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大將軍太保之位,革一等公爵位。。。】

【皇上怒斥將軍遷延觀望,貶將軍為杭州城門的看守。】

【華妃,景仁宮豈容你放肆!】

年世蘭雙目緊閉,眉頭驟蹙,神情痛苦不堪。

【若不是你宮裡的歡宜香,我又怎會身子虛弱!】

【你灌了端妃再多的紅花,也換不回你的孩子!】

【皇上怎會讓你生下年氏血脈的孩子!】

“不,不,皇上怎麼會對我沒有真心。。。。”,年世蘭喃喃自語,一邊掙扎著找回意識,讓自己從噩夢中醒來。

一行熱淚自她的眼角滑落,落入髮髻之中。片刻,她睜開了酸澀的眼眶,發現自己躺在昔日翊坤宮的床榻上。

說是昔日的翊坤宮,倒也不盡然,此刻,屋內已無任何華貴的擺設和裝飾,也沒了宮人來往的身影。

年世蘭無力地坐起身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發現並無傷口,一時間倒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她望向一旁惴惴不安的頌芝,垂眼問道:“現今是何歷日?”

一旁的頌芝小心翼翼地望著榻上的人,小聲地說:“回娘娘。。。不,回小主,今兒是年大人三七,紙錢奴婢已經備下了,小主您看……”

“今兒是三七?扶本宮起來,該給哥哥燒紙錢了。”年世蘭如夢初醒,掙扎著從榻上下來,走到院裡的火盆,開始匆匆撕著紙錢,再投進盆裡,她淚眼婆娑:”哥哥一輩子榮華富貴,死後也得風風光光。”

煙霧繚繞,她似是被燻了眼睛,眼睛泛起淚光。

【哥哥,你知我從不信鬼神之說,也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老天該是要收了我的。。。】

錢紙入盆,頃刻便捲入火舌之中,年世蘭此刻劫後重生,卻談不上丁點高興。

【便是年富年興,也比我更值得重活一世……】

一陣涼風吹過,燃得好好的火盆頃刻熄滅,只剩一縷青煙。

“哥哥?”年世蘭愣愣地喊著,她不知所措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突然,一陣風輕輕拂過她的髮髻,熟悉的氣息讓她一陣激靈。

【是哥哥……】

她望著空空如也的四周,眼淚流淌下來。突然,火盆裡的未燒盡的紙錢死灰復燃,又重新捲起高高的火苗。腦海中驟然迴響起當年哥哥堅定又傲氣的聲音:“有哥哥在,你怕什麼,啊?”

年世蘭抬起自己的頭,仰臉看著這翊坤宮四方的天,將最後一滴淚流完了。

【若能讓哥哥安息,我便一定會活下去……為年家、為哥哥活下去。】

三日後

翊坤宮外

繪春捂著鼻子,指揮太監將厚重的宮門推開。她帶著宮女緩步前行,一路來到前廳。

年世蘭聽見動靜,從屋內走出來,冷眼打量著這一行人。

繪春草草行了個禮,臉上含笑:“華小主,內務府惦記您身上戴著孝,未免出門衝撞各宮,遣奴婢親自給您送來了一年的分例,且收下吧。”

兩個公公將一個箱子抬了進來,將箱子開啟來。

頌芝抬頭一望,又驚又氣:“ 這是一年的份例?哄誰呢你”

繪春聞言,表情大變,撇了一眼旁邊的小太監,小太監心領神會,上去就賞了頌芝一個巴掌。頌芝挨不住一巴掌跌到在地。

年世蘭從座椅上“譁”一下站起來,當即就要把這一巴掌還給眼前得意洋洋的賤婢。兩側的宮女太監都不是吃素的,蠻橫地將她按回座椅。

繪春暗爽,早就看她不痛快了。一旁宮女端來一疊東西,繪春接過,笑盈盈地道:“皇后娘娘想您錦衣玉食慣了,特意賞您一道牡丹卷,小主還不謝恩?”

年世蘭冷哼一聲,不打算理會她。頌芝捱了巴掌,看著這群人,此刻不敢再惹怒繪春,便伸手去接點心。

牡丹卷快到頌芝手裡時,盤子突然傾斜,一整盤的點心“咣噹”砸在地上,精緻的糕點被摔了個七零八落。

見狀,繪春再也忍不住,嗤笑出聲,她指著地上的摔成渣的牡丹卷,猶自得意起來:“這牡丹卷小主如今是不配吃了。奴婢怕折了您,特意幫您摔碎了,小主現下便可放心享用了。”

年世蘭知道繪春想看自己被激怒的樣子,自然不想讓這賤人如意,便忍著自己最後一點耐心,繼續面無表情。

頌芝小心翼翼地看著無動於衷的主子,心裡難受得緊,她自小為婢,習慣了人心輕賤,可小主。。。小主以前是何等尊貴!

繪春又譏諷了幾句今時不同往日爾爾,耍夠了威風,轉身帶著人魚貫而出,翊坤宮的大門又被重重地關上了。

頌芝小聲地安慰自家主子:“小主先去歇息吧,奴婢把這些東西先收拾了。”

年世蘭默不作聲,拉起了頌芝的手,摸到了不少繭子和結痂。想起以前為著頌芝那雙白嫩的手被皇上誇讚,她恨不得剁了她的爪子。如今她也明白了頌芝被臨幸的原因,要說後悔,她悔恨莫及的事情太多了,其中一件便是把忠心耿耿的頌芝送到了皇帝床上,讓她同自己一樣,落入了皇帝的算計中,再也離不開這紫禁城了。

自醒來後,年世蘭日日回憶著在冷宮的最後一天,她和年家如今都成了笑話,成了外人口中的奸佞。每每想到皇上裝模做樣的哄騙,她就一陣陣噁心。

床簾一掀,一碗粥被端著奉給年世蘭。頌芝這幾日的心情倒是鬆快了許多,雖然過的日子比起之前做芝答應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是從前小主的眼神總讓她害怕,現下又做回了宮女,她倒覺得性命無憂了呢。

年世蘭輕輕摸了摸頌芝的臉,接過淡粥,低頭享用這一天內唯一的一頓吃食。頌芝一邊哈著氣給雙手取暖:“小主,內務府送來的份例裡面,只有十斤陳米,一簍黑炭和三兩碎銀,支撐不到新年的呀!”

年世蘭停下手中的勺子,拿手背抹了一下嘴,這般粗鄙的動作,她做起來反而慵懶。“看來皇后是想我去求她了。”

”之前繪春如此侮辱小主!“頌芝想到繪春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一陣氣悶。

若只求情就能過安生日子,那可真是不瞭解烏拉那拉氏。

當年在潛邸,曹貴人巴結著本宮給她在皇上面前開了臉,運氣倒好,一朝臨幸便身懷有孕。 她大喜過望,以為能生下孩子母憑子貴,卻發現從第四個月起,孕肚便不再變大。她也聰明,買通太醫,說把出了女胎,已是福晉的宜修自然不信這種識男辨女的伎倆,繼續做著手腳不讓胎兒發育。曹貴人無憑無據不敢聲張,曾匍匐在皇后腳下,暗示只要胎兒平安,一定由皇后撫養著,自己絕不過問。

宜修只憐憫地吩咐奴才將曹貴人送回房裡,囑咐她孕中不要多思。曹貴人在房裡哭得暈厥,想起了側福晉,又轉頭去求上了自己。

年世蘭看著空碗似笑非笑,自己失過孩子,那時看著曹貴人痛哭流涕的樣子,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便答應庇護她,溫宜就這麼有驚無險地生了下來。

皇后是不能求的,剩下的便是皇上。

年世蘭攏了攏髮髻,抬頭看向窗外的白雪皚皚。那窗外的芍藥,即便是如今寒冬時節,被冷風吹得零落,來年春天,也是一定要盛開的。

既然目標是皇上,那第一步就是:

出門……

主僕倆如今想出門不難,但外面的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年世蘭倒不想讓她們如意了。於是,吩咐頌芝在門縫裡瞧著,蹲點小夏子。

為什麼是小夏子呢,因為這人為了給各宮宮女太監遞八卦賣人情,每天在長街上忙慌慌的,皇上近身的人裡面,便只有他會經過翊坤宮了。

頌芝守了兩個時辰,果然看見小夏子低著頭靠著牆根一溜煙走來。她連忙把門縫又拉開了一點,“小夏子!小夏子!來!”

小夏子雖隔了段距離,但他這耳朵跟順風耳似的,立馬就靠上來了。“這不是頌芝姑娘嗎,姑娘有何吩咐啊?”

頌芝掐著嗓子,柔情蜜意地看著小夏子:“夏公公,咱們小主有個事想麻煩公公呢。”

小夏子眨了眨眼睛,“小主有何吩咐?”

“皇上愛馬,時不時也喜歡去百駿園,下次公公若能提前知會一下咱們,小主也好有個準備,是不是。”

“這……。”, 小夏子在宮裡待久了,爭寵的手段也見得多了,但這般別緻的方法,還真只能華小主用……

“好公公,你自小跟在皇上身邊,知道從前在王府,皇上最愛帶著小主去騎馬打獵了。”

小夏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個奴才知道。”

他也沒有即刻答應,只糊弄了幾句“若有訊息奴才一定留意”“姑娘且等著便是”。然後就找自家師父商量去了。

頌芝目送小夏子沿著牆根,小碎步又跑沒影了,便進屋回小主,“小主,小夏子靠得住嗎?”

年世蘭端著今天的白粥細細品味,沒有回答頌芝,反而問了她一個旁的問題:“你跟了我多年,可知道皇上何時最喜歡我?”

“是。。。小主封貴妃的時候?”頌芝好奇。

年世蘭盡力往嗓子裡咽下一聲“蠢奴才”,罷了,哪能怪她,自己從前也是個蠢的。

“我如今想起來,該是在王府裡的時候,那時候,哥哥雖有軍功,但也趕不上端妃父親,說來,皇上那時候的寵愛,或許更真一些。”

頌芝想,如此甜蜜的往事,小主此刻提起來卻無一絲溫存,像是旁人的事情。

“所以這事情能成,為著不論是蘇公公還是小夏子,都把皇上的喜惡看得真真的,我卻看不真。”

“我從前喜歡皇上所有的樣子。喜歡他對著我寵眷不衰,也喜歡他時有斥責”

“但其實皇上只喜歡我一個樣子。”

“他記憶中的樣子。”

“小主,前面就是百駿園,咱們得抓緊了,皇上的御駕估摸著還有一刻便到了。

年世蘭用一根玉簪將髮髻挽了起來,牽著一匹白色純血馬,往馬場走去。她今日穿著一件大紅刻絲襖子,陽光照在她利落的騎裝上,襯得她顏色嬌豔。

頌芝看著小主颯爽的背影心裡激動,正迴腸百轉,愁緒萬千之際,卻聽陣陣腳步從遠處傳來,她趕緊走到一旁躲好。

皇上來了。

百駿園內,年世蘭騎在高頭大馬上,定了定神。多年養尊處優下來,自己騎術早已生疏,不過嘛,今日要的就是生疏。

她左手拽起馬首,右手揮舞著皮質的馬鞭,鞭子落在馬兒身上,駿馬長嘯一聲,帶著背上的人揚長而去。年世蘭策馬,在馬場繞起了大圈,塵土隨著馬蹄一路飛揚,膚白紅衣的美人騎著一匹純白的馬,一身飄逸的騎裝將年世蘭略帶攻擊性的美豔變成了颯爽,看呆了周圍馴馬的奴才,以及一進來目光牢牢落在她身上的皇上……

對於再次見到年答應這件事,皇上心裡其實是複雜的。他心裡厭惡年羹堯是一回事,把愛妃一家趕盡殺絕又是另一回事。他原本想著,給年答應一兩年的時間慢慢想清楚,若她能服軟,自己也總不會刻薄她。

不過,看著年答應臉上暢快淋漓的表情,以及,身上那件自己送的大紅夾銀的兔絨小襖,皇上倒是倍感意外。

年世蘭拿餘光打量著皇上的表情,也是差不多了,便手上一使勁,狠狠勒住疾跑中的白馬,馬受到了回扯的力度,瞬間失蹄,嘶吼一聲將身上的人抖落了下來。

蘇培盛驚得“哎喲”一聲,看向皇上:“皇上,您看這……”

皇帝來不及思索其他,帶著人去到年答應身邊。馬匹早就受驚逃走,留下年答應在原地喊疼。

皇上對僕從擺了擺手,自己朝年答應走去。一陣陰影覆蓋在年世蘭頭頂,她先是抬頭察看來人,然後做出一副受驚不小的模樣,最後,將眼眶裡被疼痛刺激的淚珠,一滴一滴,流了出來。

皇上愣住了,他放佛見過她這幅可憐可愛的表情。馬場,落馬,受驚,是了,他第一次教世蘭策馬,她也是這般遭遇。

年世蘭保持著默默流淚、偶爾瞄一瞄皇帝的姿勢。果然,此時無聲勝有聲,皇帝一言不發,將她扶了起來,抱在懷裡,然後輕撫著她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