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結

第一回 繁華

我…柳淺淺,皇帝親封的雲寧郡主,父親是赫赫有名的鎮國大將軍,姑母更是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后。姑母柳漓十六歲入中宮,賢良淑德,受後宮人敬重,唯一欠缺便是無子。

姑母無子嗣,十歲時我以陪伴姑母之名入了這皇城,性情活潑的我深受姑父喜歡,一見到高高在上的帝王,我便甜甜地叫著:“皇姑父…”討得他歡心,他當場封我為郡主,只因我牢記父親的叮囑:“帝王是唯一的依靠!”

姑父在位二十餘年,這年春日,我剛過及笄,新年時姑父才嚷嚷著給我指婚,不過幾月生命走到了盡頭,姑母哭得很傷心,十幾年夫妻,姑父雖算不上寵愛姑母,但卻給了她尊重與權威,這位帝王有他的寵妃,夏貴妃,盛寵一時,姑父對夏貴妃應該是真愛,不然姑父不會臨終時傳位於夏貴妃之子—蕭喻,他生前最喜愛的兒子。

我陪姑母徹夜守在靈柩旁,姑父待我如親生一般,心中多少悲痛,未來的天子蕭喻扶起身旁的姑母:“母后,父皇已去還請節哀,兒臣會遵父皇教誨,您以後安心待在宮中,兒臣會好好孝順您的!”

蕭喻的態度讓我心安,姑父不在了又有誰可以護著姑母呢,蕭喻既已許諾,一言九鼎,想他不會食言,他轉向姑母旁的我:“至於淺淺?”他陷入沉思。

姑父已亡,新舊交替,我已無理由留在宮中,而且我該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一改往日活潑,靜靜地開口:“四哥,淺淺回柳家就好!”這些年已習慣喚這些王爺公主哥哥妹妹了,姑父生前樂意我這麼叫。

我衝著他淺笑:“我也該回家了…”

他並未直接回應,只是交待宮人們好好照顧姑母后便匆匆離開,他很忙,畢竟登基在即。

四月初十,蕭喻登基,年號開寧。他的王妃謝紫瑩自然搬到姑母的鳳臨宮,姑母遷居安居宮頤養天年,而我收拾好包袱回到柳府。雖然他沒有迴應,但我還是會走,他如今應該顧不上我。

回到柳府如釋重負,終於離開了那囚宮,心情異常舒暢,可是一個月後收到宮裡的旨意:雲寧郡主溫婉賢淑,宜伴帝側,封寧妃,擇日入宮。

我不由驚呆了,他怎麼會立我為妃,雖說自小一起長大,但同我們自小在一起的還有很多人啊!言哥哥,尋妹妹,況且平日裡和他也走得不近呀!更別說他對我有意了,而我還算計了他幾回…

父親說蕭喻此舉是為了拉攏我們柳家,新帝初立,需要父親為他效力。我原以為自己會嫁給言哥哥隨他去江南逍遙,沒想到才一月我又回了那皇城。

三日後,我入了宮,成了蕭喻的寧妃,他特意賜我居處為“雲寧宮”,以我的郡主封號為宮殿之名。入宮那日夜裡他來看我,他問道:“淺淺,你會怪朕嗎?”

我搖頭淺笑:“四哥,怎會呢?淺淺不會怪四哥的!”我一時改不了口,還是叫他四哥,而他默許無人時便可隨意叫他四哥,那夜他並未宿在雲寧宮,轉身去了鳳臨宮皇后處。蕭喻極愛皇后,當初兩人婚事是他自己求來的,他自請娶謝紫瑩為妃,婚後也沒有其他側妃,如今他不得已立我為妃,謝紫瑩會傷心,他去看她我可以理解。

次日拜見皇后,我親切安慰她:“紫瑩姐姐,陛下立我為妃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姐姐不必傷心!”我與謝紫瑩算相熟,她是蕭喻姨母的侄女,我們自幼便認識,我更不想與她為敵。

聽完我的解釋她輕笑:“淺淺,我明白的!”

我們閒聊了好久後,我不捨地離開,路過御花園碰到蕭言,他告訴我他要去江南封地了,我笑著說:“言哥哥,一路順風!江南可是個好地方,水好人美!”

他突然語重心長:“淺淺,保重!這後宮已不是曾經的後宮…”

我明白他言外之意,以前我只是姑母的侄女寄居於此而今是蕭喻的妃子,我仍舊淺笑:“言哥哥,淺淺不想爭,更不想害人!”

只見他最後搖頭:“你呀!開心就好!只做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郡主多好!”他神色陰沉,目光黯淡,我明白他是傷心的,這些年他對我的好讓我漸漸明白他是喜歡我的,而我亦默許,只是我們有緣無分。

一個月內,後宮多了很多新人,皇后習慣了只是平淡如水,我倒是忍不住罵道:“紫瑩姐姐,四哥真無情,這麼多嬪妃,全然不顧你的感受!”

皇后反而大笑:“淺淺,那你呢?”

我尷尬笑笑:“天天吃好喝好就行了…”

他偶爾而云寧宮坐坐,那日他卻宿在了我這,他撫摸我的長髮:“聽說淺淺今日罵了朕?”

我急忙陪笑,柔聲道:“哪能呀!淺淺絕對沒有!”

“那就好!”他笑著說,緊接著向我步步逼近,我知道這是我的命,他為了父親不會冷落我,所以我沒有反抗反而主動迎合。

次日他離開前對我說:“淺淺,朕希望你和以前一樣快樂!”

我應合著點點頭,可我心裡明白,我不再是雲寧郡主,不可能和以前那樣任性。

而後時間,我竟覺得後宮有些趣味了,女人一多難免爭風吃醋,今日張美人在蕭喻經過時翩翩起舞,明日江嬪去御書房送湯,這些人總是變得發討他歡心,只除了我和皇后外。

我時常去看姑母,夏太后為姑父守陵還沒有回來,姑母落得清閒,兩人以前是死對頭,我常說那些女人爭寵的事說給姑母聽,姑母總是嘆氣:“後宮的女人可笑又可悲!”姑母生性淡泊,不爭不搶,後宮中人不會在意,只有受寵的夏貴妃處處與姑母置氣。

我曾問姑母為什麼不去爭寵,她淡淡答道:“無愛也無心…”她不愛姑父,所以不在乎,可姑父靈柩前她卻是那麼傷心欲絕,我不懂她對姑父的感情,大抵只是親情,我突然想明白,我對蕭喻也可以這樣,不是愛人可以是親人…

姑母說:“若動了心,難免就變了!”

我笑笑:我對蕭喻永遠不會動情。

這幾日蕭喻倒是常來雲寧宮,他說後宮爭吵讓他頭疼,雲寧宮倒是難得地幽靜。

我解釋:“四哥,你應該高興,她們是在乎你的才會為你爭風吃醋!”

“那淺淺呢?”他反問,目光炯炯。

我不知他想問我在乎他與否?還是會為他爭風吃醋?我想了個兩全回答:“淺淺當然在乎四哥,但淺淺不會爭風吃醋,淺淺覺得如今這樣很好,四哥待淺淺很好!”

我以為他會滿意這個答案,沒想到他並未回答徑直離開了雲寧宮,我想他肯定會聽明白了,所以知道我不用他為了父親顧忌而來雲寧宮。

而後半月,蕭喻倒是雨露均霑,常去不同宮殿,後宮爭吵平和了不少,只是自那次後他未再來過雲寧宮,我倒樂得清閒,常找皇后下棋,只是老是輸,這日聽皇后提起:“淺淺,他今日舊疾復發,不妨我們去未央宮看看他!”

我不以為然:“紫瑩姐姐,你一人去吧!人多不差我一個!”只見她無奈搖頭:“這後宮就屬你最沒心沒肺!”

回到雲寧宮,跟著入宮的清兒勸說:“娘娘,你該去看看陛下的!”她嘮叨不停,讓人心煩便將她趕到殿外。

夜晚,我還是忍不住偷偷去未央宮看他,不是我在乎他,只是他這傷是當初為了救我而受的,那年冬獵,一隻熊突然從林中向我襲來,近處的蕭喻與蕭言急忙救我,兩人卻都受了傷,蕭言較輕而他卻留下了舊疾,姑母因這事放下與夏貴妃的舊怨親自領著我去道謝。

走進未央宮行禮後,我坐到蕭喻身邊柔聲道:“四哥,你怎麼樣了?”

他笑笑:“無礙,死不了的!”

我硬是扒開他的衣服,看他胸上的傷口,發紅地厲害,我不由愧疚,都是為了救我才變成這樣,我大膽伸出手輕撫傷口,他意料之外未阻止,反而握住我的手安慰:“淺淺,我說過的,這不怪你!是我自願救你的!不忍見你受傷!”

他突然目光深遂她看著我,深情地讓人心慌,他這是怎麼了,他攬我入懷,緊緊抱著我:“淺淺,這麼多年,我蕭喻的心,你該看懂的!”

我茫然不已,他在說什麼,他的心?他不是一直喜歡紫瑩姐姐嗎?我逃離他的懷抱,站了起來:“四哥,你醉了!紫瑩姐姐聽了會傷心的,怕是藥酒太濃了,淺淺該走了!”

我準備離開,他突然拉住我眼神堅定:“我一直很清醒,之所以讓你重回宮中正是因為我蕭喻不想失去你,不想你嫁予他人…”

他的話讓我一時愣住了,腦海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更不知道是真是假?我重重甩開他的手匆忙逃離未央宮,見他並未追出來才安心,一路上心跳加速。

第二回 迷然

回到雲寧宮一整夜都無法入眠,他的話讓我格外在意,更不知如何面對他。次日無措的我拖著疲憊的身子來到安居宮和姑母說起此事,姑母問我:“淺淺,你怎麼想的!”

我淡淡地答道:“淺淺入宮後,想和姑母一樣,明哲保身,不想去爭搶寵愛…”

姑母摸著我的頭開口:“姑母這十幾年平淡度日,有驚無險,可是見先帝走了,姑母發現心空了,總覺得失去了什麼。”

她握住我的手語重心長:“我們的淺淺正值花季,韶華匆匆,生活不該如此平淡,況且蕭喻既對你有意,他的喜歡或許可以護你一世長安,這後宮能依靠的只有帝王!”

離開姑母處,她的話久久盪漾在我腦海中,父親說過同樣的話:帝王才是唯一的依靠。我突然想到什麼,加快步伐向未央宮走去,未到未央宮,卻在不遠處見蕭喻與張美人在涼亭中共撫長琴,他柔聲喚她:“寧兒…”

寧兒…我自覺退下,不去驚擾兩人,回宮的路上不由冷笑,什麼真心!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昨夜剛擁我入懷,今日又佳人在側,我不該奢望帝王的真心。

後來蕭喻來到雲寧宮,我都閉門謝客,即使傳召也是稱病不出,那日他還是在門外問我:“這便是你的選擇嗎?”

“淺淺這樣挺好!”我答道。

“朕會給你想要的安寧!”他沉重的腳步聲格外明顯。

二年半時光匆匆,夏太后從皇陵回宮,而這段時間他並未食言,從未踏進雲寧宮半步,後宮依然明爭暗鬥,這二年他迎來了自己的一兒一女,長子蕭陽張美人所出,張美人晉為張嬪,長女蕭念蘇嬪所出,生母晉為蘇妃。而我深居簡出,偶爾去看姑母和皇后,她們卻總是勸我:“何必如此?”

我笑笑:“如此很好!”

這三年我過得雖平淡卻安心,雖處妃位但不受寵,她們不會打主意到雲寧宮,雲寧宮似是安寧之所,那些樣淡然的女子倒是常來找我聊天。

安貴人說道:“寧妃姐姐,你可知道夏太后要回來了,她與柳太后素來不和,如此陛下親母回來,柳太后的安寧日子到頭了,寧妃姐姐可得留著心!”

我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夏太后素來不喜歡我,因著姑母之故,加上一次宮宴上我為了給姑母出氣害她出醜,這些年她待我冷淡,若是她未主動提出為姑父守陵,死活不會讓我入宮為妃,心中頓覺可惜,夏太后為什麼偏偏不在宮中呢?

我答道:“本宮知道!”

安貴人眼神誠懇:“這些年,她們鬥來鬥去,只有寧妃姐姐淡然,在這宮中安如也只與姐姐和皇后娘娘談得來!”安如是她的閨名,她父親是御史大夫安江明。

我笑笑:“平淡度日有何不可?”

我未料到,夏太后對姑母的恨有那麼深,她回來後不久,姑母便病了,御醫束手無策,看著姑母一日日病下去,我覺得沒那麼簡單。

在我的逼問下,御醫終於承認:是夏太后命他在姑母藥中下毒,如今已藥石無用。我絕望不已,那個養了我十多年的姑母竟然沒有多少時日了,姑母那麼好,一生沒有害人,可夏太后為什麼偏偏不肯放過她?

我倔強地遣人將御醫送到未央宮,蕭喻會如何?清兒勸我何必如此?我告訴她害姑母的人要付出代價。

我未想到,蕭喻選擇了包庇,以毒害太后為名處死了涉事的御醫,卻沒有對主謀有任何懲罰,我這一次對他大失所望,那個在姑父靈前許諾孝順姑母的承諾,我們不該信的。

姑母一天天精神恍惚,她臨終前握著我的手叮囑:“淺淺,好好活下去,別想著仇恨,把這些都忘了,做回那個無憂無慮的柳淺淺…”

我早已淚流滿面,大聲呼喊:“姑母!”那個溫柔賢良的姑母終於與姑父團圓了,春至那日,姑母出喪,葬於皇陵,而這幾月我仍舊沒有和蕭喻說過一句話,出殯那日我終是忍不住諷刺:“陛下對太后的孝心感天動地!”

那些不知情的人只以為我說的是姑母,而我說的卻是夏太后。姑母走後,夏太后仍舊得意洋洋,和以前一般囂張跋扈,我終是忍不住,偷偷給她的住處放毒蛇,她躺了半月才醒。

紙終是包不住火,種種證據指向我,眾妃雲集,皇后宮中,皇后恨鐵不成鋼地失望看著我:“淺妹妹,你怎麼這麼糊塗?母后可是陛下的親母呀!你這麼做會讓陛下為難的…”

我面無表情,只是等待著發落,厲聲道:“只是恨那蛇為什麼不咬死那個毒婦!”

啪啪啪,頓時感到臉龐火辣辣的,蕭喻一巴掌將我打倒在地,臉頰紅腫,他雙眸腥紅:“蛇蠍心腸!來人,寧妃失德,降為寧嬪,杖責三十!”

皇后與安貴人急忙跪下替我求情:“請陛下念及寧妃初犯,從輕處罰!”

最終杖責三十改為二十,蕭喻扶袖而去,一下又一下杖責,眾妃興災樂禍地看著我受罰,我倔強的堅持著,決不出聲,安貴人小聲抽搐著,二十杖後,鮮紅一片,我倒在地上,無力起身,清兒和安貴人扶著我回到雲寧宮,皇后親自送來了傷藥,叮囑我不可碰水。

側臥在榻上,我透過窗子看著天上的星辰喃喃:“姑母,淺淺無用,為你報不了仇。”

耳畔突然傳來蕭喻低沉的聲音:“漓母后希望你好好的!”

我扭頭見蕭喻早已坐在床邊,這是他時隔三年頭一次來到雲寧宮,他盯著我目光復雜,從他眸中竟看出了絲絲不忍,我冷漠開口:“陛下還嫌不夠解氣,來嘲笑臣妾嗎?臣妾不在乎,大不了一條賤命罷了!”

他無奈地嘆氣:“淺淺,你為何總是對朕的真心視而不見?”

我冷笑:“陛下的心再冷,卻是向著夏太后的!”

他不再與我爭辯,解釋著姑母之事:“我知道下毒仍母后所為後,也很生氣,可她是生我養我的人,我對她怎麼下得去手,又怎麼能見她身負罵名,可又對不住漓母后,息事寧人是你姑母的選擇,我去見她為母后求原諒,她對我說用她的原諒換你的一生無憂!還有這次的事,證據確鑿,對你不得不罰!”

聽完後我早已瑩淚點點,姑母,你為什麼這麼傻?一生無憂…在這深宮又豈能一生無憂。他站起來背對著我開口:“朕這三年漸漸想明白了,朕可以放你走,離開這囚籠…”

我不知他是何表情,我沉思了一會兒目光堅定:“我不走!”

他突然轉過身來看著我目光炯炯:“為何不走?”

我苦笑:“離了這又能去哪?”一個曾為帝妃的女子,又有什麼好去處,事到如今即使言哥哥帶我走,他的臣子的也不會同意,柳家也回不去了,父親最重家風。

我努力起身,側坐在床邊,蕭喻急忙來扶我,這一次我沒有拒絕,他看著我試探問道:“淺淺,我們好好過好不好?我會愛你寵你,讓你做回以前的雲寧郡主?”

我已別無所擇,父親和姑母都說過只有帝王才是依靠,而他會是我的依靠嗎?我湊上他的唇,輕點一下,點點頭:“好!”

他不由欣喜,托住我的後腦向他的薄唇靠近,吻住我的朱唇,眷戀而沉迷,這一刻我下定決心做個寵妃,專寵六宮,這樣才能呼風喚雨,得到一切。

一連幾日,他都在雲寧宮,親手為我上藥喂藥,細緻而溫柔,看到他的臉,清秀俊朗。我忍不住想著,如果當初我沒有一直敵對他算計他,他的溫柔會讓年少的柳淺淺芳心暗許,而他不知道我曾算計過他的那些事。

後宮風向呼變,宮人們都說寧嬪因禍得福,三個月後,我完全好轉,他恢復我的妃號寧妃,而他常常宿在雲寧宮。

這日清晨,御醫為我診脈,我竟已有二月身孕,清兒急忙去未央宮報喜,安貴人反而憂慮:“寧姐姐,如今你有喜,可得小心點,那些人天天想著怎樣吃了你!”

自我受寵後,安貴人與我沒有生疏,她總是錯開時間來看我,生怕碰上蕭喻,我曾提出助她上位,她斷然拒絕,她本不想入宮,奈何家族逼迫,她曾有心念的少年,入宮後那男子如今也另娶她人。

我知她憂慮,信誓旦旦:“別忘了,我柳淺淺可是十歲就在這後宮混了,有些心機傷不了我!”

這幾月,我與孩子相安無事,可僅二歲的皇長子蕭陽突然落入水中溺亡,蕭喻下令徹查後宮,最後只能推斷為意外,而張嬪卻不以為然,偏說是我所為,是為肚子裡孩子籌謀,我真是冤,自打有孕後,從未見過那孩子,可我知道這不是意外,背後之人一箭雙鵰。

蕭喻為了我的安全,將張嬪禁足,可終究還是防不勝防,那日她不知如何逃出,在御花園,徑直向我撲來,我受到驚嚇,意外小產,孩子就這樣沒了,而我暈迷了三天三夜才醒來,當我睜開眼看見滄桑的蕭喻,滿臉鬍渣的他一把抱住我:“淺淺,你終於醒了,我已經失了孩子,更不能再失去你!”

一旁的清兒亦是辛酸,她告訴我蕭喻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照顧了我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我心疼地輕撫他的眉頭:“真傻!”

他反而安慰我:“孩子…我們還會有的,還會有許多可愛的孩子!”

後來皇后告訴我,我流產後,蕭喻下旨賜死張嬪和看守她的侍衛們,後宮一片陰沉,大臣們紛紛勸說,可依舊阻止不了他的決心,十一人一夜之間而亡。皇后說蕭喻是愛我的,很愛很愛,我突然愧疚,我搶了她的夫君,她坦誠:“不是你也會是別人!”她更告訴我蕭喻從未喜歡過她,娶她只是當初夏太后以死相逼而已。

一個月來,我逐漸恢復,蕭喻還是不放心,經常守著我,把公務都搬來了雲寧宮,表示要長住於此。開寧三年秋,我受封貴妃,柳家也連帶著受到封賞,一時間柳氏風光無限,樹大招風,我在母親來看我時,託她轉告父親收斂鋒芒。

第三回 三人

張嬪因失子之痛走向極端,而我很快恢復情緒,孩子不是一個女人的全部,夫君也不是。我悠閒地靠在蕭喻懷中,這一年我竟迷戀他溫暖的懷抱,讓人安心滿足,他痴痴地盯著我,我問他:“四哥是何時迷上淺淺的?”說完後雙頰不免緋紅。

他告訴我是日久生情,那時的我入宮後總是與他母妃作對,鬼點子一套套的,讓他覺得有意思,總是期待著我們的鬥嘴鬥法,漸漸成了習慣,變得眼中盡是我,他還說我倔強卻善良,從未害過人。

我一時間語塞,善良?我從來都不善良,只是他不知道,他喜歡的只是他眼中的柳淺淺,若他看清面具之下的我還會喜歡嗎?

我雙眸溼潤:“若有一日,我變得和她們一樣狠心,你還會迷戀這樣的我嗎?”

他俯身將我放倒,湊到耳垂低喃:“無論何時,我都愛這樣的淺淺!”他的吻迷離在耳畔,情到深處,慾望四起,我緊緊抱著他的脖子,沉迷於溫柔,這一刻我承認我動心了…

開元三年冬,新年將至,諸王返京進貢,今年蕭言也回來了,闊別三年,他還是一好當年的溫潤如玉,宮宴上,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還是孤身一人,聽人說他至今未納妃,我疚意四起,他是念著我嗎?

宮宴過後,蕭喻送我回宮,他提起蕭言的婚事:“五弟已過娶親年紀卻無妻妾,作為兄長,該為他指一門好婚事…華表妹如何?”

夏華…夏太后的侄女,刁蠻任性,她與蕭言並不是良配,我開口勸道:“五哥想必有自己的思量,四哥還是不要亂點鴛鴦譜。”

“倒也是!”

我以為此事就此過去,殊不知只是開始,次日蕭喻在朝堂上公然為蕭言賜婚,還是夏華,誰料到他性格倔強,公然抗婚,蕭喻憤然將他下獄。

已出閣的蕭尋急忙入宮來見我,她與蕭言一母同胞,她求我念及少年情我救蕭言,我告訴她:即使她沒來,我也會替蕭言求情。

這夜蕭喻來到雲寧宮,並不見他怒色,用膳沐浴過後,我柔聲道:“四哥,聽說今日將五哥下了獄,五哥的性子你知道的,姑且不和他計較,好嗎?”

“淺淺是在為他求情嗎?”他看向我,面無表情。

我搖搖他的手撒嬌:“四哥,阿喻…就饒過他這次吧!”

我以為他會心軟,蕭喻憤而起身甩開我的手:“他想娶的怕是朕的貴妃!朕倒忘了,柳淺淺與蕭言自幼青梅竹馬,兩手無猜!”他看著我失望不已:“如此這般,淺淺還要為他求情嗎?”

他死死盯著我,等著我的答案。我突然懂了他為何突然為蕭言賜婚。

那是言哥哥,那個總是照顧我的五哥,他不可以因為我而失去一切,朱唇輕啟:“求四哥放過他!”

“好!很好!”他還是一如以前,憤而扶袖而走,只留我一人,我雙眸紅腫,柳淺淺不會為了寵愛而違心。

幾日後,我才知道那夜他寵幸了一個舞姬,據說傾國傾城,顛倒眾生,他竟然不顧反對封她為麗妃。

不久清兒告訴我,蕭喻下旨流放安王蕭言。我頓時只有一個念頭,蕭言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流放還不如殺了他,他會生不如死的。

我硬著頭皮去未央宮,他擁著一個女子正在飲酒,那女子豔麗無雙,應該便是麗妃了,她向我見禮:“見過貴妃姐姐!”

蕭喻朝我厲聲:“若是貴妃為安王求情,還是滾回雲寧宮吧!”他竟然當著麗妃面羞辱我,心中不免難受,帝王愛戀果然如浮雲。

我努力鎮定,不顧體面徑直跪了下來:“臣妾明白此事因臣妾而起,若陛下堅持懲處安王,不如一併處置了臣妾吧!毒酒還是白綾?”我步步緊逼,賭他的不忍心,賭他有一絲情分。

他猛地一下推開麗妃,狠狠地盯著我:“柳淺淺,你就是這般踐踏別人的真心嗎?”

我沉默地低下頭,片刻過後,他還是鬆口:”罷了罷了!朕就如你所願!”

安貴人聞言來接我,我在未央宮門口見到她,她為我輕輕擦拭眼角:“寧姐姐,你不該來的,這樣會讓你與陛下誤會更深!”

我揺搖頭:“果然帝王之愛經不起考驗,它是那麼容易破碎…”

那日我離開後不久,他便下旨,取消蕭言的流放之刑,即日起驅逐安王,責令終身不得入京城半步,很快蕭言被強制遣返江南,蕭言離開的那日下了初雪,一切終是落定,我站上城牆偷偷為他送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默唸:言哥哥,保重,今日後他只是安王,劃清界限對他才是最好。

安王走後,後宮卻並不平靜,我與蕭言的流言四起,後宮盛傳:寧貴妃頂撞陛下為安王求情,寧貴妃與安王兩情相悅,公然行苟且之事。

皇后見流言四起,果然宣旨:但凡傳言者杖責一百。流言才漸漸平息了下來,我與蕭喻恢復到一年前現狀,互不相擾,安貴人心疼我,常常安慰我,我苦笑:“帝王心難測,才做了短短不到一年的寵妃而已!”

安貴人拉著我的手:“安如會永遠陪著寧姐姐!”

本以為這件事就起過去,這日夏太后召我去宮中,我走進華容殿隱隱不安,她果然不懷好意,強行讓宮人抓著我罰跪,她捏著我的臉冷聲:“柳淺淺,你那高傲的姑母都輸了,你又怎麼會贏!”

我不甘示弱:“終究只有姑母才是姑父的正妻,你永遠是一個小妾,只能葬於一旁!”

她憤怒不已,一巴掌接著一巴掌地打我,直到她手累了才放開我,我無力倒在冰涼的地上,臉頰紅腫,雙眸模糊,我想著蕭喻會不會來救我,我的心慢慢等著他。

華容殿大門被開啟,一個身影走到我身邊不停叫我,卻不是他,是皇后在清兒的呼救下闖入華容殿救我,皇后為了我反抗了太后,不知不覺竟然欠了她這麼多,這輩子怕是還不清了…

清兒看著我紅腫的臉頰心疼不已:“娘娘,太后怎麼可以下手這麼重?若再多打一會兒,您就毀容了…”

我笑笑:“毀容也挺好,做一個醜妃至少不會煩惱!”

我未料到那位盛寵一時的麗妃會來看我,她憐惜地看著我的臉:“真是可惜?”

我冷笑:“可惜本宮這張臉沒有被毀!”

“妹妹不是這個意思!”她急忙搖頭。

我輕笑:“這後宮所有人都盼著本宮失寵,更想著太后應該打死本宮,你們都一樣,何必故作掩飾!”

“寧姐姐果然快言快語!”麗妃看著我緩緩開口:“寧姐姐其實討厭這後宮,討厭爭鬥,如今倒合你合意,陛下有一次醉了,他說:他放棄了,姐姐的心是石頭做的,妹妹那日便明白陛下曾真心喜歡寧姐姐,可寧姐姐為了別的男子去傷害陛下,陛下大抵這次徹底心死了…”

“這樣很好!不是嗎?後宮所有人又有機可趁了!”我淡淡地迴應她所言。

她說,蕭喻是天底下對她最好的男子,其他男人只是把她當玩物,只有蕭喻真心待他。我冷笑:帝王何來真心。她信誓旦旦:“妹妹會證明的,陛下的心既然寧姐姐不要,我花月容要!”原來她叫花月容,倒是極美的名字。

她走後,我頓時心中不快,她竟然挑釁我雲寧郡主,我可是宮中唯一的貴妃,好勝心被燃燒,我不可以輸,夏太后說我會輸我偏要贏給她看。

我立刻開始謀化著復寵之路,我要讓那些看我落入深淵的人失望。姑母說過一味的專寵會讓帝王乏味,偶爾爭吵會讓他更加離不開你,爭吵後不可刻意求和。

小年夜便是個機會,後宮相聚一堂,原本打算不來的我改了主意,我故意遲到,蕭喻與眾人都就坐後,我姍姍來遲,面色憔悴,低沉的聲音:“臣妾來遲請陛下,皇后娘娘,各位妹妹體諒!”

蕭喻不以為然,沒有看我,皇后見狀圓場:“無礙,趕快就坐!”

我坐在皇后旁邊,原本蕭喻旁邊的位子該是我的,如今卻是麗妃,她一身粉衣,格外奪目,就坐後宴會開始,舞姬們入場,奏樂起,樂音一響,蕭喻頓時黑了臉,樂師所奏如夢令正是五年前蕭言所作,皇后及其他嬪妃並未在意樂曲,反而津津樂道看著舞蹈。

一曲畢,我湊到皇后耳邊小聲提醒:“剛才曲子是安王昔日所作!”儘管我說得很小,可蕭喻還是有所察覺,只是他故作鎮定。

皇后失色,宴會仍舊繼續,煙火如盛,我仰望天空想起十年前的小年夜,同樣的地方同樣炫麗的煙火,卻少了故人,我忍不住感嘆:故人往豈…

宴會進入尾聲,眾妃等著機會,今夜是個好機會,皇后替我說話:“寧妹妹抱恙在身,陛下已多日未去雲寧宮,不如今夜陪陪寧妹妹,想必柳將軍在前線也會高興的!”皇后為了幫我連我父親都搬出來了,中宮開口其他妃嬪不敢插話,一個個默不作聲,內心肯定罵了我千萬遍。

蕭喻仍舊冷淡,他起身摟著左邊的麗妃春風滿面:“朕還是陪麗妃,她怕冷!”

眾人難掩嘲笑,她們等著我的恥辱,我不在乎,拉著安貴人起身請辭:“願陛下福壽安康,臣妾先行回宮!”

走出眾人視線,安貴人抱怨:“寧姐姐,多好的機會,其實今日宴會上陛下忍不住看了你好幾眼,若是你柔聲些,陛下會心軟的!”

我笑笑:“今夜,他會來的!”

第四回 反覆

回到雲寧宮,屏退所有人,我一個人等著他,蕭喻會來的,如夢令煙火加冷淡足以激怒他,這些都是我刻意的安排。

不出所料,夜半,他一腳踹開殿門,衝到我面前質問:“柳淺淺,你故意的!”

我輕笑:“臣妾哪來的膽,陛下喜怒無常,臣妾怎敢激怒陛下,只是擾了陛下與麗妹妹的興致,實在不忍!”

他重重抓住我的肩膀厲聲:“柳淺淺,你到底要朕怎樣?朕已經如你所願放了他,朕還你安寧,你還要朕如何!”

我狠狠甩開他的手反而大聲問:“是陛下要淺淺如何?明明是陛下不相信淺淺,猜忌淺淺,淺淺只是不想殃及無辜之人!”

“無辜?五弟真的無辜嗎?你們早就年少定情,他去封地的那日,你是那麼的不捨…御花園裡你們互訴衷情…”他一句一句說,原來他早知道了,可他一直不動聲色,他明知如此還是處罰蕭言,他就那麼不信我以至於試探。

我苦笑:四哥終究不肯相信淺淺。他問我:淺淺你愛朕嗎?

我笑笑:“不知道,當曾試著去愛的時候,可四哥卻不值得去愛了。”他聽後失望地準備離開,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從背後抱住他:“四哥,別走!”

他呆呆地立在那,並無迴應,我鬆開了手:“陛下…走吧!帝王的愛從來都易逝,淺淺明白了,只是不知陛下曾說放我走,如今可算數?”

他目光呆滯,看著我茫然,突然一把擁抱我,緊緊抱著我央求:“別走…淺淺!”

這一局我還是賭贏了,他還是有情,只是沒有年少的純粹,可我終究贏了,大起大落這便是後宮,沒有永遠的輸家,卻有最終的贏者。

這夜過後,我仍舊是後宮寵妃,這時卻傳來令人不悅的訊息:麗妃有喜。我禮節性差人問候了幾句,並未送禮,物品是陷害最好的工具,為少惹麻煩,乾脆不送。

我糾結了好久,這個孩子該不該留?若麗妃一舉得子,加上她的聰慧,將成為日後的勁敵,我不得不為未來做打算。在我猶豫時,有人先動了手,清兒匆匆稟報:麗妃流產了。

我大驚:“怎麼回事?”

清兒細細說:“是長公主撞到麗妃,麗妃重重摔倒,不僅小產,御醫說麗妃恐怕再也無法有孕了…”

蕭念那個乖巧的孩子怎麼會無緣無故撞向麗妃,幕後之人讓一個孩子背鍋真是心狠手辣,蘇妃連累受罰,蕭念將被過繼,蘇妃放下身段來求我,她不想失去女兒,我應下了此事,不是為了她更不是蕭念,我想查出幕後之人。

在我的枕邊風作用下,蕭喻徹查此案,後宮一時人人自危,怕受牽連,最終發現蕭念發狂撞向麗妃仍藥物作用,而下藥之人是皇后身邊的宮女阿瑾,在她處所查到藥包,物證齊全,她認了罪而已矛頭指向皇后。

我不相信是謝紫瑩所為,她沒理由這麼做,麗妃根本不會威脅到她的中宮之位,皇后並不慌張反而鎮定:“那些個人還是惦記著鳳臨宮!”

我為皇后辯駁:“四哥,不會是紫瑩姐姐的!這些年你懂她的,她不是心狠之人!”

“我知道,可如今物證人證齊全,朕不得不給後宮一個交待!”我明白他的為難,群臣已紛紛上諫誅毒後立宮規,蕭喻好不容易壓了幾天,重審阿瑾,未料到她自盡於牢中,陷入死局。

開寧四年春,皇后謝氏涉嫌謀害皇嗣,德不配位,故廢除中宮之位,打入冷宮。因夏太后之故,只是廢后而已,我慶幸她留住了性命。

謝紫瑩去冷宮的那日,我去送她,萬言難開口,她幫了我太多,她反而微笑:“淺淺,如今終於解脫了,只是於你而言,戰爭又開始了!就算為了我以後有好日子,一定要入主鳳臨宮!”

中宮之位空出來,後宮女人又會拼命坐上去,蕭喻提出立我為後,我勸他先等等,這樣對紫瑩姐姐太不公平了,我利用時間重新疏導麗妃的案子,這一次她主動提出與我合作,她說她想為孩子查明真相,揪出幕後真兇。

歷時三月,我終於明白了一切,可這個結果讓我難以置信,種種證據指向安貴人,那個淡然度日的安如,我不敢相信更不肯相信,我帶著證據去她宮中,這裡種著蘭花,沁人心脾,她怎會是這樣心狠之人。

面對證據,她沒有辯駁,終是承認了:張嬪和麗妃的孩子都是她下手。我看著她覺得十分陌生,那個總是安慰我的女子怎麼這麼心狠。

我問她為什麼這麼做?

她坦誠一切:原來她入宮是蕭喻的安排,故意與我交好,命她監察我的一舉一動,特別是我與安王的聯絡,可她卻真的歡喜認識我,與我交心,她不允許任何人威脅我的地位,她只是未料到到頭來害了我的孩子。

我突然明白,原來她這麼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她知我懂我不會去爭搶,所以她替我謀劃好一切,她要我做這天下之母,母儀天下。

說著說著她的嘴角溢位黑血,身子向後傾倒,意識到她已服毒,我向外呼喚:“快傳御醫!來人!來人!快!”

我扶著她,她靠在我肩上面含微笑:“寧姐姐,安如不後悔認識你,不後悔殺了她們的孩子,來生我們…還做…好姐妹!好不好…”

“好!”我摟著她的頭:“安如,為了我付出這麼多,不值得…下輩子做你自己!”

御醫終是沒有救回她,她就這樣走了,我們相識三年相交談心,她替我掃除前路的一切障礙,她為了我丟失了自我。

我求蕭喻不要累及她的家人,可他說此事牽扯太多了,謀害皇嗣仍誅九族大罪,勢必禍及家人,三百人流放劍南,他們是因為我,我早已一身罪過。安如告訴我蕭喻的秘密,他在安王,柳家和我的身邊都安插了眼線,帝王權術,他從未真正坦誠,我這一次並沒那麼失望,只是習慣了。

真相已明,謝紫瑩本該復位中宮,可她主動請辭,不肯再做皇后,最終蕭喻圓了她夢,封為紫真居士,退居太廟,她是倦了,四年皇后沒有讓她擁有片刻的幸福。

我以為我贏了,可現實讓我清醒,蕭喻提出立我為後時,群臣反對,他們上書多次,遣責我聲名狼藉,不配為後,而夏太后更是推波助瀾,反對立我為後。最終他妥協了,娶新後,迎娶中書令次女夏洛歡入主中宮,夏太后的親侄女。

立新後的那日,蕭喻沒有去鳳臨宮,來到雲寧宮,他看著我不停地道歉:“是我的錯!淺淺,你可以怪我,但不要不理我。”

我突然看清了他,我永遠比不過太后,當初他聽從太后娶了她人為王妃,如今又是順著太后還有群臣娶了夏洛歡,他明明可以堅持,可他沒有。

四年了…我累了,這一次真的累了,四年而已,特別是這二年經歷了太多了,也失去了很多人,堅持的動力一時間沒了,整個人空空的。

我低聲回了句當年的話:“這樣挺好!”我已不想方設法應合他,什麼帝王的依靠,什麼寵愛,都是浮雲,轉瞬即逝。

他還是宿在了雲寧宮,他的疚意支撐著他包容我的冷漠,他時常來雲寧宮,他立我為皇貴妃,他總是對我說:“淺淺,待我們有了皇兒,我便立他為儲君,等他大了,我退位帶著你去江南遊玩,聽說南方可美了!”

可我明白我們不會有孩子了…他還是發現了:我偷偷服用避子湯,他親眼看到我服用,可他沒有生氣,他柔聲:“我明白你是有陰影,怕保不住我們的孩子,別怕,這次我會牢牢護住你和孩子!”

就這樣過了三年,我與蕭喻看似恩愛,實則若即若離,他總是興致勃勃,往雲寧宮送補藥,我知道他多麼盼望有一個皇子,這三年,雲寧專寵,後宮成冬,夏太后卻無動作,可我感覺到這是暴雨前的寧靜,她在準備那支中心之箭,一擊致命。

開寧七年,正月十四,我的二十三歲生辰宴後,她和夏洛歡送了我份大禮:厚厚的卷宗,無數故人的口供,眾多證人。只是說著一件事:十歲入宮後,表面單純的少女如何步步為營,設計陷害蕭喻,謀劃助蕭言登位。這段我極立掩蓋的過往還是顯現了,那些年我表面與蕭喻為善,不止表面與夏氏鬥嘴,暗地裡幾番陷害他。

中毒事件,以身博命陷害他,還有冬獵遇襲,甚至買通江湖兇手直接刺殺,這樁樁見不得人的事都是我指使的。我只是為了拉他下地獄,將姑母遭受的冷落與不公算到他頭上,母債子償,才十幾歲而已,我便是這般心狠。

這一次他真的怒了,雙眸血絲密佈,如同受傷的獅子一把掐著我的脖子:“柳淺淺,你就這麼恨我!小小年紀處處算計,毫不顧及我的命!為什麼!為什麼?我蕭喻就這麼比不上蕭言?為了他你就這麼想殺我?”

這一次不可牽扯到蕭言,我聲音低沉,喘不過氣:“不是為了他!怪只怪你是夏氏的兒子,與姑母作對的人都該死,你是她的兒子,那麼你便是我柳淺淺的敵人!”

“事到如今,柳淺淺還是念著她的言哥哥…”

他不由加重了力道,我緩緩閉上眼睛,姑母安如孩子我來見你們了,等著我,這樣挺好。恍惚間他突然放開了我,我重重倒在地上,他毫不憐惜:“柳淺淺,朕答應過你姑母,所以不會殺你!好好在這度餘生吧!朕覺得朕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這一次你我該徹底了結了!好自為之…”

他話中的我完全變成了朕…我與他從一開始就註定無果,他的強求我的不甘造成了如今苦果。

第五回 落歸

他沒有殺我,原本是我生辰的那日他下了那道震驚後宮的旨意:寧皇貴妃無德,違背聖意,擇日起幽禁雲寧宮,終生不得踏出半步。

我以為他會將我打入冷宮,了此殘生,他原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因為我又有孕了,而他那日早就知曉了,為了孩子圓了我的體面,我想他此生都不會再見我了…

開寧七年初冬,寧皇貴妃於雲寧宮產下一子,帝為其取名蕭適,交由麗貴妃撫養。

旨意到達雲寧宮時,我寧死不從,適兒不可以交給麗貴妃,我抱著襁褓中的孩子,他還這麼小,不可以捲入後宮爭鬥,宮人們緩緩向我靠近,準備隨時搶走我懷中的孩子,我緊緊抱著適兒,手中拿著珠釵厲聲:“告訴蕭喻,若是將適兒交給花月容,那我柳淺淺便和孩子一起去死!”

見我情緒激動,宮人們不敢硬來,到底是皇子而我仍舊有皇貴妃名號,我以為這一次他會心軟,宮人們傳話:“娘娘,陛下說,隨您意,他不在乎!”

我冷笑,帝王薄情,當初他多麼盼望這個孩子,如今他這般不顧孩子生死,他和其他帝王沒有差別,是我高估了他的情,這樣很好。

最終在柳家的壓力下,適兒沒有交由麗貴妃撫養,由蘇妃撫養,蘇妃溫婉又受過我恩惠,不會苛刻適兒,送走適兒時,難免心裡難受,清兒怕我想不開徹夜守著我,我告訴她:別擔心,我不會想不開。

雲寧宮殿門緊閉,我們閒著無聊,要了些種子種起瓜果,一晃又三年,整整十年了,這十年恍如一場夢。

春至,桃花紛飛,清兒忙著採摘花,我悠閒地坐在樹下,這三年我努力忘記一切,努力重新開始,雲寧宮成了封閉的天地,沒有人打擾,於她們而言,柳淺淺的輝煌已落幕,後宮還是熱鬧,常常聽到炮竹聲,宮人們斷斷續續的議論:又有新人入宮了,麗貴妃盛寵不衰…只是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我以為我此生都不會再見到蕭喻,三月初九,我正懶洋洋躺在椅子上休息,清兒忙著修枝,雲寧宮的大門緩緩開啟,我猛地睜開眼睛,蘇妃抱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孩子出現在我眼前,那孩子眉眼似曾相識,我起身開口:“適兒?”

蘇妃解釋:“三年了,柳家不斷上書,陛下終於肯讓你們母子見一面!”她忍不住淚光閃爍。

我跑向適兒,一把抱起他:“我的適兒!”

適兒奶聲奶氣地喚我:“母妃…”

那夜,殿門再次被開啟,一身明黃色的男子走進寢殿,我聽到動靜,轉身看到蕭喻,三年了,他竟然肯來看我,我們之間卻無話可說,我淡淡開口:“你來了…我還沒死…”

他滄桑了許多,已無當年的意氣風發,他看著我眼神木然:“這三年,你可想明白了…”

“想什麼?”我苦笑,故作不解。

他突然走向我,邊走邊說:“想清楚,你心中是否有朕?”他盯著我,目光炯炯。

我躲閃他的目光,朱唇輕啟:“陛下三年前親口說的,柳淺淺恨蕭喻,巴不得他死,陛下已有答案,又何必問罪妾呢?”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質問:“柳淺淺,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對朕這麼狠心!”

“狠心?”我不由冷笑:“陛下也一樣,安貴人是陛下的人,你就這麼不放心我柳淺淺,陛下嘴上說著愛淺淺,一次又一次猜忌,一次又一次冷落拋棄,陛下是天下之主,不會專心於一人,又何必故作深情!”

蕭喻聽後緩緩放開我,雙眸無神:“柳淺淺,你在乎過朕嗎?喜歡過朕嗎?哪怕只有一刻…”

我還是那句話:“陛下心中早有答案了…”他失落地離開雲寧宮,他要的答案我無法說出口,如果一開始我們彼此坦誠相待,如今多少有些許真心,只是沒有如果,我與他都不曾對彼此付出全部真心…來不及…

他臨走時說了句:“柳淺淺,你為何總是不給朕機會呢?”

機會?我有過期待和等待,剛開始的那二年半我有等他解釋,解釋不是故意喚那聲寧兒,後來夏太后打我的那次我還是等著他救我,可他沒有,甚至為蕭言求情覺得他不會冷落,可他還是如此…

後來我漸漸清醒,他是帝王,天下之主,他不需要解釋,更不用不著機會。

秋來春去,誰憐麴院風荷,韶華白首,不過浮生一闕。我,雲寧郡主,那個驕傲的柳淺淺想要的是一個愛她憐她的夫君,尋一人共白首,奈何後宮浮華散盡,終究一場夢…

那日蕭喻走後,我依舊過著我的悠閒日子,蘇妃偶爾帶適兒來雲寧宮,春去冬至,不知不覺適兒三歲了,他生辰那日,大雪紛飛,熱鬧非凡,而他的生母卻不被允許出席,蘇妃說起那日她們不斷嘲笑我說我不知足,反而奉承麗妃。

我只是淡然一笑,已經不在乎這些事非了,我告訴她如今我只想適兒安康長大。蘇妃拉著我的手承諾:“寧姐姐,寧玉會好好照顧適兒了,不讓他捲入那些腥風血雨!”

未料到幾月後,聽蘇妃說蕭喻病了,自適兒生辰後不久便氣色不佳,熬了幾月還是不見好,御醫說是積勞成結,氣鬱胸中,思慮太多。

我笑笑:一國之君政務繁多,難免傷身。

蘇妃搖頭:陛下其實也很苦,隱忍了這麼多年,思慮過盛。

她說起這幾年蕭喻專心政事,偶爾來後宮,後宮幾乎成了擺設,至於那個皇后倒是不消停,暗自與麗妃爭風吃醋,想到我與謝紫瑩當年倒是相處和諧,皇后之尊母儀天下卻要有容人之氣,帝王的心很大,後宮女人眾多,嬪妃可以爭風吃醋,而皇后要做到不爭不妒。

而後半月,蘇妃都沒有來雲寧宮,我擔心了幾日,是不是適兒生病了,後來漸漸想通,畢竟適兒是蕭喻如今唯一的兒子,他倒不會虧待適兒。

直到那日麗妃來雲寧宮,她竟放下身段來求我,她求我去見見蕭喻,她說蕭喻魔怔了,拋下政務醉生夢死,沒有人能勸住他,也沒人敢阻止他,而夏太后被他都氣病了。

我苦笑:柳淺淺一深宮棄妃而已,如何勸得了陛下,況且聖命難為,不可出雲寧。

麗妃抓住我的手哽咽,早已泣不成聲:“柳淺淺,你當真要這樣糊塗下去嗎?陛下因何而病,又為何而醉,你真的不明白嗎?”

“難道是因我柳淺淺嗎?”我不信,不由冷笑。

麗妃看著我,眼神黯淡,丟失光芒,她突然大笑:“我花月容認輸了,這三年即使沒有你出現在他眼前,我努力走進他的心,可他的心堅如鐵石,怎麼也捂不暖,縱然他將你幽禁在這宮殿,他的心也連帶著鎖住了…”

“這幾年麗貴妃娘娘寵冠後宮,又怎會沒得到陛下的心…”我輕輕搖頭,向內殿走去,已不想多說,她說的只是她的猜測,在我心中:蕭喻對柳淺淺早已無情了。

麗妃走後,清兒勸我去未央宮,我不以為然,她說:娘娘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二皇子謀劃,一個不受寵的母妃如何幫他登上九門之尊,子憑母貴。

我輕輕搖頭:我不想適兒做皇帝,不想他一生為這了君主的名份所累,我想他做個逍遙王爺與他的王妃快活一世。

三月過去了,我終是沒有見蕭喻,而夏太后縱然不會看著她的兒子消沉下去,可蕭喻的病越來越嚴重,鬱結內火,恐傷根本,若是再加上飲酒,怕不是熬不過下一個寒冬了,夏太后大怒,揚言若她的兒子有個三長二短,後宮眾妃全部陪葬…

後宮的那些女人這下消停了,共抗艱難,她們一波波前往未央宮力勸蕭喻鎮作,又尋覓天下名醫為他醫治,甚至在未央宮殿前長跪不起。

我看著枯黃的樹葉,秋風蕭瑟,它們搖搖欲墜,倒像未央宮的那位。父親偷偷稍信給我,說柳家將早做準備,適兒是唯一的皇子,一旦蕭喻駕崩,舉全族之力保適兒登位,父親言語中充滿愧疚,他自責這些年只顧著保家衛國卻護不住我,讓我受禁閉之苦。

我託人去信:切莫輕舉妄動。蕭喻在父親身邊早就安插了眼線,若有異常,蕭喻即使在臨死也會託柳家下水。這幾日總是想著,若蕭喻不在了,會不會好些?答案是更壞,太后和夏氏勢必挾幼帝把持朝政,夏洛歡更不會放過我和適兒,所以蕭喻不可以死…

入夜,趁著侍衛換防,我換上宮人服飾偷偷潛入蕭喻的寢殿。輕輕推開門,刺鼻的酒味傳來,殿內酒壺七零八散,而蕭喻醉醺醺地扒在案桌上熟睡,他還是那夜那樣滄桑,清秀的面容已經粗糙,這不再是當初那個在射箭場意氣豐發的四皇子,四皇子百發百中贏得了京城多少佳人芳心,那時底下的我反而小聲嘲諷:有何了不起,善騎射而已…

我大膽輕撫他的雙頰,竟有些扎人,我輕嘆:“蕭喻,你怎麼變得這般淒涼?”我故意敲打桌子,將他吵醒,他猛地睜眼盯著我:“大膽柳氏,竟敢私逃雲寧宮!”

我譏笑:“堂堂開寧帝,自己都顧不上了,怎麼奈何得我柳淺淺?我來看看你如何了…剛才聲音那麼響亮看來還死不了!”

“柳淺淺,你就盼著我死嗎?”他臉色低沉,死死盯著我,見我未有反應,他冷笑:“好!朕便如你意!”說著他起身拔起放置一旁高掛的帝王劍,我頓時感覺不妙,急忙阻止,徒手握住劍鋒,劍刃鋒利,鮮血順著劍滴下,發出輕脆的嘀嗒聲,手間疼痛不已,他慌亂扔下劍,拿著我的受傷的手檢視傷勢,厲聲:“柳淺淺,你瘋了!”

“蕭喻!是你瘋了!坐皇帝多好,幹嘛求死!我可不想為你陪葬!”我反駁。

他看著我,目光深遂,幽深的眸子星光重燃:“淺淺,你是在乎我!你是在乎我的!”他情緒異常激動,他輕撫我的臉龐:“淺淺,朕原諒你了,原諒你曾經的算計與偽裝,你也原諒我好不好?這一次我發誓:再也不冷落你,再也不和你生氣了,朕不可以失去淺淺!”他緊緊抱著我,倔強地像個孩子,生怕夥伴們搶了他的糖。

只是一如最初的話,甜言蜜語讓人沉淪,我並未反抗,已分不清是自己真心還是假意,可這一刻我突然才明白:這十二年來,我與蕭喻一直互相折磨,我不願對他真心,而他小心翼翼,不肯全然信我。我們彼此折磨著對方,不肯放過,卻忽視了早已各傷三千,或許為了適兒各退半步才是最好的選擇…

開寧十一年深秋,帝王下旨解除寧貴妃的幽禁,囚於雲寧五年的貴妃終於復寵,此後經年,寧貴妃柳淺淺盛寵不衰。

開寧十五年春,帝以失德為由廢皇后夏氏,幾日后帝不顧太后反對立盛寵六宮的寧貴妃為後,同年立二皇子蕭適為儲,這一次他終於不再妥協。

這一年我已年旬三十又一,紅顏易逝,感嘆韶華不在,望著適兒正在草地上無憂無慮放風箏,身後的蕭喻開口:“這記那年春,你的風箏與我的風箏糾纏在了一起,那時我便立誓,將來一定娶你,你此生只是我蕭喻的!”

我不以為然,故意說道:“不對!記得明明是五哥的風箏和我的纏在了一起!”

原以為他又會生氣,然後又冷落我幾年,這一次他反而從身後抱住我:“柳淺淺,我是你的,一直只是你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