類女子,一類是惠妃這樣的,不怎麼缺錢,對皇帝那廝也沒啥感情的,平日裡熱衷於找樂子給自己快活,皇帝說要來宮裡看自己的時候,就好生打扮打扮,不來也就拉倒的,第二類就是出身不高,想靠爭寵走上人生巔峰為家裡人爭光的,譬如單才人,她本來是宮裡的

歌舞伎

,皇帝那廝喝了酒起賊心把她睡了的,我認得她是因為她眉心天生一顆紅痣,倒有些小仙童的模樣。還有一類嘛,可能就獨獨阿淑一人,她愛慘了皇帝,卻不爭寵,她給他做了無數的繡品、鞋墊、帽子,連寢服也有好幾件都是她親手縫的。

我從來沒送過皇帝那廝什麼東西,許是下過幾次廚,差點把大師傅的鍋兒燒穿,早就作罷。

上面說到有幾個宮的妃嬪懷孕一事,作為皇后,我必須得一一探望。我給這宮送個金花生,給那宮就不能送個銀鎖兒,我把月份銀子都快送完了,心裡暗暗罵皇帝那廝不體諒體諒我這銀兩週轉問題。卻還總是打腫臉充胖子,後來還是阿淑惠兒心疼我分了我些銀兩救急。

繁花這兩天急得上火,說是我是皇后,皇上前幾個月幾乎都是天天來鳳華宮,我的肚子絲毫沒有動靜,是很丟臉的事情,於是給我大補特補,特地請人做滋補餐,補得我氣色紅潤,臉蛋都圓了一圈。

皇帝來的時候捏我的臉,“手感甚好。”

他近來心情也很好,估計想著日後兒女成群美得很,卻也裝模作樣嘆氣,遺憾說我還沒有懷上。

我本來並不覺得什麼,被他們這幾個一通同情安慰,倒是真的覺得氣息不順了。

這次懷孕的有三宮嬪妃,位分最高的是靈秀宮的楚楚,賢妃。剩下兩個,一個是上個月才入宮的

李美人

,一副好嗓子,給我唱過三回清平樂,還有一個,便是長得像

小仙童

的單才人。

聽說這兩日熙貴妃氣的砸了一套白玉茶盞和琉璃燈罩。她可是自我入宮就在的,且自我入宮,她的曦居宮就日日飄著藥味兒,繁花說她每日都得喝易於受孕的湯藥。惠妃曾經懟過她“那個女人,在東宮就是瞧不起人,獨來獨往慣了,如今整日喝什麼勞什子,有什麼用?皇上早就不正眼瞧她一下了。再說,她家那模樣,皇上能準她生個什麼?”

我不覺得熙貴妃有什麼令人討厭的地方,惠妃的毒舌我也覺得有些沒趣兒。只是覺得熙貴妃有些可憐,我從未見她笑過,她總是發著呆,眼睛下頭,總是飄著兩抹淡淡的青。不像是楚楚,面頰白而紅潤,眉眼細而彎,笑起來更是像月牙兒。楚楚她爹可是大將軍,同熙貴妃家的勢力不相上下的,都手握兵權,她卻絲毫不拿大,總是請各宮的去她宮裡喝她新釀的梅子酒。

可是,我的金鎖子還沒送出去幾日,就有訊息傳來,楚楚的孩子沒了,又過了幾日,不知怎的,李美人和單才人的孩子,也沒了。

我本是六宮之主,應該徹查此事,查來查去卻什麼也查不出來,後宮開始有抱怨之聲。太后大怒,從深入簡出中衝到鳳華宮罵了我一通,罰我抄女則,立六宮規矩,禁足一月。我一人清淨了一個月,終於也是想了明白,我早該改了我的性格了,如今已是籠中鳥,還卻妄想飛九州。只是,一個人生來如此,如何能輕易改得?

我解了禁足,就立刻讓阿淑陪我飲酒,她為我斟了一杯酒,這酒真香,定是從楚楚那裡來的佳釀。

阿淑見我憔悴,有些憂心的勸我“阿珂你別覺得是你的錯,你這瘦的眼睛都大了一圈兒了。”

阿淑真是溫柔極了,那樣輕輕軟軟的聲音落在心上,我只覺得又嚐到了舊日裡的梨花蜜。

“你就休要安慰我了。”我自己也是知道的,一個皇后若是不作為,後宮裡定是有人要吃苦,我總以為這後宮和和美美,誰知竟然害得三位姐妹都失了孩子。

“傻瓜,你是還不懂延哥哥,”

阿淑喝完一杯酒,拿起那酒杯在手中把玩。

她露出平日裡不大有的神色,我確實不懂皇帝,只知道他是先皇獨子,母妃早逝,爹說他是個有膽識的人,會是一代明君。

“我十四歲便嫁給延哥哥,那時,他已是東宮太子,白馬從驪駒,出行千餘騎。”

阿淑又斟了一杯酒,似乎在回憶。

“可誰又知道,他母妃生下他,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被生生勒死。只單單是為他父皇怕有了他以後,他母妃的父兄以此為籌碼,奪權篡位。當時不殺延哥哥,也是因為他膝下實在涼薄,年逾半百,竟只得了這一個兒子。”

我心下暗想,這前朝宮鬥得是有多厲害,只有一個皇子留存下來,那得是夭折了多少個孩子?

“如今也是一樣,楚楚家中重權在握,無論楚楚的父兄多麼忠心耿耿,延哥哥也是不會冒險的,他不會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孩子,讓自己苦苦穩固的江山有絲毫動搖的機會。”

我嚥下一口酒,卻不小心嗆進喉嚨,咳了半晌,“你是說。。是皇帝那廝。。。”

阿淑捂了捂我的嘴,“我說過,延哥哥是個涼薄之人。”

我沒有問出口,那為什麼你還愛他如此呢?

因為我想到了那廝看向我時深情的神色,他是不是也那樣看楚楚,看李美人單才人?也。。那樣看阿淑?

“可是李美人,單才人出身都不高,為何也。。”

“許是她們沒有福分,守不住自己的孩子。”

我去看望楚楚的時候,她正在將新梅放入洗淨的酒罈子裡,準備釀新酒了,她雖說看上去容顏毀損了些,不似先前那般嬌豔欲滴,倒也還算精神。看我來了,立即親親熱熱的喚我一聲皇后娘娘,然後拉我坐下,要我嚐嚐她剛剛挖出來的女兒紅。我擺手拒絕,說再喝我就真成酒鬼了,我問她身上可大好了,楚楚收斂了笑容,紅了紅眼眶,點點頭。

“皇上總是來看妾,安慰說孩子沒了還會有,叫放寬心,妾如今也是看開了的,只要好好服侍皇上便是。”

我心中疼了疼,握了握她的手,楚楚卻抬頭看我,兩滴淚滑了下來,我這才注意到她雙眼早已通紅,一襲素色羅裙,同往日極其不同。

我一驚,忙問怎麼了。

“妾。。沒有哥哥了。。。”她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我再回頭一看,她的宮女都立在那裡,一個勁的抹著眼淚。

“妾家就只妾一個小女兒,妾有三個哥哥,妾還記得,小時候,哥哥們練武,妾就在一旁看著。。”

“他們都說好楚楚,乖楚楚,哥哥給楚楚買糖吃,哥哥給楚楚當大馬。。”

楚楚又笑了,卻是苦的,“他們還說,若是以後楚楚嫁人了,夫君欺負楚楚,他們就一起去教訓他,把他打的滿地找牙。”

“想來這梅子酒,還是小時候,大哥教妾釀的。我們兄妹幾個一起去山頭撿青梅,後頭跟著一堆姨婆傭人,呼天喊地的怕我們磕著絆著。。。”

“可是他們一個也沒有回來,追封忠烈有什麼用,給妾提分位又有什麼用?楚楚沒有哥哥了。。。也沒有孩子了。。”

我哪裡聽的了這些,急忙把楚楚摟進懷裡“好楚楚,不要怕。”

楚楚一雙手緊緊摟著我的背,我從未聽過這樣失望的語氣:“妾再也不信他了,再也不信了。”

從賢妃那裡回到鳳華宮,我只覺得心裡堵得慌,楚楚分明只是個十六歲的姑娘,哭過之後,那雙眼睛竟已經有了看破紅塵的模樣,眨巴眨巴的,卻沒什麼喜怒哀愁了。

為了防止這個妙齡少女過早凋零,我於是決定每天帶著楚楚玩,阿淑向來也和楚楚交好,自然沒什麼意見,惠妃和鷺美人本來不大願意,被兩壇桃花醉收買。楚楚本就是朵嬌滴滴的

迎春花

,如今雖然蔫了,撒上點水,倒也慢慢又開始煥發生機了。

這兩日熙貴妃人逢喜事精神爽,雖說還是肚裡空空,到底是連著兩日受了聖寵,不僅親自去太醫院取了治肌肉痠痛的膏藥,早上請安時還特地提了一嘴這兩天身子都快散架了,就差脫口而出皇上昨夜猛如虎這樣的話了。

“臭女人又開始顯擺了,這樣的話也能說出口。差點把隔夜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嘔出來呢!”惠妃學著她的模樣諷刺一番。

楚楚拍手笑“珍珠翡翠白玉湯哈哈哈哈哈,妙,妙!”

我一口茶噴出來,差點給鷺美人洗了個臉,好在阿淑眼疾手快一塊帕子擋在我面前,不然鷺美人精心擦的胭脂,怕是得糊一臉。

我對皇帝那廝甚是不滿,他近來有些憂鬱氣質,似乎覺得自己那麼多孩子沒了應該或多或少表現出一絲遺憾惋惜。

我給他端一杯茶,他嘆氣,和他說一說御花園的荷花漸漸凋了,他也嘆氣。

嘆過了氣,他便和我說要我給他生孩子,生十個,我想難道我是一隻豬嗎?我才不要給這廝痛的死去活來的養孩子。

這天皇帝那廝端了一盤子杏仁酥給我,說“阿珂愛吃的。”

我拿起一個,咬了一口,急忙吐出來“生的!”

再看他笑的發顫,我氣急了“皇上故意愚弄我?”

“阿珂莫要生氣,阿珂剛才說的,可要算數。”

我回想剛才說了什麼,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發燙。

這廝果然是盼著孩子的,可是若是他害了自己同楚楚的孩子,卻還要與我生孩子,這不是故意給自己繞著彎子找麻煩嗎?

“阿珂,你記住,無論如何,朕同你是一心的,你是朕的妻,妻與妾自然不同。”

換做別的女子,聽到夫君這麼說,估計早就喜不自禁。可是我看著他深邃漆黑的眼睛,再也不是當日那雙澄澈的眼睛了,這雙眼睛依舊明亮有神,可似乎,他那一番話,是在承認著一些什麼。

我於是當著他的面把剩下幾塊杏仁酥吞進了肚子。

他本還攔著說要吃壞肚子,我擋住他的手。

“皇上,妻與妾,到底有什麼不同呢?”

他這才露出些慌亂神色

“阿珂你莫要生氣。。朕是為了。。”

他又不說了,放下手,又恢復了那一切淡然的神色。

“阿珂只需記住,你是朕的皇后。只需與朕一心便好。”

我看著他眼睛裡的寒氣,一陣陣發冷。

入了秋之後,他便幾乎不來我這兒了。熙貴妃成了他的專屬,我知道他同我置氣,怪我懷疑他,就去別的女人那裡找安慰,熙貴妃那麼喜歡他,肯定天天給他親自端茶送水捏造捶腿,再附贈巴結阿諛美話一套,就差嘴對嘴給他喂葡萄吃了。

熙貴妃這兩日眼睛下頭的青色也沒了,氣色極好,似乎迎來第二春,不過意料之中,依舊沒孩子。

只不過我沒想到,一個得了恩寵的女子竟然脾性都能轉變如此。

熙貴妃之前從來話不過三句,板著一張臉就夠駭人了,如今竟然也學會在請安的時候批評教育新人了,好幾回罵哭了幾個才人昭儀,我攔都攔不住。

繁花說,這個熙貴妃怕是把自己當正宮了,要我敲打敲打,我懶得很,她要罵就罵吧,其實有些話還挺有道理,正好讓那些新人懂些規矩。還省了我去唱白臉,真好。

直到後來她越來越跋扈,誰也管不了她,也不敢管,不僅罰懷了孩子的

玉昭儀

跪在太陽下使她滑了胎,還當眾打了鷺美人一個大嘴巴子。

我這才覺得這個人需要管管了。

我帶著一小罐蝦仁雞絲粥去御書房找皇帝,那廝裝模作樣拿著書,用眼睛瞥我,竟然和初見時一模一樣,讓人有想潑粥的衝動。

“皇上,臣妾給你煲了蝦仁粥,蝦仁可是親自剝的喲。”

他破功似的,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卻立即板了臉,命人接過粥“皇后粥也送了,沒什麼事,可以退下了。”

退下?我努力忍著好臉色,慢慢上前,“皇上,你最近。。。”

“做什麼?”他皺了眉看我,兇巴巴的,不過我就喜歡他生氣的模樣,好幾日沒見,竟然覺得這模樣分外好看了。

“皇上雖說年輕,可如今登基一年有餘,後宮是充盈了,膝下卻一個皇子也沒有。”

一說到孩子,果然皇帝那廝放下書,嘆了口氣。

“我看。。。這和皇上的能力。。。”

他忽而抬頭,目光灼灼,我蔫了,忙說“自然是沒有關係。。。”

“前幾日玉昭儀小產,臣妾去瞧了。。”

“別說了,朕知道。”他喝了口我的粥,“

熙兒

嬌縱慣了的,你耐心教教她,別傷和氣。”

嬌縱慣了?她是不是嬌縱慣了這廝不知道?分明是最近夜夜獨寵才把她寵壞了,寵的她暈頭轉向掉進蜜罐子了,她才能做到連小孩子都要害的地步!

“若是我說她能聽,我就。。。”

“你就如何?你就死也不來見朕?哦,朕明白了,這翁子粥,怕也是鴻門宴吧。”

我被他氣跑了。

果然這廝討厭起來,還是和那時候一模一樣!

我於是決定去找太后,弄了一堆好東西,千辛萬苦和繁花一起搬到永壽宮門口,看到門口一個太監正在鎖門“太后娘娘每逢此時都要去鏡音寺祈福半年,皇后娘娘請回吧。”

一片樹葉飛過,我和繁花相視凌亂。

我還是不得不靠我自己,試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熙貴妃安安穩穩在她曦嶽宮的雕花紅木椅上坐著,磕著瓜子,時不時和她旁邊嘴角邊長了顆痣的大宮女說說話,眯著眼睛笑一笑。

明擺著不把我放眼裡。

“皇后娘娘真是寬大為懷,宮中女子一個個都懷過孩子了,您也不著急?這嫡長子的用處,臣妾不說,您也明白吧?”

“臣妾這是在幫娘娘呢。”

我看著她冒著狠意的模樣,苦笑一聲。“熙貴妃,物極必反的道理,你不懂?捧得越高,摔得越慘,你不懂?”

“皇后娘娘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吧,臣妾晚一些還要侍奉皇上,娘娘請便吧。”

她勾了勾桃花般的唇。

回鳳華宮的路上,繁花抹著眼淚“娘娘今日被曦嶽宮那位那樣羞辱,太委屈了。”

我從袖子裡掏出一盒果子糖,塞了一顆在她嘴裡,自己也吃了一個。

“我今天去是最後提醒她一回。她既然不聽,那就不怪我了。”

可是如今她這樣如日中天,誰也動不了她。阿淑說,這兩日皇上正仰仗著熙貴妃家裡的勢力,顧不得別的。

“最近宮裡家不像家。人人都夾著尾巴過活。”惠妃採了一籃子的花,正在侍弄著致香。我趴在桌子上看她篩著花瓣,奼紫嫣紅撲梭梭落下來,閃花了眼。

“她生不了,就不讓別人生,她灌了多少人紅花了?”

楚楚板著指頭數“五個。。不,六個!六個了!”

“皇上最近要麼去那個女人那兒,要麼就去一些新面孔那兒,估計也是怕那個女人鬧。”

我總是特別好奇,熙貴妃這女人是怎麼發現那些才人昭儀懷孕的?每次我還不知道,還來不及保護起來,就聽說又流產了一個。

如今人人自危,誰懷了孕都不敢上報,恨不得藏到生產,可是熙貴妃卻總能把那些哆哆嗦嗦的揪出來。

一碗碗紅花灌下去,皇宮裡依舊沒有一個娃。

秋天的雨真冷,我這日早早上床睡覺,睡到半夜,繁花急急來叫我。

我睜開眼睛,特別想把那個叫醒我的小壞蹄子打一頓,誰知道繁花面若土色,“娘娘,娘娘,你快來看!”

我一骨碌爬起來,繁花撩開簾子,竟是一個小太監,渾身溼透,懷裡抱著一個娃娃。正在幽幽弱弱的小聲哭著,像小貓叫似的。

看我出來,那個小太監急忙跪下來“皇后娘娘,奴才擾了娘娘本該萬死,可是奴才實在沒有辦法,只求娘娘救救這孩子!”

我連忙請他起來“這孩子哪裡來的?宮裡怎麼會有孩子?”

“這是紅主子的孩子,主子只是個舞女,知道熙貴妃惡毒,遮掩到現在,產婆也不敢去叫,方才大出血已經去了,紅主子不要性命都生下來的小皇子。。。求娘娘相救!”

我派人去探虛實,然後從那小太監懷裡接過孩子。

好小,好輕,紅彤彤皺巴巴的,原來新生的孩子竟然是這樣的嗎?

他身上的血汙還未擦乾淨呢。

繁花拉我說話“娘娘,這孩子不能養在我們宮裡。”

我自然知道,我這鳳華宮,每日出入數不盡的人,不可能看不到這孩子,如今太后不在,我又無法擋住熙貴妃的鋒芒,若這孩子要活下去,得去更隱蔽的地方。

––––––––––––更啦!––––––––––––

熙貴妃最近可能會納悶,平日裡在宮裡隨便走走都能遇上個一妃二嬪的,怎麼近日裡一個人也不見?

殊不知。。。

啟祥宮的宮女所。。

我同阿淑惠兒楚楚,四個腦袋擠在一塊兒,看著那個已經換上乾爽衣服,此刻在床上扭動著小小身軀的小嬰兒。

繁花在門口給我們放風。

“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小的小孩子,真是難看,皺巴巴的,一點也不可愛。”惠妃用一個指頭去碰小皇子的臉蛋。

卻被阿淑開啟手“你這兩寸長的尖指甲,可是把他小臉劃花了!”

阿淑把小娃娃抱起來,很熟練似的搖了搖,“你們看,他這鼻子長得像延哥哥,多挺呀,還有這眉毛。。”

阿淑越看越喜歡,抱著娃娃親了好幾口。

楚楚站在一邊,有點淚汪汪的,我過去摟著她,對大家說“以後,這就是咱們的兒子啦,熙貴妃如今鋒芒太利,保不準又有什麼狠手段,過一陣子我們再把他帶給皇帝去。”

楚楚走到阿淑對面,“淑姐姐,能給我抱抱嗎?”

阿淑把娃娃小心翼翼的遞給她,楚楚抱了不撒手“如果以後這孩子能給我養就好了。”

我颳了刮她的鼻尖“想得美,以後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對他不好怎麼辦?”

我知道楚楚是想到自己失去的孩子了,如果沒有小產,那個孩子估計已經會走路了。

每日來肯定人多眼雜要出事,於是我立了規矩,所有人只能每月分開著來一回。

我故意同繁花演了一齣戲,繁花假意打碎了我的羊脂白玉鐲子,我假意把她罰到啟祥宮,實則是要她照顧小皇子。

宮裡的宮女太監們都因為熙貴妃的囂張暴戾十分討厭她,都盼著她早日垮臺可以過幾天好日子,如今我把養小皇子的任務交給他們,他們自然歡喜的不得了。

“繁花,你受受苦,只要小皇子能平安長大,你就是皇家的恩人啦!”

繁花立誓,拼死保護小皇子。

冬去春來,過年的時候,皇帝送了各宮妃子字畫各一副,然後多給我送了一張親自剪的福字,我看著熙貴妃手上閃亮亮通透透的翡翠手鐲子,有些後悔和和皇帝那廝撒謊說我不愛錢了,皇帝那廝依舊對熙貴妃寵愛有加,我也是司空見慣了,他來鳳華宮很少,卻每次一來就抱著我不撒手“阿珂,朕好想你。”

想個鬼啊,都不來看我,當然想了,天天看難道還會想念嗎?

小皇子已經會說話了,咿咿呀呀的,還特別調皮,每次去都看見他騎在某個小太監的背上,奈何牙齒漏風“席大馬,席大馬!”

他還喜歡拽小宮女的頭髮,我看著這個皮孩子,頭疼。。

阿淑楚楚兩個人則是一心一意的慣著他,每個月都給他帶好吃的好玩的,還有絲綢的小衣服。

我悄悄拉著繁花說“這孩子,你是在忍不了就打一頓。。。”

於是下一次去的時候,他看見我就規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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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的存在,讓我和阿淑等幾個在熙貴妃作天作地的日子裡,有了不少消遣與溫情。

因為小皇子長得實在粉嫩,我們就叫他糯糰子,我們幾個都讓糯糰子叫自己孃親,按照年輕排序,我是三孃親,糯糰子漏著風,“山孃親山孃親”的叫著,我的心都快化成一汪水了。

惠妃作為“愛”(二)孃親,說著不喜歡小孩子,還是記得讓小廚房做一些酸甜的山楂糖人,還有民間孩子喜歡吃的小食品送過去,搞得大家都以為她貪吃。雖然她的確愛吃,可是惠兒細腰盈盈一握,一點點吃貨的招牌都沒有。聽說她原是會舞的,只不過如今我怎麼求,她也不跳了。只是還是喜歡搗鼓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涉獵甚廣。

糯糰子和他爹長得越來越像,卻比他爹招人疼多了。阿淑這兩日好像不愉快,總是不展笑顏,我覺得肯定又是皇帝欺負她了,每次她不高興,都是因為這個,皇上總是不大樂意去阿淑宮裡,去了也經常呆不滿兩個時辰就要走。

我真搞不懂,阿淑這麼有魅力的一個絕色佳人,皇帝這廝怎麼就不珍惜呢!天天去摟著那個連字也認不齊的熙貴妃,圖個啥?

惠妃和我說“阿淑這樣遲早要害病的,不過是在年少時受了皇上幾個月的關心,就把自己放得那麼低,看到皇上話都說不出來,支支吾吾的,喜歡有什麼用?皇上能喜歡一個啞巴?”

我想起阿淑同我們在一起時的口吐蓮花,實在不懂為何她見了皇帝那廝就成了一塊木頭。

阿淑不知怎麼的開始畫畫兒了,一池荷花,才畫了個開頭,一朵小荷露了尖尖角,就如同此刻宮中的荷花池一般,我看著目光低垂作畫的阿淑入了迷。

“阿珂,你可喜歡螢火蟲?”

她沒有上妝,愈加惹人憐愛。我不知道她為何這樣問我。只是點點頭。

“你很小的時候,可否。。捉過?”阿淑抬眼看我,一雙桃花眼有些疲態。

我先是搖頭,卻忽然想起曾有一個姐姐到家中玩耍,我,阿姐,還有那位姐姐,一起捉螢火蟲。

只不過那時太小,姐姐樣貌如何,早已忘了,只記得我先一步睡了,半夜的時候,阿姐與那位姐姐將我叫醒。

一燈籠的螢火蟲在阿姐手裡,光點流轉,如同將星星裝入紙簍了一般。

見我失神,阿淑推了我一下“想什麼呢,問問而已嘛,吃過飯一起去楚楚那兒行酒令,別忘了。”

我一口應允,卻看到阿淑那總倚在門邊的琵琶,斷了弦。

––––––––––小更一下咻咻咻––––––––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塵。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

鷺美人邊吟詩邊為我們烹茶,她病了好幾個月,如今身上大好,終於可以拉出來一起玩兒了。

楚楚命人端來點心,因為鷺美人依舊不能飲酒,我們的行酒令於是被迫變成了茶話會。

我們同鷺美人說了糯糰子一事,她“啊?!”“天哪?!”“哦!”“好!”喊了半天,最後捂著胸口“真真是奇遇。。”

然後纏著要去看“小龍”,這麼難聽的名字被我們一舉否決,對鷺美人的探望的要求也延期到了下個月。

皇帝那廝又來看我了,他說這兩天得到我的關心甚少,問我幹嘛去了這麼忙,都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在朝前累死累活的夫君,說這話的時候,他一副委屈巴巴色眯眯的樣子,若不是長得好看,我也許就一巴掌呼過去了。

我心想還不是幫你養兒子,嘴上卻不敢造次,“皇上不是有熙貴妃便好了,還要我關心做什麼。”

那廝喜上眉梢“阿珂竟也吃醋了?你若想朕,來御書房告訴朕便是。”

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給他上了杯好茶,他喝了口,咂咂嘴“好喝!”

那一刻我其實特別想知道,那些知不知道他們三跪九叩,戰戰兢兢面對的天子,晚上這麼呆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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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建立的第四年,熙貴妃家族垮臺,皇上終於決定新仇舊怨一起算,審了幾個落了胎的才人昭儀,實錘一定,削了熙貴妃的位分貶為庶人。

熙貴妃那裡肯依,在

旭煬

宮外跪了兩天,皇帝皺著眉頭硬是沒理,實在不巧又淋了雨,高燒不退,七天不到就嗚呼去了。皇帝那廝有些不忍,依舊葬她入妃陵,自此曦嶽宮封而不用,大家都避著走。

沒了一隻到處咬人的母老虎,宮裡似乎又開始輕鬆愉悅起來。

糯糰子已經兩歲,說話已經很流利清楚。他已經開始問自個兒的爹在哪裡,我覺得是時候把他介紹給他爹了。。。

不過一切都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我總不可能一下子跟那廝說,你已經有個兩歲的胖兒子了,我馬上安排你們相認一下吧。

於是在一個花紅柳綠的日子,我拉著皇帝在御花園逛,我命繁花拉著糯糰子躲在草叢後頭,聽到我咳嗽就把糯糰子推出來。

然而這個糯糰子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我還憋著一口氣呢,他就搖搖擺擺衝出來“三孃親~”

然後一下子抱住我的小腿。

我緩緩轉過頭看那廝,他的臉已經綠的發黑,一個要把我吃了似的男低音在耳邊響起“解釋一下吧。”

但是當我抱起糯糰子,皇帝一看到那張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的時候,我都能看到他眼睛裡閃爍的星星。

一通解釋後。。。

那廝從我懷裡接過糯糰子,感覺都要哭了,他特別特別溫柔的說,“父皇帶你去練騎射好不好?”

就沒見過這樣猴急要教兒子打仗的。。後來證實這廝還是有點腦子,只是帶著糯糰子吃了些好吃的,玩了些好玩的,本來要批奏摺的,也不批,就一直讓糯糰子坐在腿上,糯糰子用毛筆沾了墨水就往那廝臉上塗,他卻笑的很開心,“來,也給你母后抹一個!”

這一刻,我是真的覺得很幸福。只不過,糯糰子的生母呢?她卻一刻的幸福也沒有體會到,都看不到如今皇上對糯糰子的喜歡,她逝去的時候,是不是很害怕?

––––––––––––( •̀∀•́ )更新!––––––––

糯糰子的生母追封了紅妃,當初救了糯糰子的那個小太監,也成功當上了總管,繁花護主有功,賜了黃金百兩,依舊回了我的宮裡來,那些曾經照顧過糯糰子的太監宮女們,也都得了很大的賞賜。

糯糰子得了姓名,喚作孫宥,之後養在賢妃也就是楚楚的宮裡,許是皇帝真是覺得愧疚的吧,楚楚那幾位兄長去後,她的母親就已經哭的雙目失明,父親也已垂老,陸家再對皇帝造不成威脅了。

楚楚卻傻乎乎的哭著謝那廝,抱著糯糰子緊緊的,發誓會好好培養皇家長子。

阿淑卻是愈加沉默寡言。對我,對惠兒,對鷺美人、楚楚,皆是如此。

她只是用一種耐人尋味的目光看我,然後不停的畫,畫一池荷花。

我同她爭吵,質問她為何如此。

她只是用那雙眼睛看著我“你說呢?難道你一點也不曉得嗎?這麼多年了,你一點也不曉得嗎?阿珂?!”

她狠狠地咬著最後兩個字。

在秋葉終於飄盡的日子,她鎖了宮門,再不許除皇上外他人進入。

聽說,阿淑家,已然成了下一個皇帝那廝的眼中釘。

果真,接下來的日子,那廝又開始寵阿淑。一個月裡去阿淑那裡的次數比往年一整年都多。

這一模一樣的招數,誰都明白了。

我曾求他“皇上不可辜負真心愛你的人啊。。”

他一瞬恍惚,卻又立即抱住我“朕不辜負阿珂,不辜負。”

他知道我說的是誰,只是避而不談罷了。

就這樣,阿淑承寵了一個冬日外加一個春,荷花再次開放的時候,我看見她靜靜的立在那裡等我。

“阿珂。”她微笑著。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你改一個可好?”

我看著蒼白的她,不知道說什麼。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她坐到亭子間,伸手去夠那荷花。

“把珂字,改為荷,可好?”

( •̀∀•́ )( •̀∀•́ )( •̀∀•́ )更( •̀∀•́ )( •̀∀•́ )( •̀∀•́ )

阿淑沒有說下去便暈了過去,我一把拉住她,才發覺她的手臂瘦的嚇人。

宮人連忙抬來了轎輦,去請了太醫。

我也時隔半年,再次踏入了阿淑的宮裡。

皇帝那廝也來了,他看見我有些許驚訝,“阿珂來了?”

我點點頭,他也不多問,徑直走過去看阿淑。

我則是仔細看著阿淑宮中擺放的一幅幅荷花圖,許是她真的忽然愛上了荷花,方才才說出那樣的話呢?

我一幅幅看過來,直到看見一幅:夜色中,三個孩童,一起在荷花池旁,看著漫天流螢。

我只覺得太陽穴一陣劇烈的疼痛,胸口沉悶的痛了起來,阿淑難道是我記憶中那個姐姐?她難道一直知道。。一直知道我是沈荷嗎?為什麼她不在一開始就告發我,為什麼時至今日,才。。

那。。皇帝那廝,又是否早已知曉?

額頭冷汗直冒,我稍稍撩開簾子,阿淑已然醒了,那廝坐在她床邊,目光卻不在她臉上。

阿淑也倦倦的,再沒有當初每次見到皇上時的嬌羞驚喜神色了。

兩個人雖然隔得很近,還是同床共枕數年的夫妻,卻如同陌路人一般。

我默默的退了出去。心中上下翻騰。

難道我最終竟然會落得滿門抄斬的地步麼?我走在皇宮寬敞到極致的路上,幾乎跌倒。

“奴才叫人抬轎輦來吧。。”繁花緊緊的摻著我。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惠妃的香水終於製成,送了我兩瓶,又送了楚楚鷺昭儀各一瓶,鷺昭儀因為家裡最近治水有功,皇帝就給她晉了位份,如今每日倒也意氣風發起來。

楚楚帶著糯糰子一起來,我們都感嘆糯糰子長得快,糯糰子吃著飯,突然說了一嘴“我想吃大娘親做的的梨花蜜了。。”

我們都怔住了,我忙笑道“大娘親身子不舒服,再過兩日就能吃到了。。”

楚楚馬上附和,惠妃硬聲硬氣的說“這日子哪有梨花蜜?吃著別的東西便罷了。”

鷺昭儀打圓場“去我那裡吃糖水吧!蓮子百合羹?”

糯糰子高高興興的點頭,應下了。

我們三個相視一看,只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只是,我沒有想到,一切都太快,快到我沒有辦法問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阿淑死了,死在宮中那一池荷花叢中。

她的一雙繡花鞋安安穩穩的放在池邊上。一襲她最愛穿的淡色桃紅羅裙,被水泡的竟然與那荷花同色。宮人都哀嚎著,忙著打撈她的身子,我被繁花惠兒還有楚楚緊緊拉著,只覺得雙膝打軟,實在是無法站立。

她面色烏青,再不見青春好容顏。

她為何會尋死?到底為何?!

皇宮一角終是掛滿了白綾。我前往弔唁,阿淑的大宮女秋燕將阿淑的畫係數給我。

“淑妃娘娘想同皇后娘娘說的話,都在此了。”

我接過去,靈堂一個碩大的祭字灼痛了我的眼。

燒了三炷香,我帶著阿淑的畫,回了鳳華宮。

(ง •̀_•́)ง( •̀∀•́ )╭(°A°`)╮(ง •̀_•́)ง╭(°A°`)╮( •̀∀•́ )更新!這一更我以阿淑的角度寫!解釋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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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趙淑微這一輩子,許是從開始,便是註定了的。

也許從我喜歡上那個男子開始,我就知道,我這一輩子,已經是無法掌控的了。

這世間,本就是各人下雪,各有各的隱晦與皎潔。如今我輪到如此田地,也單單怪我自己。

可我不過是喜歡一個人,喜歡了一輩子,我明知道本不應喜歡他,明知道他的心深似海,明知道他。。不會喜歡我。

我嫁給他的時候,便不是為了同他偕老的。而是為了在適當的時機,將他殺了而已。

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每每家中往來書信我都顫抖著不忍開啟,我害怕。。害怕家中的指示,害怕我終究不得不去傷害他。

終於,家書上還是赫然寫下“皇帝要滅趙家,下手。”

我不想讓他人牽連,便再不見人,延哥哥果真是要滅了趙家,他日日來我宮中,我看得出他的勉強。

他不喜我的拘束,我也是知道的。

可他不知道,那一個冬日和一個春日,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即便他大多數時候都是淡淡的,但也有偶爾幾次真心對我笑了。

一次是我說了一個典故的笑話,還有一次,是我給他看我畫的荷花。

我拖著,拖著。終究是拖不下去了。

那是我的生辰,我特地去端御膳房的鮮花餅, 那鮮花餅上的帶著砒霜的糖粉,是我親手撒上去的,也是我親手端給他的,只不過。。。都到最後一步了,我還是捨不得,捨不得那個曾幾何時,給我下水撈繡鞋的人,捨不得在東宮時,一曾同我共傘雨中的人。

我於是平生第一次對他撒嬌,說要他將那鮮花餅賜給我,他第一次對我笑的如此開心,‘既然喜歡,就在這裡吃吧,淑妃吃不下了,朕再吃。’瞧,他多好,我若是早些如此,他就能對我多笑笑。那鮮花餅好吃如常,只有滑下喉嚨時有些痛,我吃光了所有的鮮花餅,他驚訝的看我“淑妃一個也不給朕留?”留什麼呀,延哥哥,那是腐蝕人,叫人腸穿肚爛的毒物啊。不過一個你死我活的結局罷了。

胃中已經開始灼痛,我應該要走了,我要快些走才對啊,快些走他才不會知道,那是鮮花餅的毒啊。可是我看著他對我笑的彎彎的眉眼,我實在捨不得走。

“延哥哥,你能。。叫我一聲淑兒嗎?”

他從未如此叫過我。從來只是淑妃。

他爽快極了,叫到“這有何不可?淑兒。”

我只覺得眼淚快要止不住,我站起身,用盡力氣抱了他一下。

口中已然腥甜。

可我又何嘗不知道,他從未將我當做知心人呢?他防我,疑我,冷落我,將我當做一把父親淬了毒的箭。

可我再抬頭看他時,他的神色已然耐人尋味。

啊,我幡然醒悟。原來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今日那一盤鮮花餅是有毒的。

即便我不說,他也會逼著我吃下去。

“延哥哥。。。”

“累了吧?回去吧。”他抬手,手背劃過我已然沁出冷汗的面龐。一雙深邃的眼睛,明明那麼好看,卻凌厲的如同一把匕首,直直刺入我的胸口。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站直身子,我看著那個穩穩當當坐在龍椅上的人。

忽而就笑了。趙淑微啊趙淑微,你怎麼能這麼傻?

我忍著痛,想道,延哥哥,我愛你時,你說什麼都可以,如何傷我都可以。這輩子,我已然是要過了。下輩子,我要做個像阿荷那樣的女子,不被情愛所困,不為情愛而死。

恰如是,來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皇上,如今我們兩不相欠了。”

我說話的時候,有血液從口中湧出。

“我們本來就無所相欠。”

我再無猶豫的轉過身,拼盡力氣跑著,我要去的地方。。。我要去的地方。。

我脫下鞋子,顫抖著放好,然後提起裙襬輕輕踏入了那池水中,池水很淺,才沒過了腰側。荷花在我旁邊,好近好近,芳香淡淡。我忽然覺得,似乎回到了十多年前,我去阿荷家玩耍的日子。。

那個傻瓜,我第一次見到她,我就知道她是阿荷了。

若是我這一輩子,還對誰有虧欠的話。。便是阿荷了吧。。她什麼也不知道呢。。什麼也不知道呢。。

忽而眼前一黑,我知道我要滑倒了,只是鼻尖只劃過一陣荷香,然後是耳畔的水聲。在接下來,就什麼痛苦也感覺不到了。

( •̀∀•́ )( •̀∀•́ )( •̀∀•́ )更新一下啊!( •̀∀•́ )( •̀∀•́ )

六宮各個主位以及幾個分位較之來說比較高的,都來了鳳華宮,因為阿淑怎麼說,位分也是在極多數人之上,於是我便召集各宮一起,為她折些紙錢。

已經是盛夏,大家都來的不太耐煩,都一個個汗津津的。

我在宮裡多放了好多盆冰,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

“我說皇后娘娘,這大熱天的,淑妃娘娘又早已下葬,讓奴才們疊就罷了,找我們來受這些苦做什麼呀!”

嶽昭儀揮著絲綢小扇子埋怨,又有許多人附和。

我冷著眼睛掃過去,她們又不說話了。

“你們都沒良心的!之前淑妃在的時候,對你們多和善?誰沒了個煤啊冰的,哪一回不是白送?人心都是肉做的,你們問問自己,虧不虧心?”惠妃生了氣,站起身來指著一個個懶洋洋的人罵。

阿淑去的突然,又是似火的七月,棺材放不住,已然早早的下葬了。

只是這紙錢,我還是要疊。

阿淑送我的畫,我沒有看。因為似乎看完以後,我與阿淑之間的緣分就會徹底斷裂。她往生極樂,而我,依舊沉浮在這人間煙火中。

況且,我知道她不是尋死。

雖說繡花鞋放的整整齊齊,像是故意為之,可荷花池水淺, 她絕不可能溺死在其中。

還有她烏青的臉色,倒像是我曾見過的,被毒蛇咬傷的中毒之人的臉色。

那天是她的生辰。

那天她去了旭煬宮。

那天,她見了孫延已!

我本知道,那廝要做的事我阻止不了,只想著阿淑家中垮了不打緊,下半輩子有我們幾個姐妹照料著,也是一樣的。

誰知道,他這麼狠。。竟然將她活活害死了!

我耳邊似乎又聽見阿淑在說“延哥哥是個涼薄之人。”

可是如何涼薄之人,才能將毒藥喂進死心塌地追隨他數年的女子口中?

為什麼偏偏這樣一個人,可以得到阿淑的那顆璞玉般的心?

不配!孫延已,你不配。

即便他同我談遍山川湖水,天下之大,即便他懂得我,我也曾以為我懂得他。

只是時至今日我才真正明白,我所知道的他,只是一個抽去了所有在朝前,在政事上,在戰場上狠心冰冷的他。

他不會為了任何人放棄他的江山,哪怕一點點,也不行。

後宮女子都感激涕零他的一點點溫存,卻不知道那些溫存對他來說,只是逢場作戲,只是偶爾嚐嚐溫柔鄉的滋味。嘗完了,便拋諸腦後罷了。

想到這裡,我幾乎捏碎手中的金箔紙。

(ง •̀_•́)ง(ง •̀_•́)ง(ง •̀_•́)ง更新?(ง •̀_•́)ง(ง •̀_•́)ง(ง •̀_•́)ง

阿淑的頭七過了,我已經是渾渾噩噩了多日。渾身提不起一點力氣,阿淑死後,我再未見過皇帝。他初時還常常來問,我一概用身體不適推辭。後來他似乎也料到了什麼,不再來了。

而他今日卻忽然遣人來告訴我,我娘受恩典,入宮來看我。

我差點打翻茶水,急急的跑出鳳華宮,只覺得腳下生風,多日淤塞的心一下子疏開了些。當我衝出那扇大門的時候,我真的,看到我娘了。不是多日出現在夢中的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

她衝我笑著,和五年前一樣,一點也沒老,她還是喜歡藏青色的衣裙,還是喜歡那樣的盤發,她身邊立著一個僕人打扮的女子,低低的垂著頭。

我一下子撲過去抱住了她。似乎這熟悉的懷抱讓我一瞬間,真切的回到了從前。我還是那個頑皮搗蛋的四丫頭,娘還是喜歡親手下廚給我和阿姐做糖蓮藕。

“娘。。我好想你。。”我緊緊的抱著,聞著娘身上特有的薰香。我怕一鬆手,連她也要不見了。

孃的身子有些僵硬,微微拍了拍我的肩膀“皇后娘娘,皇上還。。”

我睜開被淚水浸溼的眼,這才發覺,孃的身後,孫延已站在那裡,挺拔筆直,皺著眉看我。

我心中一緊,緩緩放開了手。“娘,你先隨繁花進去吧。”

她們進了鳳華宮。我用手絹拭乾眼淚。毫不避退的走到他面前。

“臣妾多謝皇上恩典母親入宮。”我面無表情的行了個禮。

“謝?你這語氣,倒是像問責的。”

我抬起頭看他,多日未見,他似乎憔悴了一些,眼睛有些紅了。

“阿珂,莫要耍脾氣了好不好?”

他握起我的手,輕輕的靠近我,我只是看著他,這句話他說過許多次。之前弄壞我的土培子時說過,寵愛熙貴妃冷落我時說過,為了糯糰子也說過,之前我都聽了的,可是這回,不一樣。

我也知道,在孫延已心裡,這種小情小愛,我與阿淑的情意,同國家大事比起來,就是一場笑話。

可他自己呢?他從來都沒有哪怕一點點將他的真心給我。

可我居然還奢望這廝的真心麼?

“阿珂,你要記住,你是皇后,我們是夫妻,朕永遠不會害你。”

我靠在他的胸口,聽著有力的心跳聲,他在我耳邊說了這樣的話。孫延已,我早就不相信你了,可是,我終究還是皇后,我不能再鬧了,一切都該結束了,我曾經做過的夢,也該結束了。孫延已,我曾經真的想過與子偕老,琴瑟在御的樣子的,只是你親手把那鏡花水月打破了。

我進了鳳華宮,深呼吸了一口氣平復心情,掛上笑容去看孃親。她正端端正正的坐著,旁邊有點心也沒動。

“娘!你這是做什麼嘛,快吃快吃,這個很好吃的!”

娘一直笑著看我,卻也不停的抹淚,我忍了眼淚,坐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手“娘,女兒如今過得很好呢,你看,吃穿用度這哪是以前能想的呀。”

娘卻依舊沒說話,示意我把人都差遣出去,我於是叫繁花出去給我的盆栽澆水。

這時候,娘終於站起來,拉過那個方才一直低著頭的女子。

“你瞧瞧這是誰!”

她抬起頭來,笑起來那樣彎的眼睛,是阿姐!竟然是她!

“阿荷。。。”她哭著抱住我。

“對不起,對不起。。。我本沒有臉面來的,只是總覺得欠了你一個解釋。”

我拼命搖頭,拉著她問到,“阿姐,你如今過得可好?”

阿姐破涕為笑“很好,阿易同我成親已經有八年,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已經上學堂了,阿易做一些生意,也能餬口。兩年前因為心念家人,回家拜訪了父母兄弟,才知道是你當年替我入宮了。”

阿姐過得好,我是真心歡喜,畢竟我這一輩子已經是定數,可我又忍不住想,若是我當年沒有入宮,會不會也有一個人,單單愛我一個,我也能體驗一把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幸福?

娘和我說了許多話,還把之前她教給我的“管理後宮的三千條方法”“拴住皇上心的五百條秘訣”升級了一下,阿姐在一旁笑,竟然讓我有種回家的錯覺。

“四丫頭,你這也有五年了,還沒有一個孩子,實在是不太像話,可叫太醫看了?”

我心虛的磕著瓜子“看也看過,說是沒有什麼病症,還說我還年輕,總會有的。。”

“果真如此?為娘看倒是他們沒本事!我此次過來,順道兒將一個藥方子給你。。”

我忙推辭“什麼野方子,我不要吃。”

“不是孩子了!不敢任性!男人能有幾個可靠的?要有孩子才能有指望。”

阿姐衝我點點頭,我於是接了過來。

“你瞧瞧這宮裡,這麼大,有個小皇子不是正好嗎?”

送了孃親歸家,我便去了惠妃那裡。自從阿淑去後,我們便常常在一處。

惠妃宮裡鮮少人煙,宮裡的才人們美人們也不敢巴結她,因為她看上去冷冷的,兇巴巴,似乎不好惹,都怕拍錯馬屁。

其實惠妃在熟悉的人眼中,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表面上批評這個批評那個,實則總是在背地裡幫著做很多事。

之前糯糰子貪涼拉肚子,她一面罵著糯糰子饞嘴不懂事,一面又特地煮了藥膳粥給他喝。

“你呀。。。”

她看著眼淚汪汪的我嘆氣。

“阿淑這事其實。。也怪不得皇上。”她小心翼翼的說,然後看了看我的臉色。

(ง •̀_•́)ง( •̀∀•́ )╭(°A°`)╮更啊( •̀∀•́ )( •̀∀•́ )(ง •̀_•́)ง

我苦笑一聲“惠兒,事到如今你還要騙自己麼?”

惠妃放下了手中的的繡品。

坐到我的對面。

“我同你講一個故事吧。”她的神色很認真,一隻手抬起來幫我理了理耳邊散下的一縷碎髮。

“不要是鬼故事,我聽不了那些。”我愛聽故事,卻總是喜歡那些皆大歡喜的結局,然而鬼神之類,都是兒時哥哥們用來嚇唬我的法寶。

惠妃笑了笑“沒有鬼神。只是個尋常不過的故事。”

我於是抱過桌上的果盤,拿出了從前聽說書的架勢。

惠妃似乎對我無奈,卻又拉長了腔調說“這個故事,我很少同別人說,如今宮裡,也就我知道了。”

“十年前,有個少年,是家中的獨生子。他從小沒有娘,他娘在生完他以後就死了。只有個曾經的老奴帶他長大。父親是個大財主,又有錢又有權,小老婆呀,也是一大堆,而且十分暴戾,對他嚴格之致,每每考察功課不過關,總少不了一頓拳打腳踢,少年天生孱弱,手不能拿肩不能扛,更別說騎馬打獵之類的事了,他們從來不像是父子,湊在一塊就膈應,一個認為兒子是廢物,一個恨不得要被逼的去死。”

我連忙插嘴“那個少年是不是後來出人頭地,把他爹的銳氣狠狠地挫一挫?這也太憋屈了!”

惠妃搖搖頭“沒有。少年雖說苦不堪言,可是他對那個高高在上的父親是心懷敬畏的。”

我哀嘆一聲,這小子真慫包。

“直到有一天,帶著少年長大的老奴犯了事,偷了家裡的金貴物什要去倒賣,被抓了現行,那老爹眼睛裡容不得沙子,下了命令打板子,老奴已經年邁,當晚就受不住。少年在床前哭的差點暈過去,老奴就把當年的事情都給他說了。。。”

“當年的事?什麼事?”我來了興致。

惠妃不說了,和說書人一樣,抿了口茶,撫了撫不存在鬍子“這個麼。。”

我看她得意忘形了,忙敲敲桌子“快些說呀,可是你要給我說故事的!”

“原來少年的娘並不是為了生他難產而死,而是他爹怕有了這個兒子,少年的娘會無法無天,仗著有了個兒子把家產都掙到孃家去。就在少年出生的第二天,讓人把她生生勒死了。”

我倒抽一口涼氣。

雖說對自己殘忍但是自己最尊重的爹,竟然是殺死自己母親的人。我都能感受到少年心中的絕望。我放下果盤“後來呢?”

惠妃苦笑“那天晚上老奴死了,少年的心也死了。世界上唯一愛他的人都消失了。少年也曾想一死了之,讓那個老頭子無後。卻又覺得不值得。”

惠妃似乎說的有些動情。

“少年雖說只有十五六歲,可是他爹已經給他娶了兩房媳婦。一個溫柔賢惠,一個。。一個我也說不準什麼樣。只是少年對她們兩個都很好。”

“什麼叫說不準什麼樣?水靈嗎?是胖是瘦?會舞刀弄槍麼?”

惠兒乾咳兩聲“就。。同我差不多吧。”

“那不就是清水出芙蓉?”我笑著說。

她罵我油嘴滑舌,接著說:

“少年表面上依舊懦弱,其實他每一幅字帖上,都是他內心變化的痕跡。”

“他曾經愛山愛水,愛大千世界,總是想遊歷四方。總是想掙脫這個困住他的牢籠。可是後來,他似乎愛上了鮮血,怒馬,刀槍。似乎想要把這牢籠變成一座屬於他的金殿堂。”

“他拼了命的練,拼了命。直到他可以輕鬆的駕馭一匹野馬,直到能將弓拉成滿月,直到可以在戰場上毫不猶豫的砍下敵人的頭顱。”

“可是他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後來,爹因年老體弱得了天花過身。他回家的時候,一切都是他的了。”

“他是獨子,無論如何他爹過世,家中一切不都是他的了嗎?為何還要這麼。。”

“因為。。因為他要把他爹留下的,他不想要的東西,通通除去。”

我看著惠妃逐漸泛紅的雙眼。

我明白了,她口中的少年。是孫延已。

“若是你要為皇帝說話,直說便好,為什麼要和我說這麼多?他的確可憐,可是這樣就可以草菅人命?”

“阿珂,你難道還以為,你身處的這個地方,是真正的人世間嗎?帝王家事,不是你一個女子可以干擾的。為了國家成數萬人去戰場也是一個有去無回。阿淑。。也許就是命數。”

惠妃側過身去拭淚。

我不知說什麼好。

“阿珂。皇上與我,是年少成親,他雖對我不熱,可我也知道的多些。我對他沒有阿淑那般痴情,故看得也更清楚些。他並不是你所想的虛偽,而是他早就無法相信任何人了。而且。。”

她欲言又止。

“說罷,我聽著。”

“雖說是大逆不道的話。但若是能叫你恨他少些,即便他要剮了我,我也就說了。”

“你可知,為何每月十五十六十七,三日,他都誰也不見嗎?說是說為禮佛,其實,從在東宮開始,這三日便是鐵打不動的。他一個人將自己鎖起來,三日只喝水,一個人就這麼靜靜待三日。”

我站起身來“這廝是活的太快活了?非要找不痛快。”

“不是,他的心太亂了,他沒有辦法承受,卻又不得不承受。他殺了很多人,甚至很親的人。。。他不得不那麼做。。”

〔號外號外!因為期末考試原因我今明兩天都不會更新!在七月十三號之前可能都佛系更新了!大家莫要錘我,作為一個平時不努力臨時抱佛腳的娃子,我壓力有點大!〕

––––––––––悄咪咪更新–––––––––––

我啞口無言,想來若是換做是我,我又能如何呢?那廝揹負的仇恨苦楚,是我體會不到的。

我又飲了一杯酒。聽了這個故事,即便我依舊怪責他,我也不恨他了。

而我沒有想到,他會在這月十七召我,在他這月“禮佛”的最後一日。

我看著面前這個嘴唇蒼白,有些孱弱的男子,想到了惠兒說的話。

我們靜靜地坐著,什麼也不說。

他一襲素衣,是平時見不到的模樣。殿內飄滿了茶香與薰香。

他忽而捉住我的手,用力握著,我第一次看見他通紅含淚的雙眼。

“阿珂,救救我。”

那一日,我第一次得以窺見孫延已內心。如惠兒所言,那裡早已荒草叢生。

攀談徹夜,第二日的時候,我推開宮殿碩大的雕花窗,終於把快被薰香燻窒息的自己救了回來。

孫延已抱著我沉默流淚的模樣,還是讓我很有成就感的。

多年之後,我依舊會想,為什麼皇帝選擇在那一日對我傾盡所有,是因為他實在無法將所有秘密都儲存在一己心中,還是這也是他權傾朝野之心的一個權宜之計呢?

今年的大雪還未至,只是一層薄雪淺淺的蓋著,紅梅卻被這淡淡的雪白襯托得愈發嬌豔了。

孫延已在我宮裡喝茶,我便邀請他一同賞梅。

“天氣雖說還未到極寒的地步,只是怎麼說也是下過一場雪了,紅梅當真那麼好看?連風寒也不怕了麼?”

孫延已踱著步子走到廊中,我反抗說

“我身子骨好著呢,整天悶在宮中才會生病!”

他低頭看我,伸手摸向我的頭,再看時,竟有一小坨雪在他掌心慢慢融化,一定是屋簷上的雪落下來了。

“好,那就你我二人。”他隨即轉身去拿毛領子,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脖子上就多了一條白狐毛領了。

繁花雖說碎碎念著不樂意我出門,還是遞給我一個暖手爐,“早些回來,藥要按時喝!”

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若是要這廝知道我偷偷為了生孩子喝藥,肯定是要大笑我一番的。

宮中後山上紅梅鮮豔非凡,將一望無垠的雪白燙出了一個個鮮紅的洞一般。

我的心熱熱的,只顧著往上走。孫延已緊緊的扶著我“你可當心些,到時候摔著了哭,可別怪我笑你。”

他有些狡黠的笑著,他大步流星,穩穩當當的一步一個腳印,我卻顫顫悠悠,動作滑稽,我只恨在這裡幾年,深入淺出,原本非常結實的身體都嬌弱了起來,不然誰還要這廝扶著呢!

“快些看完了紅梅,折幾支就回去吧,還以為你是多麼身手矯健,嚷著要出來,卻是紙老虎。”

孫延已笑著看我。

“你別小看我!”我笑著,鬆開他的手。去夠那支離我最近的紅梅,誰知那支紅梅上卻有一隻麻雀,被繁密的花朵掩蓋,我伸手過去卻驚擾了它,它一下子撲稜起來,我嚇了一跳,差點沒站穩,身體晃了晃,回頭看見那廝緊張的神色和伸出的雙手。

“看吧,我沒你想的那樣嬌弱的。”笑容還沒收回呢,我就一腳踩空。眼前的景色一晃,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在他的懷裡,他被我一撞,也摔在了雪地裡,他緊緊的摟著我,用自己的背抵擋著撞擊。

“傷到哪裡沒!”他皺著眉頭看我,每次我做錯了事情,他總是一本正經的用那雙好看的眼睛瞪瞪我,我早就不怕了。

“當然沒有!”我嘗試著站起來,才發現腳踝疼的很。

“還說沒有。”他扶著我一起站起來。卻躬下身子“上來。”

我悄悄笑了笑,趴了上去。他隨手摺了兩支紅梅給我握在手裡。我湊近聞了聞,“果真是好花,還有一股。。嘶。。”

“怎麼了?”他有些擔心。

“沒什麼,就是有些肚子疼。”

只不過肚子只疼了一下,然後就徹底平靜了。就只剩下腳踝微微刺痛。

沒錯,我果真是懷孕了,太醫來給我看扭傷,順便把了個脈,就恭喜賀喜說不停。

孫延已也喜得不得了,當即賞了所有在場的宮女太監。然後直接彎腰趴到我的肚子上,然而我肚子不合時宜的叫了一聲,他臉色複雜的看了我一眼,我尷尬笑笑“臣妾餓了。。。”

於是後來的八個月,我可是天天飽足了,想吃什麼,隔天寫在小紙條送到御膳房,第二日就能吃到,吃的我臉蛋大了一圈,孫胖胖出生的時候,折磨了我整整兩天,好在最後我困得不行,伸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懶腰,孫胖胖才慢慢悠悠的出來了。

孫胖胖作為嫡出,自然是很受器重,可我看他每天不是睡覺,就是喝奶,還喜歡流口水,喜歡半夜哭,臉蛋圓圓,小腿小胳膊都跟藕節似的。孫延已經常喜歡捏孫胖胖的小胖肉,有點愛不釋手。

糯糰子來看孫胖胖的時候都感嘆“弟弟為什麼比我小時候還胖?”

糯糰子已經七歲,長得高瘦了不少,和孫延已依舊像的不行,現在已經開始學騎射了。楚楚每天都擔驚受怕的,怕一不留神糯糰子的小紅鬃馬就會把他甩下來。

然而她完全是瞎操心,孫延已念在糯糰子年紀小,給他的小紅鬃馬都是最馴服的,糯糰子也靈活,雖然依舊連最輕的弓都拉不開,可是也算是入了門了。常常看見他在騎射場把小馬鞭揮得呼呼作響。

等到孫胖胖都會讀書寫字的時候,宮裡孩子已經一籮筐了,眉心一點紅的單才人去年剛生了兩個男孩,晉了位份連升兩級成了昭儀,卻因為懷胎生子過於勞累,損了容貌,再也不似那從前伶俐動人的小仙童了,平日裡極少出沒,一步不離的守著自己兩個寶貝,生怕被誰又搶了去。

惠妃也有了一個女兒,上個月剛滿三歲,長得跟白瓷娃娃似的,粉雕玉琢,黑漆漆的軟頭髮紮成兩個小鬏,笑起來胖嘟嘟的臉上兩個淺淺梨渦,比年畫上的招財童子還討人喜歡。大名喚作孫懿安,我給取了個小名,叫妙妙。

惠兒拿命寵著妙妙,要是妙妙有個發熱風寒的,那就是不得了的事,她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好在妙妙身體還算強健,除了剛滿一歲的時候得了風寒咳嗽,平時都是蹦蹦跳跳的。那時候差點以為要夭折了,孫延已都去陪了兩天,許是老天爺實在不忍心,妙妙吃了藥,竟然自己好轉過來,直養到如今,愈發長得可愛了。

每每我看著妙妙眨巴眨巴的水潤大眼睛,還有她安安靜靜的坐在惠妃腿上看畫本的樣子,我都羨慕極了,想到前兩日我教孫胖胖寫他的名字,我看著他一筆一劃寫著,實在忍不住:

“孫煦!不是孫眴!”

他看我發火,知道大事不妙,把筆一扔,一溜煙兒跑了,我追了他半日也追不上。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特地沒讓人上他最愛吃的魚,他一臉委屈的扒著飯。

孫延已摸了摸他的頭“煦兒何事不愉快?”

我兇巴巴的看過去,這小子還算有些怕我,“回爹爹,並無不愉快!”然後加大力氣扒飯。

我於是滿意的吃著糖醋排骨,孫延已在那裡偷笑“其實再請個先生單獨教煦兒,會好些,他如今也六歲了,在你這兒淘氣慣了,成不了事。”

“臣妾以為甚好,需得請最為嚴苛的,要他曉得如今的日子的好來!”

“六乾所也已建成,想來也是時候啟用了。”

於是六月的一日,孫胖胖痛哭流涕的去了六乾所,聽說先生是民間一位大學者,最是喜歡打人手心,每七日孫胖胖回來,他都幾乎要抱著我的大腿不想走。

我與他大講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道理,出門前的一頓飯永遠都是他最愛吃的“芝麻卷”“蒸鮮魚”“蓮子蒸乳酪”諸如此類,他吃完就更不想走,幾乎趴在地上耍賴,我毫無憐憫之心的和繁花拖著他送他進轎子,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後來的孫胖胖,想來也奇怪,雖說依舊調皮搗蛋,可是隻要一開始看書,就腰桿挺直一動不動,像是定在了椅子上,我給他端過去一盤海棠酥他都無動於衷。到了要去學堂的時候,都不用我催,直接自己個兒搭了轎子去了,只給我打聲招呼。

雖說欣慰,可也有些悵然,兒子懂事了,我反而覺得空虛,想起來從前和孫胖胖的鬥智鬥勇,竟然有些懷念。

入冬前,楚楚到我宮裡來。照舊帶了兩罈子酒,面色紅潤,壓著喜悅說糯糰子要定親了,我大驚,十四歲定親,說早也不早,可我總覺得糯糰子離那個布包裡包著的小娃娃也差不了多久,怎麼就也要成親了?

楚楚喝著梅子酒,“姐姐呀,等到宥兒成了家,我就什麼也不盼啦,就盼著早點抱孫子!”

楚楚真的把糯糰子當做親兒子,糯糰子雖說也知曉身世,卻也將楚楚當做親生孃親孝敬著。

“是誰家的姑娘?”我終於想起來問。

“是蒙古公主,與宥兒同歲,蒙古近來屢屢犯我國土,被皇上鎮壓多次,如今提出和親,也是求和。”

“蒙古的姑娘?那可是生猛著呢,宥兒受得住嗎?”我笑著喝酒。

“喏,你看有畫像呢,如此姿色,比姐姐你也不差吧?”

我接過那張小像,一個身材纖細的少女,穿著極具民族特色的衣裙,笑的露出一口珍珠般的牙齒。

的確是個難得的美人。

“真是要恭喜咯,不過宥兒這一成親,我們是不是就都老了?”

“老什麼呀,都不足三十歲,哪能是老呢!”

我敲了敲她的額頭,笑罵到“你糊塗啦!我已經三十三有餘了! ”

雖說鏡中的容顏也依舊不曾過多褪色,只是怎麼看,都再也不是十六歲的模樣了。

十六歲時,我在家中待嫁,我已經見過了孫延已,我心中還有那個小侯爺,我還想著有朝一日,做個闖蕩江湖女英雄。

如今已逾三十歲,再也沒有那般心氣。再也沒有那般無畏,再也沒有那般無牽無掛了。有時候覺得,總是仔細縫縫補補才得以支撐的那顆心,也快要跨了似的,陳年裡縫的那些線,就快要崩壞了似的,年紀越大,就越念舊。

好在還有宥兒,熙兒,還有妙妙,那麼多可愛的孩子,讓我有些個盼頭。好在還有這幾個姐姐妹妹,無論什麼時候,也都是能說上話的。

在蒙古公主入國都的半年前, 我終於見到了宥兒。他馬上就要滿十五歲,鮮衣怒馬,和彼時的孫延已比起來,應該是多歷練的緣故,黑壯不少。

他已然是一個大人了 。“兒子給母親請安。”

他衝我高高興興的笑著,已經比我高了一個頭,我只能抬起頭仰望著這個少年

“楚楚都給你吃什麼了,長得這麼高?”

“無非是。。鵪子水晶膾,白芨豬肺湯,百合酥,板栗燒野雞。。”

“打住打住,你把為娘都說餓了。問你正事兒呢。”

我笑著拍拍他的臂膀,很結實,和小時候的孱弱模樣相去甚遠了。

“就要成親了,可歡喜?”

他立刻低了頭閉著嘴不說話,我早已料到了。這樣一個血氣方剛的孩子,長到十五歲,若是沒有心儀女子,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再說,他腰間明明白白掛著的香囊,不是楚楚繡的,總不見得是哪個老媽子給的吧?

“她是誰家的姑娘?”我拽了拽他的耳垂。

他憋了半天,“是。。秋燁。”

我的心咯噔一下。

秋葉是楚楚宮裡的大宮女,其他的不說,就單是年紀,就比宥兒大了即將十歲!

他又嘀嘀咕咕說“是秋燁的侄女,在宮中做紡織女官的。。陸彤兒。”

不知道為啥我鬆了口氣。

但我也沒有說什麼了,他要娶蒙古公主,是註定的事情,而且娶了蒙古公主,為了展現禮儀之邦對蒙古的敬重,他也不可再娶,無論如何,他都要負了那個小女子了。

後來我出於好奇去看了看那個小女子,沒有蒙古公主那般明豔,身上卻有一股子勁兒,眼睛極美,如同在秋水中泡過三天三夜般的水潤溫柔。

我叫住她,問她是否知曉宥兒的事,她雖然下跪,卻不卑不亢的說“臣同大皇子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的朋友,若是今生無緣,自然也不強求,人貴在自知之明,況且臣本就不願被禮教束縛,如此。。。”她頓了頓說“也好。”

我知道她只是表面淡泊,卻是說“你能如此明白,便也是你的福氣。”

說完才驚覺,我竟然已經成了那樣刻薄的一個人。我竟然也成了十多年前那些把我推入這宮殿的那群人。

宥兒大婚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個明豔的像一朵格桑花的公主, 她笑的依舊那樣好看,只是那是真心的嗎?怕是比起宥兒,她心中更是有千萬不願吧!只是兩個人中間,又有哪個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呢?

“怎麼說也都是很年輕的人,心眼還算淺,日子久了,怎麼也能生出些情意來。”

孫延已這麼同我說,他已經蓄起了鬍子,看起來有些怕人,可是他依舊笑的很多。

我沒有說,有些人一輩子也生不出情意的。老子如此,兒子說不準也一樣。

生不出情意不要緊,不過若是宥兒因此辜負了兩個人,我就像在他小時候一樣,打的他屁股開花!

倒是楚楚很喜歡這個兒媳婦,因為她酒量奇佳,還對她的梅子酒讚不絕口。

陸彤兒則是一路從採買女官升到了繡局總管,我時常能見到她來宮裡問我喜歡什麼樣的繡樣。

她過得也挺好,只是因為又瘦了許多,怎麼看,都有些落寞。

我越看這個小女子,就越是不忍,因為我越看,越覺得她同我竟有那麼一點點同病相憐。

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心中所屬,唯有一人。

那個人總是經常叫我生氣,總是惹我哭,卻也在我哭過以後遞給我一塊果子糖,教我用竹葉吹曲子,也曾經用一根嫩竹,削給我一根小笛子。

總角之宴,青梅竹馬,我也喜歡他一個。我心中那個宏大的江湖夢,其實也是源於他。

即便是今日,有時夢中,依舊能見到城中後山那片紫竹林,我們躲了下人,鑽進林子深處,一起脫了鞋在小溪中淌水。他捉了一隻蛤蟆來嚇我,我嚇得跌了一跤,衣裙盡溼的哇哇大哭起來,他就連忙丟了蛤蟆,過來,輕輕的在我臉頰邊上親了一下,洗了手,然後給我一顆果子糖。

“傻阿荷,這種東西也怕!”

我就捧水砸他,他躲到我身後,抓住我的一隻手“不過日後嫁給小爺我,小爺保護你就是了。”

我第一次劇烈的心跳,源於此。只是一向嘴硬,只是說“我才不要!”

他急了“你不嫁小爺,你嫁給誰!”

我朝他吐舌頭,然後光著腳踩上沐浴在陽光下的石頭上。

時至今日,我依舊記得那時候的所有,一切,以至於他笑起來時候嘴角邊上天然的不明顯的一個小小凹陷。

只不過,這隻能是回憶。

我早已釋然,如今已經二十年不見,那時的少年也應該早就和孫延已一樣,蓄了鬍鬚,開始長皺紋了吧。也偶爾會從孫延已口中得知他的一些事情,也知道他已經成了個殺伐果斷的將軍,長風一戰,差一點丟了左臂,如今應該已經是退休了吧。

不過我早就知道,從我踏入宮門的那一刻起,我和小侯爺,便是一輩子的陌路。一輩子,誰都不能認誰。我已經是沈柯,那個和他青梅竹馬的阿荷,早已死了。

只是我至今沒能知道一個解釋,為何他匆匆定了親,為何他在我生日宴上都未出現?

是因為他們家知道我要與太子定親,還是他,真心不再將我當做一回事了?

不過,這也不重要了。人已經過了半輩子,我心裡此刻,沉甸甸裝著的,是後宮中互相扶持的姐妹,是那些個孩子。而且,與孫延已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怎麼樣,也都有一些心心相惜的情分了。

小侯爺在我心裡,已經比不上許多東西了。

我知道,再過個二十年,陸彤兒心裡,孫宥就也只能成為一個年少相遇卻無法廝守的遺憾罷了。

只不過誰也不知道,若是我能回到十四歲,我定然會衝到對門的侯爺府,把他揪出來,我要打他,踢他,咬他,罵他,問他說“為什麼!”

然後,同他兩個人,或者單單一個人,從這朱門大戶逃出去,逃得遠遠的,誰也找不到。

“彤兒,不要想他了,好不好?”不知道為什麼,我對她溫柔的就像是一個母親,她本來在為我量身,低著頭,我只能看見她烏黑的發,聽我的話,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沉寂片刻抬頭時,那雙眼睛裡已經蓄滿了晶瑩的淚珠。

“娘娘,臣也不想再想他,可是睜眼是他,閉眼也是他,臣想他想到。。心口疼得像針扎一樣。。”

彤兒,我多想幫你,也幫我自己?只是在國事面前,我們都太渺小了,渺小的看不見,渺小的即便是我們的骨頭被打碎了,也不能哼一聲,還要若無其事的去笑。

陸彤兒的一滴淚,就將我的過去扯出來一分。我於是同她說“本宮給你找個人家嫁了可好?你日日在這宮中,當然日日想他,等到嫁了人,有了孩子,一切都會好的。”

陸彤兒低頭笑了一笑“娘娘真心覺著好嗎?”

我心中一刺,卻沒有變化神色

“好呀。若是一人傷情,倒不如再拖個人下水?”

我們兩同時笑起來,只是我也沒有在提為她尋人家的事情了。

陸彤兒走後,我又去了殿中偏房,今日其實是阿淑的忌辰,每到這日,我都要開啟她贈我的字畫來看。還有那封信,已經十年了,我都不敢拆開。

今日,我卻覺得是時候了。

蠅頭小楷,工整得只有出得阿淑之手。

“阿荷。”這兩個字已然叫我落淚了。我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個總愛穿一襲輕紗桃粉衣裙的女子,頂著日光在梨樹下采摘著新開的花蕊,偶爾會抬起白玉似的手腕,擦一擦額頭沁出的汗。

之後那簡短的篇章,已經將所有傾盤托出。然而我心中早有定奪,無論如何,什麼也比不上你呀,阿淑,即便你之前編織了千萬謊言,只因為你是你,我便永遠也無法怪你的。

孫延已晚膳時同我說,準備立儲,要立孫胖胖,我差點被一口燕窩噎住。

說實話,他立孫胖胖我並不奇怪,因為他的確是眾皇嗣中十分突出的,無論是才情還是騎射,除了孫宥以外無人能敵,他又是我的嫡出皇子,誰都知道這是八九不離十的事情,只是我覺得孫延已也只不到四十歲,怎麼就已經準備自己過身之後的事了?

還有就是,孫胖胖懂事以後,不喜玩樂,只愛看書練字習武,已然是和眾兄弟不太玩得來,他突然一下子成了太子,這下還不真成了眼中釘啦!

而且,我其實有點小小的私心,孫胖胖年幼時多麼可愛一小人,如今長得倒是高帥許多,卻變得沒意思起來,也沒個相好的小女子,虧我還經常邀請大臣的夫人女眷帶著她們家女兒來我宮裡玩,那些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子都看著孫胖胖流口水,孫胖胖倒好,一句“兒子出去練習騎射。”就一頭扎出去,回來的時候已經幾乎要過了宵禁,還灰頭土臉的,汗津津的模樣,吃宵夜可以吃掉一桌菜。

我偷偷打聽,孫胖胖卻有一個好兄弟,似乎叫石頭,是騎射場服侍他的小廝,我大驚,懷疑他有斷袖之癖,速速與他談話,孫胖胖一臉鄙夷的看著我“母親,兒子雖說同石頭走得近,純粹是因為兒子真心佩服他的騎射,也覺得他人品佳,兩人相處甚歡罷了,女子總是切切諾諾的,不敢為人先,兒子看不上。”

“胖胖啊,為娘也是怕以後抱不上孫子嘛。。”

他又是一臉無奈的看著我“母親,兒子有名字,胖胖二字,實屬不妥吧。”

我生氣了,一個毛栗子敲在他頭上,他炸毛“我已經大了,您還打我!”

“我是你娘,想打就打,小兔崽子!”

孫胖胖無奈,“看書去了。”

“不許看,你過來,我給你看看這個。”

我攤開一排小像,“喜歡哪個,娘給你做媒。”

“娘,男子漢有很多事要做,這種小事,兒子不在乎。”

我早晚要被他氣死,再這樣下去,我的兒子就要變成一個毫無人情味的木頭了。

“孫熙,你坐下。”

他看我認真,於是乖乖坐下。

“是你師傅教你的吧,這些東西。”

他點頭。

“為娘承認,你從師這些年,卻是學到了不少本事。只不過在做人這點,還有所欠缺。你常常說,看不上女子,認為女子不過是無關緊要的物件兒?那你告訴我,你是從何而來?你告訴我,女子是否真的是一個物件,沒有喜怒哀愁?”

他怔怔的看著我。

“你若是事事聽你師傅,毫無主見,日後你又如何獨當一面?你又如何做你口口聲聲要做的男子漢?”

我站起身,捋了捋衣服。

“為娘走了,你好好想想。”

後來我又約那些女眷來的時候,孫胖胖就不一頭扎出去了,而是安安靜靜的坐個一炷香的時候,可是那些小女子的眼神熱的都快把他燙出洞來了,孫胖胖有些難堪的看著我,我便也放他一馬,不勉強他了。

立儲一事,果真在朝野上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孫胖胖卻很沉穩,接過帽子的時候,甚至還對他爹笑了笑。

一切到此處都進行得很好。一切都稀疏平常貓兒依舊懶倦,那宮裡的荷花也照常盛放。

直到孫延已的四十歲誕辰,全皇宮都一片富麗堂皇的熱鬧。孫延已很是高興,喝了好幾杯。一片歌舞昇平的榮華富貴。也許高樓都坍塌在一剎那。

忽然間,密密麻麻的黑衣死士包圍了整個皇宮。吶喊震天。無論是外頭張弓搭箭的死士,還是殿內已經嚇瘋了的宮女太監,都大吵大鬧。

我差點嚇得躲進桌子底下,惠妃已經拉著妙妙一同蹲下去了,單昭儀則是和她的雙生子抱在一起,還有其他位分高的能入宴的也都機敏的趴了下去。

我也怕呀,可是我和孫延已一起坐在最上頭。他一動也不動,甚至眼神裡還有一絲絲的蔑視,我猛烈的給另一邊坐著的孫胖胖使眼色,他也裝作沒看見,挺直著腰桿子,紋絲不動。

我於是也裝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樣,其實心裡已經抖了三千八百回。

黑衣人中,緩緩走出一個紫衣男子,我想好嘛,頭頭來了,他的臉龐在金碧輝煌中閃現的時候,我想已經要暈厥過去。

小侯爺。

或者說,是如今的封嶺將軍。

他這是要造反??瘋了吧!

“羅將軍前來祝壽,場面不小啊。”孫延已眯著眼睛,微微笑道。

羅湛抬起眼,也笑了“長風一戰歸來,發現家中遍地骸骨。妻妾兒女係數被屠,臣此次前來,求一解釋。”

“羅將軍家裡人有些手腳不乾淨,將手伸進朝野之中了。羅將軍只用將心放在戰場上便好,為何要費心這政治?為讓羅將軍輕鬆些,朕幫了你一幫,怎麼,羅將軍不喜?”

“孫延已,你屠我全家,今日,我便奉還給你。”說罷他眼光掃向此刻在殿中的所有人。看到我的時候,他卻似乎看到了什麼鬼怪一般,急急後退,幾乎跪倒。

四目相對,似乎幾十年光陰都倒退回去。一瞬間。

這時候,一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冷冷的刀鋒卻如同最灼痛的火,我將目光移過去,竟然是孫延已,將那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一個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人,此刻,竟要殺我。

“父皇!”孫胖胖要來阻擋,卻被孫延已喝退。

我已然心若死灰,勾唇笑道“孫延已,我曾經以為你只是不近人情,如今看來,你就是個渣滓。”

然而站在臺下,那個二十年不見的人,卻看著我,那目光中的意味我又怎會不懂?那目光沒有變,熱忱,純粹,我知道那是對舊人的一聲招呼。他將視線移開,目光如劍一般的刺向孫延已:

“我可以死,這身後的弟兄,我要你放他們走。”

他真是個傻子。果然一個人要是少年時候傻,老了別想著他能改變的。可是我說不出話,我的喉嚨似乎已經被堵住了一樣,呼吸都很困難,就像是一把根莖鋒利的稻草被死命塞了進去。

孫延已仰天大笑後手開始發抖

“狗男女。”

我不知道為什麼孫延已腦子這麼不好,我在這宮裡呆了二十年,小侯爺在戰場呆了二十年,我如何能對不起他孫延已?

“父皇!母親從未離開這宮中半步,絕對做不出辱沒了祖宗的事情的!”

孫胖胖我沒白疼,還是能為我說兩句話。

可是我現在只恨不能先一刀捅死孫延已,然後再尋死。

“清清白白,問心無愧。”

小侯爺看著我,卻對孫延已這麼說。

孫延已又是大笑三聲,惡狠狠的說“你在這朝堂之上自刎,我便留她一條命。”

我扭動著身軀,試圖從孫延已的禁錮中逃脫,啞著嗓子說“孫延已!你放手!”

“皇后心疼麼?沈荷?心疼對不對?”

沈荷?我如遭雷擊的看著他。

“沒錯,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朕等著你自己說。初見之時,早有密函,安插在沈家的眼線早就將一切告訴朕了。朕本來想看看你們家拿什麼交差,並以此為把柄利用沈家為朕所用,誰知道沈家的女兒這麼有趣,有趣的朕都不想放開。是朕安排的封嶺將軍的訂婚,是朕把你綁來這皇宮。可也是朕!保護你,愛你,把心給你,到頭來,你看到這個將死之人時候的神色,依舊是那樣,那樣讓人惱火!”

我看著他雖然不年輕但是依舊凌厲深邃的眉眼,忽而笑了“孫延已,你很可悲。”

他似乎被我氣的要吐血,扭過頭去不再看我。

“羅將軍是時候動手了吧。”

“不要。。。”我看著那把利刃出鞘,要刺入他胸口的一剎那時。

我聽見了身旁不遠處的另一個聲音。

“父皇。放了大娘親吧。”

孫宥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把長劍抵在了孫延已的喉嚨上。

“宥兒!你!”孫延已的鬍子都氣的抖起來。

“父皇,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皇宮內外,都是我的人。”

“你想要什麼?皇位?”

“是。”

“啊,想來,若不是宮中有人接應,又怎麼能如此輕易就多過我三萬宮中御軍?”孫延已苦笑不止的放了我,我的脖子已經被割了一道血痕。我站立不住,跪了下去。

“宥兒。。”楚楚從桌子下爬出來,一隻細長的手伸著磕磕絆絆的跪著爬過去“他是你父皇。。你這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孫宥似乎心中痛極,皺著眉頭落下淚來“母親,兒沒有辦法,再見不到她,兒就活不成了。”

楚楚愣了一會,忽然瘋了似的狂笑道“哈!哈!好啊。。那個小女子。。那個陸彤兒。。竟然讓你這樣惦念!你連為娘也不要了。。連命也不要了。。養了二十年的兒子,就當是一場空。。呵呵。。一場空。。”

楚楚的面色如同一張白紙。

“娘娘!大皇子做了皇帝您就是太后,還有什麼可愁的呢?您放寬心便是,如今已經是定局了。我們贏定了!”

楚楚血紅著一雙眼睛,盯著她身旁的大宮女秋燁半響。“是你。”

她忽然掐住了秋燁的脖子“為什麼,你為什麼慫恿我兒?你知道什麼?!你什麼也不知道!”

秋燁也不知道楚楚為何發瘋,竟也急了“娘娘自然是同你那蒙古兒媳親熱的很!可娘娘知不知道大皇子心中的苦?奴婢要幫他!要幫他!”

我心中冷笑,幫?不過是想拼一把,大皇子奪得帝位納陸彤兒為後,那秋燁不就飛黃騰達?

楚楚放開秋燁,依舊是一路爬過去,爬到孫延已面前,不停的磕頭“皇上臣妾錯了,臣妾錯了,饒宥兒一條命,臣妾頂罪。。宥兒年輕,易受人指使,你放過他。。臣妾求您放過他。。”

我看著這一切,心中沒有一絲波瀾。這宮裡的人,都太慘了,誰也沒資格同情誰。

孫宥急了“娘,您這是做什麼!”

楚楚依舊一刻不停的磕著頭。

孫延已,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只是高聲說了一句 “來。”

那一聲來,迴繞在金碧輝煌的大殿。

忽然間,外面慘叫一片,宮殿內不知怎的,四面牆壁都各出現了十六個缺口,每個缺口裡都藏著一個人,手中的弓箭,齊齊對準了羅湛和孫宥。

孫延已還是贏了。

可是他分明可以直接亮出招數,卻還非要抵住我的喉嚨。他要的不是我的命,是我的承認。

楚楚磕頭的地面已經有了血跡,秋燁已經嚇得癱倒在一邊,宥兒手中的刀子也落了下去,我知道他也沒有想殺孫延已,他只不過想要權利,想要可以得到自己真心所愛之人的權利罷了。

“放!”

剎那間,羅湛,孫宥,都成了篩子。

楚楚哀嚎一聲,撲到宥兒的身上,卻被源源不斷的箭射中了後心,當即不動了。

我也一心求死,我知道熙兒離開了我也會過得很好,我最後看了熙兒一眼,朝羅湛跑了過去,可是我觸到他的一剎那,箭雨停了,羅湛還有呼吸,那雙眼睛看著我,好像要把過去幾十年失去的都補回來,我知道他要走了。

“喂,我給你唱首歌,你就睡吧。”

我這才發現,我只有抱著他的時候,我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愛,孫延已給我的溫情,是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後的蜜糖,都是矇蔽內心的良方,孫延已說他愛我,可是,他有多愛?

我看著懷中死死支撐的小侯爺,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

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

開門郎不至,出門採紅蓮。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他緊緊的握著我的手“阿荷,沒想到死,也能如此快活。”

“快睡吧,睡了就不疼了。”

我感受到他生命的氣息漸漸消逝到無,也感受到了孫延已眼中的殺意。

我放下小侯爺,站起身來,他的血早就將我的金線絲綢鳳袍染紅,這偌大的宮殿裡,濃重的血腥味如同鬼魅一般在所有人的鼻尖下縈繞徘徊。

我一步一步走向孫延已。

“我欠你的一條命。你拿走之前,我有話對熙兒說。”

孫延已看我的眼神都是恨,卻也沒有阻止我。我走到孫胖胖邊上,在他耳邊說“對不起,為娘拋下你,為娘太累了,這一輩子,為娘太累了。胖胖,莫要做你爹那樣的人。照顧好宥兒的妻,照顧好惠娘娘和妙妙妹妹,還有鷺娘娘,要記得每年給淑娘娘做祭日,一定要為賢娘娘厚葬。為娘從未做過有辱祖宗的事情。你若恨為娘。。。你若恨為娘。。”

孫胖胖沒有等我說完,直接跪了下來“父皇,求饒了母后性命!”他開始磕頭,我把手捂在他的額頭上。他把我的手撥開,繼續重重的磕著。

“阿荷,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朕。朕許了你皇后之位,一世榮華,你問問自己,朕待你如何?”

孫延已的眼神裡,是不解,憤怒,卻沒有一絲絲的自省。也對,從來都是萬人之上的他,又如何懂得這個道理呢?

我盯著他的眼睛“不是對我好,我便一定要感激涕零。如今,我只恨不得你去死。”

我拔下鬢旁金簪朝他刺去,意料之中的,飛來的箭矢在我靠近他之時便刺穿了我的身體。

孫胖胖在我耳邊哭,我聽到惠兒的聲音。

一切都結束了,真好。

孫延已,其實我沒告訴你。自從阿淑死的那一日,我就從未原諒過你。即便是你那裝模作樣的傾訴,即便是你有萬般理由。我也無法徹底將心底的怨恨抹去。

可是我知道,我不可能去害你。二十年光景,一個女子的二十年,即便你從未對我真正卸下防備,有那麼一兩個清晨,你坐在鏡邊,宮人為你束髮,你含笑轉頭來看我,那樣的時候,我也會拽住被角,偷偷的流下一兩滴淚,然後偷偷的想,若是有來生,我不願再遇見你。

–––––––––––––番外–––––––––––––

年歲過去,曾經那場慘烈的戰爭似乎終於過去了。

孫熙合上奏摺,去往祠堂上了一炷香,自從他繼位,便追封了母親為皇太后,葬入皇陵。

孫延已三年前因病去世,死前光景悽慘, 瘦的只剩一把骨頭,即便是綢衣絲被,靈芝雪蓮,也再無回天之力。最後的日子裡,宮人最多聽見的就是那幽若的低吼“阿荷。。回來。。阿荷。。回來。。阿荷。。”也有不止一個喂藥的宮女被狠狠的捉著手腕子問“你去哪了?阿荷?怎麼這麼久才來看朕?”

後來一個雷雨夜,那把瘦骨終於支撐不住,駕崩而去,來不及留下任何遺囑,臣子便擁立本來已經被廢的孫熙為君主。想是因為孫熙無依無靠,想借此輔佐一個傀儡。

他們那時自然不會想到,這個被廢了十幾年的太子骨子裡的決絕果斷,也想不到只用了三年,孫熙就肅清朝野,將兵權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做了皇帝,雖說擔子重了許多,可是權力也同樣有了質的飛躍,首先就是,他能輕輕鬆鬆就把母后,賢妃的排位擺進祠堂,至於兄長孫宥,實在是因為謀反坐實,無法遷入皇陵了。

孫熙繼位時已經二十有五,尊惠妃為皇太后。妙妙已經嫁了人,惠太后自然每日就喝喝茶溜溜鳥,禮禮佛和普通的太后沒有什麼區別。

只是只有她心中知道,孫延已每喝下去的十碗藥,有五碗都是她加了作料的。不是什麼毒藥,只是這老人家受不了的虎狼之藥罷了。

她想,等到孫延已死了,一切才能是個結束。如今,也算是等到了。

鷺太妃五年前就得了咳症,一到冬天便下不了床,如今也已經是咳出血的地步,惠太后每日都要去看她,同她說說話,雖然鷺太妃已經幾乎講不出話,聽聽這幾十年姐妹的玩笑話,倒也覺得心情好些。

“想來幾十年前,皇后,淑妃,賢妃還在的時候,我們常常聚在一起鬧,行酒令,下棋,逗趣兒,咳咳咳。。好不快活,如今我只能在這床上等死咯。”鷺太妃已經生了不少白髮,面頰也因為常年咳疾的折磨凹陷了下去。

惠太后微微笑了笑“這有什麼,等到我們大家都去了,在一塊團聚,接著快活。”

“惠姐姐,咳咳咳。。我怎麼也沒想到,是你會做太后。”

惠太后點點頭“我也沒有想到造化弄人如此。我嫁給孫延已那日我以為日子就能一眼望到頭了,誰知曉,我一個最不會母儀天下的,封了個太后?”

二人就笑,忽而鷺太妃又咳嗽起來,繼而吐出一口血。惠太后連忙遞上手絹“你這樣,吃了什麼藥?怎麼愈加重了?”

“姐姐呀,我這病,是絕症。哪有藥可醫?想來也好,我也快要。。”

“不許這樣說,你走了,我一個人,還有誰能同我說說話?”

“姐姐,自我認識你,只見過你跳過一次舞,登基大典上,你穿著五彩羽衣,眾星捧月,美得。。咳咳。。。咳咳咳咳咳!可是你後來再沒有跳過了,我想。。再看一次,最後一次。咳咳咳。。”

惠太后看著面前已經油盡燈枯的人,心中酸楚滋味也只有自己可知。這是她最後一個掏心窩子的姐妹,等到鷺太妃也走了,這個世上,便只有她一個人了,她便再也不能做她自己,世上也再無第二個人知她惠兒了。

她為何再也沒跳過舞,是誰也不知道的。那個慶典,她身穿五彩羽衣,媚骨天成般的獻上一舞,當時只有18歲的她,如同一隻輕盈的神雀,蹁躚在大殿之上。

她嫁給孫延已開始,她便是他最愛的那隻雀兒,至少當時的她是這樣認為。她日日為她心愛的夫君而舞,即便是崴了腳,也忍痛一圈又一圈的將裙襬轉成花。

那日大典,果不其然,孫延已又是招幸了她,卻要她依舊穿著那五彩羽衣為他而舞,她跳著跳著,陡然發覺,她堂堂尚書家的千金,竟已經淪落成一個舞姬,眼前的男子喜歡的,也單單是她舞蹈時的媚色罷了。

繼而她便再也沒有跳過,即便是孫延已要求,她也總說腿腳不便,後來,便都淡了。

如今老了,筋骨都硬了。

她卻又轉起了圈來。再不是盈盈一握的細腰,再不是挺得如同紫竹的背脊,再笑不出那樣嬌媚的神色。卻也再不是為了取悅他人而跳。

三日後,鷺太妃薨了,厚葬。太后閉門半月不出,為其誦經超度。

都傳聞宮中製衣坊的總女官陸彤兒是個鐵面無私的上司,平日裡絕無笑容,做事一絲不苟,誰要是惹她不滿意,就是找死。

但她們也聽說,陸彤兒有個兒子,還養在皇帝身邊。

不過這也是道聽途說,總女官一副清冷高傲模樣,若真有個兒子。。。

“這朵花,形是夠了,色澤極差,重做。”她指著一朵薔薇面無表情的說。

“是,總女官。”

陸彤兒將衣物放下,回了寢房。她靜靜坐了坐,又站起了身來,因為看見了坐在後邊凳子上的人。

“參見皇上。”

“寶成在朕那裡甚好,你不必憂心。”孫熙微笑著說。

“謝皇上照顧小兒。”

“是朕兄長的兒子,朕理應照顧。”

陸彤兒點點頭不說話了。

“朕偷偷來這一次,口渴得很。”孫熙嘆了口氣,手裝模作樣的拭了拭汗。

陸彤兒獻上一杯茶。二人相視而笑。

繁花看著膝下幾個孫兒時,還能想起許多年前她陪伴在皇后身邊的日子,如今再也不是下人,卻懷念起了每日雞鳴而起為皇后準備早膳張羅熱水,在晨起以後為她梳妝的時候。

每每一切安排妥當,皇后都會朝自己笑笑,一雙桃花般的眼睛朝自己彎一彎,說一句“休息會兒吧。”

繁花從未見過這樣好的主子,她十歲入宮,先是在製衣坊,每天不是打就是罵,然後長到十三歲去了太后娘娘那兒,每日就是幹活,連太后娘娘的衣角也摸不到,太后娘娘也罰下人,狠狠地,她還以為所有主子都是這樣,直到她遇見皇后娘娘,讓人如沐春風,心底也生出花兒來。平日裡和下人打鬧玩樂,過年過節絕對短不了賞賜,從來沒有打罵一個人。

她與皇后娘娘在一塊十幾年,兩個人已經是一條心,繁花依舊記得那一夜,皇后娘娘拉著自己的手說“繁花,本宮有不好的預感,我先安排你出宮,若是收不到我的訊息,那就去這裡找渠大人。。”

渠大人是繁花後來的夫君。也是從他口中,繁花知道,她離宮後的七日以後,皇后娘娘歿了。

她如今依舊清晰的記得皇后娘娘所愛的一切,喜歡吃的,喜歡玩的,喜歡唱的。。

只是再也回不不去了,也無需回去。

等到所有往事成風,每個人,都會再一次,被燦爛的日光照耀,被花團錦簇擁抱。

–––小侯爺番外–––

羅湛曾經也以為,他會與父親不同。

爹從不露笑顏,尤其是對母親,冷的像一塊冰。爹寧願爛醉著去妾室的房裡,也不願意好好的,看他的正妻一眼。

羅湛知道,這是因為爹不愛她。爹最愛的女人,是被娘逼死的,那時羅湛也還小,卻見證了一把金剪刀刺入心臟,鮮血迸發的模樣。

羅湛清清楚楚的看到,抱著小娘屍體的爹眼中的光滅了。他看向孃的目光,從怒不可遏到失望透頂,也是一瞬間的事情。

娘常說“湛兒,若是沒有你,娘就也會被那老莽夫一劍殺了的。”

羅湛相信,因為爹的確是一個讓人害怕的存在。

“湛兒過來,爹教你如何斬人頭顱最快。”

“湛兒過來,將昨日溫的半本書背來聽聽。”

“跪下,兩個時辰後再起來。”

“今日不準吃晚飯,也不準去沈家找他們家的兩個兒子玩。”

羅湛聽父親的,因為他偶爾會覺得,父親很可憐。雖然每天都垂淚的母親也可憐,每天作為獨子累的要命的自己也可憐,可是他總覺得,父親明明不高興,卻總要裝作無悲無喜,是一件很難很苦的事情。

所以當自己覺得以後不必成為父親那樣的人時,羅湛很高興,他的心總是暖的,他不高興就罵,高興就笑,雖說功課很多很苦,可是每當看見那個沈家四小姐,他一身的疲憊全都會立刻消失無蹤。

“臭羅湛,你看這是什麼?”

當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少女遞過來只柳條編制的花籃,笑出兩個梨渦時。

當她把新學的舞跳給他看,裙襬飛揚時。

他們吵架很多,有時候那個瘦瘦的身體還會用軟軟的拳頭砸他,打在他結實的臂膀上和撓癢癢沒什麼區別,可是總是很快和好,有時候是他的一顆糖,有時候是他說的一個笑話,或者偶爾偶爾,是她拉著他的衣角撇著嘴的認錯。

兩家人家都默認了,之後沈四小姐沈荷會嫁給小侯爺羅湛。

即便是媒人為羅湛二姐說親時,當面說了日後也要做沈家四小姐與羅家少爺的媒,爹也只是咳嗽了一聲,似乎是默許了。

他們常避開人去玩,累了便一同躺在鋪滿了樹葉的紫竹林,他第一次拉住她的手。

“臭羅湛,你這是不成體統,是登徒子,是傷風敗俗,是要被家法處置的。”

她嘴上嘰嘰喳喳的說著,手卻乖乖的縮在他的掌心。

後來他們面對面躺著,兩個十多歲的孩子,大眼瞪小眼,後來沈荷繃不住笑,又是一對梨渦,他忍不住用手指去碰了碰。

“裡面盛著蜜麼?”他最近從沈焱那裡看了言情本子,學了不少俏皮話。

眼前的女孩臉一紅,開啟他的手“我看你舌頭浸了蜜。”

誰也沒想到,那是最後一次見面。

羅湛本來正在背書時偷偷琢磨要送什麼給阿荷做生日禮,只見爹鐵青著臉色走了進來。

“莫要看了。湛兒過來,爹有話說。”

他的語氣倒不是那麼強硬,所以羅湛也沒怎麼怕。

可是後來的一番話,一個字一個字重重落下來。每一個都是一塊巨石,砸在他本來挺直的背脊上。

最後的最後,羅湛心若死灰的啞聲求道“我最後見她一回。最後一回。”

“不可。”父親背過身去。

羅湛被關了三天,三天水米未進。直到沈焱敲開他的門。

“我們家已經沒有活路。皇上派人來過我們家,早就見過阿荷阿珂,若是讓旁人頂替絕無可能,阿珂走了,只有讓阿荷。。若是她不從,事情敗露,欺君之罪。我們全家都活不了。阿荷心中還惦念你,許久未吃東西,你若是真心想要她好。。”沈焱哽咽了,“你若是真心要她好,就先斷了她的念想,我求你。。”

羅湛本已經渾渾噩噩,心想大不了一死,可是聽到這番話,聽到沈荷竟然也為自己如此,更是疼痛得如同被生生被剜去一塊肉一般。

“有她這樣待我,我已經值了。我惟願她好,如今,不論她恨我還是忘了我,我都心甘情願了。”

羅湛跌跌撞撞的衝出房門,大叫一聲。

然後昏死了過去。

醒來後他接受了爹為他找好的女子,訂婚禮的時候他見了見那位姑娘,和沈荷一點也不一樣。穩重安靜,只會對他微笑。

成婚的時候他喝的很醉,揭開蓋頭的時候竟然好像看見沈荷對自己笑。他開心的不得了,抱著她不停的叫“阿荷,阿荷,阿荷。”

後來,成婚才三個月,他出徵了。三年之後回來同沈焱喝酒,他才知道沈荷已經入宮了。

其實他在沙場差點死了,他當時殺紅了眼,也的確想一死了之,可是當目光忽然看見手背一條疤的時候,他又想起了沈荷。

這條疤是沈荷不小心用馬鞭抽的,她當時眼淚都落下來了。

“傻子,你哭什麼,我都沒哭。”

“臭羅湛,你知不知道,有的時候。。說了你也不懂!”

他那時突然很怕死,很怕回不去,於是本來已經弱下去的劍又舞了起來。他拼命突破重圍,成功了,他活了下來,立了汗馬功勞。

可是他至始至終都清楚,他與沈荷,已經是寒梅的花與葉,永不得相見了。

他知道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真正的快樂了。

妻子賢惠溫柔,孩子活潑可愛。

他知道不該,可是心中所想的人從未變過一刻。

他恨那個搶走一切的人,他時時可以見到,為其賣命,卻搶走他的唯一的明珠的人。

羅湛有時會看著孫延已的眼睛,想這雙眼睛只要想,便可以隨時見到沈荷。他就恨不得把那雙眼睛剜下來裝在自己身上。

終於十幾年都這麼過去,他才稍稍看見了那個陪伴了他多年的妻子,才終於覺得有些事該過去。

可是他沒有想到,分明他已經決定,這次戰爭結束便斬斷一切,好好對待妻子兒女,不要像父親對待母親那樣,再傷更多人的心。

回到家中,卻是屍橫遍地。

他的妻子死在房門口,他的兩個兒子,手握長劍,背對背死在了一起。

連他的小女兒,僅僅六歲,也被抹了脖子。還穿著那件他出門前還誇好看的粉色小襖子。

當失去一切的時候。

羅湛明白,是時候不顧一切的拼一次了。

為死去的妻兒,殺了孫延已。

他努力不讓自己禽獸般的想起沈荷。卻還是又一次想起她。

在大殿之上,他沒有想到她變了那麼多,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他依舊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沉淪下去。

後來的事情。不必再說。

他甘願為她而死,反正早也無牽無掛。

他也從來沒有奢望,可以死在她的懷裡。

那首最後的歌,他其實早就聽過,他有一次偷偷去她家,聽見她在練習,和一旁的侍女說“我要唱給湛哥哥聽的!”

面對他的時候,她卻只會叫“臭羅湛。”

可是無論那種稱呼,他都喜歡的不得了,喜歡的想把這個人藏起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