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松蔚

我與新認識的一位編輯朋友聊到了我在Momself寫的文章。作為一個媽媽，她部分認同我們的主張，但不看好我們的內容方向。我們就此討論了一個下午。儘管沒有共同的結論，我們都認為，這場討論本身很有價值。

根據我們的記憶，整理了當時的對話。把它發出來。

一個觀點，一種理念，一種生活方式，不管你認同或不認同，大部分人總是可以透過對它的討論和思考而受益。這是我們所共同相信的。

（鍾—朋友；李—李松蔚）

鍾：

我聽說你在做一個給女性看的公號，是想要提供怎樣的閱讀體驗呢？

李：

從閱讀體驗來說，是偏嚴肅和思辨的。

我們希望倡導一種認真的生活態度。面對女性在生活中的各種困境，採用一種更主動，更自由的心態去應對。

鍾：

啊，我現在聽到這些話就頭疼！就不能講點好玩的東西嗎？

李：

是你要問我的……來，微信公眾號裡搜下

momself

，你先關注一下。

鍾：

唔……這些東西真的有人看嗎？我是一個媽媽，我都不想看。

李：

我建議你還是看一看，有好處。

鍾：

好處？你是不理解市場。我們做編輯就知道，現在閱讀最需要的不是好處，而是體驗。你們公號不注重閱讀體驗，說實話，太嚴肅了！而且你們的文章都在晚上推。坦白說，我已經算是有良好閱讀習慣的人了，每到晚上我都身心疲倦。只想刷一些不費腦子的劇，看公眾號的話，只想看美妝、八卦、笑話……再就是去某寶買買買。有幾個人真的有興趣，再看這些正經八百的文章呢？

李：

可以想象，那真的是很疲倦。

鍾：

最近《迷霧》很火，講什麼的？《這就是街舞》好帥！北京新開了一家超棒的日料！哪個大牌最近出了新品？教育政策又有了什麼風聲？……不要覺得這些很Low，這才是像我這種媽媽需要的，一堆世俗化的資訊碎片。

鍾：

說真的。在中國，女性的壓力已經夠大了。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各式各樣的壓力，可以說是很艱難了。就不能讓我們喘一口氣嗎？我不希望僅有的時間，還要直面自己的內心。

——人間不值得，幹嘛要活得那麼認真？

李：

那麼，我們的公號提供的一個好處，是讓你輕鬆一點。你有興趣嗎？

鍾：

是嗎？我不是很相信。你說一下吧。

李：

我說之前，請你先回想一下，你剛才說「僅有的時間」，是什麼意思？

鍾：

我想不止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吧。晚上11點，孩子睡了，老公在打遊戲，家裡老人也進房間了。就很安靜。該擦的地，該洗的碗，全都收拾完了。會覺得終於是自己的時間了。什麼都不想幹。

一天就像只有這麼一會兒可以休息似的。

然後想到第二天還要工作。唉，一邊帶娃一邊上班簡直讓人崩潰……

李：

我聽你這樣講的時候，就想：不能少做一點嗎？

鍾：

哦！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男權嘛！社會把這些責任都推給了女人。我以前也覺得不公平，現在不去想了。你還能怎麼樣？又沒法改變社會。

還有，我沒有求助的意思。我的生活其實很好，該有的都有。我累，但那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

規則就是這樣：想要更好的，就要付出代價。

李：

……

（被嗆到說不出話）

李：

呃，男權不完全是我想表達的！我想說的是，在兼顧職場和家庭的情況下，你也可以少做一些事情，增加一些空閒的時間。要了解一下嗎？

鍾：

哦，好，你說。

李：

我注意到你冷淡的表情。你其實沒興趣吧！

鍾：

被你發現了！是的，確實懶得聽。我大概猜到你會說什麼。比如，拒絕一些安排，合理規劃時間。要是有那麼簡單的話，這些問題早就解決了！但這些建議都是紙上談兵。

我是說，它們正確而無用，沒有實質性的幫助。

李：

……

（敗了敗了，聊不下去！）

李：

但如果有人能提供實質性的幫助呢？假如，蘋果推出一款新的智慧機器人，全自動做家務：做飯，洗衣服，擦地……你有沒有興趣瞭解一下？

鍾：

那必須要買啊，剛需！

（笑）

李：

它會讓你的生活變好嗎？

鍾：

那肯定會變好。

李：

但是我告訴你，如果你買了這樣一個機器人承包家務，生活卻會變得更忙，更沒有自己的時間，你是不是不敢相信？可是仔細想一想，現在不是已經有很多事被機器分擔掉了嗎？洗衣機，洗碗機，掃地機器人……還有，現在很多人懶得自己做飯，到了飯點直接叫外賣。出門就叫滴滴，騎摩拜。按理說，已經比過去節省很多時間精力了，應該輕鬆了不少才對。可是你有沒有這種感覺？過去沒有這些的時候，也沒覺得有多忙，有了這些以後，也沒有輕鬆到哪去？

鍾：

是有這樣的感覺。真的，是為什麼呢？

（成功扳回一局！）

李：原因在於：你一直在給自己找更多的事。

李：

讓我們想想，每天你到底在忙什麼？新的技術一直在解放你的時間，可是你一旦有了空閒時間，就會用一些新的事把它填充上，同時讓自己覺得「我很忙，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比如說，工作上爭取更多的任務，不斷加班，跑客戶，做更大的專案。比如說，制定更多的生活計劃：看書，刷劇，聽課，聚會，健身，出去度假……還有，養孩子的方式也越來越精雕細琢。以前的孩子在院子裡玩玩泥巴就好，

現在我們有更多時間了，就想給他們提供更高質量的陪伴。

鍾：

工作上，我倒真沒有太多的野心。你說的情況更像是我老公。不過，我確實有一點感觸。就是教育部最近說減負嘛，孩子放學早了，但他們比我們那一代人反而更累。要上的輔導班更多了，還要家長陪著跑這跑那，還有特長班，每天換好幾個地方。這是不是就是你說的，越是解放時間，我們就越忙？

李：

是的。

鍾：

有意思！所以我才這麼累！可是，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是要讓我們減少不必要的慾望嗎？但社會壓力在那裡。總不能不讓孩子上課外班吧？

李：

至少，你可以不再給自己找更多事。

鍾：

什麼意思？我已經很久沒給自己找過什麼事了。

李：

你之前說，到晚上會刷劇，會看推薦美食美物的公號，公號上面推薦了什麼好東西，你會花時間去了解，甚至下單。在我看來，你所花的時間和錢，就是給自己增加了新的負擔。別的不說，你開始追《迷霧》的時候，你就只能從現有的生活狀態當中，再摳出十幾個小時。那不是讓你的生活雪上加霜嗎？

鍾：

啊！但我不可能放棄《迷霧》！！

李：

你不覺得那是負擔嗎？

鍾：

不是啊！所以你的文章真的不討好啊，誰要跟你一本正經討論這些。

李：

那就換一個例子，比如《街舞》，易烊千璽！

鍾：

再！見！

李：

你反而覺得，我說的這些話，會讓你有負擔。這不是很有趣嗎？你一邊說：「我已經很疲倦了！讓我輕鬆一下！」一邊給自己增加十幾個小時的任務清單。但是當我說，你停下來想一想吧。你會說：「不！我太累了！」你很累，累的時候就會給自己找更多的事來做：

「我太累了，以至於沒力氣停下來。」

鍾：

雖然不願意承認這個結論……好吧，你有什麼辦法嗎？

李：

如果有辦法能讓你少做一點，你會少做嗎？

鍾：

不會。

（手動微笑 ）

李：

……

鍾：

我喜歡現在的生活。喜歡的意思不是不抱怨，但抱怨就是抱怨，抱怨完了，你問我要不要改變，我是不要的。你問，這是你夢想的生活嗎？我告訴你，遠遠不是。但這是我能接受的生活。你說這種生活有問題，肯定有啊。你的生活難道沒有問題嗎？但是，自己想辦法化解，就可以了。我喜歡那些娛樂的公號，因為它們能吸引我的眼球。不管講的是什麼，能吸引眼球就夠了。要喜歡一種生活，就不能老盯著看。看看《街舞》，看看易烊千璽，你還想要什麼呢！

李：如果是我，我會停下來。

鍾：

啊，停下來幹什麼！審視生活中的空白一刻，發現人生並沒有什麼意義嗎？那就有點太嚴肅了。我前幾天把手機裡的《旅行青蛙》給刪了。因為我忽然意識到，朋友圈裡很長時間都沒人討論它了。從我意識到這一點開始，我也就沒興趣開啟它了。遊戲還是那個遊戲，小蛙每天給我帶照片，可是離開了大家一起熱鬧分享的語境，這些圖片還有任何意義嗎？可是你想想，之前大家不還感動得一塌糊塗嗎？說這是兒行千里母擔憂，最理想的親子關係……結果一個月不到，涼得透透的。你想是不是挺恐怖的。怎麼辦？趁還有新的熱點，再去找新的熱點唄！就這樣吧，今天的討論有點太嚴肅了。我是最不喜歡嚴肅話題的……

李：

有些疲倦還是沒法化解的，對不對。

鍾：

我還是那句話……

人幹嘛要活得那麼認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