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學14:“後哲學”:哲學的俗化?

無疑,哲學進入後現代境域,遭遇了史無前例的困境,現代主義的騷動與浮躁跌進了深淵。或許這種對於哲學的挑戰扭轉了哲學的視界,包括現代哲學在內的傳統哲學無可奈何地抱怨自身的迷惘與尷尬。另一方面,感性此在毫不留情地催促主體再作“形而上”的思考,即便這種思考不再具有純正的哲學品格。哲學在丟失地域的同時,嘗試著新的努力:如果說這也是一種“哲學”的努力,是否意味著我們應該對正統哲學理念重作新的領悟?

一、“後哲學”跟蹤

特別在美國,“後哲學”是後現代哲學的一種基本現象。必須明白,“後哲學”不是哲學流派,它並不具備系統有序的理論體系和自圓其說的邏輯關聯;也不是一種嚴格意義上的哲學思潮。直到目前為止,它只是後現代哲學發展的一般走向,或者說是後現代哲學的一維表現形態。

1、哲學的“泛化”:專門哲學的興起

在後現代,對終極本體的追尋和真理的洞見已經成為遙遠的回憶,傳統哲學理念瓦解的同時,哲學蛻變成一種近乎純粹的操作方法。其實,這也是現代科學哲學的普遍性格。維特根斯坦認為,“哲學的目的在於使思想在邏輯上明晰起來, 哲學不是理論, 而是活動。”(L。Wittgenstein:《邏輯哲學論》4。112)“後哲學”則走向了新的綜合:表現為作為方法論的哲學與“目標理論”的交接,或者說,哲學成為“目標理論”的研究視界,並由此演生出“美學哲學”、“藝術哲學”、“經濟哲學”、“教育哲學”等專門哲學。

哲學向“目標理論”的滲透導致了學科視界的融合,哲學本己地被置換成一種非專業性的綜合文化形態。與此同時,哲學與具體科學的自足界劃變得無影無蹤。新的哲學理念實際上只是借用一種不太純正的哲學方式對“目標理論”進行重新的審視。顯然,與古老的本體論侷限在邏輯與思辯建構的過分精緻而牽強不同,這是一種比較陌生或新奇的哲學理念。如果還承認傳統哲學理念的壟斷性或者說至少在哲學內在機理相對恆定的氛圍裡討論,我們不得不說這種新的哲學理念實際上是一種“泛化”。

其實,“後哲學”的哲學泛化現象並非突兀。古典哲學中歷史哲學、政治哲學等哲學“元素”的研究就存在相類似的方式,所不同的是,它們只是作為完整哲學系統的肋絡,並不是哲學本身。因此,至關重要的是在審察兩者的相關的同時嚴格把守它們所遵循的完全不同的哲學路向和目標正規化,並且彼此之間也不存在邏輯上的先後關聯。

如果說“後哲學”也是哲學的話,稱之為哲學的“泛化”是勿容置疑的。

2、哲學的“細化”:問題哲學的繁榮

與哲學的“泛化”相類比,“後哲學”的發展理路或基本性格的另一向度則是哲學的“細化”。實際上,哲學的“泛化”與哲學的“細化”只是延伸層次的不同,向度本身應該是同一的。

“泛化”意味著“目標理論”的哲學化(具體表現為哲學與實用科學的交接),這裡哲學實際上只是“目標理論”的運思模式和運作指向;“細化”則打斷了哲學對本體與知識的過度執著,使問題進入哲學視界,並且成為哲學本身。同時,問題哲學不再具有自足的形上性格,而是完全踏實了形而下的實在之路,它更加鍾情於魅力無窮的感性生活。因此,“後哲學”對於哲學的“泛化”和“細化”,其內在機理是一致的,只是前者表現為集合形態,後者則內聚為一點:生活之點。

問題哲學的繁榮顯示出後現代哲學家(姑且稱為哲學家)企圖拋棄哲學的本根,他們不認為這是對哲學理念的忘恩負義,也不再忙碌於體系構建。哲學原本是生活的導師,本質意謂的超驗玄想既然於事無補,本體論證明理所當然地成為毫不知趣的徒勞之舉。意義只存在於過程本身。“後哲學”對此在的關懷事實上開啟了另一束智慧之光:哲學從純粹思辯的虛無回到了此在的家園。

後現代的人們說,彼岸的風花雪月是上帝的饋贈,我們只需要真實的人生!

3、哲人的聚集:“哲學共同體”的完型

“科學共同體”是庫恩的發現,他宣佈,“科學共同體是由一群經歷了相同的教育和業務傳授,吸取了相同的技術文獻,獲得了相同學科訓練的科學專業的從事者所組成的。”(庫恩:《科學革命的結構》,第177頁)共同體成員懷抱共同的信念和價值判斷。庫恩用“正規化”概念規範共同體,說它意謂著一種普遍的解題模式,實際上內化為一種“前理解”,進而約束主體的思維理路,如“波動力學”是微觀物理學的正規化。

“後哲學”出現了驚人的相似:“哲學共同體”的完型。在後現代世界裡,“哲學共同體”也同時感受了“一元”的文化薰陶。後現代的社會結構和文化心態趨向平面化、遊戲化,大眾消費浪潮消解了對終極、無限、同一的追尋,主體的認知正規化實現了由中心、整體向邊緣、個別的全方位轉向,深度模式為平面模式置換,“非人”變成了“真人”。

感性生活帶著迷人的微笑走進了哲學的視野。哲學家可以對不同的東西感興趣,甚至可以得出完全相悖的結論,但它們必須來自生活也必然進入生活。“後哲學”的“泛化”和“細化”使哲學家由於對“目標理論”的興致而走到了一起。這種自然自發的組織形式並不具有嚴格的哲學企圖,而是一種純粹的偶然,共同體內的“意義互搏”屢見不鮮。正是在這種意義上,哲學共同體的完型以其與現代哲學和古典哲學的格格不入而成為“後哲學”另一顯著特徵。

二、“後哲學”風格

對於“後哲學”基本事實的梳理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消解現象之後所作的進一步的努力。“後哲學”風格在共時維度上表現為“終極關懷”和“運思模式”兩極格局,因此構成了對傳統哲學方式的生存威脅。但是,“後哲學”對古典哲學和現代哲學的反抗量度和質量卻顯示出了差別,正是在這種意義上,我們特把對“後哲學”風格的審視定位在歷時維度上。

1、對古典哲學的遺忘

在心理學上,“遺忘”實際上是一個自然的記憶衰老和流失過程,不具有強制性格。這一事實正好說明“後哲學”對古典哲學的取捨。在發生學意義上,哲學起源於“愛智”。希臘哲學的發展拋棄了生活實在,反而執著於生活背後的“意義”,這不僅表現在唯物論者對宇宙之極的追問,也表現在唯心論者對上帝靈光的膜拜。存在與思維的兩極內攝為一元的世界圖式:物質世界或理念世界。這種終極關懷規定了希臘以降的哲學思路,也規定了哲學的運思模式。

古典哲學的形上性格自不待言,即便是近代認識論的長足發展也無法擺脫形上理解的制約。科技革命賦予近代哲學以實證機脈,感性實在樹立了一種權威,一種對絕對知識的權威,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唯理論的先驗模式,只是主體對形上實體的追尋改變了路向,感性實在成為絕對知識的替罪羊。哲學的形上特徵實際上只是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後哲學”並不企圖扳正哲學的方向,對生活的關懷讓它無意中實現了哲學的“哥白尼革命”。終極關懷決定了“後哲學”的思維模式,或者說它本身就是一種思維模式。思考、感受、創造推進了多元的思維風格和對世界的關心愛護,哲學踏上了實在之路。

2、對現代哲學的超越

現代哲學對古典哲學的反叛有口皆碑,現代哲學得以揚名亦原於此。哲學的“內訌”真正始於現代,哲學的現代之舟擱淺在此在的河床之上。幾乎所有偉大的哲學家都把哲學的徹底變革看作是必要的,並竭盡全力地去進行這場變革。石裡克宣稱,“我們確信我們正處於哲學上徹底的最後轉變之中,我們確實有理由把哲學體系間無結果的爭論看成結束了。”(石裡克:《哲學的轉變》,洪謙主編:《邏輯經驗主義》上卷,第6頁)古典哲學的“自由聯想”使智慧在“胡說”中泯滅。

新的自然科學背景對思辯的本體論和理性主義感到厭惡,古老的哲學命題因為它的形上性格被看作無意義而遭到拒斥,缺乏實證根基的“理性原則”也受到挑戰,哲學企圖進入生活。因此,現代哲學更關心認識論,甚至把哲學本身變成一種認識論,經驗實證原則一統天下。

“後哲學”理路顯然存在現代哲學的怪圈。其實,現代哲學作為一種理念生成中介必然對“後哲學”形成影響,何況現代哲學對古典哲學的拒斥是如此堅決而有聲有色。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後哲學”在諸多方面又超越了現代哲學。現代哲學在家園迷失之後顯得彷徨而浮躁。“後哲學”對形上學的消解並不是毀滅形上學本身,而是把情感與理想、希望與追求、關懷與理解放進此在的河床,本體論真正成為人類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園。

同時,另一超越維度則表現為新的運思模式的生成。如果說現代主義只是一種有限的思維方式,那麼“後哲學”則意味著一種無限的思維方式,具有巨大的開放性。“後哲學”對主體性的消解事實上使人從異化境域(機械的類的存在物)返歸本真(真實的個體存在),感性自我被極力張揚而獲得了令人激動的自尊。在這裡,“生活實體”賦予“個別性”以無上權威,思維法則的多元性在自由的氛圍裡水到渠成。為了追求生活本身,“後哲學”反對任何關於“絕對的幻想”,哲學失去了“專制”和“貴族氣派”。

因此,可以說,“後哲學”的認知正規化,將現代主義的反叛思想推到了邏輯頂端,比之現代主義的浮躁,“後哲學”更顯得沉著而冷靜,把“後哲學”的發展向度描述為返歸生活原點的文化消解毫不為過。“後哲學”的希望在於生活的真實,它並不悲觀,它失望的只是文化企圖的空泛和不切實際。應該說,直到此時哲學才真正從自我沉思的陷井裡掙扎出來,藉助多維的運思法則,第一次走進了希望的田野。

三、“後哲學”走向:哲學的俗化?

預測精神理念的走向必須建立在對理念生成軟硬環境的要素解析之上。我們可以借用黑格爾關於“一般世界情況”的解題要訣。後現代世界主體的生活方式和價值信仰發生了全方位轉向,“人們聽霹靂舞樂,看西方人演出,以麥克唐納快餐當午飯,晚上吃地方風味食品,在東京用巴黎香水,在香港穿舊款時裝;知識是電視遊戲的內容。 ”(J。F。Lyotard:《後現代環境》英譯本,曼徹斯特,1984年,第76頁)對生活的忠誠構成了一種終極關懷而被普遍認同。

這種“基本情況”不再為拋棄生命而為“上帝證明”的企圖提供任何前提,實際上也就規定了“後哲學”理念的發展向度。這種現象表現為舊哲學理念對後現代社會的無奈敲響了哲學行進的警鐘:哲學的繼續生存取決於哲學自身,它必須關心生活,因為只有關懷生活本身的理念迴應才可能生存和發展。因此,回溯傳統哲學的遭際,可以判定“後哲學”必將走向哲學的俗化!

“俗化”,不應該作如此誤解:即主觀地認定俗化指向庸俗化,這種揹負前理解的運思模式本身正是“後哲學”攻擊的要塞。其實,“俗化”只是表明哲學發展的導向,操作生成仍然實現為一種比較高階的理論態勢,只不過更為真實地將主體行為導向感性此在。

一方面,哲學的生活化。說“後哲學”乃生活本身雖屬牽強,但在一定意義上,“後哲學”對生活的密切關懷卻是少有的熱情。正因為如此,“後哲學”作為一種運思模式構成了對傳統哲學理念的徹底否定。事物本己的複雜結構要求多元的解釋法則或多維的思維視角。它實現了“從生活中來,到生活中去”的哲學信仰,不再把關懷生活當著追尋形上實體的藉口。

同時,它又以“到生活中去”的巨大事實成就為自己證明,因而在後現代世界裡一枝獨秀。如此思維進路同時構成“後哲學”在世紀的理念世界裡也可能長盛不衰的唯一根據。當然,哲學的世俗化在一定的理解層次甚至在操作過程中可能或者已經蛻變為一種方法或運思模式,這也是“後哲學”當然歸宿之一維,雖然不是它的主動追求,卻已成為可見的事實則是無疑的。

另一方面,“哲學”的反哲學。正是在上述意義上,我們說“後哲學”不再是哲學了。與正統哲學理念比照,這種論證說出了絕大部分的真實。的確,在“後哲學”的天空裡不再有熟悉的雲彩和親切的問候。“後哲學”的對話、溝通,打破了學科的人為界劃,文化的泛化使對絕對、唯一的追求變得毫無意義。“哲學的困境”引發了哲學再生的思考,“後哲學”在全方位拋棄傳統的聲浪中找到了出路。當然,如果說正統哲學理念是對哲學本體(即“關懷生活”)的曲解,那麼,“後哲學的俗化的確意謂著“哲學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