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心理治療師的TED現場教學: 你的腳本里寫著怎樣的未來?

續寫人生,從指令碼改編開始(85M)

https://www。zhihu。com/video/1187429543815671808

TED影片文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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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開場,我想跟大家談談最近我收到的一封郵件。我有一個特殊的郵箱,那是我作為一個心理治療師為自己的諮詢專欄《治療師親啟》所開設的,所以你也許已經能猜到裡面是些怎樣的郵件。

我想說的是,至今我已經收閱了數千封由世界各地的讀者所寄來的私人郵件。這些郵件的內容從失戀喪親到家庭紛爭無所不包。我在電腦裡專門建了一個命名為“生活的煩惱”的資料夾來存放它們。

再說回我收到的這封郵件,以前我也收到過很多類似的郵件,現在我想讓大家稍事體驗一下我的日常,下面為大家帶來一封讀者來信。

這封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治療師,我結婚已經十年了,直到幾年前為止都過得挺好的。一切的改變源於我老公對夫妻生活開始提不起興趣,現在我們幾乎完全不再有親密接觸。”

(我相信大家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封信)

“然後,昨天晚上我發現過去幾個月,他一直悄悄在和一個女同事煲深夜電話粥。我人肉了她,發現她是個白富美。我簡直不敢相信會發生這種事。小時候,我爸爸也是和同事有染,整個家因此變得支離破碎。不用說,我真是傷透了心。如果繼續和老公過下去,我是再也沒法相信他的了。但是我不想我們的孩子承受父母離婚、繼母入門這種心理傷害。我該怎麼辦呢?”

所以,大家覺得她應該怎麼做呢?如果是你收到了這封求助信,你可能會感嘆婚內被出軌真是太要命了。又或者還會想到她該是何等痛苦,畢竟在她還小的時候就經歷過父親對家庭的背叛。而且像我一樣,也許你還會有點為她抱不平,甚至你還會——怎麼說好呢?姑且就稱為對她丈夫有一些“不太積極”的看法吧。

事實上,當我在收件箱裡讀完這封郵件的時候,前面提到的這些我都有過。但是當我在回覆這些郵件的時候,我需要格外小心。因為我知道我收到的每封郵件本質上都是由寫信人執筆的一個故事。而這個故事也總是存在著另一個版本。幾乎沒有例外。

02

我之所以如此確信,是因為如果說從事心理治療工作教會了我什麼的話,那一定是:我們所有人都是自己人生故事的不可靠敘述者——我不可靠,你也不可靠,你所認識的每個人都不可靠。

或許我不該告訴你們這些,因為現在你們可能要開始懷疑我的TED演講是不是也不可靠了。別誤會,我的意思不是我們會故意歪曲事實。大部分人告訴我的事情都是絕對真實的——如果站在他們的角度來看的話。

透過他們所強調的或者弱化的、他們所放大的和略過的,他們所看到的和想要我看到的——每個人都在以某種特定的視角來講述自己的故事。對此,心理學家傑羅姆・布魯納有句話說得好,他說“講述一個故事,難以避免地,得有個感情基調(To tell a story is, inescapably, to take a moralstance)。”

我們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故事指令碼在生活。為什麼要選擇這麼做,為什麼事情會搞成這樣,為什麼我們要如此對待某人——“因為他們明顯是活該”;為什麼某人要如此對待我們——即便顯然地對方本不該如此。故事指令碼是我們理解自己人生的方式。但要是我們所講的故事,其實並不準確、完整或根本就是個誤解呢?這時,這些故事不僅帶不來洞見,還會將我們困住。

我們以為是生活塑造了我們的指令碼。但是從治療工作中,我一次次地發現事實其實剛好相反。正是我們的故事指令碼塑造了自己的人生。這就是故事指令碼的可怕之處,因為它真的能夠把我們帶進溝裡,但那同時也是其力量所在。因為這意味著,如果我們能改變自己的故事指令碼,我們就能改變自己的人生走向。而現在,我想告訴大家怎麼去做。剛才,我告訴大家我是一個治療師,這是真的,我不是在編故事。但是如果我,打個比方,在飛機上,而有人問我是做什麼的,我通常會說我是一個編輯。

我這樣說的一部分原因是如果我告訴人家我是個心理治療師,通常會收到一些令人尷尬的迴應,像是:“噢?一個治療師?那你是不是會分析我在想什麼?”然後我就會想說:“1。當然不;2。為什麼我會想在這兒給你做心理分析?如果我說我是個婦科醫生,你難道還會問我是不是要當場給你做個盆腔檢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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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說自己是個編輯主要也因為事實確實如此。實際上,幫助人們編輯故事指令碼是心理治療師的職責所在,但是我作為《治療師親啟》專欄編輯的這一特殊角色的有趣之處在於,當我在編輯指令碼的時候,我並不只是在為單獨一個人服務,而是為整個的讀者群體示範如何去編輯,以當週收到的一封郵件為例。

因此我考慮的事情包括:“哪些情節是多餘的?”“主要人物是有所成長還是在原地打轉?”“配角人物是否有出場必要,還是出來只會給人添亂?”“關鍵情節點們是否揭示了某個主題?”

我留意到大部分人的故事指令碼往往圍繞著兩個主題在打轉——第一個是自由,第二個是改變。當我開始編輯的時候,這倆主題也是我的首要之選。

所以,讓我們先來看看自由這個主題吧。

圍繞自由的故事指令碼通常是這樣的:我們相信,大體上,人是有其自由意志的。除非遇到了棘手的問題,這種情況下,突然間,我們好像變得身不由己。我們的很多故事指令碼都是關於“被困住的感覺”,不是嗎?我們覺得自己被家庭所困、被工作、感情、過去所困。有時候,我們甚至還會主動透過自我貶損來禁錮自己。

我敢說你們都很熟悉這樣的故事,像是《每個人都過得比我好》的故事——由朋友圈友情供稿、《我是個冒牌貨騙子》的故事、《沒有人會在乎我》的故事、《我簡直沒救了》的故事、《當我說‘嗨,siri’而她沒有迴應,就說明她討厭我》的故事。

看吧,我懂你,不只我一個人會這樣。那位給我寫信的女士,她同樣也感到被困住了。即便她繼續和丈夫過下去,也不可能再相信他,但是如果她選擇離婚,她的孩子們就會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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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裡有一幅漫畫,我想可以很好地用來舉例說明那些故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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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裡所展現的,是一個囚犯搖晃著鐵欄,拼了命想要出去。然而他的左右兩面,空無一物,毫無阻擋——囚犯並沒有身陷囹圄。

這就是我們大多數人的寫照。我們感到陷入了絕境,完全困在了情緒的牢房裡。但是我們沒有選擇繞過鐵欄,因為我們知道會有追兵——自由意味著責任,而如果我們擔負起了在故事裡的責任,我們可能就需要做出改變。

“改變”也是我在大家的故事裡常見到的一個主題。

這些故事通常是這樣的:

一個人說,“我想要改變。”但是他們真正的意思是:“我想要這個故事裡的另一個人物有所改變。”

治療師們將這種迷思類比為:“如果女王是個男的,她就能成為國王了。”

我的意思是——這說不通呀,不是嗎?為什麼我們不會想要主人公,也即這個故事裡的英雄,去改變呢?好吧,可能是因為改變,即使是十分積極的改變,也會涉及到規模驚人的損傷——對“習以為常”的損傷。

即使那些習以為常是痛苦的,甚或有害的,至少我們熟知故事裡的人物、設定和情節,乃至反覆出現的對白:

“你從來沒洗過衣服!”

“上次就是我洗的!”

“哦?是嗎?上次是哪次?!”

人們會因為知道故事接下來的走向而感到莫名安心。譜寫新的篇章意味著要探索未知。你面對的是一張空白頁。就像任何一個作家會告訴你的,空白頁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話雖如此,一旦我們對先前的故事進行了編輯,續寫接下來的章節就會變得容易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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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現代文化中不斷強調要認識真我。但是認識真我的過程還包括忘記假我。忘掉你一直在單方面給自己灌輸的那個版本的故事,由此你才能夠去過自己真正的人生,而不是按照你告訴自己的故事指令碼去過那個你以為的自己的人生。這樣做,我們便繞過了那道鐵欄。

現在我想回頭再談談那位女士關於她丈夫出軌的來信。她在信裡問我她應該怎麼做。我先要告訴大家的是,我在自己的辦公室貼了這麼一個詞:“ultracrepidarian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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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詞說的是習慣性地給別人提一些自己也拿不準的建議。真是個好詞,對吧?你在任何語境裡都能用上它,我相信這次TED演講之後你會用到的。

我把它貼牆上是因為它能提醒我,作為一名治療師,我可以幫助人們理清他們想做的是什麼,但我無法替他們做出選擇。只有你自己才能譜寫你的人生故事,在這之前你只是需要一些工具而已。所以我想做的事是,現場跟大家一起來編輯這位女士的來信,以此來演示我們該怎樣修訂自己的故事指令碼。

我想先請大家回想一個你自己正在經歷的、不那麼美好的故事。它可以是關於生活的某種困頓,也可以是關於你身邊的某個人,又或者是關於你自己。然後我想請你留意一下故事裡的配角們——是哪些人在推波助瀾,使你執著於這個錯版故事。

舉個栗子,如果這位給我發郵件的女士把信裡的事情告訴了她的朋友們,他們可能會向她表達所謂的“盲目同情(idiot compassion)”。

出於這樣的同情,我們會順著對方的故事指令碼說:“你一點兒沒錯,真是豈有此理。”當一個朋友告訴我們他沒能得到想要的晉升,即便我們知道他之前已經好幾次晉升失敗了,因為他對這事兒根本沒有上心,而且他還可能一直都在偷拿公司辦公用品。

我們會說,“是的,你說得對,他就是個混蛋。”當一個朋友告訴我們她的男友甩了她,即便我們知道她在那段感情中做得有些過頭了,像是連續不斷的訊息轟炸或者亂翻他的抽屜等等可能導致了分手收場的行為。

我們知道問題所在,這就好比,如果你去的每間酒吧都會發生鬥毆,那可能你就是問題的癥結之處。

要成為一個合格的編輯,我們在有同理心的同時也要有智慧,對朋友如此,對自己也一樣。這也即——我想正式的說法應該是——“投之以良善的逆耳真言(delivering compassionate truth bombs)”。這些逆耳忠言之所以是良善的,是因為它們能幫我們看清故事裡被我們忽略的細節。

事實是,我們並不知道這位女士的丈夫是否真有了外遇,以及為什麼兩年前開始他們的夫妻生活開始變味兒,還有那些深夜電話的內容到底是什麼。也可能是因為童年陰影,所以這位女士單方面編寫了一個關於背叛的故事,而且可能還存在一些別的事情,她不願在信裡讓我知道,甚至都不願意讓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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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像那個做羅夏克墨跡測驗的人。大家都知道什麼是羅夏克墨跡測驗嗎?一個心理學家給你看一些墨水痕跡,就像圖裡的這樣:

一個心理治療師的TED現場教學: 你的腳本里寫著怎樣的未來?

然後心理學家會問圖裡有什麼。話說那個人看了圖片後回答道:“嗯,我絕對沒看到有血跡。”心理學家表示:“行吧,告訴我還有哪些是你‘絕對’‘沒有’看到的。”在寫作中,這被稱為敘事視角(point of view)。

什麼是敘事者不願去看到的?

現在,我想再為大家讀封信。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治療師,我需要你幫我參謀下我跟妻子的事。最近好像無論我做什麼她都會生氣,即使是很小的事,像是吃東西的時候發出了聲音之類的。早餐時,我注意到她甚至想悄悄往我的麥片裡多加些牛奶,這樣麥片就不會那麼脆了。

我感覺自兩年前我父親去世後,她對我就越來越看不慣。我和父親的關係很親近,但她和她父親很早就分開了,所以她不太能跟我一起感同身受。我一個工作夥伴的父親幾個月前也去世了,對方很能理解我的喪父之痛。我希望能和妻子的交流能像在與這個夥伴談心時一樣順暢,但我感覺她現在幾乎無法忍受與我共處一室。我要怎麼做才能挽回她的心呢?”

聽到這裡,大家可能已經發現了這封郵件和之前那封信講的是同一個故事,只是敘述的角度不一樣。那位女士講的是一個老公婚內出軌的故事,而男士的故事是關於一個無法理解他的妻子。

奇特之處在於,儘管它們有許多出入,但兩個故事的主題都是關於對聯結的渴求。而如果我們能脫離第一人稱的敘事方式,從對方的角度來看待這一切,突然之間故事裡的另一個人就變得更容易理解了,而且故事情節也有了推進的餘地。這是編輯過程中最難的一步,但也是改變開始的一步。

會發生些什麼呢?如果你從另一個人的視角來譜寫你的故事?你從這個更寬廣的視角會看到什麼?

常常,當我面對抑鬱的人,我會告訴他們:“你目前不是與你一起談論你自己的最佳人選”,因為抑鬱會以某種特殊的方式扭曲我們的故事,侷限我們的視野。同樣的情況也常見於在人感到孤單、受傷,以及被拒絕的時候。我們會創造各種各樣的故事,被我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特效鏡頭所歪曲。然後我們就信以為真地成了自己製造出來的那些假新聞的播報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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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坦白一件事。先前為大家唸的那位丈夫的來信是我寫的。順帶一提,你們肯定想不到我在用燕麥片還是皮塔脆餅之間糾結了多久。我所寫的是參考了多年來我見過的那些番外故事,它不僅基於我的臨床經驗,也源自我在專欄裡收到的各種郵件。

有過這樣的事兒,同一事件的兩個當事人同時給我寫了信,但雙方互不知情,於是我在收件箱裡同時收到了一個故事的兩個版本。這真的發生過。我無法得知這位女士的來信的另一個版本,但我知道一件事:她必須把它寫出來。

因為透過大膽的編輯,她將能寫出一封比給我的這封要更接近真相的信。可能她的丈夫有外遇——就算他真的有——她現在也不需要知道情節是什麼。因為僅僅是透過編輯故事指令碼這種方式,她就能夠預見故事結局存在的可能性遠比自己想象中的多得多。

有時候,我會遇見一些真的深陷泥沼中的人,而且他們在自己的掙扎中越陷越深。我們將這樣的人稱為“拒絕救助的抱怨者(help-rejecting complainers)”。

我敢說你知道一些這樣的人。他們是那種,每當你想要為他們提供建議幫助,他們就會花式拒絕的人:“嗯,不,那沒用的,因為……”“嗯,不行,不可能的,因為我做不到”“嗯,我真的想多交些朋友,但是人類真的是一種很麻煩的生物吶。”——他們真正拒絕的是別人對自己那關於痛苦與困境的故事的編輯。

所以,對於這樣的人,我會另闢蹊徑。我會跟他們說點別的。我告訴他們:“我們都會死掉“。

我猜你們此刻很慶幸沒遇到我這樣的治療師。因為他們看向我的表情就跟你們現在看我的表情一樣,整個兒的茫然無措。

但是隨後我會跟他們解釋說,最終我們每個人的人生都會被濃縮為一個故事——這就是我們的訃文。然後我會說,除了繼續編寫我們的不快樂之外,我們還可以選擇在活著的當下開始重塑這些故事。

我們可以成為故事裡的英雄而不是受害者,我們可以選擇在頭腦裡延續什麼樣的劇情線,以塑造我們的現實生活。我告訴他們人活一世就得弄明白哪些故事是真的,哪些是需要編輯的。而且花這些功夫去修訂故事是值得的,因為沒什麼比我們向自己講述的故事對我們的生活質量所產生的影響更深遠了。

我的看法是,在創作我們自己的故事指令碼方面,我們都應該努力向普利策獎的水平看齊。

當然,我們中的大部分並非拒絕救助的抱怨者,或至少我們自己不會認為自己是。但這是一個很容易掉進去的陷阱,尤其當我們焦慮、憤怒或脆弱時。

所以下次你為某事所困時,記住,我們都終將赴死。然後拿出你的編輯工具問自己,我想要自己的故事是個什麼樣子?然後,就去譜寫你的大作吧。

謝謝。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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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Gottlieb

翻譯:一隻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