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有人問我結構主義和辯證法的關係,我想再嘗試說明一下,儘管我不是什麼專家。首先一點是,辯證法有其自身的歷史,不是一成不變的:從基督教信仰、苦行理想到末人意志與虛無主義,再到辯證法自身的內爆與延續,每一次權力都以更加碎化和隱蔽的方式傳承下來。所以在我看來,儘管傳統的辯證法並不認同結構主義,但它仍然在某個方面繼承了辯證法的精神。為什麼這麼說呢?

辯證唯物主義及人道主義者不認同結構主義,是因為後者的科學主義雄心——它從拓撲學、微分關係、官能、稟賦等等科學要素構建自身。這也就是說,它完全瓦解了傳統的主體與歷史觀念,而把它轉變為一種拓撲結構及位置關係。透過對象徵域的構建,一個“父之名”被創造出來,並以此把握能指-所指的對子與主體間性。真正的主體不是空間上的位置、佔有者或職員,而是結構本身:“微分與奇異、微分關係與奇異點、相互規定與完全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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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問題在於,如果僅僅有這些還是不夠的,結構仍然不具有活力和能動性,它還需要不同的系列與空格(比如菲勒斯,物件=x)。空格其實是一種虛空,並不能也不可被佔據,以便保持自身的位移和流通。這多少與佛教觀念十分相似:色既是空。但那裡仍然有一種悖論,比如馬克思認為人是社會關係的綜合——在結構中總是有一種象徵性的填充,並重新制造上帝的幻象。所以這也是為什麼福柯認為:“我們只有在人消失後所留下的虛空中才能進行思考。因為這虛空沒有挖鑿一種匱乏;它沒有規定一個即將填滿的裂罅。它正好是一個空間的展開,這裡,思考終又成為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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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就像解放神學所認為的,對印第安蠻族來說,上帝是一種有待彌補的缺失;或者像拉康認為,客體a作為慾望客體是一種缺失,而正是它導致了結構的活力。由此,主體本質上是主體間性的。它力圖製造一種“屈從者”——“屈從於空格、菲勒斯與它的移位。它輕盈敏捷,無與倫比,或應該如此。”但是結構主義“根本不是一種廢除主體的思想,而是一種弄碎主體並系統地分佈主體的思想,此種思想質疑主體的同一性、消散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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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一種遊牧式的主體被設想出來。

但是隨著缺失的構建,一種辯證法的否定神學也被建立起來。正如精神分析如今已經滲透至資本主義的每一個毛孔中,性、愛慾、力比多經濟再一次被各種機構所捕獲、昇華並紐結,成為債務、消費與審判的觀念基礎。德勒茲把它稱為結構的兩種重大事故:上帝與人,大地的兩種疾病。“要麼虛空的、運動的格子不再伴以一個突顯其軌跡的遊牧主體,並且它的虛空變成一種真正的匱乏、一種裂罅。要麼它反而被伴隨它的東西所填充、所佔據,並且它的運動性迷失於一種固定的或凝結的盈實的效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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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甚至就是精神分析所極力促成的一種現象,首先是解釋權力的構建,其次是主體意識的構建。甚至精神分析師不需要說話,病人也會企圖佔據一個主體言說的位置,而精神分析師則立即掌控了權力。而這也是微觀法西斯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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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完全可以說,結構主義是辯證法的又一次當代變形。它不但迎合了蘇格拉底以來的知識傳統,也為資本主義提供了流通的保障,以及“彌散的”權力對日常生活的部署與滲透。

“由此,我們可以向結構主義提出一系列複雜的問題,這關涉到結構的“嬗變”(福柯)或者從一種結構向另一種結構的“過渡形式”(阿爾都塞)。只有依據空格,微分關係才可能有新價值或新變異,奇異性才能有構成另一種結構的新分佈。不過矛盾應該被“解決”,也就是說虛空的位置應該擺脫那些遮蔽它或填充它的象徵性事件,這個位置應該歸還給主體,而這一主體應該在諸條新路上伴隨它,而不會佔據它或捨棄它。因此,存在著結構主義的英雄:既不是上帝,也不是人,既不是個人的,也不是普遍的,他不具有同一性,由種種不具人格的個體化與種種尚未個體化的奇異性構建。他確保一種具有剩餘的或缺陷的結構的爆裂,他把他自己的理念性事件與我們剛才界定的理念性事件對立起來。新結構不要重複舊結構類似的冒險,不要使致命的矛盾重生,而這一切都取決於這個英雄抵抗的、創造的力量,取決於其跟隨、捍衛移位的敏捷性,取決於其使關係變化並使奇異性進行重新分佈的權力,這永遠是骰子的再擲。這個嬗變點恰恰界定了一種實踐,更確切地說界定了實踐應該得以安置的最佳場所。因為結構主義不僅與其所創造的作品密不可分,而且與一種相關於其所闡釋的諸產品的實踐密不可分。或者是治療的或者是政治的,這種實踐指稱著一個持續變革的或持續移情的點。”

並且,

反對結構主義的著作(或反對新小說的著作)在嚴格意義上不具有任何重要意義;它們不能防止結構主義具有一種屬於我們時代的生產力。反對任何東西的任何著作都不具有重要意義;唯有“支援”某種新事物,並且知道如何生產這種新事物的著作才是重要的。

以上回答了一下結構主義與辯證法關係的問題。此外,還有人問,精神分析與vmz的事情。此外,還有拉康與精神分析火起來的原因,這裡也簡要回答一下。

vmz現象的成因其實說起來是非常複雜的,但只要我們抓住結構主義問題,一切就很容易得到回答。舉個例子,為什麼他的一部分粉絲和“馬督工”、共青團、動畫批判理論以及虛擬偶像有關呢?這件事,如果讓我們從頭開始說起,那就是一個漫長的故事。但簡單來說,這其實和一種結構主義經濟學和平臺化運作有關——上面提到的4個看似無關,且不同領域的事,恰恰就在這裡找到了交集。

類似的問題還經常有人問,比如拉康和齊澤克是誰帶火起來的?是那些“學院派”,動畫理論,培訓機構、還是vmz?實際上,在這些人之前,這股潮流就已經被吹捧起來了,主要是自由派和官僚。

為什麼呢?因為全球資本主義及其分工,以及各種機構或要素正在謀求他們的權力基礎。而精神分析話語適合於構建一種主體(間)性,節段化商品的流通,權力治理,以及迎合官僚話語的建制。 這就是為什麼自由派需要精神分析與官僚制度,一方面是市場的需求,另一方面是權力治理的技術。所以我們看到,在澎湃/觀察者這類媒體從誕生起,就充滿了結構主義色彩。

一旦理解了這一點,我們也就理解了當前的左派的兩面性:官僚或自由派。比如me2與LGBT運動,它為什麼急著把自己歷史化(比如把自己歸入第X波)呢?這是因為它想要佔據歷史化主體與當代消費者權力的位置:像大寫(男)人的復辟,透過身份政治。無疑它是為了阻截“生成”的運動的。並且透過網際網路、大都會、輿論、控制論,讓資本主義與法律的陰謀滲透在群眾當中。

進一步,這種所謂的反抗,作為社會運動在左派中體現出來,它正是託派從企圖控制革命的工人運動的官僚話語轉型到自由派中產階級運動的契機。它的本質是白人至上主義的當代表現,用第三世界工人的血汗滋養髮達國家的改良/福利訴求。因此它也表現為一種對外部市場的渴求,與法律公理的增加。

所以這麼一來,關於vmz的最近的一系列事,包括他的一些同性戀合作者,粉絲的多元構成(比如託派支持者,他的女粉絲,B站虛擬偶像粉絲),以及他的運作模式,是不是一目瞭然了?

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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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茲:如何辨識結構主義? 載François Châtelet主編, Histoire de la philosophie, t.Ⅷ : le XXe siècle, Paris, Hachette, 1972, pp.299-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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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詞與物》;35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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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茲:如何辨識結構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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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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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回答“怎麼理解法西斯主義產生的原因?”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17112352/answer/20398698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