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恩榮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張二棍,本名張常春,1982年生,山西大同人。初中文化,從十八歲始工作於某地質隊,常年山野遊蕩至今。2010年開始寫詩,曾有少量作品發表。許多地方對張二棍是這樣低調的簡介,這種樸素正如真實的他自己。很高興透過一個文友認識了張二棍,說是認識,其實也是網上有過短暫的交流,我說:很喜歡你的詩,名不虛傳。他給我送了一些友好的訊號。我說:你是詩界的傳說。他說:埋汰兄弟了。埋汰我不知道何意,查了字典,是口語化,類似:折煞兄弟了之意,是謙稱。我說:以後多聯絡,他說:可以,兄弟們,當自然。從對話中看出他特別低調,我說他和上帝一樣低調,他笑了。他的詩的高妙與他的人品的低調,形成巨大的反差,當代中國大地詩人俯拾即是,但真正有分量的詩人不多,詩人的天性靈感參差不齊,江流有之、小溪有之、湖泊有之,甚或是魚缸有之。而他是大海,他的靈感的廣度和深度是神性的,他能直入生活和心靈的最底層,去發現本質的東西,他就是底層寫作的傳奇。要去評他的詩我誠惶誠恐,他是無限的,我也只能從他的幾首詩管中窺豹。所以我是一管之見,說是評其實是欣賞。我簡單的把他的詩分為故鄉意識、生命意識、知性意識。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一、故鄉和崇尚自然和鄉愁意識。從他的《故鄉》《曠野》《有間小屋》《無題》《在鄉下,神是樸素的》可以看出。

《故鄉》

我說,我們一直溫習的這個詞,

是“”。你信了,你說,

離的最遠,就帶來最尖銳的疼

我說,試著把這個詞一筆一畫拆開

再重組一下,就是山西,就是代縣,

就是西段景村,就是滹沱河

你點了點頭,又拼命搖起來,搖的淚流滿面

你真的沾了一點點啤酒,在這個小飯館

一遍遍,拆著,組著

一整個下午,我們把一張酒桌

塗抹的像一個進不去的迷宮

“我說,我們一直溫習的這個詞,/ 是反季節的荊棘。你信了,你說,/離的最遠,就帶來最尖銳的疼/我說,試著把這個詞一筆一畫拆開/再/組一下,就是山西,就是代縣,/就是西段景村,就是滹沱河/你點了點頭,又拼命搖起來,搖的淚流滿面”,此句式是普通的“我說。。。。。你。。。。。”句式,把兩個流浪在外的老鄉,在小飯館小聚,對話中思念故鄉的感情,用白描式的表達直叫人感動的潸然淚下。他對故鄉的想象也是大膽的,把故鄉這個詞一筆一畫拆開,“再重組一下,就是山西,就是代縣”。代縣西段景村無疑就是故鄉,滹沱河無疑就是故鄉的河流,他要把故鄉拆開,說明,故鄉在一個遊子的心中是多麼的熟悉。拆開再重組,就跟小時侯玩積木。最後“你點了點頭,又拼命搖起來,搖的淚流滿面”,你不滿足這樣,面對巨大的感情傾訴,詩人不是說,而是“拼命搖”這無聲的話語,讓我們想到一個詞“一默如雷”,真是於無聲處聽驚雷。正如詩中“離的最遠,就帶來最尖銳的疼”,“反季節的荊棘”是最傷人的。遊子是時時刻刻想見到故鄉,但生活的苦難又難以迴歸,有的甚至把一生留在了異鄉,葉落也難歸根,這種況味,思鄉就成為傷口,又不能不觸控的疼痛。

“你真的沾了一點點啤酒,在這個小飯館/一遍遍,拆著,組著/一整個下午,我們把一張酒桌/塗抹的像一個進不去的迷宮”,借酒消愁愁更愁,你“一遍遍,拆著,組著”,一整下午把一張酒桌塗抹的像一個進不去的迷宮,這迷宮就是鄉愁。在外流浪的遊子,有誰能擺脫鄉愁。又有誰能說得清鄉愁。整首詩用“你”推動著敘述方向,直使鄉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曠野》

五月的曠野。草木綠到

無所顧忌。飛鳥們在虛無處

放縱著翅膀。而我

一個懷揣口琴的異鄉人

揹著身。立在野花迷亂的山坳

暗暗的捂住,那一排焦急的琴孔

哦,一群告密者的嘴巴

我害怕。一絲絲風

漏過環扣的指間

我害怕,風隨意觸動某個音符

都會驚起一隻灰兔的耳朵

我甚至害怕,當它無助的回過頭來

卻發現,我也有一雙

紅紅的,值得憐憫的眼睛

是啊。假如它脫口喊出我的小名

我願意,是它在荒涼中出沒的

相擁而泣的親人

“五月的曠野。草木綠到/無所顧忌。飛鳥們在虛無處/放縱著翅膀。而我/一個懷揣口琴的異鄉人/揹著身。立在野花迷亂的山坳/暗暗/捂住,那一排焦急的琴孔/哦,一群告密者的嘴巴”,五月的曠野草木綠到無所顧忌,這是草木茂盛的陌生化,“無所顧忌”這樣的詩寫語言非常有張力。飛鳥們在虛無處放縱著翅膀,飛鳥們,加“們”有人物化傾向。“虛無處”代替“天空”有哲學意味。“放縱著翅膀”暗含著自由精神。這樣一個無比美麗自由的異鄉的背景下,我立在山坳捂住琴孔,野花迷亂有古詩:“亂花漸欲迷人眼”之意。“琴孔”用“焦急”修飾有動感,是擬人化手法。然後把口琴比喻成“一群告密者的嘴巴”是很有驚人的才智和渲染語境的效果的。這節詩人大篇章的渲染五月的春光,為後面思鄉做充分的鋪墊準備,更加襯托出異鄉人對故鄉的思念。

“我害怕,風隨意觸動某個音符/都會驚起一隻灰兔的耳朵/我甚至害怕,當它無助的回過頭來/卻發現,我也有一雙/紅紅的,值得憐憫的眼睛”,這節兩個“害怕”說出了詩人不想用人為的音樂驚擾這天籟的寧靜,或驚擾他用孤獨建立起來的思鄉的小小空間。兔子是敏感的,是弱勢群體,思鄉也是無助的和敏感的。詩人不想讓兔子發現他的紅紅的值得憐憫的眼睛,那是一雙孤獨無助的眼睛。顯示出詩人對故鄉的懷念和依戀程度甚至到了絕望的感受。

“是啊。假如它脫口喊出我的小名/我願意,是它在荒涼中出沒的/相擁而泣的親人”,最後這句進一步點明詩意,假如它喊出我的小名,它就是我的親人,他們就相擁而泣。這些非常有溫度的敘述,我們只有感動。小名是隻有故鄉的親人才能叫出的。在這裡詩人的無助和兔子的敏感形成的共鳴是猩猩相惜,體現他在內心裡對故鄉的熱烈期盼和深情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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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間小屋》

要秋陽鋪開,絲綢般溫存

要廊前幾竿竹,櫛風沐雨

要窗下一叢花,招蜂引蝶

要一個羞澀的女人

煮飯,縫補,喚我二棍

要一個胖胖的丫頭

把自己弄的髒兮兮

要她爬到桑樹上

看我披著暮色歸來

要有間小屋

站在冬天的遼闊裡

頂著厚厚的茅草

天青,地白,

要掃盡門前雪,灑下半碗米

要把煙囪修的高一點

要一群好客的麻雀

領回一個臘月趕路的窮人

要他暖一暖,再上路

這首詩用了十個“要……”的句式,把詩人的桃花源式的生活理想表達的淋漓盡致。這首詩就是北方版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要秋陽鋪開,絲綢般溫存/要廊前幾竿竹,櫛風沐雨/要窗下一叢花,招蜂引蝶”,秋天,廊前有竹,窗下有花。鋪開絲綢般溫存、櫛風沐雨、招蜂引蝶。簡單的快樂,海子是春,二棍是秋,異曲同工。

“要一個羞澀的女人/煮飯,縫補,喚我二棍/要一個胖胖的丫頭/把自己弄的髒兮兮/要她爬到桑樹上/看我披著暮色歸來”,按普通人的思維,過普通人的日子,如陶淵明的歸園田居其三: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與陶淵明詩意一樣,體現了詩人崇尚自然的意識,又表現了詩人心理上閒適自得的一面,這種莊子式順應自然的宇宙觀。對於中國一些知識分子來說是頗具有誘惑力的。海子是這樣,張二棍也是這樣。

“要有間小屋 /站在冬天的遼闊裡/頂著厚厚的茅草/ 天青,地白,/要掃盡門前雪,灑下半碗米/要把煙囪修的高一點”,要有間小屋,詩人不追求富麗堂皇高樓大廈,因為他的思想已經超越了物質,他追求的是精神的富足。“站在冬天的遼闊裡/頂著厚厚的茅草/ 天青,地白”,這是純自然的氣象,又讓我們想到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說明詩人追求精神的理想不覺其苦。然後下了雪,掃開一片喂鳥或雞。看到這裡我們忽然感覺到詩人的理想生活正是他童年故鄉的記憶,“要一群好客的麻雀/ 領回一個臘月趕路的窮人/要他暖一暖,再上路”,多麼純樸善良的人家,這不正是他父輩們代代相承的純樸真誠的鄉間生活嗎。

張二棍的這首《有間小屋》:平易樸實,清峻自然,淳厚有味,語言真切,樸素,簡潔,明確,通俗而精練,深入淺出,對現在崇尚雕琢,追求形式,晦澀盛行的時代,他異軍突起,獨樹一幟,創作出的那些質樸優美,生動活潑並富有情韻的作品,具有非常進步的意義。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無題》

雷聲響起的時候

一瓣槐花剛好落地

這是春天沉重的顫音

也是輕柔的嘆息。在溼漉漉的

空氣中,幼小的蝴蝶壓低了翅膀

伏在慘白的落花上

它停頓了至少有三秒

哦,萬物都是有情誼的

它悄然飛走的時候

一滴雨水迷了我的眼睛

以至於,我把柔軟的翅膀

錯看成舞動的花瓣

就像,我常常把

一地槐花,錯看成

手拉著手的您和我

這首詩既寫了一種隱隱的鄉愁,也用優美的筆調對生命進行讚美。“雷聲響起的時候/一瓣槐花剛好落地/這是春天沉重的顫音/也是輕柔的嘆息。在溼漉漉的/空氣中,幼小的蝴蝶壓低了翅膀/伏在慘白的落花上”,雷聲驚動了一瓣槐花,這是春天的嘆息。這個特寫非常美麗,大自然時刻感動著詩人敏感的心靈,是因為詩人時刻為生命的生死瞬間牽掛。寫蝴蝶伏在落花上,這個對於常人習以為常的情景,詩人的筆下卻有了生機,溼漉漉的空氣和蝴蝶,慘白的落花,詩人的悲憫意識油然而生。

“它停頓了至少有三秒/哦,萬物都是有情誼的/它悄然飛走的時候/一滴雨水迷了我的眼睛/以至於,我把柔軟的翅膀/錯看成舞動的花瓣”,這個蝴蝶停留了三秒就飛走了,這都是雷聲的連結反應,語境刻畫的異常細膩生動。裡面插有抒情,這個是二棍的常見手法,哦,萬物都是有情誼的,我把蝴蝶的翅膀錯看成花瓣。這是一滴水的天機,也是蝴蝶逃生的天機,蝶如花花如蝶,物我化一。 “就像,我常常把/一地槐花,錯看成/手拉著手的您和我”,落花就像手拉手您和我的童年的記憶。落花既是生命的感悟又觸動了詩人的鄉愁,這首詩詩人把詩寫敘述中的細節表現運用到了極致,一個個慢鏡頭,遊離在“我思故我在”的時空中,非至沉靜與有佛性的人不能抵達。

他的《在鄉下,神是樸素的》更是以童年的眼光,發現了鄉村生活的美,純粹,沒有雜質,連小腳祖母供奉的神也是樸素的。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在鄉下,神是樸素的》

在我的鄉下,神仙們坐在窮人的

堂屋裡,接受了粗茶淡飯。有年冬天

他們圍在清冷的香案上,分食著幾瓣烤紅薯

而我小腳的祖母,不管他們是否樂意

就端來一盆清水,擦洗每一張瓷質的臉

然後,又為我揩淨烏黑的唇角

——呃,他們是一群比我更小

更木訥的孩子,不懂得喊甜

也不懂喊冷。在鄉下,

神如此樸素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二、生命和悲憫意識,從他的《流浪漢》《安享》《束手無策》《穿牆術》《此時》《五月的河流》《老大娘》《挪用一個詞》可以看出。

《流浪漢》

他斜倚在銀行的牆角

赤裸著上身,翻撿著

秋衣線縫裡的蝨子

旁若無人。眼神純粹

他專注的樣子

讓我確信,工作著是幸福的

他清理著一件襤褸時

莊重,嚴肅

很像治理著這座城市

而他擠在高樓的縫隙間

那麼灰暗,渺小

又很像這座城市的

一隻蝨子

這首詩寫的是對生活在最低層,被生活邊緣化了的生命的描述。“他斜倚在銀行的牆角/赤裸著上身,翻撿著/秋衣線縫裡的蝨子/旁若無人。眼神純粹/他專注的樣子/讓我確信,工作著是幸福的”,“他斜倚在銀行的牆角”,這突兀的第一句話是很有諷刺意味的,銀行是最有錢的,而流浪漢是最窮的,把二者放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對立對比,有一種相互襯托荒謬的感覺。“赤裸著上身,翻撿著/秋衣線縫裡的蝨子”,一斑可窺見流浪漢生活的困境。“蝨子”這個意象離我們今天的生活已經很遙遠了。80後恐怕已經不知道蝨子是何物。張二棍是八零後卻能寫出這樣的意象,可以看出他把自己的關照,降低到他的時代以前了。

“旁若無人。眼神純粹”他旁若無人,實際上是人若無他,他是被生活徹底邊緣化的人。正因為如此他的眼神裡沒有一點世俗的雜質,眼神純粹。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流浪漢也有心靈,對流浪漢這個意象的深入理解,使詩人的筆觸更加深入本質。“他專注的樣子/讓我確信,工作著是幸福的”,這句又是反諷,是含淚的笑,或許我們可以想象這個流浪漢剛剛填飽肚子,能停下來有一個短暫的幸福,下一時間他的命運未卜生死。把找蝨子說成是工作,可見他潦倒成何種程度,蝨子就是他肉身上的腐敗的荒草。詩人的眼光何等深刻,表現力老道,直入人類生命存在的底線。

“他清理著一件襤褸時/莊重,嚴肅/很像治理著這座城市/而他擠在高樓的縫隙間/那麼灰暗,渺小/又很像這座城市的/一隻蝨子” ,這些句子直可以驚天地泣鬼神。或許一個流浪漢才真正意識到敬畏生命的重要性。他做這件工作的神聖性是與治理著這座城市異曲同工的,這就有了反諷的意味。流浪漢的工作是本質的維護自己肉體的存在,是卑微的;治理這座城市詩高階的腦力勞動,但也是為了人類的延續和存在,本質上沒什麼不同,這就有無理而妙的趣味。詩意從兩個截然不同的意象的統一中豁然而出。最後把鏡頭拉遠,“而他擠在高樓的縫隙間/那麼灰暗,渺小/又很像這座城市的/一隻蝨子”拿發展起來繁華的文明與流浪漢的卑微進行對比,他就是一個被人們邊緣化近似消失的蝨子,截然而止。整首詩就是冷敘述,看似平靜,實質調侃悲憫。我們再看張二棍的另一首詩。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安享》

他蜷在廣場的長椅上,緩緩的伸了下懶腰

像一張被揉皺的報紙,枉圖鋪展自己

哈士奇狗一遍遍,耐心的舔著主人的身體

又舔舔旁邊的雕塑。像是要確認什麼

或許,只有狗才會嗅出

一個被時光咀嚼過的老人

散發著的

___微苦,冷清,懨懨的氣息

彷彿昨夜文火煮過的藥渣

他把被丟棄的這部分_____

病痛,懈怠和遲緩。留給自己

不斷的撫摸、揉搓、捶打。

並順從了我們的命名

_____安享…………

“他蜷在廣場的長椅上,緩緩的伸了下懶腰/像一張被揉皺的報紙,枉圖鋪展自己/哈士奇狗一遍遍,耐心的舔著主人的身體/又舔舔旁邊的雕塑。像是要確認什麼” ,這是城市生活的一角,廣場的長椅上,一個躺著垂死的老人,像一張被揉皺的報紙,妄圖鋪展自己,詩人的比喻是何等的鮮活與獨立不群,把老人置於人比較多的廣場,他想透過這個調侃式的比喻喚醒冷漠的人群,接著,詩人又透過一隻狗的忠實,把人的麻木象放大鏡一樣放大。“或許,只有狗才會嗅出/一個被時光咀嚼過的老人/散發著的/____微苦,冷清,懨懨的氣息”。人性淪落到連一隻狗都不如,可以看出詩人的痛徹心扉。“一個被時光咀嚼過的老人”的比喻讓我們驚訝不已。

“彷彿昨夜文火煮過的藥渣/他把被丟棄的這部分_____/病痛,懈怠和遲緩。留給自己/不斷的撫摸、揉搓、捶打。”,把老人比喻成藥渣,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老人在使盡最後的微弱生命力所做的事,詩人說成是“並順從了我們的命名/_____安享…………”,辛辣,諷刺。對現代城市物質極度繁榮,人性的淪喪的深深的擔憂和對底層卑微生命的悲憫同情。

另外詩人在《束手無策》“他蹲在街角/一遍遍揉著頭髮,和臉/像揉著一張無辜的報紙”寫底層人生活的困境:《穿牆術》“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孩子/摁著自己的頭,往牆上磕”“似乎牆疼了/他就不疼了/似乎疼痛,可以穿牆而過”“我不知道他腦袋裡裝著/什麼病。也不知道一面牆/吸納了多少苦痛/才變得如此蒼白/就像那個背過身去的/母親。後來,她把孩子摟住/彷彿一面顫抖的牆/伸出了手”,這些詩性的語言,這些面對人類困境的悲天憫人的關懷,扣人心絃,深深的觸動著讀者。《此時》“年邁的鐘表匠,雙手顫抖。他修改著/癱軟的時間”“此時,我在徒勞地修改/這首,一開始就漏洞百出的詩”,生活處處都存在著無奈,也是對生命的無奈和感傷,他是以上帝的眼光看著這芸芸眾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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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河流》

只有我知道,一條河流的傷痛

它在五月乾旱的人間,一寸寸收緊兩岸

現在,它被掠取了澎湃,洶湧,盪漾

哦,這些波光粼粼的字眼。

它消失在自我的放逐裡

它乾涸,它生鏽,

它在下游,用一尾泥濘中掙扎的魚

殉葬。而我,

一個越來越冷漠的人類

把渾濁的兩滴眼淚

收緊。彷彿那是懸著的命

是的,我還不能為一尾魚的死活而放縱

我不可以像一條暗藏著殺機的河流

把自己捻死在此地

_____這無所憂患的人間

“只有我知道,一條河流的傷痛\它在五月乾旱的人間,一寸寸收緊兩岸”,寫乾旱用“一寸寸收緊兩岸”,把乾旱寫活了,“現在,它被掠取了澎湃,洶湧,盪漾\哦,這些波光粼粼的字眼。\它消失在自我的放逐裡\它乾涸,它生鏽,\它在下游,用一尾泥濘中掙扎的魚\殉葬。”,這是一條五月的河流的悲劇,實質上是在暗喻一代人的傷痛:“它被掠取了澎湃,洶湧,盪漾”、它被掠取了“波光粼粼”、它被“自我的放逐”、“它乾涸,它生鏽”、“它在下游,用一尾泥濘中掙扎的魚\殉葬”,作者不厭其煩的製造了一個悲劇的現場,具有強烈的悲劇意識。“而我,\一個越來越冷漠的人類\把渾濁的兩滴眼淚\收緊。彷彿那是懸著的命”,面對五月河流的悲劇,作為主體的我是冷漠,為了“把渾濁的兩滴眼淚\收緊”,為了儲存自己,無情卻是有理的,所以最後詩人說:

“是的,我還不能為一尾魚的死活而放縱

我不可以像一條暗藏著殺機的河流

把自己捻死在此地

_____這無所憂患的人間”

張二棍在這首詩裡創造了一個充滿憂患的人間,一切都在做著兩件事:殺與被殺,萬物失去了安全感,都在收緊自己,有人為的,有生命的必然。這也是詩人悲憫意識再現。再比如《老大娘》: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老大娘》

大炕寬,大炕長

大炕睡個老大娘

太老了,就一個人

糊塗地活著

就羞澀地

把前些年

準備的壽衣

裡裡外外

又穿了一遍

彷彿出殯

也好像出嫁

“大炕寬,大炕長/大炕睡個老大娘”,一開始就像一首地方民歌,平淡潺緩的冷敘述,內裡卻是悲愴、孤獨,詩中炕大與老大娘的孑然一身形成強烈的對比:炕越大,老大娘越孤獨。時光也厭棄她,準備丟棄她不管了。“太老了,就一個人/糊塗地活著”,這是被時光邊緣化了的一個老人,在等待生命的終結,儘管命運這樣對她,她仍然“就羞澀地/把前些年/準備的壽衣/裡裡外外/又穿了一遍”,這是生命的反光,就像灰燼裡仍然留著的一點火星,越顯孤獨悲愴。最後“彷彿出殯/也好像出嫁”,這樣的結尾是向死而生,微弱的愛的記憶,是她生命最後的稻草,也是她維持她最後生命路途的養料。一首小詩寫的如此悲愴,足見詩人的寫作功力和力欲濟世的情懷。同樣,在他的另一首詩《挪用一個詞》也是在呈現生命的無奈,不過比這首要超脫的多了。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挪用一個詞》

比如,“安詳”

也可以用來形容

屋簷下,那兩隻

形影不離的麻雀

但更多的時刻,“安詳”

被我不停地挪用著

比如暮色中,矮簷下

兩個老人彎下腰身

在他們,早年備好的一雙

棺木上,又刷了一遍漆

老兩口子一邊刷漆

一邊說笑。棺木被塗抹上

迷人的油彩。去年

或者前年,他們就刷過

那時候,他們也很安詳

但棺材的顏色,顯然

沒有現在這麼深

——呃,安詳的色彩

也是一層一層

加深的

而在這首詩裡,詩人表達了對生命的徹悟和高度的理性自覺的精神。“比如,‘安詳’/也可以用來形容/屋簷下,那兩隻/形影不離的麻雀”,詩人從麻雀引起。“但更多的時刻,‘安詳’/被我不停地挪用著”,“比如暮色中,矮簷下/兩個老人彎下腰身/在他們,早年備好的一雙/棺木上,又刷了一遍漆”。老人最樂於做的事情是給自己備好一雙棺木,這是人類了悟生死的表現,在這首詩裡詩人一改李商隱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傳統的東方思想模式,而是把死看成是生的延伸。“老兩口子一邊刷漆/一邊說笑。棺木被塗抹上/迷人的油彩。去年/或者前年,他們就刷/那時候,他們也很安詳/但棺材的顏色,顯然/沒有現在這麼深”,對著死亡意象的棺木他們是多麼平靜啊。我想起西方著名哲學家黑格爾十分讚賞這樣一個比喻:“密涅瓦的貓頭鷹要等黃昏到來時才起飛。”這顯然是一種認知上的睿智,也表現了詩人與現世衝突是以無奈的和解來完成的。所以詩人才最後總結說:“——呃,安詳的色彩/也是一層一層/加深的”,這就是一個形而上的尾聲,耐人尋味。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三、知性和理性意識,從《我不能反對比喻》《我長成一顆草吧》《黃石匠》《草民》《愛烏》《大雪書》可以看出。

《我不能反對的比喻》

在動物園裡,灰老虎,

不奔跑,不咆哮。甚至

不隨地大小便。偶爾

有人用樹枝拍打它的腦袋

它就彬彬有禮的走開

兒子說,原來課本也騙人

它多麼像

釘鞋的老爺爺

我不能反對這個比喻

更不能反對一個籠子

是它,讓這個比喻如此貼切

“在動物園裡,灰老虎,/不奔跑,不咆哮。甚至/不隨地大小便。偶爾/人用樹枝拍打它的腦袋/它就彬彬有禮的走開”,看到詩人這樣對老虎的描述,我們不禁悲涼起來。這還是那虎虎生風的山中之王嗎。雖然在動物園安逸,但其本性在泯滅。這樣下去,虎的詞彙在消亡,虎的文化在變異。“文質彬彬,然後知君子”,老虎也成君子了,就逆天了。詩人表達這種理解不是靠說道,而是從小孩說實話入手,“兒子說,原來課本也騙人/它多麼像/釘鞋的老爺爺”,是啊,課本的實際意義在哪裡,老虎象釘鞋的老爺爺,詩人的比喻知性色彩太濃厚了。於是詩人說:“我不能反對這個比喻/更不能反對一個籠子/是它,讓這個比喻如此貼切”,詩人是無奈的,因為孩子的比喻和籠子都是真實的,最後一句:“是它,讓這個比喻如此貼切”,籠子是人為的對自然的破壞。這是代表自然對人的控訴。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讓我長成一顆草吧》

讓我長成一顆草吧,隨便的

草。南山,北坡都行

哪怕平庸,費再大的力,

都擠不出米粒大的花

哪怕單薄,風一吹,

就顫抖著,彎下伶仃的腰

哪怕卑怯,蝴蝶只是嗅了一下我的髮梢,

緘默的根,就握緊了深處的土

哪怕孤獨,哦,哪怕孤獨

也要保持我的青

從骨頭裡蔓延,由內而外的

青。這是一株草的底線

哪怕被秋風洗白,也請你

記住:我曾經青過,

白的,是我留在這塵世的

骨骼

“讓我長成一顆草吧,隨便的/草。南山,北坡都行/哪怕平庸,費再大的力,/都擠不出米粒大的花/單薄,風一吹,/就顫抖著,彎下伶仃的腰/哪怕卑怯,蝴蝶只是嗅了一下我的髮梢,/緘默的根,就握緊了深處的土”,這首詩裡詩人想“讓我長成一顆草”時,用了一系列“哪怕……”的句式:哪怕平庸哪怕單薄哪怕卑怯,都不在乎。然後

“哪怕孤獨,哦,哪怕孤獨/也要保持我的青/從骨頭裡蔓延,由內而外的/青。這是一株草的底線”,然後,哪怕孤獨,也要保持我的青,內外統一的青,“這是一株草的底線”。最後,哪怕被秋風洗白。“哪怕被秋風洗白,也請你/記住: 我曾經青過,/白的,是我留在這塵世的/骨骼”,多麼透徹理性的認識,多麼頑強的宣言,這是低處的光,也是詩人在為底層爭奪話語權。把枯草比喻成“骨骼”是又一驚人的比喻。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黃石匠》

他祖傳的手藝

無非是,把一尊佛

從石頭中

救出來

給他磕頭

也無非是,把一個人

囚進石頭裡

也給他磕頭

藝高人膽大,在這首詩裡,詩人的詩性的發現更叫人拍案叫絕。石匠祖傳的手藝,一方面是把一尊佛從石頭中救出來。這是非常知性的,是點化石頭之意,《紅樓夢》原來叫石頭記,石頭是有情的。

另一方面是把一個人囚進石頭裡,是墓碑之意,一生一死,都要磕頭,石頭牽動人就是給石頭賦予文化意識含義,人自己創造了這個文化,卻又甘願成為這個文化的奴隸。就這個意義上說,這首詩就不只是侷限在淺層意義上的知性趣味了,更深刻用意是引發人們對一種人性的質疑和反諷。

《草民》

說說韭菜吧。這無骨之物

一叢叢抱著,但不結黨

這真正的草民

用一生的時間,順從著刀子

來不及流血,來不及癒合

就急著生長,用雷同的表情

一茬茬,等待

說說韭菜吧,看起來是不經意的聊天的語氣。這無骨之物,這一句下來引起讀者疑慮,到底對韭菜是褒是貶?“一叢叢抱著,但從不結黨”,這句點明瞭。沒骨,但團結而不結黨,這就是正直之意。“這是真正的草民”。

“用一生的時間,順從著刀子”,其品質是順從,是為了奉獻。“來不及流血,來不及癒合”,因為卑微,所以從不矯情,學會了承受痛苦。有傷也來不及癒合就繼續生長,“用雷同的表情”,這個比喻是不同凡響的。老百姓好象被一體化了的東西,一茬茬就不會有什麼變化,習慣了被動的等待。對中國老百姓的畫像,生動形象。從深層意義上說也是對我們習以為常的道德文明的逼視和拷問,反映出詩人的悲憫情懷。

《愛屋》

愛屋及烏,也會及鳥

還會愛及屋簷下的巢

愛上它們嚶鳴的情話

徹夜的私語

讓一個小小的草窩

等於或大於

人間,偌多的燈火

這是個短詩,非常的知性,從一個詞彙說起:愛屋及烏,本義是愛情的遷移,愛一個人,會愛一切與這個人有關係的事物。詩人先順著敘述方向走,愛屋及烏及鳥及巢,及鳥語情話私語。然後一轉,讓一個小小的草窩等於或大於人間偌多的燈火,物我化一,一切生命皆和人類一樣溫馨,表達了詩人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思想。“偌多的燈火”是詩眼,是輝映全篇,照耀全篇神聖的比喻,這簡直就是佛的慈悲,是一種大愛,只有大愛才能使一切美好成為可能,這或許就是形成詩人生命意識、故鄉意識、知性意識的根源吧。

詩人王徵珂說:青年詩人張二棍詩歌的可貴之處在於:放下“凌空高蹈”的姿態,發散“人間煙火”的氣息;遠離“偉大抽象”的主題,親近“渺小具體”的事物;摒棄“嬌柔做作”的情感,懷有“質樸本真”的情懷;丟開“甜膩輕飄”的腔調,持以“苦澀沉重”的言說。因了和“下面的事物”親密結盟,張二棍詩歌向讀者施放出了悲憫的力量、人道的關愛。

是的,歸結到一點就是詩人對人性的廣泛的終極關懷。而且張二棍的詩歌語言透過他的知性的層出不窮的驚人的比喻,使語言鮮活到位具有顛覆破障的衝擊力,這是與他的人生經歷與超強的才力有很大的關係的。這種集鄉愁、悲憫、生命意識、和知性精神,而且運用了強烈的反諷藝術,更集中在他的另外兩首詩《雀》《原諒》裡,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雀》

我無數次地看見過麻雀

有時在枝丫間

跳躍。有時掠過我的眼睛

但這一回

它躺在我的手心裡

不掙扎,甚至不顫抖

小小的翅膀,淌著

血。它不懂

架網捕鳥的人

多喜歡它們

它怎麼會懂

人間的殺戮,佔有

和出賣,是喜歡的

另一種表現方式

就像他們

喜歡樹木,砍光

喜歡花朵,掐掉

喜歡天空,就剪去翅膀

喜歡人民,就讓他們

一輩子,光榮地奮鬥

“我無數次地看見過麻雀\有時在枝丫間\跳躍。有時掠過我的眼睛”,自古麻雀是生命氣象的典型反應,“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有好大成分是說麻雀的,歷代詩人不厭其煩的追逐描摹著麻雀的生命的輕靈。再比如元白釉黑彩行楷題詩一首:“落花時節水流香,送客歸來笑一場。不鎖草堂取樂去,野雀偷筆學題牆”,就很有意味。還有詩人何三坡的《麻雀》都堪為經典:

《麻雀》

◎何三坡

雪在山下降落

房屋蹲在雪地裡

屋頂上蹲著炊煙

麻雀們打扮成

秋天的葉子

從樹杈上落下來

又頃刻間

回到樹上去

這樣寫麻雀的好詩古今不勝列舉,我們再看張二棍筆下的麻雀:“但這一回\它躺在我的手心裡\不掙扎,甚至不顫抖\小小的翅膀,淌著\血。”,這麼可愛的生靈,生命受到侵害,張二棍把悲劇捧在手心了:不掙扎、甚至不顫抖、“小小的翅膀,淌著\血”,多麼的無助和痛感,詩人的心也在淌血。“它不懂\架網捕鳥的人\多喜歡它們\它怎麼會懂\人間的殺戮,佔有\和出賣 ,是喜歡的\另一種表現方式” ,“它不懂\架網捕鳥的人\多喜歡它們”,這是調侃和反諷,意在揭露實質:“它怎麼會懂\人間的殺戮,佔有\和出賣 ,是喜歡的\另一種表現方式”,麻雀自有麻雀的天空,卻難逃人間的殺戮,讓我們質疑人類文明的深層憂患,控訴了人的冷漠和貪婪。接著進一步挖掘:

“就像他們

喜歡樹木,砍光

喜歡花朵,掐掉

喜歡天空,就剪去翅膀

喜歡人民,就讓他們

一輩子,光榮地奮鬥”

多麼辛辣淋漓的諷刺!一針一針的見血!把人類的陰暗面批駁得體無完膚。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原諒》

原諒少女。原諒洗頭房裡十八歲的夏天的呻吟

就是原諒她田地間佝僂的父母

和被流水線扭斷胳膊的弟弟

原諒嫖客。原諒他的禿頂和舊皮鞋

就是原諒出租屋的一地菸頭

和被老闆斥責後的唯唯諾諾

也是原諒五金廠失業女工提前到來的

更年期。以及她在菜市場嘶啞的大嗓門

原諒窗外越擦越多的小廣告

還要原諒紙上那些潰瘍糜爛的字眼

這等於原諒一個三流大學的畢業生

在一個汗流浹背的下午,

靠在城管的車裡,冷冷的顫抖

也等於原諒,凌晨的廉價旅館裡,

他狠狠的撕去,一頁去年寫下的日記

原諒這條汙水橫流的街道吧

原諒生活在這裡的人群

原諒殺狗的屠夫,就像原諒化緣的和尚

他們一樣,供奉著泥塑的菩薩

原諒公車上被暴打的小偷,就像

原諒腳手架上滑落的農民工

他們一樣,疼痛,但無人過問

是的,請原諒他們吧

所有人。等於原諒我們的人民

哪怕我們說起人民的時候

他們一臉茫然

哦。最後,原諒這座人民的城市吧

原諒市政大樓上嶄新的鐘表

等於原諒古老的教堂頂,傾斜的十字架

它們一樣懷著濟世的情懷

從不被人民懷疑

也從不被人民原諒

哦。原諒人民吧

等於原諒《憲法》

和《聖經》

它們,和人民一樣

被擺放在那裡

用來尊重,也用來踐踏

“原諒少女。原諒洗頭房裡十八歲的夏天的呻吟\就是原諒她田地間佝僂的父母\和被流水線扭斷胳膊的弟弟\原諒嫖客。原諒他的禿頂和舊皮鞋\就是原諒出租屋的一地菸頭\和被老闆斥責後的唯唯諾諾\也是原諒五金廠失業女工提前到來的\更年期。以及她在菜市場嘶啞的大嗓門”,原諒在百度漢語的解釋是:“對過失、錯誤等寬恕諒解” ,我們看這些掙扎在底層生活線上的眾生之過失吧: 表象是:“洗頭房裡十八歲的夏天的呻吟”,一個花季少女的賣淫,像“蝴蝶效應” ,一下子牽出一大堆讓人寬恕的原因:從她來說,要拯救“田地間佝僂的父母\和被流水線扭斷胳膊的弟弟” ,那些在命運最底層掙扎的親人;從嫖客來說,“出租屋的一地菸頭\和被老闆斥責後的唯唯諾諾”,一個在惡劣受鄙視環境打工的苦惱的人,遠在家鄉一年都無法相見的被窮困折磨的老婆“五金廠失業女工提前到來的\更年期。以及她在菜市場嘶啞的大嗓門”。我們難道只知站在局外道貌岸然的品頭論足嗎,她們或許就是你的同胞姐妹,你會怎麼樣呢 ?

“原諒窗外越擦越多的小廣告\還要原諒紙上那些潰瘍糜爛的字眼\這等於原諒一個三流大學的畢業生\在一個汗流浹背的下午,\靠在城管的車裡,冷冷的顫抖\也等於原諒,凌晨的廉價旅館裡,\他狠狠的撕去,一頁去年寫下的日記” , 詩人繼續展開被原諒的底層人群和事:表象是:“窗外越擦越多的小廣告” 、“紙上那些潰瘍糜爛的字眼”。 原諒的原因是:“一個三流大學的畢業生\在一個汗流浹背的下午,\靠在城管的車裡,冷冷的顫抖” 、“凌晨的廉價旅館裡,\他狠狠的撕去,一頁去年寫下的日記” 。這些如果就是你的難兄難弟,難道你也不去原諒嗎?

“原諒這條汙水橫流的街道吧\原諒生活在這裡的人群\原諒殺狗的屠夫,就像原諒化緣的和尚\他們一樣,供奉著泥塑的菩薩\原諒公車上被暴打的小偷,就像\原諒腳手架上滑落的農民工\他們一樣,疼痛,但無人過問” , 詩人似乎要把底層的生活兜翻個底朝天,他又進一步展開被原諒的底層人群和事象:表象是,“汙水橫流的街道”、“殺狗的屠夫”、 “公車上被暴打的小偷” ,原諒的原因是:他們 “像原諒化緣的和尚\他們一樣,供奉著泥塑的菩薩” 、“腳手架上滑落的農民工\他們一樣,疼痛,但無人過問” ,這些汙濁、屠殺 、偷東西都是被迫無奈,都是為了生存,我們不原諒他們又能怎樣。

所以詩人說:

“是的,請原諒他們吧

所有人。等於原諒我們的人民

哪怕我們說起人民的時候

他們一臉茫然”

詩人的悲憫讓我們看清了他們的生活的處境,讓我們看到那些背後應該被控訴的深層原因。“是的,請原諒他們吧”,這是詩人的同情,更是詩人的呼籲,上升到理性認識的程度,他們就是我們的人民,儘管他們被生活的重壓壓迫的,已經自己把自己排除在人民之外了,“哪怕我們說起人民的時候/他們一臉茫然”,他們仍然是我們的人民。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哦。最後,原諒這座人民的城市吧

原諒市政大樓上嶄新的鐘表

等於原諒古老的教堂頂,傾斜的十字架

它們一樣懷著濟世的情懷

從不被人民懷疑

也從不被人民原諒”

這句就是反諷的運用了, “哦。最後,原諒這座人民的城市吧”,人民的城市存在的問題已經讓我們陌生了:兩極分化、不平等、冷漠、歧視等等,而時間、古老的教堂、傾斜的十字架、濟世的情懷都哪去了?這些從不被人民懷疑的精神,“也從不被人民原諒”。不懷疑是書面上的,是理性的。不被原諒的是現實的、底層的。可以看出,詩人實質是在控訴,控訴人的虛偽、卑鄙、自私、冷漠。

“哦。原諒人民吧

等於原諒《憲法》

和《聖經》

它們,和人民一樣

被擺放在那裡

用來尊重,也用來踐踏”

最後詩人呼籲:“哦。原諒人民吧” ,最後原諒的概念,就完全變成理解了,其實世上所有的善良、美好的願望都在這些人類的經典規則《憲法》和《聖經》裡,人們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它們,和人民一樣\被擺放在那裡\用來尊重,也用來踐踏”,這就是人性褪變之惡,就是人的無理性、就是人的劣根性。詩人一唱三嘆,在呼喚理性的迴歸,呼喚人類的良知的再現。這是一種知性,也是一種善良,更是一種高度。

總之,張二棍詩人渴望滌盪社會與人性中的自私冷漠,重拾社會的善良和正義,在一個冷漠的道德淪喪和失去價值的時代,實現意義的重建,恢復人的尊嚴和生命的意義。在詩歌中,他糾葛於善與惡、正與邪的世界中,這些裹挾著壓抑與控訴的文字,有激烈的呼籲,有難以平抑的悲憤,有殷切的希望與期冀。他總是把同情與批判的目光投放到社會的最底層的被邊緣化了的小人物和世俗化了的冷漠人群,發現和審視其無奈和被歧視的社會深層的底因。他更是以反諷和沉痛的悲憫情懷,對社會的黑暗與人性的汙濁採取了讓更多人發現和批判的態度,以此來呼喚社會正義、平等與人類良知的重新迴歸。我們為這樣的有良知的詩人點贊!

寫於2016。11。8晚山西和順改於2018、4、9和順

張二棍,中國詩人底層寫作的傳奇 對張二棍二十首詩的解讀

作者簡介:王恩榮,網名,雨中思緒集,山西省晉中市和順縣人。晉中市作家協會會員。閒時進行寫作,詩評微信平臺《詩眼睛》的主編。中國詩歌流派網之《詩歌週刊》評論版編輯。美國《新文學》雜誌平臺編委。在《山西日報》、《都市》、《火花》、《幷州詩匯》、《光線詩刊》、《詩歌週刊》、《詩日曆》、《大詩刊》、《山西經濟日報》、《三晉都市報》、《九州詩文》、《關東詩人》、《太原晚報》、《鄉土文學》、《天涯詩刊》、《新詩刊》、《晉中日報》、《梨花》、《汾河》等報刊雜誌和大型網站(作家網、中國作家線上、中國詩歌流派網、中工網、中國作家線上、華語作家網、中國詩歌報、中國散文網、詩歌中國、河南詩歌網、詩網路、愛文化等)、天天快報、今日頭條、各類平臺有發表作品,作品包括古體詩、現代詩、散文、詩評、小說等。古詩體作品《大話“喬家大院”》在觀電影《喬家大院》大賽中入圍。古詩體作品《七絕。賭東風》在晉中詩協“金秋美”家鄉好山河詩詞歌賦賽獲優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