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醫院不算小,三甲之上,一樓急診的通道里擺滿了病床,而我在最裡面的復甦室內,寫下此刻感受。

這間復甦室只容得下3個床位,應該只是用作急診臨時處置的房間,左邊的女兒隔著簾子嗚嗚噎噎,右邊的兒子和姐妹守著床邊,在絮絮叨叨,而我,在朋友的床邊,充當個人肉監視器的角色。

說來搞笑,中午我們三兩朋友一起吃飯,一人一瓶啤酒意思意思,就著冷盤、大蒜,吃著肉夾饃、油潑面,盡情體會西北風情。但有個腦殘不喜歡吃蒜,更不喜歡聞蒜味,恰好他又是司機,所以回去的路上強行開啟窗戶、天窗,美其名曰要散散味,可憐我和朋友12月的天,在他故意飆到100公里每小時的破車上,縮在後座瑟瑟發抖。MD,老破車裝敞篷,凍的兩條大漢鼻涕一把淚一把。

朋友的身體本來也不錯,偏偏湊巧,也不知是檳榔吃多了,還是蒜刺激到了,冷風一吹,感冒帶著病毒直接來了一波急性會厭炎,簡言之,就是呼吸道腫脹到不能呼吸,要不是他感覺自己不舒服早來醫院,可能已經掛了。

晚上8點多,剛忙完工作就接到了他的電話,是醫生打的。他被送進急診,喉嚨插管,打了安定,臨進去之前讓醫生通知我們過去個人看護——他異地的老婆要第二天下午才能到。

我和另一個朋友趕緊開車過來,一路上還感覺這事兒很是玄幻。這個年紀,和重症,復甦,打交道的機會還是少了,所以穿過了一走廊的老人、傷殘,還有警察送來的不知道什麼情況的病患後,我見到了被綁住了雙手的朋友。

急性會厭炎,呼吸道腫脹,必須要插管呼吸。就是拿一個粗管子插進人的喉嚨,防止腫脹的咽喉阻塞呼吸,把人憋死。醫生說這樣人會非常難受,所以管子被勒緊在他的嘴巴上,他的雙手也分別被綁在兩側,其中一隻還打著安定,讓他減輕點痛苦會好些,這是醫生的建議。

能怎麼辦呢?我們能做的,也只是幫他跑跑腿,拿拿藥,然後我主動留下了守夜,順便微信噴了一頓那個腦殘司機,很巧,當時房間內只有兩張床,我就把買來的躺椅支在第三個空位上了。

百無聊賴守到兩點半,才迷迷糊糊睡了幾分鐘。半夢半醒之間,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車輪聲,我下意識覺察到是有急診的來了,人還沒清醒,已經一骨碌做起來推開躺椅,搬走帶來的雜物,趕緊站到一邊去了。

來的是個老爺子,床位擺在我剛放躺椅的位置上,護士們手腳麻利的準備各樣器具,其中一位雙手交叉,開始做心肺復甦,我看著很厲害,弱弱的女護士有大大的力量。器具擺好後,專業的機器擂著老爺子脆弱的胸骨,護士說有骨折的風險,要家屬儘快過來確認相關事宜。

老爺子的面板很蒼白,像我已經過世的爺爺。完全清醒過來的我不願多呆,留朋友一個人在裡面睡覺,我在門外聽著機器咚咚咚的聲音。

老爺子是胰腺炎,心臟也不好,八九十的年紀,也算到壽了。女兒過來,前前後後一頓忙活,是個乾淨利落的人,二十分鐘後,醫生遺憾的通知她無力迴天。她才站住腳,有了5分鐘在父親床前獨處的時間。

初時也沒聲音,然後響起了一聲爸爸,哭聲就止不住的傳了出來。剋制的聲音裡有著最蒼白的痛苦,醫護無能為力,她更軟弱不堪,雖然看似堅強。

老爺子走了,床位又空出來了,我卻不願再把躺椅放在那裡。另一邊的床位上又來了好幾個家屬,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這就是醫院最真實的樣子,比車水馬龍更忙碌,是生活最無奈和痛苦的一角。

朋友的吸管會讓自己很難受,多痰,醫生拿著一根更細的管子,插在那個粗管子裡面,手裡的那一頭接著一個類似吸塵器的東西,對著朋友的嗓子一陣猛吸。想象著喉嚨內最柔軟的部分被這麼暴力對待,我有點開始佩服日本的一些女演員了,反正朋友已經變成了一條龍蝦,各種抽搐。

醫院不易,醫護也是人,生老病死有時候真的沒法改變。我想象過如果自己怎麼樣,世界會如何之類的,發現對於自己的家庭,家人,真是災難性的。所以趁年輕,穩住別浪,趁有機會,多和家人相處,畢竟有些東西不抓住,沒有下一次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