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們採用一種功利主義的自由主義（例如小密爾那樣的），為一種個人行為或者是交易行為作出辯護的時候，總有一些聲音跳出來說“那麼自由主義允許放棄自由的自由嗎”，彷彿從這裡，就可以得出對於自由的限制的理所當然，從而順延得到對於一切自由的限制了……

然而“放棄自由的自由”真的是一個功利主義的自由主義者無法迴應的東西嗎？——雖然這個對於功利主義的自由主義的反駁確實歷史悠久，但要回應它，也並不困難……

現在，我們需要回過來澄清一下，什麼是“自由”，尤其是對於一個功利主義的自由主義者來說，我們在談“自由”的時候，我們在談的是什麼，它為什麼具有一個值得我們追求的“好處”……

對於一個功利主義者來說，一個難以避免的核心問題是“值得我們追求的那個‘效用’是什麼”……在傳統上，有兩種解讀這個問題的傾向，第一種是“心理的”，而第二種則是“行為的”（前者被稱為“古典功利主義”，後者則被稱為“偏好功利主義”），這兩種解讀的差異，可以經由諾齊克的“體驗箱”來加以說明，諾齊克構造了這麼一個體驗箱，認為人們不應當選擇在想要獲得某種體驗的時候全都透過體驗箱來獲得這種體驗，而應當是在現實中（當然，其實我們也可以做得比諾齊克更好一些，改為“如果採用體驗箱會比現實中獲得這種體驗更加節約資源的情況下，人們親自在現實中去獲得這種體驗的行為是否可恥”），但是在小密爾的那個時代，這兩種解讀的差異還未被發現，因此在小密爾的著作中，這兩種解讀時常是被混用的……

那麼對於一個功利主義的自由主義者來說，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應該是什麼呢？……要得到一個自由主義結論的功利主義，首先需要的是“每個人的自發行動會增加自身的效用”這一假設，如果每個人的自發行動反而會系統性地降低自身的效用，那麼很顯然，按照追求“效用最大化”的功利主義來說，自由主義反而是錯誤的……因此，這裡需要的，很顯然是“如果一個東西是可欲的，那麼最好的證據就是人們真實地欲求著它”這樣的一個“行為主義的效用”……也就是說，一個功利主義的自由主義者，首先應該是一個偏好功利主義者……

那麼，對於一個偏好功利主義者來說，“自由”的好處是什麼呢？——一個“不自由”的人，會因為有些行為被阻止，而無法實現自身效用的最大化，因此“自由”是有助於功利主義的效用最大化的……

從這種角度上來思考，那麼“自由”的定義就是指“實現自身效用最大化的行動不受阻礙的狀態”……當然，這裡的確存在著不同人的自由相互衝突的情況，這和一切自由主義一樣，最終可以透過用社會成本分析來澄清的無傷害原則加以解決，這無法構成對於自由主義的攻擊，因為自由仍是越多越好而不是越少越好……

接下來我們可以來開始迴應“放棄自由的自由”這個問題了——根據上述“自由”的定義，“不自由”就是“實現自身效用最大化的行動受到阻礙的狀態”，“放棄自由”就是“讓自身置於一種實現自身效用最大化的行動受到阻礙的狀態之下”……

別忘記，我們選擇的是偏好功利主義，此時的“效用”是一種“行為主義的效用”，進而“放棄自由的自由”就成了“讓自身置於一種實現自身效用最大化的行動受到阻礙的狀態之下的行動，是實現自身效用最大化的行動，並且它不受到阻礙”……

很顯然的，不存在一種“同一種行動既受到阻礙，又不受到阻礙的狀態”，因此上述陳述直接進入了一個自相矛盾……而這正是那些人主張“完全的自由主義自相矛盾，因此，應該限制自由”的理由（非常典型的例子就是羅翔），然而這實際上是非常滑稽的……

那麼一個功利主義的自由主義者，應該如何理解這個自相矛盾呢？——這意味著，對於一個功利主義的自由主義者而言，並不存在一個可能被做出的行為，可以被直接簡單地理解為“放棄自由”，哪怕這個人此時此刻簽訂了契約要求成為另一個人的奴隸，他仍舊沒有“放棄自由”……

有些人或許會說，我這是以“自由”的名義讓奴隸制合法化，而我們都知道自由主義是反對奴隸制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恰好相反，奴隸制的本質是“不自由”這點並不因為這個簽訂契約要求成為另一個人的奴隸的人沒有“放棄自由”而發生改變，奴隸制的“不自由”是發生在奴隸被命令做出某些行動而不願做，進而甚至逃亡的時候的，這和簽訂契約賣身的時候，這個人有沒有“放棄自由”沒有任何關係……

由此可以得出一個最為簡單也最為清楚的結論——一個人當然可以簽訂契約要求成為另一個人的奴隸，他當然可以賣身，但是，他的主人要是真的拘禁他、強迫他勞動、或者強迫他進行性行為，那麼依舊要按照非法拘禁、強迫勞動和強姦的罪名加以懲處，他們之間的契約，對此並不能產生任何影響……

此時此刻，這個契約並非非法，以至於簽訂這一契約就可以被視為犯罪，因而是無效的，它只是如同“製造一臺永動機出來”一樣“不可實現”，因而是無效的，僅此而已……並不是“你沒有放棄自由的自由”，而是“放棄自由本身是不存在的一件事情”……

（大概如同羅翔那種拿著“沒有放棄自由的自由”這種理由要求“限制自由”（還是和這沒有什麼關係的其他事件上的自由）卻還有臉自稱“自由主義者”的存在，是永遠理解不了，或者裝作理解不了這一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