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不定時更新。本文乃衍生的番外故事,看電視劇劇情分析的戳這裡

《陳情令》裡有哪些隱藏的糖?)

第一篇 聽 學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藍氏崇教,在仙門享有盛譽。每年玄門百家紛紛將門下子弟送至雲深不知處聽學,從暮春到仲秋,歷時半年。自從藍氏雙璧在江湖中聲名鵲起,各家主都以含光君為目標,指望自家子弟進雲深不知處聽學後,個個都能成為雅正端方的仙門楷模,來聽學的人一年比一年多。藍啟仁年事已高,藍曦臣忙於家族事務,這授課的大部分工作都落在了藍湛身上。魏無羨入住雲深不知處後,也幫著藍湛講授部分,他主講的如何以符咒除邪的內容很受歡迎,很多子弟都衝著夷陵老祖的名頭而來。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這一日,魏無羨授完課,被熱情的學生們圍住問了半天問題,直到日落西山,早過了用晚飯的時間,才得以脫身。

“藍湛,我回來了,有沒有給我留飯啊,餓死了餓死了!”他一邊嚷著一邊推開靜室的門。

藍湛正在燈下看書,未見其人先聽到魏嬰的聲音,不由嘴角上揚,起身開啟食盒,為他佈菜。

”哇塞,這麼多辣的菜,又是你做的嗎?“魏嬰望著滿桌紅紅的菜餚,笑逐顏開。

“嗯,偶爾為之,不可多食”藍湛將雪白的象牙筷塞進魏無羨手中。

“好好好,含光君,太好吃了,你怎麼這麼厲害,什麼都會,我就不行了。”

“不行?”

“是啊,我小時候跟師姐學做飯,把鍋都燒穿了,師姐再也不讓我進廚房了。不過,我有一件事還是很行的。“

“什麼事?”

“啃白菜啊”魏無羨說完,伸過頭去在藍湛臉上親了一口。藍湛無奈搖搖頭,不管兩人對話是什麼內容,魏無羨最後總能找到由頭吃一口含光君的豆腐。

吃完飯,藍湛將熱茶遞到魏無羨手中,輕聲道:“魏嬰“

”嗯,怎麼啦?“魏無羨見他面色凝重,嚥下一口茶,坐直了身子。

“你,下午可是給各弟子講了招陰渡化的方法?”

“是啊,那些弟子們下學了還圍住我問半天。藍湛,你放心,我的符咒可是天下第一,保管他們從來沒見過”魏無羨說得神采飛揚,藍湛卻是面色更加沉重。

“魏嬰,欲速則不達。況且,招陰並非正道,還是先立本為上。”

“藍湛,你。。。是在質疑我?”

“我。。。”

“藍湛,我們說好的,你教你的,我教我的,互不干涉。你今日為何不信我?”

“魏嬰,劍道為本,詭道為輔,怨氣雖可用,但還應靈力修為為先,若基礎未到,就習如此高深的詭道術法,實為不妥。”

“你又來了,是不是我一提招陰術法你就不放心。你不信我?”魏無羨將手中茶杯狠狠往桌上一放,背過身去。

藍湛急道:“魏嬰,我不是與你爭吵,畢竟詭道。。。”

“好了,我知道了。你們藍氏秉承大統,瞧不上我這點術法。明天開始,我不教了,行嗎?”

“你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魏無羨原本興致勃勃想和藍湛討論一下今天上課的情形,沒想到還沒開口就被對方質疑,心中極其不快。

“我。。。“藍湛心中亦是不快,他沒想到自己無意的一個話題,竟然弄得兩人如此不愉快。正欲開口勸說,魏無羨卻搶先道:”我去沐浴了,你先休息吧”說完,轉身出了門。

藍湛默默拿起剛看了一半的佛經,卻難以靜心,問題到底出在哪裡?為什麼每次一和魏嬰說起詭道的事情,都鬧得這般不愉快。他扶了扶額頭的抹額,真是頭疼。

魏無羨出門被冷風一吹,立刻就後悔了。我為啥要跟藍湛治氣,大晚上的跑出來吹風。不然,現在就可以舒服地躺在藍湛懷裡膩歪了。魏無羨,你這個笨蛋!可是現在就回去,好像有點沒面子,怎麼辦?他在門口徘徊半天,心頭期待藍湛出來尋他,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回去和藍湛一起沐浴了。磨蹭了好一會,也不見藍湛來,只能慢吞吞地挪去公用的浴室。

快到亥時,還不見魏無羨回來,藍湛心下著急,想起身去尋,又坐下了。深夜在雲深不知處四處尋人,若被弟子遇到,十分不好解釋。心理卻十分放心不下,若是魏嬰遇到巡夜的弟子,起了衝突怎麼辦,就像當初。。。他心中七上八下,扯過家規抄了起來,方才稍微靜心。

魏無羨沐浴完出來,已過亥時,心道不好,亥時後還在夜遊,如果被巡夜的逮到,免不了又被藍老頭一頓數落,還要連累藍湛。他急匆匆跑了回去,剛要推門,才想起自己可是和藍湛鬧了矛盾的,就這麼直接推門進去,似乎有些不妥。

藍湛在室內早已聽到魏無羨的腳步聲,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等了好一會也不見人進來,正欲起身開門,聽到窗戶咯噔響了一下。魏無羨壓低了嗓音輕聲道:“藍湛,你睡了嗎?”藍湛暗自一笑,靈光一閃,趕快躺回床上假寐。

魏無羨從窗戶翻了進來,心道:“亥時已過,藍湛肯定睡熟了。明天早上他醒來我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他應該不會生氣了吧。”

他走到床邊,見藍湛正合目安睡,燭火下,一張俊臉如春曉之花,雙唇燦如丹朱,膚白如玉,果然燈下看美人更勝卻白日幾分。魏無羨看得心中柔情萬千,早把方才的不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色心大起,伸手就欲去揉藍湛的臉。手還沒摸上,就感到藍湛的鼻息重了幾分,心中暗笑:“好啊,小古板裝睡呢,你喜歡玩,我就陪你玩。”

他縮回手,故意壓低聲音,裝作惆悵道:“你不喜詭道術法,一直都不信我能控制得了,我心裡。。。實在難過。”一邊說一邊偷看藍湛的反應,見藍湛緊閉的眼睛快速動了幾下,魏無羨心中得意,繼續道:“你既不信我,那我也就不敢再誤人子弟了,剩下的聽學,還是你自己親授吧”藍湛的氣息立刻不穩,魏無羨強忍不笑,心道:“小古板可以啊,這樣都不醒,看來得放大招了。”

其實藍湛心中更急,聽到魏無羨這番話,關心則亂,早忘了控制氣息。他從未騙過人,哪裡是魏無羨的對手,現在睜眼也不是,不睜眼也不是。

這時魏無羨無比哀怨地道:“你既不信我,這雲深不知處待著也沒什麼意思,我現在就走,免得惹你心煩。”藍湛心下著急,伸手一拉,魏無羨實在配合,直接跌進他懷裡,壓在他身上,道:”含光君,你醒啦?“藍湛聽他聲音含笑,看他笑靨如花,又羞又怒:“你!”魏無羨不待他再說,直接上去堵住了他的嘴,唇齒纏綿好半天才鬆開。藍湛被他親得雙唇通紅,更添幾分顏色。

魏無羨道:“藍二哥哥,還生氣嗎?”

“沒有”藍湛說道,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你別生氣了,以後講學我都先問過你,再決定講什麼,好不好?”

“不必,我信你。是我,孟浪了。”藍湛說著,伸手摟緊了他。

魏無羨舒服地往他懷裡一鑽,道:“這些孩子,實戰經驗不夠,如今天下太平,不比咱們小時候,因為溫氏作亂,早早的就有大戰歷練。所以我啊,就給他們多加了些內容,不過你放心,我真沒有教他們什麼邪術,都是些臨陣對敵的經驗之談。”

“嗯,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便是,我。。。”藍湛心下覺得負疚,卻不知如何說好

“你信我就好,不必說對不起啦,太肉麻”魏無羨笑道:“不過,可以考慮其他方式補償哦”說完,輕輕在藍湛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雲深夜未央,芙蓉帳暖。

(圖片來自電視劇,內容也是依劇情拓展,如有雷同,就一起來嗑忘羨吧)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這一日,藍啟仁外出訪友回來,藍曦臣到山門口迎接。此時正是初夏時節,雲深不知處暖風燻人醉,芍藥盛開,空氣裡一陣陣甜香,時有鳥鳴。藍啟仁旅途勞頓,一回到家裡,頓覺心情舒暢,和藍曦臣道:“我在山下買了幾筐枇杷,想著忘機愛吃,一會給他送過去。”

“好的。我先替忘機謝過叔父。”

“也有你的,不然又該怨我偏心了。”

藍曦臣笑道:“曦臣不敢”

兩人進得山門,沿石階而上,眼看就要到松月風清了,只見不少學子,成群結伴匆匆忙忙往後院跑。

藍啟仁詫異道:“晚學都結束了,怎麼不在房內,全跑出來了。那是哪家子弟,如此不守規矩。”話音未落,幾個學子從他身邊跑過,邊跑邊嚷:“別擋路,讓讓讓讓!”差點撞上他。

“這…這這,曦臣,這是怎麼回事!”藍啟仁氣得鬍子都揚起來了。

藍曦臣也是一臉困惑,天已擦黑了,為何還有這麼多人奔走疾行,整個雲深不知處像過年一樣熱鬧,不是,過年也沒這麼熱鬧。

正好,有幾個藍氏子弟匆忙跑過來,藍曦臣伸手攔住:“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弟子急忙行禮:“藍老先生,宗主”

藍啟仁摸著鬍子怒道:“胡鬧,不可疾行,你看看你們,什麼樣子!”

幾個弟子忙道:“今晚是魏先生現場演示降服兇屍,大家都忙著去冥室佔位置呢,去晚了,就進不去了。”

說完,一溜煙都跑了。

藍啟仁一臉疑惑:“魏先生?兇屍?這魏先生是誰?”

藍曦臣微笑道:“稟叔父,是魏無羨魏公子,他講的詭。。。哦降魔術很受歡迎呢。”

“哼!胡鬧!”藍啟仁一甩衣袖,正欲前行,又停了下來,:“走,咱們去看看這個魏先生怎麼教書的。”

二人來到冥室前,發現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人,景儀和思追在旁邊維持秩序:“大家聽好了,不要擠。魏前輩說了只能進二十人,其他人等下一次,每個人都有機會。別擠了,都別擠了。”

藍啟仁見人群聚集,人聲鼎沸,一臉怒氣,拉了藍曦臣就往裡擠,可前面人實在是多,那些學子也顧不上看後邊的人是誰,直接把他推了出去:“別擠了,按順序來,我都等大半日了,你還來加塞。”旁邊另一學子道:“恐怕這次又排不上了,聽說魏先生這次逮的兇屍特別兇悍。

藍啟仁氣得剛要開口訓斥,藍曦臣急忙拉住他:“叔父叔父,且莫著急,您先回房歇息,我喚忘機來,一問就知了。”連勸帶哄才把藍啟仁拉回房間。

藍湛趕到時,藍啟仁火氣還沒消,黑著一張臉,正在訓斥藍曦臣:“你們就任他如此胡鬧,你看看,如今雲深不知處成什麼樣子了。”

藍湛深深行禮,剛喚了一聲叔父,就被藍啟仁劈頭蓋臉地吼道:“那個魏無羨,到底想幹什麼?我臨走怎麼囑咐你的,看好他,你就是這樣看好他的?”

藍湛一臉迷茫,望向藍曦臣。藍曦臣方將剛才的情形告訴了他:“忘機,魏公子這是?”

藍湛恭敬道:“叔父,前幾日,我們夜獵逮到了幾隻兇屍,這是弟子們學習實戰對敵的好機會。忘機並未覺得不妥。”

“沒有不妥?你看看今晚,差點要把雲深不知處拆了,那些學子行為不端,違反了多少家規,都是魏無羨帶的頭。”

藍曦臣趕緊道:“叔父,學子們違反家規是不妥,但也說明,魏公子的實戰課業很受歡迎,以後多加約束也就是了。”

“好啊,你們都護著他,家規立身之本,都被你們拋到腦後去了。”

“叔父息怒”

“看來還是家規學得不到位,明日我親自講授,看看還有誰不守規矩。”

第二日,藍啟仁早早就來到蘭室,原想趕在正式上課前準備一下,沒想到前排大部分座位都坐滿了,而且大部分都是…女修?以前一上禮正篇,大家都是磨磨蹭蹭到最後一刻才來的,何時變得如此好學了,而且,何時多了這麼多女修?藍啟仁一臉疑惑,下面的弟子們也是面面相覷,互相不停交換眼色。

藍啟仁走到先生案前,面色一變,書案上堆滿了鮮花和香囊,一陣脂粉氣撲面而來,他忍無可忍,大吼道:“今日誰負責打掃?”

景儀剛剛好趕到蘭室,趕快上前:“藍老先生,您息怒。”

“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景儀撓撓頭“都是送給含光君的,她們。。。以為今天是含光君授課。”

”她們?她們又是誰?景儀,你給我一次說清楚“

“藍老先生,您先別急。以往含光君的課,這座位早早就被女修們佔滿了,還搶著給含光君送花送香囊,還有好些男弟子,也受族內女修所託,只要是含光君授課,都要來送花的。”

“胡鬧!簡直是胡鬧!都給我拿走!”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靜室,魏無羨舒服地躺在藍湛身上,剝著枇杷吃:“藍湛,你真不去蘭室看看?不會有事吧”

藍湛看著手中書卷,道:“無事,我已讓景儀早些過去。”

魏無羨把剝好的枇杷塞到他口中,道:“今天那些女修們看到是叔父,一定很失望吧?”

藍湛沒有理他。

魏無羨繼續道:“二哥哥,你一上課呢就全是女修,我一上課呢,來的都是男的。你說,這是為何呀?”

藍湛還是沒理他

魏無羨繼續纏著他:“難道,是你長得比我好看。不會吧?我也不難看啊。是不是啊,忘機兄。”

“無聊”

“哈哈,二哥哥,你收了那麼多花和香囊,有沒有看上哪一個啊?”

“都扔了”

“多可惜,下次你記得帶回來,說不定有用呢。當年綿綿給我的香囊,關鍵時候還起了作用。現在,怎麼就沒有姑娘送香囊給我呢。”

“陳年舊事,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當年,我可是很受姑娘們歡迎的”

“哼!”

魏無羨翻身而起,緊盯著藍湛的臉。藍湛終於從書上抬起了目光:“還沒看夠?”

“看不夠”魏無羨笑道:“我很奇怪,為什麼那麼多姑娘給你送花,我都不會吃醋,而你呢,提到陳年舊事都會吃醋。明明該吃醋的是我啊。”

“我不撩撥旁人”藍湛恨恨道

“那你撩撥我啊”魏無羨的聲音又開始盪漾起來,伸手就去解藍湛的衣帶。

“魏嬰,別鬧!你…”

窗外花影綽約,枇杷情挑,暖風燻得人沉醉。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魏無羨躺在床上,看藍湛穿好衣衫,戴好抹額,整個過程一絲不苟,衣襟上沒有半點摺痕,最後再用手理順抹額,不得有半點傾斜。嘆道:“唉,這天眼看熱了,你們穿衣服還這麼麻煩,我們在雲夢,天氣熱了,就光著上半身練劍,練完了直接跳到湖裡,那才叫痛快。”

藍湛整理好,過來伸手拉他:“起來,還有課要上,別晚了。”魏無羨懶洋洋爬了起來,抓起旁邊的衣衫套上,邊穿邊道:“還有時間呢,我的課酉時三刻才開,太早了,兇屍的怨氣不夠,不好玩了。”

藍湛待他穿好衣衫,柔聲道:“過來”。伸手幫他把胸前皺成一團的領襟撫平,再把他過長的衣袖挽起。

魏無羨不好意思摸了摸頭,笑道:“呀,又穿錯你的中衣了”

“無妨”

“藍湛,你不用特意再讓他們送夏衣了,你看,我穿你的就挺好。”

藍湛不理他,道“你這外衣的袖口磨損了,湖州今年的冰絲甚好,只是沒有你愛穿的玄色,我選了青色,這兩天制好衣裳就送過來了。”

魏無羨撇撇嘴道:“你們藍氏就是講究,這衣裳還分什麼冰絲、素緞,中衣需得絹絲,外衣又得雙縐或織錦,寢衣又得羅棉,抹額還得上等錦緞,一年四季不同,正月制春衣,三月夏衣,八月備秋裳,十月就得換冬衣,你數數,一年得備幾十套衣裳,麻煩死了。難怪澤蕪君從早到晚忙也忙不過來。”

“兄長不管這些事。”

“哦,那是你管嗎?能不能衣服也換換顏色,尤其你們家女修,不是白就是青,年紀輕輕的姑娘家,還是粉紅啊、明黃啊、淺紫啊,這些才好看呢。”

“我素來不過問這些。”藍湛微笑道:“衣著端正整潔,儀態肅穆,叔父從小就是這麼教導的”

“好了好了,知曉了。走吧,今晚你給我掠陣?”

“嗯,此次兇屍戾氣甚重,穩妥為上。”

“你能來甚好,不過又要被女修圍住了,我最怕給她們上課,嘰嘰喳喳的,話太多。尤其你在,她們話更多。”

“走吧”

兩人信步走出靜室,正是傍晚,趕上學子們下學。看著三兩成群的學子走過,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上滿是無憂無慮,偶爾有幾個頑皮的打鬧嬉戲,見到藍湛都趕快屏聲靜氣,低頭行禮。

魏無羨伸個懶腰,道:“還是年輕好啊,什麼也不用想,不知愁苦”

“總要面對的”藍湛輕聲道。

兩人在夕陽的光影中緩步而行,一般的長身玉立,衣襟飄飄。藍湛一身白衣,眉眼冷峻精緻,儀態端方出塵,潔如皎月;魏無羨一身黑衣,俊眉清目,滿面笑容,更襯得他俊秀非常,燦若暖陽。兩人並肩而行,引得一堆女修遠遠跟在後面,熱烈地議論著。

“快看快看,你們說含光君和魏先生,哪個更好看?”

“我看還是含光君好看些,他那種姿態,跟神仙似的,仙門百家裡還沒有誰比得上。”

“我覺得魏先生好,溫和又親切,你去聽過他的課沒?可有意思了。”

“你覺得魏先生好,幹嘛每天還趕著佔位置聽含光君的課,還給他送花?”

“那可不一樣,魏先生吧,做朋友倒是好,要找道侶吧,還是得含光君這樣的好。”

“為何?”

“你沒見魏先生對誰都一張笑臉,一看就花心得很,還是含光君好,多穩重啊”

“呸,沒羞沒臊的,你們不知道,含光君已經有道侶了,雲深不知處上下都知道。”

“是嗎?是哪家仙子這麼幸運,能入了含光君的眼?”

“聽說是位風華絕代的仙子呢,仙力又高強,還救過含光君。”

“啊啊啊,不可能,含光君怎麼可能有道侶,沒有人配得上他。”

夏天日長,足足等到快戌時,天才完全黑透。

藍氏的冥室,按四方八位掛了鎮陰幡 ,魏無羨手握陳情立於正中,藍湛橫琴於正北方位,思追和景儀守了東南和西南。周圍立了數十位學子,果然有近一半是女修。

魏無羨對學子們道:“兇屍乃死人所化,但並非所有死屍都能屍變,生前有未了怨氣,被人兇殺心有不甘的,最容易屍變。枉死者,怨氣最甚,這樣的屍是最兇的。兇屍無意識,不知疼痛,但力大無窮,普通兵器傷不了,需得符咒或是仙器才能降伏。”

說著他橫笛隨手一指,指到一名前排的女修問道:“記住了嗎?”那女修是位十五六歲的少女,穿著藍氏的淺雲紋飾衣裳,一見魏無羨問到自己,臉刷得紅了,點頭輕聲道:“記住了”。

魏無羨走近了繼續問道:“那你說說,兇屍分哪幾類?”

那少女見他走近了,一張俊臉,滿是笑意,心中更是緊張,道:“兇屍…分。。。分為初階走屍。。。還有。。。還有高階惡變兇屍。。。好像是這樣的。”

魏無羨道:“說得對,不過,就實戰來講,你們只需記住走屍和傀儡的區別,誰知道走屍和傀儡有什麼區別?”

好幾個人都舉起了手。

魏無羨隨意一點,一個身著淺褐色服飾的少年答道:“傀儡是被人操控,身上有特殊的符記!”

魏無羨點頭:“不錯,認真聽課了。嗯,清河聶氏的,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得到他的表揚,雙眼放光,站得更直了,大聲答到:“清河聶興,字子蘭。”

魏無羨點點頭道:“好,聶子蘭是吧,那你再說說怎麼降伏普通的走屍啊?”

聶子蘭答到:“方法有三:渡化第一,鎮壓第二,滅絕第三;以親情人情化之,不行則鎮壓,罪大惡極殺戮極重無法渡化鎮壓者,則滅絕。玄門除祟必遵此序。”

“好!課業紮實。”魏無羨一邊說,一邊回頭衝藍湛挑了挑眉,這孩子,和你當初一樣優秀哦。

提問完,他看看時辰差不多了,道:“普通走屍的降伏方法大家都知道了,今晚,我就教教你們怎麼降伏高階兇屍。兇屍目不能視,全憑聲音和生人陽氣攻擊人,一會兒大家切記,全都站到這個鎖陰陣之外,噤聲細看。還有,女弟子們都站到後面去,男弟子們站到前頭來。”

“魏先生,女弟子為何要到後面去,我們也不懼”一名女弟子高聲道

“哦?”魏無羨見說話的女子,也不過十六七歲,身著華麗,眉目英挺,一臉傲氣。

“魏前輩,魏前輩,那姑娘是蘭陵金氏的,大小姐的堂妹,最是潑辣了。”景儀在旁邊悄聲說。

魏無羨心道:這姑娘倒是豪氣,“好好好,你要是不懼,就站前面,一會可得忍住別亂叫”

他伸手一揮,冥室的燭火全部滅掉,只剩下鎖陰陣四角四盞油燈,那燈油是由東海鮫人的油脂煉成,即使風過也不滅。燈火泛著幽幽藍光,陰冷無比。

魏無羨衝藍湛一點頭,藍湛開啟鎖靈囊,一陣陰風吹過,陣裡油燈燈火不停晃動,整個冥室的氣溫立刻涼了下來,寒意陣陣。兩具兇屍從暗處撲了出來,面目已經腐爛,四肢乾枯,指甲又黑又長,行動處陣陣陰風,還帶著一股難聞的屍臭。離得稍近的弟子,都被嚇得深吸一口氣。幾個膽大一點依然站在前排的女弟子,更是有人直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魏無羨暗笑,也不上前阻攔,尋了方位,站在陣內一角,任兇屍在陣中四處遊走,讓學生們好好觀察。鎖陰陣鎖住了陣內邪氣,也阻隔了陣外的陽氣,兇屍沒了目標,只在陣中亂竄。

等兇屍們展示得差不多了,魏無羨衝思追一點頭:“用劍”。思追持劍入陣,兇屍感受到生人氣息,如餓虎撲食,直接衝思追撲了過去。思追執劍與兇屍遊鬥,劍光靈力甚足,一人鬥兩屍也未落下風。

魏無羨對身旁的藍湛道:“思追最近靈力又增長了”

“劍法不純,這招是溫氏劍招,太過生硬了。”

“溫寧沒教他,許是過招時記住了”

“這招是你教的?”

“沒有啊,有你看著,我哪敢教他。”

“是江氏劍法。貪多了,沒有效果。”

“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說了他又不聽,要不回頭你說說他。”

“嗯,明日就罰。”

“好了,藍湛,你不要對孩子這麼嚴厲,慢慢教”

藍湛狠狠瞪了魏無羨一眼“一次不嚴,次次不嚴”

“好好好,都聽你的,罰,使勁罰。”魏無羨趕快道

“差不多了。”藍湛望著場內兇屍,出聲提醒他

“哦,差不多了”魏無羨雙手合掌,叫道:“景儀,鎖身符”

在場邊等待許久的景儀進到陣內,瞧準空檔,分別在兇屍的額頭、胸口、還有四肢上拍上鎖身符,他身姿優美,出手又快又準,和思追配合默契。兩個少年,白衣飄飄,瞬間就制住了兩具兇屍。場外的弟子們看得又驚又羨,禁不住鼓起掌來。

魏無羨笑著對藍湛說:“景儀真是長進了,只要有女修在,就能超水平發揮。這點倒是學了我,哈哈。”

藍湛瞪了他一眼,魏無羨趕快道:“我說的是臨場發揮,跟我一樣,是個實戰選手,哈哈。”

藍湛伸手一揮,將兇屍收進鎖靈囊,問道:“還有一具,要不要放出來?”

魏無羨點頭“放出來吧,讓孩子們見識一下。”

“戾氣太重,千萬小心。”

“放心,我盯著”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這最後的是一具女屍,面容如生,全身面板青白,泛著死氣,魏無羨心知這樣面色如生的死屍最是兇險,必定是死後遇到什麼變故,怨氣被封在體內,無法散去,才產生了屍變,屍身不腐。

女屍被放出來以後,並沒像前兩具兇屍一般四處亂竄,而是停在陣內,一動不動,只將頭抬起,似乎在觀察周圍的情況。一頭黑髮垂在臉旁,依稀能看出面容秀麗,但雙眼爆睜,全是眼白,沒有瞳仁,看起來驚悚萬分。

魏無羨吹響陳情,笛音輕柔,緩緩催動女屍身上怨氣,只見一陣黑霧慢慢從鎖陰陣四周溢位,一點點包圍了女屍,黑霧中的女屍面容扭曲,四肢隨著笛音緩慢扭動,竟然,像是在跳舞?冥室內燈火暗淡,寒氣森森,一具女屍在若有若無的笛音裡緩緩舞動,四肢僵硬,面色青白猙獰,這幅場景,看得人脊背發涼,恐怖異常。

魏無羨心中疑惑:“難道,這兇屍生前,竟是個舞女?”見這兇屍沒有太多反映,魏無羨笛音高揚,加大催動兇屍的力度。

女屍在一片黑霧籠罩中飄到了鎖陰陣邊緣,似乎在張目探望什麼,突然,身形急動,直直朝陣外衝了出去。

不好。魏無羨急忙變化笛音,但這兇屍積蓄良久,就為了一擊而中,雖然笛音變換,還是被她一下子衝出了鎖陰陣,伸手就朝列在陣外的人抓了過去。

陣外前排站立的正是之前不願退後的幾名女修,見到兇屍攻到眼前,眾人毫無防備,被嚇得一動也不能動。

“思追!”兇屍攻破的地方,正好是思追守的東南方位,魏無羨喝聲未到,思追已人劍合一衝了過去,但還是晚了一步,眼看兇屍的手已經伸到女修面前。。。這時,藍湛的琴音響了。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琴音直直闢向女屍,將她硬生生逼退,思追正好趕上,與其纏鬥在一處。就這一霎那間,魏無羨已衝到前面,以陳情為劍,直刺向女屍的面部。正好女屍抬頭與他正面相遇。

“怎麼會是這樣?”魏無羨看見女屍的眼睛,心中充滿疑惑。

這時,景儀也持劍趕到,與思追一起,趁魏無羨吸引了女屍全部的注意力,雙劍直接刺向女屍背後空門。

“不可”魏無羨話音未落,陳情竟然變了方向,去攔阻思追和景儀的劍鋒。

女屍趁魏無羨變招的檔口,利爪劈向他露出空檔的肩頭,魏無羨長笛已變方向,這一下竟沒躲過,肩頭被抓得鮮血淋漓。圍觀的學子,尤其是女弟子,見他受傷,立刻尖叫起來。

藍湛原本只是橫琴守住一方,見魏無羨受傷,避塵出鞘,人和劍飛躍而至,將女屍直接震退,一把將魏無羨護在身後:“還好?”

“藍湛!我沒事”

藍湛略一點頭,示意思追和景儀:“你們退下”。他親自執劍而上,避塵劍鋒光芒乍現,靈力充沛,劍招如蛟龍出海,凌厲霸氣,幾招就將兇屍重新逼進陣中。

藍湛一身白衣,身形極其優美好看,這幾招逼屍入陣,實在使得是翩若游龍,矯若驚鴻,剛還被嚇得目瞪口呆的弟子們,都激動得鼓掌歡呼。他將女屍逼入陣中,招式緩和下來,只將其困在劍光中。此時魏無羨笛音響起,逼著女屍慢慢不再動彈,藍湛祭出鎖靈囊,將兇屍重新鎖入囊中。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藍湛扶住魏無羨,見他肩上傷口流血不止,臉色大變,用靈力封住傷口附近血脈,暫時止住血,對思追道:“善後”,扶起魏無羨就要離開。

魏無羨搖搖頭,站了起來:“我沒事,得把課上完”

“依你。”藍湛退後,眼神裡全是擔心,視線一刻也沒離開魏無羨身上。

魏無羨倒像是無事一樣,伸手一揮,冥室燭火大盛,驅散了方才的陰邪之氣。他轉動長笛,如平常一般瀟灑自如:“今天,你們看到了兩種不同的兇屍,都是經過屍變的高階兇屍。第一種,用劍和符咒就能降伏,如果遇到第二種,就要小心了,也許連劍都還沒使出就會被攻擊倒,你們看,連我都中招了,如果沒有含光君一樣的功力,遇到這樣的兇屍,最好的辦法就一個字:跑,趕快跑!哈哈。”

周圍的弟子們本來還心神不寧,聽他這樣一說,都笑了。誰知笑聲還未停,就聽到:“每人回去寫一篇筆記,說說兩種兇屍區別和降伏方法,明日酉時前交上來。”

“啊!!!”一片哀嚎聲

魏無羨轉身道“走吧,藍湛”

“好!”

兩人並肩走出冥室。

留下的學生們意猶未盡,還在討論剛才的除祟課程。其中前排的幾位女修討論得尤其熱烈:

“你們看到沒?含光君好厲害,幾招就把兇屍制服了。”

“魏先生也好厲害,聽說他那把陳情能馭動百鬼,妖魔鬼怪都聽他驅使。”

有個女修小心翼翼道:“你們。。。覺不覺得含光君看魏先生的眼神,有點不對”

“怎麼不對了?”

“魏先生受傷的時候,你們沒看見他的眼神嗎?他要是那樣看著我,我會歡喜得暈過去了”

“啊,你想多了吧,含光君的眼神怪嚇人的,他要是看我一眼,我會被嚇暈過去的。”

“不是,你們都沒看到嗎?含光君看魏先生的眼神,一點都不害怕,還很。。很溫柔呢。”

“瞎說,不可能的,聽說他們關係並不好呢。”

“怎麼不好,我看他倆天天都在一起啊”

“別聊了,快走吧,人都快走光了,這兒怪瘮人的。”

靜室,魏無羨脫下衣衫,藍湛仔細檢查他的傷口,肩頭上血淋淋的兩道血痕,傷口極深,差點見骨,雖然已經止血,但傷口周圍呈現一片青灰色。

“屍毒”藍湛臉色一變。

“無事,你已用靈力封住我的血脈,用些解毒的藥很快就好了。”

“還逞強”藍湛用指尖蘸了藥,輕柔地給他塗抹。

“藍湛,你發現那具女屍有何異常?”

“你發現了什麼?”

魏無羨面色凝重,“這兇屍,還有靈識”

“什麼?”就算藍湛如此沉穩,聽到他這麼一說,亦是變了顏色,抹藥的手也停了下來。“不可能,兇屍怎麼會有靈識?”

“我親眼看到的,方才與她對招時,我看到她的眼睛,還有靈識”

藍湛沉吟不語

魏無羨道:“這世上唯一一個具有靈識的兇屍是…”

”溫寧!

“是的,當初我想了很多辦法,才令溫寧恢復靈識。這些方法,要天時地利各種因素完全巧合,加之血池的怨氣,溫情在一旁配合,才勉強讓溫寧恢復部分靈識。如今血池被毀,連我自己也無法再複製一個溫寧。”

“是有旁人掌握了這種方法?”

“如果是這樣,就太可怕了。當年一個鬼將軍,就掀起整個江湖血雨腥風,如果真有人掌握了這種方法,那…”

藍湛點頭,道:“我明白,這幾具兇屍是門下弟子擒獲,我這就去問清楚。”

“我跟你去”

“不必,躺下休息”藍湛把他按回床上,起身後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將熱茶放置床頭,叮囑道:“別亂動,等我回來”

魏無羨笑著點頭,在藍湛面前,他總是像個小孩子,任由藍湛照顧著,慢慢地,雲深不知處真正成了他的家,就如當初還有江叔叔和師姐在的蓮花塢。

藍湛這一去,足足到了半夜才回來,見魏無羨還睜著眼睛等他,走到床邊,替他拉了拉被角,柔聲道:“你身上有傷,為何不早點歇息?”

魏無羨握住他的手,道:“怎麼這麼涼?你不回來,我睡不著。”

藍湛面露疲態,憂心忡忡道:“那具女屍衝出了鎖靈囊,還傷了幾個弟子。”

“啊?!”魏無羨大驚失色

“我和兄長聯手壓下去了,折騰了大半夜。”

“這兇屍被擒回來這麼多天都沒異動,為何突然如此兇悍,莫不是…”

“嗯,她身上有封印,不知何時被解開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讓我們解開她的封印?”

“尚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藍湛,此事太過蹊蹺,你有問過弟子,當初是怎麼擒到這具兇屍的?”

“問過,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就是普通的邪祟作亂。”

“地點?”

“蜀中”

“蜀中?歐陽氏?有問過…”

“我問過思追,今年因歐陽宗主病重,歐陽氏未派弟子來聽學。”

“難怪,我說怎麼沒見到子真。藍湛,看來得去蜀中一趟了。”

藍湛點點頭:“不急,等你養好傷再說”

“我沒事,這點小傷算什麼。”

“不行!”藍湛握緊他的手“養好傷。”

魏無羨心下感動,笑道:“好吧,含光君,那這幾天就辛苦你照顧我這個柔弱的男子了。”

“又皮了”藍湛笑著搖搖頭,拿出一盒藥:“叔父給的,清毒祛瘀效果最好,來,我幫你塗上。”

魏無羨褪下肩頭衣衫,藍湛見他屍毒未清,傷口又深,皮肉外翻血痕斑斑,心疼不已:“疼嗎?”

魏無羨搖搖頭:“早就不疼了,這點小傷算什麼。”

藍湛幫他塗完藥,細心用乾淨棉布裹好,穿好衣衫。魏無羨鑽進他懷裡,打了個哈欠,把臉緊緊靠近他胸口,聲音又倦又嬌:“藍湛…,怎麼回事啊,你不在我清醒地很,一捱到你身上就犯困”

藍湛笑道:“睡吧”,揮手一掌劈滅了燭火。

這幾天,魏無羨嚴格按照藍湛的要求,足不出戶,安心養傷。弟子們的筆記也全被藍湛拿走,替他批了。就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養了幾日,魏無羨全身上下都不自在,每個毛孔都在說:“我要出去!”這日,藍湛喚了思追進來,兩人商量給兇屍問靈的事。魏無羨磨蹭到身邊:“是不是又要問靈?是給那具兇屍問靈嗎?我也去我也去。”

藍湛瞪了他一眼。

“哎呀,藍湛,我的傷已經好了,不信你看。”說著就去扒肩頭的衣衫

藍湛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可衣衫不整”

“又沒有外人,不要這麼嚴格嘛。我真的好了,好藍湛,你讓我去看看,就看一眼。好不好?”

“再過兩天”

“藍湛,我不要再關在屋子裡了。你看看,你看看”他嘟起嘴,指著腮幫子:“這幾天吃了睡,睡了吃,我這夷陵老祖都快變夷陵老豬了。”

思追噗地一聲,笑出了聲。趕忙捂住嘴,低下頭,裝沒看見。

這廂魏無羨說完,直接蹭到藍湛身邊,笑道:“藍湛,好不好,讓我去嘛”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藍湛見他一張笑臉在眼前晃,再也忍不住,伸手在他額頭上一彈:“不要靠近,不許逞強。”

“好呢”魏無羨高興地衝上去抱了一下藍湛。“思追,走啊,你杵那裡幹嘛?你這臉怎麼了?紅成這樣。”

思追打心眼希望自己從沒來過這裡。

冥室,那具女屍被困在鎖陰陣裡,思追陳琴坐在正對面。藍湛叮囑道:“緩緩問之,不可急躁”

“嗯”思追點頭,伸指緩緩撥響琴絃。

“藍湛?”魏無羨輕聲問道:“這兇屍戾氣甚重,思追行嗎?”

“尚可”

魏無羨知他歷練思追,但還是不放心:“要是兇屍發狂怎麼辦?”

“你我都在”藍湛看了他一眼,又叮囑道:“你,不可逞強。”

兩人說著,眼見陣中兇屍隨著琴音,開始有了動作。

魏無羨和藍湛看到兇屍的動作,臉色大變,那女屍動作婀娜,彷彿在跳舞一般,但手上招式,明明就是藍氏劍法!

問靈的思追也一臉詫異,停下琴音,望向藍湛。

藍湛道:”你方才問她什麼?“

“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藍湛和魏無羨對視一眼:“是衝藍氏來的?”

“走吧,去稟報叔父”

藍啟仁聽藍湛說完,眉頭緊皺。“當真是藍氏劍法?”

藍湛回道:“確實”

“忘機,這兇屍來處,可搞清楚了?”

“蜀中”

“蜀中?”藍啟仁唸叨著,突然臉色一變,“你確定,是在蜀中?”

“是!叔父,可是想起什麼?”

“這…唉,陳年舊事,未必就和這有關了。忘機,此事實在蹊蹺,你帶人去趟蜀中。”

“好”

藍啟仁猶疑了一下,叮囑道:“此去有任何發現,都立即告我。”

藍湛一愣,沒有多問,拱手答道:“是!”

藍啟仁見他二人轉身欲走,出口喚道:“魏無羨!”

“嗯?”魏無羨趕快停步,心想“我這幾天都沒出過門,沒犯什麼家規啊?”

“你…的傷怎樣了?”

“啊?!沒事沒事,多勞先生記掛,好得差不多了。”

望著他的笑臉,藍啟仁恍惚看到多年前的另一張臉,笑著對自己說:“藍啟仁,你年紀輕輕留什麼鬍子,難看死了!”

唉!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這麼多年過去了,註定還是逃不掉嗎?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五月的雲深不知處,天雖然黑了,還有些許熱氣沒褪盡。

靜室的窗戶大大敞開,窗外修竹,半掩了窗戶,含了花香的晚風,不時拂動枝葉,吹動一室芳香。窗下書案邊,藍湛在燈下手持一卷書卷,端坐看書,燈火映著他白玉一般專注的面容;案旁不遠處,設一幾,几上一燈一硯一青瓷筆筒,筆筒邊放著陳情。魏無羨在旁翻開學生這幾日的筆記作業,偶爾抬頭看看藍湛,他發現過了許久,藍湛的書頁竟沒翻動過。

“藍湛?藍湛?”魏無羨喚道

藍湛從書卷中抬起頭來,“何事?”

“你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藍湛放下手中的書,道:“魏嬰,此次去蜀中,還是我一人去吧,你留下來助兄長處理聽學的事情”

“你也覺得此去有所不妥?”

“今天叔父…蜀中有歐陽宗主在,不會有大礙,你放心。”

“藍湛,你看著我”魏無羨盯著藍湛,一字一句,鄭重道:“我不會離開你,也不會允許你離開我,再也不會。就算是刀山火海,闖了就是。我們還怕什麼?”

“魏嬰!”

魏無羨燦然一笑:“好了,過幾日就出發了,我得把手裡堆積的筆記趕快批完。”

第二篇 尋 隱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蜀中巴陵鎮,山青花隱,是蜀中仙門大家歐陽氏的宅邸,遠近聞名。

一進蜀中,就見山青水碧,群山遏險,高聳林立,水若碧帶,繞山而行。既有江南之草木蔥蘢,靈秀嫵媚,又有北域之山石險峻,壯闊豪情。

藍湛和魏嬰,只帶了思追和景儀,自進蜀中地界,就棄馬登舟走了水路。一路景色奇美,倒不覺旅程勞累。

一葉扁舟,在群山中穿梭,魏無羨心情大好,拿出陳情吹奏了起來,笛音飄蕩在山間,如鳥鳴春澗,分外動聽。藍湛迎風站在船頭,兩岸樹木蔥蘢,倒影得一江水碧,越發趁得他容顏如玉,身姿若仙。聽到魏嬰的笛聲轉為忘羨,他嘴角輕揚,頓覺這眼前景色,又添了十分。

魏無羨見船頭的藍湛白衫飄動,人若謫仙,心中酸酸澀澀,柔情萬千,只恨不得此情此景,就此停住,情之所致,笛音更加纏綿悱惻。

他二人以音傳情,沉浸於山水景緻裡。船艙裡的思追和景儀,再次品嚐到了我們就不應該在這裡的尷尬。

“喂,思追!咱們能出去看看嗎?聽說這段景色最美了。”

“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也是,你說這含光君和魏前輩在一起,看著挺好看的,也不知怎的,就是不好意思擠在旁邊。”

思追笑道:“以後你有了道侶就明白了。”

景儀打趣道:“你怎麼明白?難道你也有喜歡的人啦?”

思追臉刷得紅了:“亂說,我哪有。我也是聽魏前輩說的。”

“你看你臉紅什麼,你要真有喜歡的人,一定得第一個告訴我。”

“景儀,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喜歡過。你問問魏前輩不就知道啦?”

“反正,我希望能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就像含光君和魏前輩那樣”

“唉,誰不是呢?可惜,這世上只有一個含光君和魏前輩啊。思追,你快看,前面那座山像個人一樣,還有那個,像只小狗,你看像不像?”景儀去不了船頭,只能將頭伸出船艙的窗戶,興奮地指點著。

三日後,抵達巴陵碼頭。巴陵乃蜀中重鎮,氣候宜人,物產豐富,又是交通要道,水路陸路皆四通八達,十分地繁榮富庶。眾人入城後,見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當街商鋪林立,多為茶鋪酒肆,蜀人豪爽,有袒胸露懷者,當街而坐,一碗茶、一壺酒,聊天打牌,很是熱鬧。蜀中女子也是爽快潑辣,眉眼姣好,立於商鋪裡,大方叫賣,聲音清脆好聽。

魏無羨看得眼花繚亂,甚對胃口,心中歡喜,道:“藍湛,這比咱們綵衣鎮熱鬧多了。”

藍湛微微點頭,他本不喜人多的地方,一路不停閃身躲避,但看到魏嬰一臉歡喜,也放慢腳步,陪他慢慢閒逛。

他們一行四人,皆是白衫飄飄,腰佩長劍,丰姿俊朗,一路也引得不少路人側目。蜀中姑娘本就豪爽潑辣,見藍湛生得俊俏,有那賣花的,就將花送了過來:“哥哥,買一束嘛,你聞聞,香不香?”

藍湛愣住了,不願伸手去接,又不能伸手推開。旁邊的魏無羨趕快接過來,放到鼻下聞了聞,笑道:“小妹妹,你這是啥花,這麼香。”

“是梔子花噻,你莫見過索。香得很。”

“那你送我一朵唄”

“好嘛,哥哥你別衣服上,一身都香。”賣花的小姑娘笑得甜甜的,拿起花就別在魏無羨衣襟上。

魏無羨笑道:“謝謝你了,小妹妹”

小姑娘捂住嘴使勁笑,從框裡再拿了一朵,就要給藍湛也別上。藍湛趕快後退一步,拿眼睛狠狠盯著魏無羨。

魏無羨見他的樣子,笑得彎了腰,拿過小姑娘手上的花道:“小妹妹,你別瞧他生得俊,性子卻靦腆得很,不愛說話。你這花還是我買了吧。”說著,拿出錢來放到小姑娘的花籃裡,繼續問道:“小妹妹,你知道這歐陽氏家怎麼走嗎?”

“哥哥,你是說會仙法的歐陽家嗎?”

“是的是的”

“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到了河邊再往上走就到了。你們到了路口再問問,這城裡沒人不知道的。”

“謝了,小妹妹。藍湛,我們走吧”他一回頭,見藍湛早就轉身走遠了。

“藍湛,你等等我”見藍湛沒有理他,魏無羨拍拍思追,衝他使了使眼色,思追明白,追上藍湛道:“含光君,已過午時,是否先找個地方歇息,休整後再去歐陽府上拜見。”

四人尋了一家酒肆,剛落座,魏無羨的眼睛就亮了。酒肆裡飄蕩著辣椒和酒的香氣,全是他所喜愛的。

巴陵鎮緊挨大江大河,釀酒的水質上乘,所產五糧之酒名滿天下,魏無羨入口一品讚不絕口,再加之蜀地菜餚辛辣卻精緻,更是合他的胃口。酒菜下肚,他拉了藍湛的衣襟道:“藍湛,咱們別回去了,就在這裡住下吧。我太喜歡這裡了。”

藍湛冷然道:“喜歡這裡的酒還是這裡的花?”

魏無羨拿下胸口的梔子花,轉手別在藍湛衣襟上,笑道:“含光君,我覺得這花倒是和你很配,冰清玉潔,你喜不喜歡?”

“哼!”

魏無羨直接捱了過去,道:“這菜太辣了,你吃不慣,要不要加點醋?”

“不要胡鬧!”話是對魏嬰說的,眼光卻看向了對坐的思追和景儀,兩人很自覺地低下了頭。

魏無羨這才收斂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這時,突然聽到有人喚“含光君、魏前輩。”歐陽子真帶著一隊人走了進來。

“思追、景儀,你們讓我好找。”

“子真”

“子真”

兩個年輕人開心地跳了起來。

歐陽子真和大家見過禮後,高興地道:“含光君,我收到思追傳信,想著你們這幾日該到了,天天去碼頭等,沒想到今日錯過了。”

魏無羨笑道:“我們自己尋來,一路逛逛,也挺有意趣。”

子真抱拳道:“是子真思慮不周了。”

“你怎麼找到我們的?”景儀好奇地問

子真笑道:“從碼頭過來,這一路商家都看見你們了”

“走吧”藍湛起身,眾人皆隨。

山青花隱,歐陽氏的宅邸,坐落於江邊的一片樹林中,周圍便植芙蓉花,一條石徑,白石鋪就甚是氣派,石徑盡頭是一排階梯,上面一座高宅大院,門口四梁挑空,立柱高聳,屋簷下一匾額,上書“山青花隱”,旁邊一副對聯“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青瓦白牆的宅邸與周圍的景緻相映成趣,彷彿居在畫中。

魏無羨道:“好景緻,子真,你們巴陵如此好吃、好看、好玩,難怪你不愛出來,生在此處,倒真是個富貴閒人了。”

子真笑著領眾人進了內堂,不見歐陽宗主。

“你爹身體怎麼樣?”

子真眼神一閃,道:“還好,只是一直臥病在床,不便見客,還請含光君、魏前輩恕罪。”

“無妨,我們此次來也無須叨擾歐陽宗主。”藍湛還禮道,遂將女屍的事情告知。

子真:“這幾年,我家管著蜀中的除祟之事,哪裡有邪祟作亂我都是聽說過的,從未聽過有這樣一具兇屍。”

“藍氏弟子說是在蜀中擒獲”

“是啊,這事我知道,我爹還派人去援助了,說是藍氏聽學要用,就幫忙逮了幾隻兇屍,不過都是普通的兇屍啊,有問題嗎?”

“當初擒獲兇屍的地方,能帶我們去看看嗎?”

“這個,具體地方我也不太清楚,要問過當初去馳援的弟子方知。”

藍湛和魏無羨交換了一下眼神,“好。”

待子真退下,魏無羨推開房間窗戶,探頭四周望了一下,窗戶正對庭院,院子裡一棵高大的黃桷樹,開滿白色的花,芳香濃郁。

“黃桷樹?”藍湛微微有些詫異

“是黃桷樹,有驅邪鎮院的功能,一般都是寺廟才種植,看來這歐陽家,派頭也不小啊。”魏無羨點頭道:“藍湛,你也覺得子真在撒謊”

“撒謊倒說不上,但一定隱瞞了一些事情。”

“嗯,歐陽宗主若真是病重,為何子真言語竟沒有絲毫擔憂”

藍湛突然臉色一變,鎖靈囊黑氣暴增,裡面的兇屍似乎就要衝將出來。

兩人一個撫琴,一個吹笛,想要將其壓制下來,就算是被音律鎮住無法脫身,兇屍卻怨氣不散,不停掙扎,隱約發出嗚咽之聲。

是被什麼東西激發了怨氣?魏無羨和藍湛對視一眼,心下明白,急道:“思追,封窗!”

思追一揮手,窗戶緊緊閉上,再封上鎖陰的符咒,兇屍才慢慢平息了下來。“怎麼會這樣?”景儀詫然問道

“她感受到了什麼?難道是…”思追盯著已被緊閉的窗戶

窗外,滿樹白花的黃桷樹,枝葉不停搖晃。

過了三炷香功夫,子真方才回來,面色似乎比方才輕鬆了許多,道:“含光君,魏前輩,我已問過,就在巴陵城外的青蒼山,雖說不遠,也有幾十里路程。待明日收拾打點好,我陪您們進山。”

“我們…”魏無羨急道

“好,那就明日吧”藍湛打斷了魏無羨

子真似乎卸下了心理負擔,開心道:“魏前輩,你們第一次來巴陵,我帶你們四處逛逛吧,我們這裡,可熱鬧了。”

藍湛不喜熱鬧,本欲推辭,但見其餘三人眼巴巴望著自己,一臉的渴望,只有道:“走吧”

子真陪著眾人出來,路過校場,魏無羨好奇問道:“你們家怎麼都是男弟子,這裡外進出,連僕從都是男的,就沒有女修嗎?”

子真道:“我家劍法傳男不傳女,家裡沒有女弟子,除了內眷貼身伺候的女僕外,也沒有其他女子。”

“哦,這倒是個奇怪的規定,是一直以來都這樣嗎?”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從我出生後都是這樣,從來沒見過女修。”

眾人走出,已是華燈初上,沿著江邊外街上行去,五月的江風,輕柔又溫涼,吹到臉上十分愜意,沿一路花香而行,遠處燈火闌珊,紅塵繁華熱鬧。魏無羨置身這溫暖芬芳的空氣中,心中柔軟,伸手去握住藍湛的手,道:“待這次的事情解決後,咱們就找個山青水秀的地方,逍遙過日子,不問世事,如何?”

藍湛回首,見他一臉期待,不禁握緊了他的手:“好!”

“唉,每次都說要歸隱,老是不能如願,希望這次別再出什麼岔子了。”

藍湛安慰道:“不會!”

一路華燈,只願兩心同,永相隨。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青蒼山,巴陵鎮西向三十餘里。地處岷江邊,溼氣甚重,樹木森森。

藍湛到了山腳下,粗粗一打量就輕蹙眉頭。

魏無羨見他表情,問道:“不是這裡?”

藍湛微微點頭:“此處風水甚佳,應是擇穴寶地,不會屍變。”

“且看看再說”

“好”

歐陽子真帶了族中弟子,引導眾人來到一個山谷,就是這裡了。

藍湛一點頭,思追陳琴而坐,指尖微動,琴音在山谷中飄蕩。

藍湛面色凝重,思追則輕輕搖頭。

“沒問到?”魏無羨詫異道

“魂靈不少,均是安穴之魂,無異常。”

“安穴之魂?”子真面露疑惑

“這山谷附近可有大規模的墓群?問到的都是些安眠的魂靈,沒有屍變的跡象。”

子真點頭:“這附近大多是是巴陵人的家族墓地,所以當初出現兇屍,實屬正常。”

“怎麼辦?”魏無羨詢問地望向藍湛。“要不,讓她自己來認吧?

藍湛點頭

魏無羨和子真道:”你帶弟子退遠一些。”

眾人退後,留出當中一大片空地來

魏無羨和景儀一道,在四周的樹木上貼上符籙,佈置妥當後,藍湛取出鎖靈囊,將女屍放了出來。

自進了青蒼山,那女屍反而十分平靜,未有任何異常。如今被放出,四周又有符籙所鎮,所以並無異動,立於空地中央,將頭轉動辨別方向,那頭竟然轉了一整圈。她似乎對周圍環境並不陌生,一番檢視後竟然低頭不再動作,似乎在想什麼。

魏無羨吹響陳情,激發她內在靈識,片刻後,女屍開始舞動,雖然四肢依然僵硬,但舞肢較之前柔美許多,身上已經完全發黑的衣衫,也迎風而動,笛音住,舞肢停,伸出的手直直指向東南方向。

“子真,那個方向是哪裡?”魏無羨問道

”子真,你怎麼啦?魏前輩問你話呢。”

只見子真面色發白,死死盯住女屍,滿眼疑惑。

“怎麼啦?你認識這個兇屍?”景儀上前拉了拉他。

子真才回過神來,“不認識,我怎麼會認識兇屍?魏前輩,我看這兇屍有些嚇人,一時失神,見諒”

“無事,你看她手指的方向是何地?”魏無羨心道:小鬼,你明明就看出這女屍有問題,還來糊弄我。看來,歐陽氏真脫不了干係。

“那是青石村,就在山腳下,住的都是這山上的村民。”

“走吧,帶這位姑娘訪一訪去。”魏無羨用陳情指著女屍道。

眾人來到青石村,村口一棵大槐樹,樹下撐著一個涼棚,是個茶攤。魏無羨笑道:“可巧,我正口渴了,咱們在這歇上一歇”

茶攤的主人是位俐落的小夥子,趕快將眾人迎了進去,奉上茶來。只見那茶湯碧綠,上面還飄著幾片雪白的花瓣,芳香撲鼻。茶盞雖是粗糙的土製,也是雨過天青色,古樸典雅。

“好茶,沒想到村子裡還有這樣的好茶。藍湛,你看看,把姑蘇的茶都比下去了。”

藍湛輕輕點頭。

“客官喜歡就好。”小夥子滿面堆笑

“小兄弟,你們這村子咋不見人影?”魏無羨跟他搭著訕

“都上工去了,看這日頭也該回來了,過個半個時辰就熱鬧了”

“哦,平常都做什麼活計呢?”

“不就是田裡那些活,都是莊稼人,還有些人家打點山貨。”

“這後面的青蒼山,好多墳墓,你們進山就不害怕?”

“沒事,祖祖輩輩,習慣了,天黑就不進山了。”

“那這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事?比如兇屍啊、惡鬼啊之類的作祟。”

小夥子擺擺手道:“客官說笑了,哪有那麼多兇屍惡鬼啊,我們村子這麼多年,也就幾十年前鬧過一回,後來再沒有了。”

“哦,幾十年前?鬧過什麼?是女鬼嗎?”

“您怎麼知道?就是女鬼做祟,當時還來了好多仙士,做了幾天幾夜的法才給鎮下去了。”

“哦”魏無羨和藍湛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你給我們講講,當年那女鬼怎麼做祟的?”

“客官,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大清楚。您要是愛聽,一會吃完晌午飯,村裡的老人家都出來消食閒嘮,您再問問。”

魏無羨聽完後對藍湛道:“我們人多太過顯眼,一會,你們先在這等著,我和景儀去村子裡打聽一下。”

藍湛道:“我同你一起。”

魏無羨上下打量他道:“你這般模樣,帶上你估計是問不出來什麼的,反而惹人注目。就安心等著吧。”

果然不過半個時辰,村子裡開始熱鬧起來,許多老人家三三兩兩,或樹下,或屋前,聚在一起閒聊。

魏無羨看著幾個年歲稍大的老人,帶了景儀過去

“老人家,有禮了。”

魏無羨道自己是來遊山玩水,想聽聽當地風情故事。幾位老人家見他二人面色討喜,說話有禮,聊了幾句也就不生疏了。魏無羨趁機問起幾十年前的舊事。

其中一位老大爺道:“你說的可是張家那閨女的事?”

還未等魏無羨回答,老大爺就先自己講起來了:這事啊,估摸著也快四五十年了,張家是個外來戶,聽說早先也在玄門家修仙的,家裡兩個閨女,生得那個好,遠近都有名的,約摸十五六歲就送去巴陵鎮上的玄門學藝了,就鎮上那個大族。誰知沒過幾年,說小的那個暴病死了,屍身送回來那天,她娘悲痛過度,也跟著上吊死了。下葬後,我們村子就不安寧,有人經常晚上看見那姑娘在路口跳舞,嚇得村裡人都不敢出門。後來請了修士來,居然沒一個降得住的,還死了幾個。

“哦,這麼兇。後來怎麼降住的?”魏無羨問道

“這事鬧大了後,巴陵鎮上的仙士就來了,最後還從其他地方請來了仙門大家的神仙,才給鎮住的。說是張家那姑娘的墳埋得不對,起了屍身,重新找地方埋了,才消停了。”

“張家的其他人呢?”

“他家大姑娘,自出事就沒見過人,老張啊,遇到這家破人亡的慘禍,生了心病,沒過幾年也就得病死了。”

魏無羨問道:“那姑娘最後埋到哪裡了,您可還記得?”

“記不得了,太久了。當時嚇人得很,也沒敢跟去看”

“他們家還在嗎?”

“早沒有了,鬧過那一場,他家人也都沒了,房子都平了。”

聽魏無羨問得仔細,旁邊一位老人家上上下下打量他,指著旁邊的景儀說:“你們瞧瞧,當年來的那些仙士,是不是也跟這娃娃似的。”

“哦,老人家,您還記得什麼?”

“過了這麼久,記不得了,你若要尋張家,沿著這條路走到頭就是,離山口最近的地方,現在也只剩些荒草了。”

魏無羨見也無其他資訊了,拉了景儀道:“你去找含光君和思追,我去前面張家舊宅等你們,記住,找個理由別讓子真和歐陽家的人跟來。”

魏無羨按照老人們的指引,尋到路頭,果然只見一堆荒草,草叢裡稀稀拉拉躺著腐朽的屋樑殘磚。他進了草叢仔細檢視,許是時間過得太久了,並無什麼痕跡留下。只是有一小塊空地,寸草不生,一片焦黑,因為範圍小,又隱在草叢後,不仔細看倒發現不了。他蹲下身子,伸手在土裡撥拉了一下,眉頭緊蹙。正看得出神,突然身後一陣風拂過,有東西襲來,他舉手一擋,隨勢閃開,這時一道劍光閃過,擋在他面前。

“藍湛!”他喚道

藍湛站在他身前,手中避塵所指的,正是那具兇屍。

“等等”魏無羨拉住藍湛握劍的手,女屍停在他方才檢視的空地前,並沒有進一步動作。她雙手前伸,頭歪斜著,彷彿在想什麼。四周一片寂靜,女屍突然大聲嚎叫起來,聲音淒厲中透著憤慨,積累已久的怨氣,籠罩著整個村子。

這一下,連魏無羨都被嚇了一大跳,緊緊抓住了藍湛的手。女屍嚎叫聲漸漸低了下來,頹然跪在了地上。

魏無羨悄聲對藍湛道:“她的靈識似乎在慢慢恢復,用《洗華》試一試。”

藍湛點頭,吩咐道:“思追、景儀,你們結界守護,如有人來,務必攔住。”

思追景儀點頭,隨即持劍在四周布好結界。

結界內,魏無羨的笛音和藍湛的琴音響起,洗華曲調極難,但若是靈力高強的人演奏,其曲音能安神定心,使人神志清明。當年藍湛苦練“洗華”,就是想令魏無羨神志清明,不受陰虎符控制。如今兩人心意相通,均是音律高手,笛琴合奏,功效更是加倍。

面前的兇屍緩緩站起身來,眼神竟然慢慢清澈了起來。見她情緒穩定,魏無羨停下吹奏,輕聲道:“你既引我們到此,還不在前領路。”那女屍竟然點點頭,轉身朝山裡走去,魏無羨和藍湛趕緊跟上。

天漸漸黑透,也不知在山裡繞行了多久,魏無羨根據來時方位判斷,是繞到了青蒼山山後,沒想到山後還是山巒疊嶂,一處又一處山峰相連,彷彿毫無盡頭。

走到一處山谷,四周樹木濃密,陰風陣陣,前面引路的女屍停下了腳步。魏無羨一看,對藍湛道:“有封印的痕跡”

藍湛點頭道:“嗯,應該是這裡了”

女屍行到此處,她口不能言,只是低聲怒吼,卻似乎不敢再向前。

魏無羨伸手一招,一隻金蝶從手心飛出,照亮了前面的路。

藍湛微微笑道:“不錯。”

只見前邊一片空地,寸草不生,上面一座孤墳,四周九塊石碑分方位林立,碑上鮮紅的符咒依稀可見,金蝶飛近石碑時,突然金光大漲,在空中四散飛灑開來。藍湛臉色一變,加快步伐衝到石碑前。

“藍湛,怎麼了,可是有異?”

藍湛沒有回答,仔細看那碑上的咒語。魏無羨環顧四周,嘆道:”這山谷四面山峰壓底,本就是個鎮魂壓邪的寶地,再加上這石碑的符咒,極其霸道,下這封印的人靈力高強,這是存心要讓被鎮壓的魂靈永世不得超生,這是得有多大的仇恨啊。”

他繞過石碑,走近那座孤墳,只見墳已被損毀,露出一個大坑來,坑底一具棺槨,已被劈成兩半,但棺蓋上的痕跡卻還是令他大吃一驚:”藍湛,你快來看!”

可是藍湛並未迴應,他回頭一看,藍湛依然立在石碑前,面色凝重。

“藍湛,你怎麼啦?”他走近了問

藍湛抬頭,平常一向冷靜的他面上竟有些激動,滿是懷疑和震驚。

魏無羨心中更是震驚,道:“有什麼不對?”

藍湛道:“藍氏金蝶,遇到藍氏的施法痕跡,才會金光四散,附在原來的符咒上。”

魏無羨低頭一看,石碑的底部,有金色的光點,不停閃動。他心中也是大驚:“這鎮魂的符咒,是藍氏的手法?”

藍湛點頭:“這封印,是藍氏家主的特殊印記。你看這裡。”他蹲下身,用手指輕輕拂去碑底的一塊泥土,魏無羨仔細看了,似乎像是一片小小的樹葉,看不出什麼端倪。

“這是,我父親的封印”

“什麼?!青蘅君”魏無羨震驚萬分,“你確定嗎?”

藍湛點頭:“嗯”

魏無羨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道:“藍湛,你過來看”他拉著藍湛來到被毀的墳墓前,指著棺木道:“你看,是陰鐵的痕跡。”

藍湛的臉色更加沉重了:“藍氏封印,陰鐵。”

魏無羨回頭看著陣外不敢走近的女屍,道:“看來,我們得回趟歐陽氏,拜會一下歐陽宗主了。”

藍湛和魏無羨走出陣來,那女屍直直就在兩人面前跪了下去。

魏無羨道:“你領我們到這裡,可是要我們幫你主持公道,那你到底有何冤屈?”

女屍口不能言,只是發出豪無意義的低吼。

魏無羨道:“你還未完全恢復靈識,自然無法說話,我且問你,你可是姓張?”

女屍聽到此處,突然抬頭,她面部毫無表情,依然一臉死色,但雙目已漸漸和常人無異,眼中一片悽惶悲涼之色。

魏無羨歎道:“那我們就暫且稱你為張姑娘,若有失禮處,還請包涵。”他揮手指著封印和孤墳道:“這封住你的封印,乃是仙門名家所為,到底是非曲直為何,我們一定會徹查清楚。若是你含冤,我們會盡力還你一個公道,若是你作惡,我們也絕不會輕饒了你。”

女屍聽到此處,伏下身去,深深行了一禮。她動作依然僵硬,但這禮行得卻是十分誠心。

魏無羨在心中深深嘆息了一聲,剛要開口,,只聽得旁邊藍湛輕嘆了一聲,道:“走吧”

兩人帶著女屍重新回到青石村,只見村子裡燈火通明,藍湛道:“張姑娘,你在前方等候,村民見到你,恐有不便。”

他二人見女屍隱藏好,才走上前去,只見思追、景儀還有子真被村民團團圍住。

見到二人前來,景儀歡呼道:“含光君,你們終於回來啦。”

“何事?”

景儀道:“含光君,魏前輩,村民不讓我們走,說是我們引來了邪祟。”

魏無羨心想,村民們估計都是被下午兇屍的吼叫嚇住了。他一把拉過子真道:“各位大爺大叔大兄弟,嬸嬸姐姐妹妹們,你們聽我說。這位公子,乃是巴陵歐陽世家的少主,你們放心,有歐陽家給你們坐鎮,不會有邪祟的。”

見村民們半信半疑,再伸手拉過藍湛道:“這位呢,是歐陽家的得道仙士,你們不信我,也信他吧。”藍湛瞪了他一眼,對村民們道:“各位鄉親,驚擾大家了。邪祟已除,大家不必驚慌。如若還有疑惑,我們這裡有驅邪的符咒,取之貼於門上,可保無虞。”

眾人見他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又說話穩重真誠,方才信了,逐個領了符咒才散了開去。

魏無羨盯著藍湛笑道:“還是得含光君出馬啊。”

藍湛卻是心事重重,沒有理會他的玩笑,沉聲道:”走吧!”

回到山青花隱,歐陽氏宗主歐陽明已侯在堂內,魏無羨笑道:“歐陽宗主,你的病好得挺快啊,現在能起床啦?”

歐陽明做禮道:“魏公子,就不要打趣我了,我這…這不也是沒辦法啊。”

歐陽氏偏安蜀中一隅,在仙門百家裡實力一般,並不惹人注目。蜀中氣候宜人,物產豐富,十分富庶,歐陽明接任家主後,並無多大雄心壯志,只望守住巴陵的一份家業,安分守己。之前亂葬崗圍剿,也只是按照仙督指令,隨大流而已,若說自己強出頭,那是萬萬不會的。他在人前的樣子也總是唯唯諾諾,遇到難事就躲避,不願多生是非。

藍湛自回來後,一直未言語,此時冷冷道:“我們想請歐陽宗主見個故人。”

魏無羨吹響笛子,女屍循著笛音走了進來,她雖然恢復了部分靈識,但五感並未完全通明,僅有耳、目如常人,尚不能言語,沒有氣息,四肢僵硬。歐陽明見她一步一步走了進來,面露疑惑:“含光君,魏公子,她,就是那位…”

魏無羨輕聲道:“張姑娘,你仔細看看,這個地方你可曾來過?眼前的人,你是否認識?”

女屍先是點點頭,後又搖搖頭。她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歐陽明,眼神充滿疑惑,似乎不認識眼前的人。

歐陽明輕輕拱手道:“你,就是張氏?”

魏無羨疑惑道:“歐陽宗主,你,不認識她?”

歐陽明點點頭,又搖搖頭:“此事說來話長,含光君、魏公子,二位稍候。”他欲離開,又停了下來,虛虛對藍湛行了一禮道:“此事關係兩家宗主當年舊事,是否還請其他。。。迴避一下。”

藍湛冷聲道:“這位張姑娘是當事人,自然有權知道,魏嬰更不必,藍氏之事,儘可對其言。”

歐陽明無奈搖搖頭,轉身離去後半盞茶的功夫就回來了,手上捧著一個木盒,一看就時間久遠,盒身有磨損的痕跡。歐陽明將盒子放置桌上,對藍湛道:“家父曾囑咐,如果姑蘇藍氏有人來問起張氏的事情,就將這個木盒交與來人。”

“家父?歐陽氏上任宗主?”

“是,我於二十年前接任家主,之前的事情並不知曉多少。先父在世時將此盒交與我,叮囑如果有人重提當年張氏的事情,一定不要受其牽連,能避則避,除非是姑蘇藍氏宗主親自來訪,才能將此盒交出。如今含光君來訪,想來也跟澤蕪君親自到來無異。”

“能避則避,所以你才裝病,不送子弟到雲深不知處求學?”魏無羨道

“先父有所交待,不得不從。”

藍湛微微點頭,伸手接過木盒,盒子上只是普通的鎖,也無任何機關,他伸手一拂,盒蓋應聲而開,裡邊放著一幅卷軸,似乎是一幅畫。

藍湛打開卷軸,的確是一幅丹青,紙頁雖已泛黃,但色彩依舊鮮豔。

女屍走到畫前,雙眼痴痴盯著畫上,如入定般,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魏無羨定睛一看,畫上畫了一棵黃桷樹,樹下一位妙齡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女子花容雪貌,身姿優美,含情脈脈望著遠處,她目光所及之處,有一人靜坐撫琴,這人只畫了背影,但能看出頭上戴有抹額,衣衫上也有藍氏的淺雲紋印記。畫面右上角題有兩句詩:“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藍湛持畫的手隱隱有些顫動,但言語依然冷靜:“丹青是家父的手筆。”他掩上畫卷,拱手對呆立的女屍道:“前輩”。他看過畫後,心中已有幾分定論,言語上已改了稱呼。“敢問,畫中所畫女子,是否就是前輩?”

那女屍仍然痴痴盯著他手中的畫卷,眼神悽惶,若是兇屍能落淚,估計她已經熱淚盈眶了。她突然身型晃動,伸手就去奪藍湛手中的畫,藍湛晃過,急切道:“前輩,請住手!”女屍狀若瘋狂,完全不理會,狠狠襲向藍湛,一招比一招狠。魏無羨急忙吹響陳情,逼得女屍動作遲緩下來,再用鎖身符定住了她。

“藍湛,她情緒不穩,神志不清,暫且退回鎖靈囊吧。我們先聽歐陽宗主怎麼說。”

藍湛望向女屍,目光有所不忍,但還是掏出鎖靈囊,將其關了進去。

旁邊的歐陽明臉色陰晴不定,道:“張氏的事情發生時,我剛出生不久,具體情形並不知曉,很多事情都是後來聽先父所述。張家是我家遠方親戚,他家兩個女兒,大的名張琇,小的名張瑩。”

“哦,有匪君子,充耳琇瑩,倒是風雅。”魏無羨歎道

“這張家原先也是世家,後來沒落了,才攜妻女歸隱。聽族裡人傳說,張氏兩個女兒生得花容玉貌,且從小教養出眾,琴棋六藝,無一不通,尤其小的那個,更是音舞雙絕。歐陽氏是巴陵望族,張父將女兒送入我家門下學藝,也是希望她們能尋個好歸宿。”

聽到這裡,魏無羨已經大致猜到了,不由輕輕搖頭,擔心地望向藍湛。藍湛依然冰霜籠面,一臉冷靜,看不出任何表情。

歐陽明看了藍湛一眼繼續道:“有一年,姑蘇藍氏的仙長來蜀中除祟,在我家住了一段時間,就是這期間,和張瑩有了…有了一段感情。但後來,不知為何,這位仙長拋下張瑩,回姑蘇後和其他人成了親。張瑩悲憤之下自盡,死後魂魄不安,化為厲鬼做祟,我家鎮壓不住,請姑蘇藍氏來才鎮住了。含光君,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先父生前一再叮囑,姑蘇藍氏是仙門望族,我歐陽氏不過仙門小家,無法與之比肩,息事寧人最好,不要生事。所以,這件事…我們家事後就再也沒提及。”

藍湛輕聲道:“姑蘇藍氏,從不做仗勢欺人之事。”

歐陽明趕快道:“是是是,姑蘇藍氏家規森嚴,享譽百家。這件事情呢,已經過去了四五十年了,我當時還年幼,張氏的事也是這麼多年道聽途說,到底真相如何,含光君,不如回去問問家中長輩,或許還有人記得清楚些。”

魏嬰心道:這歐陽明真是滑頭,想把他們歐陽氏摘得乾乾淨淨。他嘴角一揚,道:“歐陽宗主,這事情當年發生在您府上,這次兇屍又是在蜀中發現,怎麼樣,你歐陽氏也是脫不了干係的。”

歐陽明趕快擺手道:“魏公子,當年事情發生後,我父親就遣散了家裡所有女修,嚴修家規,就害怕這樣的事情再發生。這事,的確,和我們歐陽家沒有太多幹系。”

魏無羨沒有搭理他,對藍湛道:“藍湛,你看如何?”

藍湛道:“茲事體大,需與兄長商議。”他言語雖然冷靜平和,卻眼神凝重,旁人以為他平靜如常,但魏無羨與他心意相通,一個細微表情都能看出端倪,知他此時心緒不寧,趕快對歐陽明道:“歐陽宗主辛苦了,此事關係兩家先輩,事情沒水落石出前,還請妥善處理,不要多生事端。”

歐陽明趕快道:“在下明白”見他二人不願多說,趕快退了出去,心道:“這燙手山芋總算交出去了,趕快送他們走才是正事。”

魏無羨見歐陽明退出房外,立即伸手握住藍湛的手,柔聲道:“藍湛,事情還未水落石出,你先別多想。”

藍湛輕輕搖頭:“我父親對我母親情深意重,怎麼會…”

“你先別急,再仔細看看,這畫真是青蘅君的手筆?”

藍湛重新開啟畫,仔細看了一遍道:“是,我父親當年琴畫雙絕,雲深不知處有很多他的畫作,不會錯。只是…”

“只是什麼?”

“這畫上的題詩,似乎不是他的筆跡。”

“哦?難道,是畫中女子所題。不太像啊,這筆鋒蒼勁,似乎是男子筆跡。可惜這位張。。。前輩現在神志不清,無法仔細盤問。”

“先回雲深不知處吧”藍湛嘆道,叔父,在等的,也許就是這幅畫。

第二日,魏無羨和藍湛就匆匆離開巴陵,思追和景儀留下來繼續追查當年的線索,魏無羨特地叮囑他們留意張氏舊宅。

兩人馬不停蹄趕回雲深不知處,已是深夜,藍湛拿著畫卷就要去找藍啟仁,被魏無羨攔住了。

“藍湛,此事雖大,卻不是急事,已經夜深,叔父和兄長早已歇息了,明日再說也不遲。”

藍湛微微點頭:“是我心急了。”他靜坐不語,神情卻是有些落寞。

他從出生就與父母隔離,唯一的溫暖和美好,是小時候每月見一次母親,而這點溫暖也因母親過早離世而徹底消失了。懂事後,知曉了父母之間的感情悲劇,他對感情更加小心翼翼,傾心相護,包括對魏嬰的感情,都處處映射出父母對他的影響。父母之間的真情,在他心理可以說是一個理由,因為這個理由,他才能接受父母從下就拋下他和兄長,不能盡父母之責,如今,這個理由搖搖欲墜,他心理又豈能平靜。

魏嬰知他心意,並不多言,點上檀香,斟上一杯清茶,放到藍湛手中。他自己對父母的記憶很是模糊,雖然片段不多,但都是歡聲笑語,想來小時候父母是十分恩愛的,每每想起,都會令他心理十分溫暖。他深深明白,對父母的這一點念想,對於從小失去父母的他們有多重要。

看到藍湛白衣上沾了塵埃,髮絲也有些凌亂。魏無羨柔聲道:“藍湛,這一路也累了,你先歇會,我去打水幫你沐浴吧。”

藍湛低頭看了看衣裳,微微一笑:“我倒是忘了,還是我去吧。”

魏無羨一把按住他道:“我去吧,我力氣比你大。”說著輕輕揉了揉他的頭髮:“乖,在屋裡等我”

他打了水回來,把木桶裝滿水,試好水溫,準備好沐浴用具和乾淨衣裳,轉頭看見藍湛在燈下閉目而坐,一向冷靜持重的他,如今看起來卻分外疲憊,魏無羨不禁一陣心疼,走到他身邊柔聲道:“藍湛。”

藍湛張眼,這幾日拼命趕路,眼睛也有些泛紅。魏無羨看得更是心酸,伸手幫他寬衣,一邊道:“你太累了,沐浴完好好休息。”

藍湛突然伸手將他緊緊擁入懷中,臉貼著他的鬢髮,在他耳邊低聲道:“魏嬰,你,別走。”

魏嬰被他摟得喘不過氣來,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藍湛,我不走,我在。”

他炙熱的氣息在藍湛頸間遊走,藍湛低頭,他抬頭回應,雙唇相接,狠狠咬住了彼此,再不放開。

“魏嬰”藍湛喘著氣喚道,炙熱又痛楚,他只有他了,只有他在懷裡,在他唇間,這感情才是真實的。

“藍湛”魏無羨感覺身體裡的火,被他的呼喚啪地點燃了,灼燒著他,從頭到腳,每一寸肌膚。他狠狠地咬回去,唇瓣一刻都不願分開,彷彿這樣,他才能揹負他同樣的痛楚。

兩人摟緊了手臂,恨不得把對方嵌進自己的身體裡去。藍湛再忍不住,伸手一拉,魏嬰的衣帶隨之斷裂,衣衫退下,肌膚滾燙,魏無羨再無猶豫,伸出四肢緊緊纏住了藍湛,冰冷柔軟的肌膚,慢慢地被魏無羨狂暴又撩撥的動作點燃。望著藍湛傷痛的眼神漸漸變得意亂情迷,魏無羨將手指插進藍湛的頭髮裡,完全地將自己交給了對方。

只有他們,知道彼此的痛,也只有他們,能救贖彼此的痛。

清晨的陽光灑在床頭,照在魏無羨濃密的睫毛和光潔的臉上,他遲遲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烏黑的窗欞,青色窗紗,竹影婆娑。

“藍湛!”

“我在”桌案邊的藍湛抬起頭,早已穿著停當,一身白衫,端方整潔,抹額髮冠,一絲不亂,雙目清明,嘴角含笑,若春花暖陽,晴光映雪,風姿絕然,魏無羨被照得移不開眼睛,就這樣痴痴望著他。半晌,燦然一笑:“走吧,幹活了。”

第三篇 夢 回

藍啟仁看著藍湛帶回來的畫,皺緊了眉頭。

一旁的藍曦臣心急道:“叔父,這,可是父親親筆所繪?”

藍啟仁點點頭:“確是兄長的手筆,除了這畫上題字。”

藍忘機道:“叔父可知這題字是誰的字跡?”

藍啟仁搖搖頭:“似乎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了,畢竟過了這麼多年。”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我父親他,當真和這畫中女子…”

藍啟仁輕撫頜下長鬚,道:“當年,兄長不及弱冠之齡就接任家主,書、畫、劍、琴都精絕,你們兩個啊,沒一個比得上他。唉,若不是為了你們母親…我真沒聽說還和其他女子有糾葛。”

藍忘機問道:“父親他,四十多年前是否去過蜀中,去過歐陽氏的山青花隱?”

藍啟仁道:“當年我還在學堂求學,兄長只叮囑我安心課業,其他事情不讓我過問,所以族中之事,我所知不多。不過,這蜀中除祟之事,我倒是記得。”

“請叔父告之。”藍忘機道,藍曦臣在旁也一臉焦急。

藍啟仁卻將目光轉向了魏無羨:“四十多年前,姑蘇藍氏赴蜀中除祟,宗主青蘅君親自帶隊,同行的還有另外一人。”

“誰?”

“抱山散人的高徒,藏色散人”

“我娘!”魏無羨張大了眼睛。

四十五年前,雲深不知處

曲終人不散,與君一壺話悲歡!(一)

“楓眠哥哥,楓眠哥哥,你昨日的筆記借我看一下唄”

江楓眠從書本上抬起頭來,眼前一張笑臉,眉若青山,眼含碧水,笑靨如花,燦若暖陽,他心頭一動,微笑著道:“藏色,你又不做作業,一會等著夫子罰你。”

藏色嘟著嘴道:“那些仙門世家的規矩那麼多,誰記得住啊?”

江楓眠寵溺地笑道:“給,已經幫你抄好一份了。”

“啊,字跡都一樣,楓眠哥哥,你太好了。”

這時,門外進來一少年,身著白衣,面目俊秀,只是板著一張臉,面色嚴肅,道:“藏色,你又抄作業,該領罰。”

藏色伸手就敲了一下少年的額頭:“藍啟仁,叫姐姐。你又不是夫子,怎麼罰我?”

少年藍啟仁臉刷得紅了,道:“你老是違反家規,總有一天我會掌罰的,一定要罰你。”

藏色衝他笑道:“小屁孩,等你長大了再說吧。楓眠哥哥,咱們走,該去練劍了。”

藍啟仁望著他倆遠去的身影,恨恨道:“人家才不是小孩,討厭!”

藍氏的校場,坐落在雲深不知處的半山腰,藏色和江楓眠練完劍,坐在校場邊香樟樹樹下的大石上,面對一山翠綠,落日正西沉,餘暉灑在兩人身上。藏色剛練完劍,粉面飛紅,幾顆汗珠順著光潔的面頰滑下,旁邊幾縷髮絲蓬鬆地在鬢邊閃動,江楓眠看得心動,恨不得幫她把那幾縷頭髮抿上才好。這時,藏色突然轉頭對他說:“楓眠哥哥,我才發現,這裡的落日真好看。”江楓眠趕緊收回目光,竭力穩住心神道:“嗯,雲深不知處的景色真美。可惜,過幾天我就要回雲夢了。”

“啊,為什麼?”

“聽學要結束了。”

“哦,這麼快就一年了。你教我的這套劍法還沒練熟呢。”

見她嘟著嘴,面色落寞,江楓眠鼓起勇氣道:“你可以跟我回雲夢啊”

“跟你回雲夢?”

望著她清澈的目光,江楓眠一下子膽怯了,趕快說:“你可以去雲夢玩,我們雲夢可以抓魚、游水,還有好多荷花。對了,還有藕,你不是最喜歡吃藕嗎?雲夢有天底下最好吃的蓮藕。”

藏色衝他燦然一笑:“雲夢真是個好地方,以後我一定去看看”

江楓眠喜道:“真的?”

藏色面色有些黯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去,師傅派我下山,命我守護…藍氏,不能輕易離開雲深不知處。”

她搖搖頭,笑道:“不說這個了,楓眠哥哥,你再給我講講你們雲夢吧。雲深不知處太悶了,你們走了以後,就更悶了。”

江楓眠見她低頭在旁,心緒不佳,心頭一暖,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她的頭髮,最後卻只是道“好,我給你講,雲夢啊…”

藏色和江楓眠聊到星辰初升,才回自己住所。剛走到門口,就看見藍啟仁。

“藍啟仁,你在這裡做什麼?今晚該你巡夜嗎?”

藍啟仁冷著一張臉道:“你又晚歸,晚膳早過了。”

藏色唉聲道:“沒吃的了嗎?我餓死了。藍啟仁,走,咱們去廚房看看,說不定能找到好吃的。”

“胡鬧!”藍啟仁板著一張臉,卻伸手拿出一樣東西遞到她面前。

“什麼?”藏色伸手拿過來:“是蓮花酥,還有紅糖糕!小古板,還是你好。”

“哼!”藍啟仁憤憤道:“那個江楓眠有什麼好,你天天跟他混在一起。”

“楓眠哥哥啊,他當然好了,功力又高人也很溫柔哦。不像你,年紀輕輕,天天板著張臉。”

藍啟仁扭過頭,藏色笑道:“小古板,你小小年紀,為何天天板著臉?你看,還學人家留鬍子,難看死了。“

”你別動“藍啟仁開啟她企圖去摸他鬍子的手:”你是個姑娘家,老是喜歡動手動腳,不知羞!“

藏色笑道:“你看你,就是這麼古板,姑娘家怎麼了,姑娘家也能鋤奸扶弱,斬妖殺魔。”說著伸手比了個招式,“要不我們來比比,看看你能不能打贏我?”

藍啟仁瞪了她一眼“無聊!”扭頭就走。他一路氣鼓鼓地回到房間,沒想到青蘅君在屋內等他。

“兄長!”藍啟仁行禮道。

青蘅君不過弱冠之齡,也不比藍啟仁大了多少,但顯得成熟穩重很多,他面如冠玉,眉目英挺,氣質和煦如春,令人觀之可親。見藍啟仁面色不鬱,微笑道:“啟仁,這是怎麼了?和誰生氣呢?”

“沒,…沒有。”

“又是藏色吧,我看你倒是挺喜歡和她玩的,少年人,多交交朋友沒有壞處。”

“兄長!”

青蘅君正色道:“藏色散人是抱山前輩的高徒,應藍翼宗主所邀來助藍氏,你要以禮相待。”

“啟仁明白。”

雲夢江氏

江楓眠自姑蘇回來後,一直心神不寧,這日,正在房中看書,卻被他娘抓住嘮叨了起來。

“楓眠,你到底怎麼想的,峨眉虞氏著人來問過好幾次了。”

“娘,我跟您說過,我現在還不想成親,過幾年再說。”

“過幾年,你都多大了,你爹跟你這麼大時,都有你了。”

“娘!”他溫文儒雅,伺親至孝,一向不會反駁父母。

他娘見他沒了聲,以為默許了,趕快道:“虞家的三姑娘我見過,長得那個好,又大方爽利,你一定喜歡。上次你和你爹去峨眉清談會,他家老太太就相中你了,找人來說了好幾次。我們兩家是世家,你爹和我都覺得是門好親事。”

江楓眠無比頭疼,道:“娘,我這看書呢,下次再說,好不好?”

好不容易把母親哄走,江楓眠更加沉不下心來,信步出了房門,來到蓮花湖邊。正是荷花開得好的時候,見一湖菡萏香遠,他腦中滿是藏色的笑容:“楓眠哥哥,你說的是真的嗎?一整個湖全是荷花。”

“是真的”他輕聲道

“師兄!”他正想得入神,突然有人從背後摟住了他,嚇了他一跳。

扭頭一看,一張神采飛揚的面孔,小麥色的膚色,濃眉入鬢,一雙眼睛如天上星辰般明亮,自帶笑意。和江楓眠的溫良儒雅不同,來人明快清新,像春日暖陽,耀眼卻不灼熱。

“長澤!”江楓眠高興道:“你怎麼來了”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平常你一有心事就來這裡。來,跟我說說,你到底有什麼心事?”

江楓眠順勢摟過他的肩膀道:“咱倆睡一個屋,我有事還能瞞得過你”

魏長澤道:“是為了成親的事吧?你不在的時候師父和師孃說起好幾回。我耳朵都聽煩了。”

江楓眠低頭不語,過了許久才道:“長澤,如果,你以後找道侶,會找什麼樣的人?”

“傾心之人啊,志同道合,心心相印,攜手江湖,哈哈!”

江楓眠被他的笑容感染,這幾日的煩悶一消而散,笑道:“你說得對”

魏長澤一拍他肩膀:“別煩了,走,咱們游水抓魚去!”

雲深不知處

青蘅君所居的寒室燈火通明。

“他當真偷走了陰鐵?”藏色散人語氣焦灼,面色凝重。一反平日裡的天真爛漫,倒顯得成熟穩重了許多。

青蘅君點頭:“後山結界已破,藍翼前輩正在著力修補。”

“他去了哪裡?”

“蜀中,巴陵”

“為何是巴陵?”

“為情而已”青蘅君搖搖頭:“我明日就出發,希望來得及阻止他。”

“我和你同去”藏色道

“這是藍氏家務事,不可使你涉險。”

“我奉師命,助藍翼前輩壓制陰鐵怨氣,只要與陰鐵有關,我就不能置身事外。”

青蘅君見勸阻不住,點頭道:“那就辛苦姑娘了。”

(這兩天寫得卡住了,既要回憶過去,又要寫現在婚後生活,實在想不到一個好的辦法來串聯情節,以下劇情會在過去和現在閃回,有點碎片化,儘量把時間線串起來。不過大家都對魔道的內容很熟悉,應該不會迷失,哈哈)

四十五年後

“我娘?”魏無羨吃驚地問道

藍啟仁點頭“你娘,藏色散人”他鄭重地叫出這個名字,卻彷彿不堪其重,沉默良久才繼續道:“和兄長一同前往巴陵的,就是你娘藏色散人。藍翼前輩當年企圖煉化陰鐵,沒想到被陰鐵怨氣反噬。抱山散人和她乃至交,派門下高徒藏色散人下山援助,共結後山結界,暫時鎮住了陰鐵怨氣。你娘當年也就十七八歲年紀,但已得抱山散人真傳,一身仙力連我兄長也是佩服的。可她成天嘻嘻哈哈,頑劣之極,和你當初剛到雲深不知處一個樣子。”說到此處,他面色黯然,彷彿有把鑰匙打開了心底封閉了已久的門,只是那門後的回憶太過沉重,如果可能,他希望永遠不要再提起。

“你和她當年,真像。”藍啟仁又再重複了一遍,這麼多年來,魏無羨第一次在他的目光裡看到了溫柔。“我不是在做夢吧,藍老頭居然會這樣看著我。”魏無羨心裡直打鼓。

“叔父,那後來呢?父親和藏色前輩去了巴陵後發生什麼事了?”藍曦臣問道。

藍啟仁搖搖頭:“唉!兄長走後月餘,帶著陰鐵回來,重新鎮入後山結界中。在巴陵發生了什麼事,他從未對我提起。”

“那我娘呢?”魏嬰問道

“跟兄長回來的,多了一個人,也少了一個人。”他轉頭望向藍曦臣和藍忘機:“少了藏色散人,多了你們的母親。”

“啊!!”

“我只聽說藏色散人在蜀中受傷,為雲夢江氏所救,就近去了雲夢療傷。後來,遇到了魏嬰你的父親。”說著他深深看了魏嬰一眼,輕嘆了一聲。

“而兄長則在回來的路上,偶遇你們的母親,對她一見衷情,並將其帶回了雲深不知處。沒想到…,唉,也是一段孽緣。”

“這些年,關於你們母親的事情,我一直沒有細細給你們講過,既然今日提起舊事,你們也都大了,該把當年的情形告訴你們了。”他頓了一下,道“你們母親當年犯下了多大的罪惡。她殺害的不僅是兄長的恩師,還是我們的叔父,是我和兄長當年最親的親人。不僅如此,她還利用了兄長,潛入雲深不知處,才有機會殺了叔父。”

四十五年前,兄長從巴陵回姑蘇。。。

青蘅君帶領一隊藍氏的人,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往回趕,雖然陰鐵已安然尋回,有鎖靈囊暫時鎖住怨氣不外洩,但沒有結界所鎮,不是長久之計。藍氏違反當初五大家族達成的契約,私自動用陰鐵,若不及早送回結界,被其他家族知曉,終究又是一番風波。

眼看離姑蘇不過百餘里,天色已經擦黑,下面人建議:“宗主,天快黑了,咱們這樣怎麼也得明日才能到雲深不知處,不如先找個地方歇息會。”

青蘅君抬眼一望,這幾日晝夜不停趕路,大多數人都疲憊不堪,他一向御下溫和,見前面就是村落,這裡離姑蘇也不遠了,應無大礙,遂點頭道:“好,前邊找地方歇息吧。”

轉過山路,還未到村口,路邊一間茅舍,低矮的竹籬笆圍了一圈,裡邊一個小院子,園內一樹桂花,高高伸了出來,道路邊上就聞到一陣濃郁的香氣。

青蘅君勒住了馬:“就這裡吧,去看看主人家在不在?”

有人上去,見門虛掩著,輕輕一推就開了:“宗主,主人似乎不在”

青蘅君下得馬來,來到門前,只見院內收拾得十分乾淨,一個小小的花圃,裡面的木芙蓉開得正好,一張小桌,旁邊放著一張木凳,桌上倒扣著幾個茶碗和一壺茶。看到眼前情景,他心頭一暖,緊繃了幾日的身心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可惜主人不在,這麼多人也不合適不告而入。正躊躇間,一個女聲傳了過來:“你們是誰?為何在別人家門口?”

他抬頭一看,一位年輕女子,身著農家的粗布衣裳,也就是平常的赭紅色,一手拎著一隻山雞,另一手卻捧著一束白色的山花,雖然衣裳僻陋,但人卻面若桃花,面板白皙如玉,一雙丹鳳眼細長有神,眼角略微上挑,黑白分明,眼神卻似一潭寒湖,冰涼通透。

“冷月映碧潭”青蘅君愣了一下,心底竟然浮上這樣一句話。他微微行禮道:“姑娘有禮了,我們路過此處,借貴處討口水喝,歇息片刻。可否方便?”

女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再看看周圍,也沒多言,點點頭:“進來吧。”領他們進了院內。

她指著院角的水井,道“水在這裡,你們自便吧。”也不再多言,轉身自己進了屋。

青蘅君帶來的人本就訓練有素,也不多言,安靜地收拾歇息,他揀了一隻木凳,含目養神,不知不覺竟然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驚醒,眼見天已經黑了,正要招呼人準備離開,屋裡的女子端了一個大盆出來,遠遠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氣。

她將盆放在青蘅君面前的木桌上:“你們運氣好,碰巧我今天獵到了山雞。”

青蘅君趕快道:“叨擾姑娘了。”

“反正我也是要拿去市集賣的,你一會多給點銀錢就成。”

“好”青蘅君微微笑道

“宗主,宗主,您看!”有人驚呼

他抬頭一看,夜空本來清明,但不遠處卻一道濃密的黑霧,彷彿一隻鳥在煽動翅膀。“溫氏的梟鳥?!”

他心道不好,伸手就將女子護到身後,吩咐道:“拔劍!”

身後的女子見他們齊刷刷亮劍,驚呼了一聲

青蘅君安慰道:“姑娘,連累你了。放心,我一定護得你周全。”

“宗主,他們叫你宗主,你是…”女子小心翼翼問

“姑蘇藍氏…”他話音還沒落,空中的梟鳥就直接朝他撲了過來。

他一隻手伸劍擋住,另一隻手護住身後的人,那梟鳥似乎目標明確,只朝他胸口藏著的陰鐵衝去,逼得他不停往後退讓,忽然身後的女子哎呀一聲,摔在了地上,他分了心神轉頭去看,只見女子摔倒在地,趕快低身去扶。

那梟鳥趁機往他身上一撲,身後的藍氏弟子上前救援不及,摔在地上的女子突然伸手抱住他往旁邊一滾,護住了他,梟鳥一擊而空,再往前一撲,直接衝到了女子的後背上。一層黑霧將她籠罩起來。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等後面的藍氏弟子趕到,齊力將梟鳥擊斃,那女子已一臉黑氣暈了過去。

青蘅君懷裡緊緊摟住了她,一臉寒冰:“岐山溫氏已經知曉了?”

弟子拱手道:“梟鳥應該是剛趕上我們,還來不及傳信回去。”

當務之急是趕快回雲深不知處,他抱起懷中人沉聲道:“走!”。

姑蘇藍氏的宗主帶回了一個姑娘,雲深不知處上上下下都沸騰了,全在議論這位未來的宗主夫人。但是自回來後,青蘅君將她安置到獨立的小院幽篁小築,藍氏宗主靜修的地方,遠離雲深不知處其他人的居所,連藍啟仁都沒見過。

待她的傷完全好轉後,青蘅君才正式帶了藍啟仁去見她。

那一日,已是深秋,藍啟仁跟在兄長身後進了幽篁小築,只見那女子臨風而立,站在廊前花影中,安靜地望著簷下風鈴,雖然一身布衣,卻是風華逼人,她立在那裡,靜得像一幅畫。可藍啟仁卻感覺這畫中人,周身籠罩著一層莫名的哀傷,彷彿時間都凝滯在她自己的世界裡。

他回頭望向自己的兄長,青蘅君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看著眼前人,即使年輕的藍啟仁還不懂感情,他也知道,兄長的目光意味著什麼。

自從帶那女子回雲深不知處後,青蘅君每日都來探望,每一次,都是這樣安靜地站立門前,安靜地看著,安靜地任她走進自己的心裡,沒有一絲防備,也無法防備,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

他知道他該走上去問她,問她的身世家人,問她為什麼會救自己。作為宗主,他應該派人去查她的身世背景,畢竟姑蘇藍氏的宗主夫人,是一個令仙門百家都崇敬的地位。可是,他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有做,就那樣安靜地站著,任她走進自己的心裡。

他和她在一起,並不多言,大多數時候是彈琴給她聽,或是教她畫畫、書寫,她總是微笑著望著他,雖不多言,卻令他感到無比的安心。

後來她對他說,自己自幼父母雙亡,學了些粗淺的拳腳功夫,靠打獵和種田為生。可她在書畫上展現出來的靈氣,並不是一個農家所能給予的。

當他開始握她的手時,他觸控到她手心裡的繭,那是常年使劍人的手。他沒有戳穿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有什麼關係呢,她在身邊就好。

他常常望著她清澈的雙目,有這樣美麗眼睛的人,她的心一定是單純而美好的。

沒過多久,藍氏舉辦家宴,誰都知道,家宴是為這位未來的宗主夫人安排的,這一天,青蘅君打算把自己的妻子正式介紹給全族的人,只是,沒想到,這一日,卻成了他今後永遠的噩夢。

這一天,所有的長輩都出席了,藍啟仁就跟在兄長和未來大嫂的身後,看著兄長領著她向長輩行禮。可能是第一次出席全族的盛宴,她顯得有些緊張,青蘅君面帶微笑,緊緊握著她的手,時而低下頭安撫她。可是到了長輩面前,她似乎更緊張了,身子都在微微發抖,跟在他們身後的藍啟仁都能看見她衣襟在微微顫動。

姑蘇藍氏的長老們,都是家族仙力高強的前輩,因藍氏的家訓本來就是規束有禮,淡泊名利,長輩大多都是歸隱狀態,只有家族大事或是一年一度的家祭才會出席。這次閤家長老都出現,足以看出宗主青蘅君對未來夫人的重視,他是要向所有人宣佈:她是他的妻。

長老身邊站著的是青蘅君和藍啟仁的叔父,他們這一支留下的血脈,就剩兄弟倆和這位叔父了。說是叔父,其實比青蘅君也大不了幾歲,面容形態也有幾分相似,只是面色看起來有幾分憔悴。叔父和青蘅君從小一起長大,劍法也是叔父連教帶陪練,雖是叔父卻如同長兄,二人感情自是不一般,所以當他們來到叔父面前,青蘅君更是笑容滿面,攜了未婚妻的手,深深作禮。就在這一瞬間,看起來嬌嬌怯怯的未來宗主夫人,乘著叔父伸手還禮的瞬間,拔出袖中早已藏好的短劍,一招擊中,刺入了叔父的胸膛。她盯著叔父驚恐的眼睛,輕聲道:得成比目何辭死,原作鴛鴦不羨仙。你想起來了嗎?

叔父的眼神從驚恐轉為淒涼,再到最後毫無生氣,一句話沒說就嚥了氣。她仍然緊緊握住手中的劍,任獻血佔滿雙手,面色蒼白,不停地喃喃道:“爹,娘。。。爹,娘。。。“

身後的藍啟仁被嚇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就在周圍人圍上來的時候,他看見兄長,青蘅君伸手摟住了倒下的叔父,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女人,目光不可置信,還有絕望。

未來的宗主夫人,一夜之間成了殺害長輩的兇手。藍啟仁再一次見到她,是在藍氏祠堂,被等著問罪。她一身素白,直直站在祠堂中央,沒有跪也沒有低頭,面色平靜,似乎周圍的一切都跟她毫無關係。她束手就擒後,就再沒說一句話。

青蘅君擋在她身前,著急向長老們求情:“此事。。。”

“啟暄”她張口打斷了他:“此事已了,我心願已成,不必再說了。”

“可是你。。。”

“啟暄,你明白我就足矣”她一雙清亮的眸子,堅定無悔

青蘅君盯著她,背後的是非曲直不能說,說出來就會令藍氏百年清譽受損,不說,他就護不住,眼前的女子,他最愛的人。

家族和愛人,他被命運放到了如此艱難的一個境地。

青蘅君藍啟暄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終究還是要有一個結果的,若要二者都保全,他能做的也只能這樣了。

他擋在愛人面前,堅定地對長老們道:“她是我一生一世的妻,無論如何,我都會護她周全。如果長老們非要責罰,就責罰我吧。”

他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長老們,“你身為藍氏宗主,當知賞罰分明,謹遵訓規,她殺害的是你的長輩,你認為該如何責罰?“

“啟暄明白,叔父血仇,不可姑息,囚禁於幽篁小築,終身不得出。”

當他說出這句話後,目光無比堅定,身後的女子,緊緊盯著他的背影,眼中泛起淚花,一直倔強站立著的她,跟隨著他的身形,兩人一起附身下去,向藍氏先輩們深深行了一禮。

從祠堂受罰後,藍啟仁就很少見到兄長和大嫂了。

大嫂被關在幽篁小築從不見外人,兄長大部分時間在閉關,一月去見一次大嫂。其實長輩們並沒有限制他們見面,可是就算一切塵埃落定,他們自己也難以面對,雙方至親的血仇。

藍啟仁以為,時間久了,很多事情淡下去後,兄長或許會去求長老們,放了大嫂。可是並沒有,哪怕是聽到大嫂懷孕的訊息,兄長也只是每夜在幽篁小築外徘徊,守上一夜,也從未打破一月只見一面的規矩。

藍曦臣出生那天,族中長老們很是重視,一早就派了穩婆和得力的僕婦過去。孩子剛一出生,就要被抱走。青蘅君將孩子抱到母親身邊,她緊緊摟住孩子,使勁親他的臉,笑中帶淚道:“啟暄,他真像你。”

青蘅君輕輕撫去她臉頰的淚道:“長老們同意了,一月可以見一次。”

藍啟仁很難想象,幽篁小築方寸之間,大嫂那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守著一間屋,等每月見一次夫君和孩子,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後來,忘機出世,一樣剛出生就被從母親身邊抱走。這個孩子,從襁褓開始就不愛哭鬧,總是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四處尋找母親的身影。比起曦臣來,忘機長得更像母親。

他一歲多的時候,剛會走路,有一天乘看護的人不注意,自己偷偷跑了出去。大家找了他一整天,最後發現他躲在幽篁小築門口的草叢裡睡著了。藍曦臣不要別人幫忙,堅持自己把弟弟背了回去。那天晚上,他緊緊摟著弟弟一起睡,沒人知道,這個才4歲的孩子,摟著弟弟哭了一夜。從那以後,他就天天盯著弟弟,生怕他再自己亂跑,雖然年紀尚幼,他已經隱約明白,自己的母親,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藍啟仁開始接下族中事務,並教導兩個孩子時,曦臣6歲,忘機才3歲。當時的藍啟仁尚年輕,自青蘅君閉關不理族中事務後,本來族中長老有意讓藍啟仁接任宗主之位,被他拒絕了,在他心中,還在等兄長回來,重新變回當年那個意氣風發,仙門楷模的青蘅君。所以,在他心裡,對大嫂一直都是有怨氣的,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對兩個侄子的教導尤其嚴格。尤其對忘機,這個冰肌雪膚的孩子,從小就很懂事,悟性又高,學什麼都是一教就會。

兩個孩子的課業很重,除了族規,典籍,禮儀,還有劍術、修煉,藍曦臣還多了一項,學習家族事務。小小年紀,每天都不得閒。有一次,藍忘機臨貼,禮字寫得不端,藍啟仁很生氣,斥責道:“你再寫不好,明日就罰你在藏書閣面壁練字。”他忘了,第二天是兩兄弟見母親的日子。當天晚上,藍忘機寫了幾百遍,終於敢在清晨前把禮字寫端正了。從那以後,小忘機的字就再沒有不端過,他從小就知道,只有自己把一切都做到極致地好,才能見到母親。

忘機剛入學,去給母親行禮。他小小年紀,卻端端正正沒有一絲差錯。母親一把將他摟在懷裡,道:“傻孩子,錯了也沒關係。”

這世上,有些孩子是幸運的,從小得父母寵愛呵護,有些孩子,卻是不幸的,他們從小被奪去父母之愛,下意識地,以為愛是有條件的,只有自己足夠好才能夠被愛,遇上愛的人,也不敢表露,害怕愛而不得。

願每一個孩子,都被溫柔愛著。

每到見母親的日子,藍曦臣會牽著弟弟的手,早早去幽篁小築,無論他們去得多早,母親都已經收拾妥當,站在門口,微笑著等他們。她會走過來抱起忘機,伸手拉著曦臣,屋子裡有備好的好吃的茶點,還有一些小孩子愛玩的玩意兒,都是平常他們見不著的東西。

藍忘機天性不愛笑,總是仰著小臉看著母親,拉著母親衣服一角不願鬆開。母親問他:忘機,你想吃什麼?他從來不回答,母親會挑上一些放在他面前,最後他總會把母親給的點心吃得乾乾淨淨。

母親會笑著逗他:“忘機,這個好玩嗎?”他板著臉不說話,遇到喜歡的會牢牢抓在手裡。母親則會擰擰他的小臉,愛憐道:“忘機,你要是開心就笑一笑,人要是不笑啊,漸漸就忘了該怎麼笑了。”

藍曦臣九歲那年,母親的身體已漸漸不好了,去見母親時常常聽到她在咳嗽。有一日,天氣有些涼了,母親抱著忘機坐在廊下,曦臣在旁邊吹簫,他的音律修為已經有所小成。母親望著庭外夕陽,悠悠道:“蜀中這會,桂花也該開了,還有黃桷蘭,開起來,一院子的香,沾在衣服上,能香好幾天呢。”

“什麼是黃桷蘭?”忘機奶聲奶氣地問

“是一種白色的花,又白又香,一到這會,就開滿了枝頭。”

“我也想看,姑蘇沒有嗎?”

“沒有,很遠很遠的地方才有。”母親親了親忘機的頭髮。

“母親,你帶我去看。”忘機揚起頭,望著母親。

旁邊的藍曦臣看到母親眼中浮起了淚光,她緊緊摟住了忘機,將頭埋進了忘機的衣服中。

這是藍曦臣第一次見到母親流淚,他心中十分酸楚,喊道:“母親,等我長大了,我就帶你和忘機離開這裡。”

母親擦去眼角的淚水,揉揉他的頭:“曦臣,這裡是你們的家,你們姓藍,母親也姓藍,哪裡也不去。”

那天離開母親時,她拉著藍曦臣的手,叮囑道:“曦臣,弟弟年幼,他心思重什麼都藏在心裡,你要多體貼弟弟的心思,好好照顧他。”轉頭對忘機道:“忘機,你是個好孩子,特別特別地好,記住,事情做錯了也沒關係,你高興就好。”說完,她笑著親了親忘機的小臉蛋,然後緊緊摟住了兄弟倆。

那年冬天,有一天雪下得特別大,藍曦臣拉著弟弟的手準備去看母親,被叔父攔住了,告訴他們:母親,不在了。

藍忘機不明白不在了是什麼意思,他揚起小臉,問:“兄長,母親是出門了嗎?”藍曦臣搖搖頭,抱著他哇地哭了出來。

趁著藍曦臣在房內抱著裂冰哭的當口,藍忘機又偷偷跑了出去,他奔到幽篁小築,這次再沒有人站在門口等他,拼命敲門也沒有迴應。小小的孩子,就在大雪中,跪在門口等,想著母親出門了,她總會回來的。

即使母親不在了,藍忘機還是每月都會去幽篁小築,在廊下等著,這一等就等了好多年。這些年,沒有了母親,兄弟倆的生活只剩下課業和修煉。藍忘機的心裡總是抱有一絲希望,母親會回來的,所以他加倍努力,所有方面都做到最好,指望有一天還能見到母親。

藍忘機第一次在仙門百家露面,是在十五歲,參加由藍氏舉辦的清談會,而這一次,也是十八歲的藍曦臣第一次作為家主主持的清談會。

姑蘇的三月,雲深不知處春意盎然,桃李繽紛,百花盛開,暖風燻得遊人醉。清談會就設在半山腰突出的一個平臺上,四周楊柳環繞,一面凌空懸出,可俯瞰整個雲深不知處,另一面臨溪,貫穿整個雲深不知處的溪水,從冷泉發源而出,清冽甘甜,用一小渠引了,蜿蜒橫穿過平臺,水邊花叢中擺了精緻小几,是各世家宗主落座的地方。因環水而設,也不分尊卑。臨崖那一面,一株垂櫻海棠開得正好,花下一臺,風過處,落紅如雨,入人襟懷。

藍氏的清談會,一向風雅,不同於其他家族以武會友,比些騎射、夜獵,這次,則是文鬥。這還是藍曦臣想出來的主意,各世家都有自己所擅長的絕技,或劍法、或刀法、或音律,只需派出門中弟子,向大家展示技藝即可,最後由各家家主綜合評判,按技藝排名就行。

清談會當日,仙門各家齊聚於雲深不知處,家主們選花叢中的小几安坐,其他弟子皆在外圍就座,水酒瓜果茶點,都置於水中,隨水流而動,誰喜歡俯身從水中拿起即可,每一樣都是天青色瓷碟所盛,經冷泉一浸,入手清涼,分外清雅。臨崖海棠花下的臺子,則是各家弟子展示技藝的地方,稍稍低於花臺,臺上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

藍啟仁抬眼一望,各家主舉杯暢飲,各世家子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一派熱鬧的景象。他心下甚是滿意,對身旁的藍曦臣道:“你想的這法子甚好,忘機呢?怎麼沒看到。”

藍曦臣拱手答道:“一早就去幽篁小築了,叔父放心,我這就派人去叫。”

藍啟仁怒道:“今天這麼大的日子,他還亂跑!也不好好準備下”今日,是藍曦臣兄弟二人正式在仙門百家前亮相,作為老師的他心裡自是十分在意。

藍曦臣趕快安撫道:“忘機一向穩重知分寸,叔父放心。”

藍啟仁恨了他一眼,多虧這時聶氏宗主聶明玦過來見禮,藍啟仁才暫時放下此事,專心應酬各家家主。

各家技藝展示開始,聶氏的刀法凌厲,岐山溫氏劍術超群,雲夢江氏展示的是劍陣,雖然氣勢逼人,但陣中弟子劍法一般,並無多少過人之處。藍啟仁問江楓眠道:“江兄,聽說你家兩位公子劍法超群,今日怎麼不見?”

江楓眠愣了一下,道:“外祖父家有事,孩子們去幫忙了,所以沒來。”其實是魏無羨和江澄打架,打得鼻青臉腫,無法見人,又被虞夫人罰跪祠堂,自然不能前來。為這事,江楓眠也是非常遺憾,畢竟清談會是揚名的好機會,誰曾想這兩個孩子不爭氣。

雲夢江氏後是蘭陵金氏,展示的是箭術,出場的是金宗主的獨生愛子金子軒,他估摸也就十六七歲年紀,身著淺黃色金星雪浪袍,膚色如雪,明眸皓齒,眉心一點硃砂紅,更顯得面容精緻,貴氣逼人。他一出場,立於花叢中,將群花的顏色都壓下去幾分,一下子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無論箭術如何,這外型和氣度就已經力壓眾人了。

臺下女修和家眷座位處,更是發出陣陣驚呼,紛紛往臺上擲花,搞得臺上的金子軒刷得紅了臉,手一抖,有一箭稍稍偏離了紅心。雖然有少許失誤,但這一次亮相,已足以讓他名動仙門。一旁的金光善十分得意,想著今年的頭籌也該蘭陵金氏拿下了。

最後出場的是姑蘇藍氏,大家還沒從先前金子軒帶來的震動平息下來,只聽得一聲琴音裂空而響,清泠泠如泉水,又和煦煦如春風,彷彿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拂過心間,人群剎時安靜了下來。抬眼望去,臺上一名白衣少年,正靜坐撫琴。雖然面容仍顯稚嫩,但容色絕美,一張臉如冰雪雕成,粉裝玉琢,一雙鳳眼,眼角微微上挑,英氣中又帶了一點柔媚,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如碧潭清冷,彷彿他什麼都沒看,整個世界卻已在他眼底。靜坐的姿態挺拔端正,撫琴的手如玉蝶飛舞,整個人彷彿界外仙子,竟不像是凡塵之人。如果之前的金子軒令百花失了顏色,那眼前的少年,則是令百花都無顏色了,因為他在那裡,你就挪不開眼睛去看其他的事物,這漫山的春色,終究只是為了他一人而綻放。

還是聶明玦先發聲:“藍先生,這位,可是青蘅君的二公子?”說著又看了一眼旁邊玉樹臨風的藍曦臣。

藍啟仁強行壓住笑意,微笑道:“正是,是曦臣的胞弟,藍忘機。”

聶明玦一拍桌子道:“藍先生,您把孩子教得真好,這般雅正端方,氣度不凡,今後我把我弟也送到雲深不知處來聽學,您幫我好好調教調教。”

藍啟仁急忙點頭:“聶宗主謬讚了。”

藍忘機一曲奏完,片刻臺下才發出一陣歡呼聲,他的琴音里加入靈力,有清音定神之效,一曲終了,臺下眾人均是心神舒暢,大家都是修靈之人,曲中奧妙自然一聽便知,更是對他讚不絕口。直到他告禮退下後,女眷們坐席處還是一片熱議之聲,很多女修擲花於他,藍忘機一臉寒冰,看都不看一眼,踩著花就離開了。

自此後,藍氏雙璧便名動江湖,尤其是藍忘機,小小年紀便贏得了“端方雅正,仙門楷模”的盛譽。不過私下流傳的世家公子排行榜,各女眷們都將藍曦臣排在了第一位,藍忘機屈居第二,主要是當時清談會上,藍忘機神情太過倨傲,得罪了一幫女修,比不得藍曦臣親切溫和,贏了很多好感。

年少成名,並沒有改變少年藍忘機的生活,轉眼就到了十七歲的夏天。這一天,似乎和往年也沒什麼不同,只是早晨出門時,兄長叮囑:“忘機,今天各家聽學的弟子都到齊了,你辦完事早些回來。”

(❤️今天是情人節,愛情之所以會被人慶祝,因為難得。魏無羨對藍湛說:“我愛你,心悅你,喜歡你!”愛有太多的形態,為什麼在忘羨身上特別美好。因為現實中這樣的愛情不存在,勢均力敵又相互依靠,相知相許還能朝朝暮暮。伴侶和情人還是有所區別的,伴侶關係是大部分人最重要的社會關係。但愛情不需要,不需要考慮社會性或是其他的因素。相伴和相愛總是如此矛盾,相伴下去終究不再相愛,相愛了又未必能長久相伴。惟願有情人在愛的那一刻,能享盡世上風情,滄海桑田。祝大家情人節快樂,都能擁有甜蜜的愛情和一個相守的人❤️)

這日,藍忘機是受兄長之命,去追查藍氏門下修士被襲受傷之事,直到傍晚才返回,剛到山門,就聽到有人在爭吵。他走上前,弟子回報是有人丟了拜帖,他冷冷道:“沒有拜帖不能入內”

對面一個人立刻嚷嚷起來:“為什麼不能進,我們是雲夢江氏子弟,你們宗主見過我師姐,一問便知。”

他不喜多言,生平最煩呱噪之人,一聽此言眉頭都皺起來了,回頭一看,竟然大吃一驚:“這人,怎麼如此面熟,竟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說話之人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面容俊秀,劍眉入鬢,一雙桃花眼,不語亦含情,鼻樑挺直,唇型堅毅,一臉笑容,和煦如春,一張面容,竟然能將柔美和英氣和諧地揉合在一起,加之身形修長,如茂林修竹,觀之不凡。

他雖然心底震撼,面上卻如常色,沒有多理會,沒想到那少年不依不饒,繼續糾纏,一向心靜如水的他竟然十分煩躁,直接施了禁言術。自他修得此法後,這還是第一次在人身上施術。

他回來後直接向兄長覆命,正好藍曦臣在藍啟仁的房裡商討聽學的事情,藍忘機將弟子受傷的情況稟報後,又將門前雲夢江氏弟子丟失拜帖的事情說明:“雲夢江氏弟子雖然丟失拜帖,但身份無疑。忘機不領前山事務,不敢擅自處置,還請兄長示下,派人去山門接應。”

藍曦臣頷首,旁邊藍啟仁道:“雲夢江氏?江宗主的大弟子魏無羨可曾一同前來?”

藍曦臣道:“應該是在的。久聞江宗主這位弟子天資過人,和忘機差不多年齡,倒是可以好好切磋一下。”

“魏無羨?”藍忘機心裡唸叨著:“難道就是他?”他不會想到,再過幾個時辰,他還會和這位魏無羨見面,還要打上一場。

魏無羨深夜持天子笑闖雲深不知處失敗,被藍忘機拎到藍啟仁面前。

藍啟仁一見他就震驚不已,心道:“果然是藏色的兒子,唉,都長這麼大了,看著和忘機差不多年紀,怎的如此頑劣。”

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看得魏無羨心裡發毛,剛到雲深不知處就惹了最高層人物,以後的日子咋混?

倒是旁邊的藍曦臣,一眼就看出了叔父對魏無羨的愛重之心,想著弟弟忘機性子清冷,若是有這樣一位活潑跳脫的朋友相伴,未嘗不是個個好事。所以一從叔父房中出來,他就叮囑藍忘機不要太苛責魏無羨,要好好相處。結果藍忘機卻反應強烈:“不要!”藍曦臣看著弟弟板著一張俊臉,言不由衷的樣子,就和小時候母親逗他笑,他卻故意不笑的樣子一模一樣。他不由笑了,還是讓他們自己去相處吧。他憑直覺感到,這兩個年輕人應該合得來。

只是藍曦臣實在沒想到,魏無羨會頑劣到把整個雲深不知處搞得雞飛狗跳,尤其對他的叔父。

藍啟仁對魏無羨是關注有加,課堂上總是喜歡考查他的功課,幾天下來,發現他課業紮實,心下甚是安慰,想來江楓眠這麼多年真是對他視如己出,悉心教導。他一向古板,面無表情,雖然關心,也從不掛在臉上。別人也不知他經常提問魏無羨是關注他,只當他不喜魏無羨的作為,故意為難他。

直到這一天,魏無羨在課堂發表了“怨氣也是氣何不加以運用”的觀點,徹底震怒了他。望著眼前這張俊逸又神采飛揚的年輕的臉,他的心裡又痛又急,十幾年前的往事湧上心頭。伸手就將手中的書扔了出去,狠狠罵道:“你若想到了,仙門百家就容不得你了。滾!”望著魏無羨竄出課堂的背影,他在心中道:“藏色,你的兒子若知道當年前你們夫妻為何喪身,就不會有如此言論了。我真怕,他重蹈覆轍啊。”

藍啟仁回到房中,左思右想,還是十分不放心。魏無羨年輕張揚,恃才而傲,他不是看不出來,如何才能讓他靜下心來,不致今後走偏了路。輾轉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就將藍曦臣叫到房中道:“曦臣,魏無羨如此頑劣,再和大家一起聽學,我擔心他帶壞了其他學子。”

藍曦臣以為叔父還在生氣,勸道:“叔父,魏公子只是年幼不懂事,慢慢教導就好。”

藍啟仁搖搖頭:“我尋思著,讓忘機陪著他單獨修習,忘機性情穩重,課業也紮實,先帶著他在藏書閣抄一個月家訓,也算是磨磨他的性子。”

藍曦臣急道:“叔父,不妥。忘機還擔著族中不少事務,還有夜巡,若是陪著魏公子修習,豈不沒有精力…”

藍啟仁擺擺手:“就這樣吧,族中的事務你多擔待些就行,我思前想後,也就只有忘機能擔此任。過幾日我就要外出參加清談會,沒有忘機盯著,我不放心。”

藍曦臣無奈拱手同意,但心裡直犯嘀咕:“即使魏公子是江宗主愛重的大弟子,叔父也不至於如此大動干戈,令忘機親自陪學。這個魏公子,到底是什麼來頭?”

為了讓魏嬰端正學習態度,不偏離正道,藍啟仁殫精竭力,讓自己最驕傲的學生陪讀在側,誰曾想兩個孩子假公濟私,因此互通款曲訂了終身。當他和藍曦臣都看出兩人的心思後,雖然震驚,但也未阻擾,他只想著魏嬰能踏踏實實,和忘機二人共行正道,但沒有想到,命運的輪盤毫不留情,就像被詛咒了般,魏嬰還是被迫走上了另一條路。

藍啟仁回憶起過去種種,不由唏噓不已,他想道:如果當初我將魏無羨父母的事情告知於他,或許他就不會受陰鐵反噬之苦,和忘機受盡這麼多折磨。唉,這世間,或許就沒有如果。好在今日,這兩個孩子都好好的。

“叔父…叔父”藍曦臣見他想得入神,喚道

“哦,如何?”藍啟仁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到眼前的藍曦臣、藍忘機和魏無羨,有些恍惚。

“等等,叔父,您…”魏無羨突然道:“您剛才說,藍湛母親在家宴上手刃叔…叔祖父的時候,說了什麼?”

“好像是叫著爹孃,後來我推測你們母親是為了報父母之仇,但其中是非曲直,兄長也從未提過。”藍啟仁道

“不是這句,是另外兩句,你說什麼…仙?”

藍啟仁想想道:“好像是鴛鴦,仙什麼的。當時我也沒聽清,過了這麼多年,也記不大清了。”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藍湛眼睛一亮,魏無羨衝他點點頭

藍曦臣趕快開啟從巴陵帶回來的畫卷,上頭果然題的就是這句詩,“叔父,您再仔細看看,這首詩的筆跡,是不是叔祖父的?”

藍啟仁終於反應過來,一臉鄭重仔細看了一遍,搖搖頭:“記不得了,不過藏書閣裡應該有叔父當年的筆記,一查便知。”

藍曦臣道:“我這就去查藏書閣過往的筆記,可是,當初知道那場血案緣由的人都去世了,就算確定了是叔祖父題字,也無法察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有一個人知道”魏無羨道

“巴陵女屍?”藍湛道

魏無羨點頭

“那位前輩神智不清”藍湛道“難道你想?”

“嗯,可以一試”

“不可,她神智不清,共情有危險”藍湛搖頭

“藍湛,讓我試一試”他知道這段往事關係到藍湛父母的過往,其中還牽扯到自己的母親,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出這個真相來!

第四篇 尋 蹤

冥室裡,女屍立於正南方位,面朝西南,但眼色迷亂,不時低聲吼叫,自從看到那幅畫後,她的神識似乎更加混亂了。

藍湛和藍啟仁陳琴在正北方位,魏無羨掏出一個銀質鈴鐺,下面穗上繫著一塊白玉雕成的藕。

藍湛道:江氏清心鈴?

魏無羨點頭:“如有不妥,你搖晃此鈴,可隨時斷開共情。”

等了片刻後,藍曦臣拿著一疊書稿進來“找到了,這是叔祖父當年的手稿。”

魏嬰拿過來一看,果然和畫上題詞一樣的筆跡,心中再無疑慮,將畫和手稿都放置到女屍面前,藍湛緩緩彈奏起洗華。待她稍微安靜後,魏嬰恭聲道:“前輩,您看看這些手稿,是否識得上面的筆跡?”

女子緩緩點頭。

他繼續道:“前輩,前塵往事已無其他人知曉,若要為您洗刷冤屈,主持公道,我們需得了解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會我將進入您的靈識,請您儘量憶起當年發生的事情。“

女子似乎聽懂了,漸漸清明的目光望向魏無羨,微微點頭。

魏無羨伸出雙掌,兩人雙掌相對,魏無羨立刻進入了她的靈識中。

他看到的第一番景象是漫天花雨,粉色的杏花在風中飄落,兩位少女在一片花雨中練劍,均是花容玉貌,一樣打扮,年長的冷豔逼人,年幼的那個略顯稚氣,依稀是女屍的模樣,但在靈識中是其生前模樣,果然生得冰肌玉骨,明眸皓齒。

”姐姐,這一招我怎麼都不會。”年幼的少女道

“切莫心急,多練習就好。”

”我不想練了,怪累的,你看我這手心,全是老繭,難看死了。“

”瑩兒,你且忍忍,爹爹送我們來歐陽家修行,指望我們今後能重振張家,我們要爭氣。”年長的女子柔聲寬慰道。

“好了好了,姐姐,我知道了,你再教教我”

年長女子點點頭,疼愛地掏出絲帕替她擦了擦汗。

隨後場景轉到歐陽家內宅,一群弟子擠在門口,紛紛伸頭朝內堂觀望,一邊議論著:

“聽說兩大家族都來蜀中夜獵,瞧把宗主興奮得。”

“是哪兩大家族啊,排場這麼大?”

“岐山溫氏和姑蘇藍氏啊,那可是五大世家裡的望族啊”

正說著,一位年紀稍長的婦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張瑩,張瑩,你怎麼在這兒,宗主找你呢!”

“找我幹嘛?”,張瑩笑著,少女的笑臉晶瑩無瑕,迎著陽光,彷彿閃著光。

“宗主讓你去給客人獻舞,找你好半天了。”

“我才不去,我又不是歐陽家的使女”

“哎呀,小祖宗,你就快去吧。這次來的都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宗主巴結得很,你看,那幾十年藏的五糧醇都拿出來了。”

“哼!”張瑩被來人半推半就勸走了。

席上主位坐了一人,和歐陽明面目相似,應該是其父親,前任歐陽宗主;另外兩個主賓位,坐了兩位風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一位身著紅衣烈焰服,面容英挺冷峻,也是位美少年,不過面色陰沉,目光犀利。魏無羨看到此人呆了一下,“溫若寒?”雖然比射日之徵時的溫若寒年輕太多,但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另一位身著白衣,俊面如玉,溫潤如水,倒和藍曦臣有幾分相似。

不一會兒,只見張瑩換了一身淺藕色的衣服出來,跳的卻是一支江南小調,採蓮。“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她舞姿優美,舉手投足間盡顯少女的嬌憨明媚,眼波流轉間又滿是女性的嫵媚。魏無羨與她靈識共情,眼光不由看到席上姑蘇藍氏的少年公子,對方的眼神似乎也發生了變化,那是一個男人看到喜愛的女人的目光,一個獵人看到中意獵物的目光。

張瑩的回憶不是連續的,混亂的片段交織在一起,很快又到了一處庭院中,黃桷樹下,一樹白花開得真豔,香飄十里,滿院都充滿著纏綿曖昧的氛圍。魏無羨認得這正是之前歐陽氏山青花隱裡種了黃桷樹的那個院子。

黃桷樹下,張瑩正在翩翩起舞,這次她一身白衣,衣裙曳地,廣袖飄飄,目光一直含情脈脈望著不遠處撫琴的人。琴聲古樸典雅,和著張瑩的舞步,絲毫不差。此時魏無羨感受到張瑩的心情,是少女沉浸在愛情的喜悅中,柔情萬千,分外甜蜜。

一舞終了,那人走上前來,輕輕摟住了張瑩,用手將她散落下來的一縷鬢髮輕輕拂到耳後,望向她的目光柔情萬分,輕聲說:“瑩兒,你舞起來真美,答應我,以後只舞給我一個人看。”他聲音低沉溫柔,幾句情話本身虛浮,他卻說得十二分地真誠。加之一張俊臉,柔情滿面,著實讓人心動。張瑩嬌羞滿面低下了頭,輕輕依偎到他懷裡。

魏無羨看到此處,心道:“頂著這樣一張臉,說著如此溫柔的情話,別說張瑩這樣的單純少女,換了別的女子,也得折在他手上。唉,這姑蘇藍氏的人,要都像叔祖父這般會撩,這風流債不知道會欠下多少。”

從後院的芳香明媚和甜蜜,突然墮入一片暗黑中,似乎在一個屋子裡,有人拿著燭火進來,是之前和張瑩練劍的姐姐張繡,她似乎面色不鬱,一進來就厲聲問道:“瑩兒,你最近晚歸,是否天天都和藍公子在一起?”

“姐姐,你生氣啦?”

“瑩兒,你怎麼這麼不爭氣,爹爹當年…”

“我曉得的,姐姐,你放心。藍公子對我是真心的。”

“那你呢,你喜歡他?”

“是啊,我喜歡他。姐姐,他可是姑蘇藍氏的人啊,咱們周圍的男人有誰比得上?爹爹送我們來歐陽氏學藝,不也是為了我們有個好歸宿,能重振家門。姑蘇藍氏,那可比歐陽家還要厲害多了。”

“瑩兒,重振家門,我們自己努力就行,何須攀附他人?”

“姐姐,像你這樣天天辛苦練劍嗎?我可做不來。你放心,藍公子對我很好,我心裡也有他,為什麼你不高興呢?姐姐,你看”她拿出一幅畫來:“你看,這是藍公子送我的畫,他上次回家專門找丹青高手畫的,他說這就是信物,等他這次回去告知藍氏宗主後,就來求親。”

張繡搖搖頭:“他若真心待你,這畫上怎麼只是背影,不見正顏?”

張瑩面色沉了下來,嘟著嘴道:“他待我是真是假,我自然分辨得出來。姐姐,你就安心等我的好訊息吧。”

隨後,魏無羨看到一張嬌豔無比的臉,是張瑩在對鏡梳妝,鏡中女子粉面含春,當真是豔麗無雙,他的心裡響起的卻是張瑩的聲音:“藍公子一去就快半年,難道當真忘了我不成?”

窗外景緻已有所變化,原來的花團錦簇已變成落木蕭蕭,眼看已到冬季。有人從窗下走過,是之前拉著張瑩跳舞的婦人,她站在廊前月洞門邊,彷彿在等著什麼人,過了一會,張繡來了,見了婦人,微微鞠身行了個禮:“秦大嬸,您找我。”那婦人將張繡一把拉住,左右看了看無人,低聲道:“張繡,你妹妹她,最近可有什麼不對?”

張繡道:“倒沒有什麼特別的。大嬸,是瑩兒出了什麼事嗎?”

秦大嬸道:“唉,你也不必瞞我。她和藍公子的事這闔府上下誰不知道,都道她要攀高枝去了。”

張繡面色有些尷尬,道:“大嬸,都是別人背後瞎說,我們不敢高攀。“

秦大嬸握住張繡的手:“你姐妹打小就入府裡,也算是我看著長大,張瑩那孩子聰明勁是有,就是太過聰明瞭,不比你穩重。你還不知道吧,那位藍公子,前兩日已經成親了。你回頭好好勸勸張瑩,別讓她再犯糊塗。”

張繡驚道:“大嬸,您,這訊息確定嗎?”

秦大嬸道:“怎麼不確定,我昨日進內堂奉茶,親耳聽到宗主和宗主夫人說的,宗主還說讓夫人好生看住張瑩,別鬧出什麼事來,那藍氏可是大族,咱們家惹不起。我看著宗主的意思,也沒想著告訴你們,這樣下去怎麼了得,倒把孩子給耽誤了。”

張繡深深行了一個禮:“秦大嬸,謝謝您,我會好好勸瑩兒的。”秦大嬸道:“你好好看著她,那孩子平常心高氣傲的,可別惹出什麼事來,你也別提起是我告訴你的。”

張繡連連點頭,緊皺了眉頭,目送秦大嬸遠去。

月洞門旁的假山石後,張瑩立於樹蔭下,把剛才兩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魏無羨只覺她心神一片空白,整個人都搖搖欲墜,片刻過後,心痛如絞,卻不敢相信,只是在心裡道:不會的,藍公子他不會這樣對我,我一定要去問清楚。

夜深了,魏無羨只聽到有人在通報:“姑蘇藍氏來訪。”只見一人身披斗篷,全身上下裹得緊緊的,看不清面容,從外穿過庭院走了過來。從這位置來看,想是張瑩一直躲在內堂附近的某個地方,能清楚看到歐陽宗主內堂的門口。

聽到姑蘇藍氏四個字,張瑩心跳如鼓,悄悄跟了過去,偷立在窗邊,聽屋內人說話。

“歐陽宗主,你可考慮好了。”來人聲音低沉威嚴,給人一種陰冷的壓迫感。

“這…這個,少宗主,不是我不答應,我們歐陽氏只是偏安一隅的小族,你們誰伸個指頭都能把我給捏碎了。”歐陽宗主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膽怯。

“哦,你就不怕我今夜就把你歐陽氏捏碎了,全族灰飛煙滅。怎麼,你覺得我不敢嗎?”

“少宗主,不…不,這可使不得。我應了,應允了就是”

“你放心,事成之後,我不僅護你全族周全,還會保你永固蜀中,與各大家族齊肩”

“歐陽氏全族供少宗主差遣”

“你放心,我知道你膽子小,沒什麼大事讓你做。那姑娘,可是還在你府上?”

“是,藍公子的事她應該還不知曉。”

“好,殺了她,對外就稱是因情自殺。”

“啊”,窗外的張瑩聽到此處,不由驚恐萬分,不小心發出一點聲響。

“是誰?”屋內的人低聲喝道。

張瑩扭身就跑,但屋內的人已追出門外,伸手一揮,魏無羨就感到張瑩被一股力量卷著,飛進了屋內。

屋內,之前自稱姑蘇藍氏的人已經摘下斗篷,露出裡面暗紅色烈焰服。

“你,你不是姑蘇藍氏的人?”張瑩驚道

唉,當然不是,魏無羨在心裡嘆道,原來溫若寒從這個時候就盯上姑蘇藍氏的陰鐵了。

溫若寒搖搖頭,冷笑道:“歐陽宗主,她就是藍承弈的那個相好?”

歐陽宗主急忙道:“是,是,就是她。”

溫若寒道:“歐陽宗主還真是治家有方啊,你的內堂,也是任人出入的嗎?”

“是我疏忽了。”

“今天見過我的人,都處理了吧。這姑娘,正好送上門來,你知道該怎麼辦了。”

張瑩聽到這裡,握緊了手中的劍。溫若寒輕手一揮,劍脫手而出,飛到一邊。他冷笑道:“你在我眼裡,就跟只螞蟻一樣,最好別妄動。“

歐陽宗主眼中有所不忍,急忙勸道:”少宗主,現在就殺了她,若是藍氏絕口不認,推得乾乾淨淨,豈不是口說無憑。我看,不如留著她,倒是一張好牌。”

溫若寒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張瑩:“這般模樣,也真是可惜了。”他伸出手,一陣黑霧裹住張瑩,慢慢滲進張瑩的肌膚,她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倒地了。

魏無羨只覺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心道:難道這就死了,不對,如果死了,我怎麼還能感覺到四周。”

張瑩五感俱失,除了神智清醒,其他就跟死人一樣,一動也不能動。魏無羨覺得這滋味真是不好受,你明明神識清明,周圍的動靜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一動也不能動,他感到張瑩此時心中真是恐懼到了極點,比死還要可怕。

隨後,張瑩的身體似乎被移動了方向,被平放到一個地方,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彷彿聽到遠處有人在喚自己:“醒來,還不醒來?!”

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是一片素白,,頭頂上飄蕩著白色帷幔,鼻中問道濃烈的香燭味道,她居然躺在…一具棺材裡。她驚駭至極,起身坐起,棺邊一人被她嚇得後退了一大步。她定睛一看,不正是她痴心期盼,魂牽夢繞的姑蘇藍氏的負心漢。

她恨極反而笑了,笑得停不下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笑聲在一片白色的靈堂裡顯得格外詭異。

“瑩兒,瑩兒,你,你且住聲,聽我說。”藍承弈面臉焦急,走上來伸手想要扶她,又縮了回去。

張瑩剛從五感俱失中甦醒過來,還未從之前的驚懼中緩過神來,醒來第一眼見到的又是藍承弈,一時間心裡又疲又怕又心痛,各種情緒參雜在一起,大笑過後,心底一片淒涼,渾身痠軟,呆呆倚在棺材裡,竟想不到趕快從棺材裡出來。

藍承弈見她平靜下來,小心翼翼問道:“瑩兒,你…醒過來了。”

張瑩費力地抬起頭,望望四周,輕聲道:“這是,是在我家?”

藍承弈點頭:“是,歐陽氏將你的屍身…,哦,你被人封了五感,外表跟死人無異,歐陽氏對外稱你自殺,並將你的屍身送了回來。”

“那,那我姐姐,還有我爹孃。”

“他們之前不知道,也只當你…當你已經過世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那個人,那個自己說是你們藍氏的人,是他,就是他將我…”

“瑩兒,時間緊迫,你先聽我說。”藍承弈急著打斷她的話道:“我是偷偷進來的,外面的人都不知道。那個害你的人是岐山溫氏的少宗主,他想拿你來威脅我,逼我交出藍氏的至寶。”

“啊?…”

“我都安排好了,我現在就帶你出去和你姐姐碰頭,她在巴陵碼頭等你,你們遠走高飛,再別回來了。”

見張瑩沒有迴應,他著急道:“外面都是他們的人在看著,我好不容易才溜進來的,沒有時間了,你趕快跟我走。”

張瑩沒有回答,緩緩從棺材裡站起身來,藍承弈趕快伸手將她扶了出來。她沒有說話,慘白著一張臉,悠悠問道:“藍公子,你,是來送我走的?”

“是,你們趕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藍公子,你,當真是娶妻了嗎?”

藍承弈急道:“張瑩,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問這個。”

“你不告訴我真話,我不會走。”她堅定地道

藍承弈低下頭,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一聽此言,張瑩的眼淚滑落下來,她悽聲道:“你遇到我時,可是已有婚約?”

藍承弈道:“對不起,婚約是父親生前就訂下的。”

“是啊,你們姑蘇藍氏,娶的自然是名門大戶的姑娘,倒是我痴心妄想了。”

藍承弈聽她這麼一說,心理鬆了一口氣,道:“你能明白最好,世家聯姻,自然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

張瑩輕描淡寫地道:“岐山溫氏又拿什麼威脅於你?”

藍承弈只當她已不在意自己已有婚約的事,隨口道:“還不是說我有妻室還…,你知道我家裡規矩極多,若是傳揚出去,必然有損家風。”

張瑩道:“所以你要送我走?從此一別兩寬,再不相見?”

藍承弈趕快道:“你明白最好,我就知道他們逮住你,就是為了威脅我拿出…來,好了,快走吧。你和你姐走得遠遠的,我保證他們不會再傷害你。”

張瑩至此才明白了,自己一腔痴心,在對方眼裡不過是一場遊戲。她情竇初開就遭負心,一腔柔情瞬間化成了滿腔怨恨。轉身狠狠盯住藍承弈道:“我雖不是大戶人家出身,但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兒,你既有婚約在身,卻來招惹於我,如今令我全家陷入困境,藍公子,你打的好算盤。”

藍承弈臉色一變:“你,你欲如何?”

張瑩一臉絕望:“我欲如何?就算走,這天涯海角,我又能逃到哪裡,才能逃出岐山溫氏和你姑蘇藍氏的追殺?”

她隨即臉色一變,:“我姐姐,你根本沒有安排我姐姐去碼頭對不對?就算你去找她,她也不會聽你的。你,都是在騙我。”

看到這裡,魏無羨深深嘆了一口氣,姑娘,你這個時候明白過來,豈不是招惹殺身之禍嗎?

果然,藍承弈的眼神變了:“你胡說什麼?”

張瑩望著眼前這張溫潤如玉的面孔,那雙曾經含情脈脈看過自己的眼睛,她心裡是萬分不願意相信,曾傾心相愛的人竟然會如此對待自己:“我姐姐,她那樣剛強聰明的一個人,如果我真的身死,她不會離開我半步。你們,把她怎麼樣了?我爹孃呢?他們在哪裡?”說到後面,她的聲音變得更加淒厲,雙眼通紅。

藍承弈被她逼得退了兩步,沉聲道:“張瑩,你若乖乖聽我安排,我自然保你一家無虞,否則…”

張瑩低下頭,沉默半晌,伸手摸摸了自己的頭髮,彷彿不甚哀傷,輕聲道:“好,我聽你的。”

說完她向門外走去,可能是躺的時間太久,又心神不寧,腳步浮軟,剛一邁步,就倒了下去。旁邊的藍承弈趕快上前,伸手扶住她。此時張瑩突然出招,伸手向他脖頸處刺了過去,藍承弈躲閃不及,一聲呼痛,捂住脖子退了開去,張瑩靠著棺木略微歇了一口氣,又快速攻了過去,魏無羨這才看清她手中握著一支短釵,想是剛才借撫頭髮的時候拔了下來。可惜,她已是力竭,藍承弈刺痛之下拔劍出鞘,直接一劍貫胸而過。

她的血順著劍鋒流到了藍承弈手上,那雙美麗的眼睛狠狠地瞪著他,嘴角流著一抹鮮血,美麗無比又淒厲無比,令人不敢直視。

她道:“藍公子,我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我的家人,放了他們,護他們平安。”她的聲音柔美動聽,就好似說著情話一般。

藍承弈不由眼眶發紅,道:“你,你這是何苦。我,我答應你”

張瑩疼得皺緊了眉:“你若是傷了他們,我死後變做厲鬼,也要擾你藍氏生生世世不得安寧。”

說完,她似乎不堪忍受般,滿臉厭惡,伸手一推,將藍承弈連人帶劍推了開去。胸前鮮血迸流,俯身倒地,再無氣息。

魏無羨這才明白,她並不是想殺了藍承弈,而是一心求死,她一個弱女子,陷入兩大家族的爭鬥,憑一己之力無法解決的死局,只有自己死了,或許家人才有一線生機。她沒有做錯什麼,只是生得太美,愛錯了人,卻搭上一條性命,意外捲入陰鐵之爭,成了陰鐵下的又一個無辜冤魂。

張瑩倒地身死,與她共情的魏無羨瞬間被拉入一片黑暗之中,心道:“不好!”若是普通人,記憶自然可以自動翻轉,即使記憶片段裡的人喪失所有意識,但只要共情的人意識還在,可以轉到下一個片段去,可現在共情的張瑩早已死去,已成兇屍,其意識不明,完全不可控。魏無羨沒有隨著她的身死轉入下一個記憶中去,而是被一股力量拖著,向無邊的黑暗中墜落下去。

這一落,不知道下落了多久,四周漆黑,到處是怨靈的哀嚎,衝進腦海裡,令人頭痛欲裂。他自己的身體卻被一股力量裹著,好像有東西在往他身體裡鑽,這是?陰鐵的怨氣?他對這種東西十分熟悉,當初在屠戮玄武肚子裡第一次抓到陰鐵劍,被溫氏扔下亂葬崗時,圍繞他的都是這種怨氣。張瑩身體裡有陰鐵的怨氣,難道…

不行!得想法子出去,不然還沒到下一個記憶場景,自己這點意識就被吞噬了。

他屏住呼吸,可在共情裡,卻一點法術都使不出來,只能任那股怨氣漸漸將他吞沒了。

藍湛和藍啟仁在旁守護著共情的兩人,一直並無異常,突然之間,已成兇屍的張瑩突然雙手下垂,向後倒了過去,藍湛趕緊上前扶住,抬頭只見對面的魏無羨依然伸著雙掌,面色毫無變化。心道:“不好!”拿出清心鈴搖響,可是半天,魏無羨也無醒來的痕跡。

藍湛心中焦急,伸手就要給魏無羨輸靈力,被一旁的藍啟仁攔住了:“忘機,且莫莽撞。”他點頭示意,只見共情的兇屍,張瑩,已經緩緩張開雙目,一雙眸子,竟然清亮如生。藍湛驚喜道:“前輩,您…”

張瑩輕輕點頭:“那位公子,方才是他進入我的靈識裡?”

藍湛趕快行禮道:“正是,前輩可知發生何事?他為何如此?”

張瑩低頭不語,似乎在想著什麼。

藍湛心中更是焦急,問道:“叔父,魏嬰他是何故?”

藍啟仁勸導:“你先別急,想是魏無羨的靈識被阻在這位前輩的過去了,既然是身死之時被阻,一定是這位前輩身死之時發生了特別的事情,先問清楚再做打算。”

藍湛一向冷靜,若不是關心則亂,這個道理早就應該想到。聽叔父提醒,趕快穩了心神,向張瑩道:“還請前輩詳述。”

張瑩卻未言語,只是四處張望,冥室掛滿了有藍氏徽印的招魂幡,她伸手撫過上面的淺雲紋,問道:“這裡…是姑蘇藍氏?”

藍忘機應道:“正是。

張瑩似乎這才看見了他,她仔細盯著他的臉,看得入神,伸出手來似乎想要去觸控他的臉,又縮了回去,顫聲問道:“你…你是…”兇屍的臉上沒有表情,但她語調極為悽婉,似乎心裡又是驚恐又是難過。

藍湛有些詫異,只當她憶起當初與叔祖父的恩怨,心中難過,柔聲回道:“晚輩藍忘機,姑蘇青蘅君之子。”

“青蘅君,藍氏家主?”她緊盯著藍忘機的面容,急問道:“那你母親,你母親,她可安好?”

藍忘機道:“家母,早已過世。”

張瑩痴痴盯著藍忘機喃喃道:“過世了,過世了,怎麼會,過世多久了?”

藍忘機黯然道:“家母仙逝已有三十餘年了。”

張瑩頹然跪了下來,悽聲道:“三十年了,都這麼久了。”

藍湛見她清醒,以為要問叔祖父的情況,沒想到先問起自己的母親,心中詫異,但記掛魏無羨的狀況,也未多想,俯下身去跪在她面前,懇切道:“前輩,能否告知方才共情時的詳情?”

張瑩抬頭望著他,柔聲道:“好,你想問什麼,我知無不言。”

藍湛原本擔心她知道自己是姑蘇藍氏子弟,心中會有牴觸,如今聽她語氣柔順,想是恩怨久遠,心中已經淡漠,她願意配合,實在是意外之喜。伸手扶起她,張瑩順著站了起來。

藍湛趕快道:“請前輩告知,方才共情到何處醒過來的?”

張瑩道:“我憶起被藍承弈所殺之時。”

藍啟仁和藍湛臉色一變。

張瑩安慰道:“你們放心,是非恩怨已經過去那麼多年,我不想追究了。”說著,她深深望了藍忘機一眼,繼續道:“當年,我被藍承弈所殺,不知過了多久,只覺身邊全是厲鬼哀嚎,我想著可能是我死了,到了陰曹地府,然後感到身體被不同方向的力量撕扯著,彷彿要將我撕碎,那些哀嚎聲一直在我耳邊不退,直到有一天,突然安靜了,我就睜開了眼。發現自己躺在棺材裡,被人埋了,我的身體下,還有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藍湛問

“我也不知道,是一塊碎了的鐵,好像從一整個鐵環上掰下來的,邊緣都不整齊。”張瑩道

“陰鐵?!”藍湛和藍啟仁都變了臉色。

“叔父,難道,前輩恢復靈識也是因為陰鐵?”藍湛問

藍啟仁搖頭:“僅僅是一塊陰鐵,不足以讓人死而復生,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不過,如果那塊陰鐵一直在棺材裡,魏嬰的靈識不回,會不會也跟這個有關?”

藍湛眼睛一亮:“如果跟陰鐵有關,那麼,只要繼續回到前輩的回憶裡,就有辦法喚回魏嬰的靈識。”

藍啟仁道:“不行,這太危險了,如果繼續共情,還會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沒有把握。”

藍湛看了還在沉睡中的魏無羨一眼,道:“已經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還是如此,事不宜遲,再危險我也得一試。”

張瑩開口問道:“藍公子,他。。。可是你極要緊的人?”

藍忘機道:“生死相隨!”

張瑩點頭:“那就去吧,我願全力助你。”

她叮囑道:“藍公子,我從棺中醒來後,沒多久就有人來掘墓,將我和那塊鐵起了出來。所以,要找回這位公子的靈識,只有我死到甦醒這段時間,你可記住了。”

藍湛點頭道:“記住了,多謝前輩”

張瑩道:“一會共情,如果你有危險,我會立刻睜眼回來,無論是否找到這位公子,你也不許停留,一定要記得!”

藍湛心中感動:“忘機明白。”

藍啟仁急忙拉過藍忘機到一邊:“忘機,你一向冷靜,此時怎地如此莽撞。這位…畢竟和藍氏有殺身之仇,她怎會輕易助你,必是有其他打算,不可不防啊。”

藍湛搖頭道:“叔父,這位前輩親切溫和,不似有尋仇之心,我信她。”

藍啟仁:“你,現在是擔心魏嬰,亂了心神。”

藍湛道:“叔父,不論怎樣,我都要一試。”

“唉…”

藍湛和張瑩雙掌相對,進入了她的回憶中。

就好像去到了另一時光中,藍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叔祖父藍承弈拔劍刺向張瑩,一劍貫胸而過,共情中的藍湛也感到胸中一陣劇痛,想來這一劍不僅刺穿了張瑩的身體,還刺穿了她對感情的所有幻想,痛徹心扉。

眼見張瑩倒下,隨即一片黑暗吞沒了藍湛,他耳邊聽到張瑩的聲音:“藍公子,你,跟著我的聲音。”隨即,一個溫婉動聽的女聲,輕輕哼唱著:“正月春,看花燈,看個啥子燈,獅子和龍燈,豬豬燈、牛牛燈,還有么妹燈…”是用蜀地方言唱的童謠,藍湛雖然聽不明白她唱的什麼內容,但曲調歡快,她的聲音又糯又軟,聽起來十分地親切,心中感到十分溫暖。

此時他不敢分心多想,相信只要這個歌聲在,他就不會在這黑暗中迷失,心中頓時充滿了勇氣,向黑暗深處走了去,一路不停地喚道:

魏嬰、魏嬰、魏嬰。。。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聲音在迴應:“藍湛,是你嗎?”

他趕緊伸出手去:“魏嬰,我在”

黑暗中,有人伸出手來,剛剛指尖相碰,他的胸口湧過一陣熱流,伸手緊緊握住:“魏嬰!”

魏無羨被藍湛一拉,直接撞進他的懷裡,被他緊緊抱住。魏無羨感到他的氣息,鬆了一口氣,道:“你來了。”

“嗯,你,還好?”

“無事。”

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魏無羨緊緊握住藍湛的手問道:“你怎麼進來的?這是哪裡?”

藍湛道:“先離開這裡,往歌聲方向走。”

魏無羨側耳一聽,道:“還挺好聽的。”

“快走!”

兩人手牽著手,沿著歌聲方向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邊漸漸不再是一片濃黑,有些許的光透了過來,歌聲也在這停止了。等他們繼續往前走,發現竟然來到了蜀中青蒼山的後山,眼前是一個山谷,山谷裡全是墳墓。

魏無羨和藍湛對視了一眼:“我們,還在前輩的記憶中?”

藍湛道:“是。前輩跟我說這是她身死後到復生醒來這段時間。此時,應該是有人來掘墓了。”

“復生?掘墓?藍湛,你到底在說什麼?”

藍湛將張瑩被陰鐵復生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魏無羨皺了皺眉頭,又搖搖頭,他心裡似乎想到了什麼,但那想法隱隱約約又轉瞬即逝,似乎有重要的事情他沒想到。

“魏嬰,你聽”,前面隱約有打鬥的聲音傳來

兩人走到谷底,見到前方一座新墳前,有一隊人,圍著已成兇屍的張瑩。她屍變初醒,神智雖未完全清明,但變成兇屍後功力倍增,又不知疼痛,和她對戰之人雖然劍術高超,但也未能一時就擒下她來。旁邊站著幾個人在觀戰,其中一人就是

“藍承弈!哦,是叔祖父,我在前輩的回憶裡看到過他”魏無羨道:“那動手的就是?”

“是我父親”,藍湛點頭

青蘅君面如冠玉,風采卓然,劍術飄逸又力道十足,果然是大家。魏無羨看看他,又望望藍湛,道:“藍湛,你是不是長得像母親?”

藍湛:“魏嬰,你…”言下之意,你能不能說點正經事

魏無羨道:“藍湛,你放輕鬆些,這是前輩的回憶,咱們也幫不了忙,就在這裡看著吧。”

魏無羨發現青蘅君的劍尖每次要刺中張瑩時,就被一陣力量給擋開了,“是陰鐵,藍湛你看,前輩手中握著的就是陰鐵,如果不是這陰鐵,估計十招之內早已落敗了。”

青蘅君的目標也不在人,招招都是衝向張瑩手中的陰鐵,似乎也不願傷了她。

久戰不下,旁邊的藍承弈急了,挺身出劍就要刺了過去,旁邊一女子伸劍攔住了他。

”藏色,你為何攔我?!“藍承弈急道

魏無羨面色一頓:“我娘!”他即刻就衝近了,只見那女子身著淺青色,不過十七八歲年紀,一張俏臉卻是英氣十足,魏無羨望著年輕時的母親,只覺胸中氣血上湧:“我娘,我娘他…”

藍湛抓住他的手:“魏嬰,這只是前輩的回憶,凝神。”

魏無羨的手在他手心中微微發抖,藍湛緊緊握住,回首看見魏無羨雙目已是眼淚欲滴,伸手就摟住了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柔聲道:“魏嬰”。

只聽藏色道:“藍承弈,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們只是來取走陰鐵,其他不要多事。”

她伸出雙手,手中多出一個玉環,隱隱閃著綠光,她用靈力催動,玉環瞬間發出耀眼的綠光,此時張瑩手中的陰鐵似乎對這道綠光有所感應,竟然牽扯著張瑩向藏色衝了過來,青蘅君趁機出劍刺向張瑩手腕,陰鐵應聲而落,他用劍輕輕一挑,陰鐵越過張瑩頭頂,直接落進他另一隻手握著點鎖靈囊中。隨後,他一個轉身,拿出古琴,指動弦響,暴怒的張瑩在琴音中慢慢安靜了下來,不再動彈。

一旁的藏色收了玉環,衝青蘅君一點頭,走到張瑩面前,:“姑娘,是我們得罪了,你放心,我們一定能想出辦法來…。”

她話音未落,暗處突然有羽箭飛來,直接射向墳前眾人。藏色拔劍出手,將身邊箭擊落,護住了自己和身後的張瑩。

羽箭剛落,一群蒙面黑衣人從暗中殺了出來,圍住了他們。

超字數了,見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