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河渚

比起讓人淚崩的After story，前傳裡的渚線劇情並不算驚心動魄。在我看來，在雨中等朋也等到發燒暈倒算是遊戲第一個小淚點；在日常劇情中處處展現出來的天然、努力、善良之類的特質，算是這條劇情線的第二個吸引人的閃光點；渚出演的那個故事和幻想世界的謎之契合是第三個；而渚一家人的歡樂日常，則是前傳劇情中最吸引我的地方。

就像朋也的基友

春原

所說，古河渚和朋也幾乎是完全相反的人，性格相反，喜好相反，家庭環境也是冰火兩重天，就連性別都是相反的。這兩個完全相反的人走到一起，自然是喜劇的最佳素材——古河秋生和古河早苗的固定劇情、古河渚的天然呆、幾乎要化身“吐槽役”但堅持苦中作樂開發出各種惡作劇的男主，以及本作的搞笑擔當

春原良平

，讓前作劇情充滿了歡聲笑語。

在此節選一段我個人最喜歡的臺詞：

渚：因為是大家族，所以要有很多個才行，大家是要互相幫助的。

朋也：偶爾出現一個孤僻的糰子，也沒什麼不好的，騎著摩托車四處流浪的糰子。對，就畫這個吧。

渚：糰子才不會做那種事哪！

朋也：無論是什麼家族裡，總會有幾個離群的吧。

渚：在糰子大家族裡是沒有的。

這段溫馨有趣又可愛的臺詞，是渚和朋也作為“完全相反的二人”的絕好寫照，但是自古以來，越是相反的人越容易走到一起，因為相反所以互補，因為互補才更需要彼此，沒有朋也的推動，渚就不會變得積極堅強，沒有渚的陪伴……

這就是

Clannad渚線

的精彩之處——它用前傳劇情點點滴滴的歡樂和感動，不露痕跡地塑造出了一對近乎天造地設的璧人和一個完全不會有裂痕的新家庭，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水到渠成近乎完美，你稍微看一點劇情就能沉浸入他倆的美好世界，然後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心頭不自覺地一暖。在這樣的小鎮上孕育新的家庭，就是這樣溫暖的事情。

說到《

糰子大家族

》，其實《Clannad》這個標題就是『糰子大家族』的意思——CLANNAD是古凱爾特語的片語『clann as D』的縮寫。clan代表家族，後面的n是複數形態，D則是『小鎮（

凱爾特

語）』和『糰子（日文羅馬音）』兩個詞的首字母。

於是就像標題所寫的和這首主題曲所唱的一樣，全作各條線路，也都在描寫各種『家族之愛』，這種廣義上的愛，自然比狹義的男女之戀更加觸動人心。前傳裡的

風子

和琴美兩大淚點都是和親人之愛有關，而AS裡的兩大淚點則更甚一步，甚至已經到了音樂一響，畫面感和眼淚就一起出來的程度。

這就是Key社的傳統藝能——你在前面笑得有多歡，你在後面就哭得有多慘。

渚線的催淚彈早在故事開頭就已經埋下——幻想世界和渚線故事的諸多關聯、渚的發燒和休學經歷（眾所周知，Key社的發燒約等於絕症）、以及事後看來隨處可見的Flag。都在不間斷地提示我們：這事兒沒完。

進入After story（簡稱AS）線之後，劇情開始超出學校的範疇，朋也走上社會，渚又要獨自面對高三生活，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短，各種困難、麻煩、潛藏的危機，都是非常現實的問題。

這也是Clannad這部作品的魅力所在——很少有galgame能把現實裡的諸多問題擺在主角面前，或者說，讓主角在現實因素的掣肘之下，磕磕絆絆地前進。

拋開現實因素，用校園化的敘事背景固然省心，男女主角可以一心一意地撲在談情說愛上面，彷彿他們沒有生存壓力，也不需要考慮現實引力一樣。但在渚線裡，我們能看到朋也為了追求獨立而成為電工、忙到精疲力竭以至於回家後根本沒精力和渚聊天、為了彌補工作失誤而鴿掉渚期待已久的校園祭、終於等來的晉升機會卻因為父親的入獄而化為泡影……雖然有

早苗

和秋生夫婦的無條件支援，有芳野佑介這樣的好組長，但朋也的社會之路依然坎坷。

接近生活，讓玩家感同身受，有更強的代入感，才更懂得朋也和渚的不易——就算面對這樣的現實阻力，兩人依然克服種種難題，義無反顧地生活在一起，成為彼此的依靠。當渚重回孤獨的校園生活，是朋也在背後給她加油，傾聽她的校園生活；當朋也早上醒來、晚上回家，是渚給他準備飯菜，讓他有了真正的“家的溫暖”。如何讓一個無所眷戀的浪子成為真正的男人？先拴住他心，再拴住他的胃。

我們現實中缺少的、嚮往的，不就是這樣的家、這樣的另一半麼？

然後，從渚懷上孩子的那一刻開始，作者就透過各個角色的口，近乎赤裸裸地跟玩家明示——渚是熬不過生孩子這一關的。

於是就像宿命一般，渚堅持在家中順產，『要堅強地把孩子生下來』。就像朋也一樣，我們隱約猜到了這樣的結局，但一直抱有一絲希望。然而就像

契柯夫

所說：『一旦故事中出現一把手槍，那它就非發射不可。』編劇從開頭鋪墊到現在，何止出現一把手槍，簡直要開一個武器庫。

所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在這個瞬間，所有情節的鋪墊、溫馨的日常、溫暖的家庭、歡樂的時光，全部化為翻倍的痛苦，寫實化的描寫方式讓這樣的痛苦更加有代入感，更加真實，更加刺痛人心。時至今日，我在寫下這段文字時，胸口依然隱隱發悶。

如果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摔碎給人看，那渚線確實寫出了真正的悲劇——兩次。

曾經擁有卻驀然失去的親情，失去彼此之後的漫長牽掛，以及在牽掛之中找到的新歸宿……這個過程並不輕鬆，畢竟人的本能就是躲開最讓自己痛苦的東西，所以大部分玩家都不會苛責朋也的自我逃避。正因如此，他後面的自我救贖、與父親的和解才顯得更加不易。

然後，五年前的悲劇再次宿命般上演，朋也連這唯一的歸宿也失去了。

這就是Clannad真正虐心的地方。

平心而論，

麻枝準

確實很喜歡這樣的故事——殘酷的現實，讓人絕望的悲劇，以及絕望中那一點小小的希望和救贖。就像他的另一部作品《加奈，歡迎回來》一樣。同樣是身患重病的家人，同樣是兩個世界的天人永隔，但在這兩個虐心的故事背後，麻枝準想表達的東西卻很相似。

在AS三週目的那個坡道上，故事開幕的那段對話再次響起：

渚：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延續，不管是快樂或欣喜的事情，都不可能延續，就算如此，你也依然喜歡這裡嗎？

失去一切的朋也開始後悔與渚相遇，從沒得到過，自然就談不上失去，這種『釜底抽薪』式的解決方法有點像大老師的風格。

但就算會失去，曾經擁有過的幸福也是真實存在的，哪怕這些幸福本身就是痛苦的根源，也不能因此而拋棄、遺忘，更不能寄希望於『一開始如果不搭話就好了』這種逃避式的選擇。

仔細算來，朋也真正幸福的時光非常短暫，更多的時候，他都沉浸在失去愛人的痛苦之中，如果沒有AS三週目，那朋也可能會徹底迷失自我，掉進絕望之中無法自拔。

就算如此，麻枝準依然在三週目給出了那個選項——站在一切開始的坡道上，如果事先知道會這麼痛苦，會失去自己所愛之人，你還會和她搭話嗎？

如果在這裡選擇沉默，那遊戲就徹底走向bad end，只有在知曉一切的前提下，依然選擇向渚搭話，劇情才會迎來轉機。只有勇敢地選擇重蹈覆轍，才能迎來最後的救贖。

這其實是日本文藝作品中處處可見的思想——像櫻花那樣絢麗地開放，就算迅速凋謝，也無悔這一生，比如這首《フラッシュバック》：

你曾嬉笑怒罵

回首如此境地

我都令你有身可依

所言一切皆無可代替

事到如今我竟幡然醒悟

我誓不忘懷那珍貴記憶

如果上面這首歌還只是傳統小情歌的話，那這首歡快到不像話的夏日祭主題歌曲《この夏のパノラマ》，裡面副歌部分的歌詞是這樣的：

不管接下來如何度過

這些無法被替代的日子

我真的不想忘記呀

想一直一直把這份心意珍藏下去

綻放在夜空中的煙火

最終還是消逝了

但已在我的心中深深地留下了烙印

然後第二段：

悲傷 孤寂 痛苦

全部都率直得去承受吧

世界一定會像滿月一樣

滿月和煙火這兩個意象非常有趣，因為月盈即虧，滿月只是一瞬之間的美好，就像夜空中綻放的煙火一樣，但就算是一瞬的美好，也能長留在心中——或者這麼說，人生的意義，就在於這些一瞬的美好之上，為此承受那些悲傷孤寂和痛苦，也可以接受。

所有歡樂、溫暖、幸福、情與愛，都會隨風消逝，比起短暫的擁有，失去溫暖的痛苦往往才是常態，儘管如此，依然不放棄美好。就像

羅曼·羅蘭

所說：真正的英雄主義，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這應該就是Clannad的價值觀。

當然，這種價值觀的正確與否，不在我們的討論範圍之內，畢竟每個人都有權利做出自己的選擇，如果朋也在坡道上選擇不向渚搭話，我們也能理解，就像他那五年的自我逃避一樣。我覺得這才是一部作品真正高明的地方，世界上沒有那麼多黑白對錯，更多的是理不清的糾結與矛盾。

幻想世界的設定和琴美父母的劇情讓這部作品有了些許科幻色彩，『輪迴往復收集光玉』的故事也和galgame這種遊戲模式完美結合（不由得讓我想起的設定），不過，我最大的感觸還是——Clannnad裡的幻想世界，和

村上春樹

的《世界盡頭與冷酷邊境》實在太像了。

一人一物在孤獨冷僻的終焉世界裡形影成雙，都有謎一般的獸群，都有一年四季的變換，都和現實世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都在冬天這個大限將至的日子選擇逃跑，最後，在現實世界的大門前，

終焉世界

的主角都選擇了獨自留守。

很難想象編劇麻枝準一邊看村上的書一邊寫劇情的畫面，所以我還是覺得這兩部作品中的『終焉世界』只是一個巧合。仔細想來，日本有太多描繪『表裡兩個世界並存共振』的作品了，除了村上自己的小說經常出現『異世界』的情節之外，各種桃花源式的『神隱』和充滿隱喻的『異世界』也經常出現在不同時代的不同作品之中。

可能這是日本狹小國土在文化心理上的投射，可能是日本的文藝青年們對內心世界細膩刻畫的結果，也可能是人類對『神秘側』的共同嚮往。不管怎樣，『

另一個世界

』的概念徹底拓寬了文學和故事的邊界，也讓朋也幸運地擁有了happy end，順便寬慰了那些被劇情虐到痛哭流涕恨不得給編劇寄刀片的觀眾。

從這個角度來說，『幻想世界』這個設定，可能還救了麻枝準一命。

在寫了這麼多關於古河渚的感想之後，我突然找不到一句話來概括這個角色和這條故事線，好像所有的詞句都顯得多餘，但是她帶給我的不只是眼淚和感動，我能明確的只有這一點。

還是用我最喜歡的一首歌來總結吧：

你像盛開花朵綻放整個天空

溫暖著我 將我擁抱在你的懷中

不願承認是我最深情的脆弱

能否與你一生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