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女主智商線上的言情 ?故事檔案局2020-12-22 17:38:18

那日我夫君帶回一位姑娘,還懷了孕。

整個將軍府都沉浸在喜悅中。

只有我溫柔地撫著將軍的頭,「你不孕不育五年了,自己心裡還沒有點 13 數嗎?這頂綠帽子,還要這樣鑼鼓喧天的戴嗎?」

府裡上下張燈結綵,說是要給這位姑娘補個過門的儀式。

老太太握著那姑娘的手,一邊熱淚盈眶地瞧著她的肚子。

還能倒開空,衝我翻八個白眼。

真是眼觀六路,老當益壯。

我也洋溢著衝上去,以表示我這個大夫人的熱烈歡迎。

還沒等摸到人家一根頭髮,老夫人就叫人把我團團圍住,說是從我諂媚的眼神中就看出我居心不良,定是自己生不出種,心懷怨恨,想借機加害。

哇歐

如果這老太太知道現在護著的,是別人的種,不知道會不會氣的一佛昇天。

一、

「來,夫君,喝一杯酒,聊聊這春風是怎麼綠的江南岸的?」

我同他成親五年,從他一直都沒納妾就可以看出,他對我還是用情至深的。

我也很愛他,所以我還是很想給他開枝散葉的。

這五年裡,除非他出門打仗,在家裡幾乎是夜夜笙歌,即便如此,我這肚子,還是一直也沒動靜。

開始的時候,還以為是我的問題,找了幾個婦科大夫,都說健康的很。

於是我們不得不懷疑全程參與造人的另一位當事人,雖然很不想承認。

「你說有沒有可能是鄰居的問題?」

「鄰居的問題??如果這是鄰居的問題,那鄰居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問題。」

既然鄰居沒有問題,那就一定是將軍的問題。

所以深更半夜,如流水般的男科聖手輪番上陣,得出結論,將軍確實有問題。

顯而易見,那他領回的那個女人,就一定有問題。

二、

對於將軍有問題的這個問題,幾乎沒人知道,連老夫人也不知道。

來問診的大夫都給了一大筆的封口費,並且提交了一份親人住址清單。

我想應該不會有人想承受一個將軍惱羞成怒一氣之下滅了他口的風險,也要把將軍不孕不育的八卦傳出去。

當然,我還是低估了群眾八卦的能力。

將軍可能是不孕不育的風聲,還是被悄然地傳了出去。甚至於我特意找人去散播了一下其實我才是不孕不育,都沒能蓋過之前的風頭。

反而,

原來將軍和將軍夫人都是不孕不育,

真是家門不幸啊!

三、

老夫人本就因為我膝下無子對我頗為不滿,又因為將軍不納妾開枝散葉,所以認為我獨寵驕縱,更是對我沒有好臉色。

雖然她堅信她兒子不會不孕不育,但還是隱隱有一絲擔憂,怕把我休了以後,沒有姑娘敢頂風嫁進來,所以也就忍了下來。

現在兒子領了個懷孕的女人進來,她喜上眉梢,為了喜上加喜,她決定趁著這個大喜的日子,就把我休了。

哇偶!

我在她面前還是一貫的做小伏低,哭就完了。罵是不能罵的,打更是打不得。只能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樣維持維持生活了。

她被我哭的心煩,又奈我不得,只好又把我轟出去。

回到房裡,將軍搖頭晃腦的貼過來。

「娘子,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沒有夫君你委屈。你娘已經開始研究給你的綠帽子取個名字到時候加進族譜了。」

本來是個在刀槍棍棒裡頭摸爬滾打出來的糙漢子,一身正氣,威武陽剛。我也想過就算沒有孩子,我也會愛他一輩子。

看他垂頭喪氣地跌坐在床角,又覺得心疼。

「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原來是皇上賞的丫鬟,說是大將軍日夜勞頓,灰頭土臉,身邊沒人伺候,連件乾淨衣服也穿不上。

直接派人送了六個女人去軍營,連同他和他的左右使,一人兩個。

之前皇帝就提過,將軍府會不會太冷清啊,床會不會太大啊,床沿會不會凍腳啊。明裡暗裡想給他塞人,都被他用伉儷情深搪塞回去。

這次他本也想等回京的時候,直接帶給我做丫鬟。沒成想那晚給使節的答謝宴上,他喝多了,等早上起來,看那姑娘已經赤條條地躺在他身邊了。

也是那麼巧,偏連大風,他們駐紮的帳篷,被風掀翻,趕來的將士們給他搶救帳篷,正撞上這個事後清晨。

再然後就是他帶著這個女人,回京的事了。

四、

「相公,咱們風雨五年,你也知我不是那種胡攪蠻纏不講道理的女人。我只問你一句,你務必如實回答我。」

「娘子你說,我知無不言。」

「她身材好嗎?胸大嗎?」

「娘子,我突然好脆弱,剛才過去好大一陣風,人家好怕。」

我看著他黝黑的面龐,健碩的胸襟,孔武有力的二頭肌。

「離婚,這就離婚,我馬上收拾東西。」

「沒有你身材好,她骨瘦如柴,遠不如娘子你珠圓玉潤。」

「好,說我胖。有意思,離婚,離婚!」

「娘子,我愛你,我最愛你,這世上的庸脂俗粉加一起也不及你春光半分。」

「這話誰教你的?」

「這是我對你發自肺腑的真情流露。」

「去逛青樓了是不是?!」

「軍師教的,就他總教我這些,我都不想學的。」

說著還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小冊子扔在地上,《天!你還不知道哄老婆的九十九名言!不看不是中國人!》

「多少錢?」

「一兩」

「多少?」

「二兩」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多少?」

「十兩銀子兩壺酒。」

「現在開始亂花錢了!!」

「娘子,我想你,你讓我好好跟你待一會。」

「來,床上聊。」

五、

我嫁給他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小先鋒。我們家的福滿樓也只是一個普通飯館,並沒有升級為京城有名的五星級酒樓。

當時邊關戰事還不吃緊,他日常就是練武剿匪打山賊。

打了勝仗就會來我家開一場慶功會,打了敗仗就會開一場鼓舞士氣再接再厲會。

總之都是喝酒,喝了酒就開始聊今天斬獲幾個敵首這種事。

他長得帥,嗓門又大,個子還高。

主要是長得帥。

每次他們聊天我就去旁邊搬個板凳坐著聽,一來二去也就混熟了。

後來他們發現我是飯館老闆的女兒以後,就總是慫恿他跟我講話,一個人高馬大的糙漢,搓搓手,滿臉通紅,靠過來,「嘿嘿,能不能結賬抹個零頭?」

「不能」

「嘿嘿,能不能送盤花生米?」

「不能」

「嘿嘿,嘿嘿」

我從小就跟著爹孃做生意,耳濡目染,算賬和摳門彷彿呼吸般自然。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來聚餐的那群傢伙越來越少。我看著原來那個沒心沒肺的於中谷,傻笑的時候也越來越少了。

只要是打仗就總是要有傷亡,誰能倖免於難呢?誰也不能。

死了幾個,缺了幾個,升職了幾個,就又缺了幾個,原本熱熱鬧鬧一桌子的人,到最後也不剩幾個了。

只有面對我的時候,堅持不懈地問,「嘿嘿,能給盤花生米嗎?」

那天我看著他們幾個垂頭喪氣地樣子,破天荒地大方了一次。

「今天是建國第兩千三百八十三天,為了慶祝這個偉大的日子,送你們一盤燒雞好了。」

那天臨走地時候,於中谷留到最後,我去收桌子的時候,他坐在那裡發呆。

「秋之荷,之荷啊。」

「不給花生米。」

他一下又笑了,但不是那種好像腦子裡頭裝的不是腦漿而是花露水的笑聲了。他盯著我,咧開嘴角,眼睛彎彎的。

「之荷,我可能要上戰場了,我可能會死在那,也可能會掙到功名。男子漢大丈夫,征戰沙場馬革裹屍是光榮,我不怕死。可我想來想去,如果死了,我只有一個遺憾,就是再也見不到之荷你了。」

「於中谷,等你回來,我們就成親。」

六、

正值朝堂武將稀缺青黃不接的時候,於中谷在軍營裡的表現,一次比一次更亮眼。從小習武,熟讀兵書,又敢衝敢闖從不怕死,甚至還救駕過兩次。

不管多危險,我都告訴他,於中谷,你是個男人,你是個軍人。馳騁沙場,保家衛國,哪怕戰死了我也以你為榮,不要怕,也不要躲,放心大膽地去拼殺。

只有一次救駕,皇帝紙上談兵不過癮,非要親臨指導說是鼓舞士氣,結果中了埋伏。於中谷只率領幾十個輕騎就去突圍,那一次他回家以後,幾近癱瘓,下半身完全不能動了。

那一次我才真的怕了,整日整日的哭,我怕他死掉,反倒是他每天傻笑著安慰我。

後來我看見他時常坐在輪椅上發呆,也會在我看不見得的時候偷偷地流眼淚。

我就再也不在他面前哭了,他需要的不是一個軟弱的妻子,他需要的是生死與共相互扶持的戰友。

「於中谷,你就算癱了,我也能用我的私房錢養你一輩子。」

「私房錢?我的錢不就是你的錢,娘子的錢都不叫私房錢。」

我陪著他做復建,找天下的名醫,把我所有的嫁妝都拿出來給他治病,甚至掏空了我爹和我孃的棺材板錢。

「挺好的,沒事,之荷,爹和娘死了以後,拿草蓆卷卷也不耽誤,就是你坑得挖的深一點,別叫山貓野獸把爹摳出來啃了。於中谷要是好起來,他欠我一副鑲金帶鑽的棺材板。嗚嗚嗚」

爹當年一提這個事就哭,到現在還時常唸叨著當年痛失棺材板的恐懼。

還好,於中谷他漸漸好起來了。可能也是從那時起,落下了不孕不育的病根吧。

從那以後,他升職升的飛快,五年就成了大將軍。

七、

我是個悍婦,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將軍大人懼內,連同朝為官的大人們也頗有耳聞。

「於將軍,東邊開了個唱小曲,環境不錯,下朝去聚聚?」

「不了不了,我夫人會不高興的。」

「哎呀,於將軍這是高升以後,看不上我們這些底層文官啦。」

「哪裡哪裡,我們同去便是。」

他升職升的太快,朝中的文武百官本就看他不順眼。他又是純武官,除了兵書,一本書也沒讀過。在文官當道的朝堂上,處境就又更艱難幾分。

與朝中大臣交情甚密,難免遭皇上猜忌。如果太不近人情表現地過分清高,又會被針對。

所以,就推了我出去撒潑。

「來,讓老孃看看,哪個小浪蹄子搭了我相公的肩!!」

拎了一個雞毛撣子,找了三五個家僕,佯裝拉我不得,實則幫我擋住外人。一路暢行地來到那酒樓,先發制人。

「哇,瞧瞧,這姑娘膀大腰圓的,這體格子跳什麼舞啊,一屁股下去還不把各位大人的骨盆坐碎了?」

「呀,這彈琴這位更是天姿國色了,手指頭粗的跟麻花似的,你還不如用那那兩顆板牙彈,比手白比手細還比手長,怪不得蒙著面呢,怕牙伸出來撞到各位大人的頭吧!」

「天哪,聞聞空氣裡這醉人的芳香,我們家馬桶漚它個十天半個月也不如這位姑娘的體香醉人。快別往蔣大人那靠了,沒看見人家被你燻嗅覺都失靈了直翻白眼嗎?燻到蔣大人倒是好說,明日上朝要是燻到我們當今聖上可怎麼得了啊!」

圍觀的人多起來,幾位大人臉上掛不住,忙推於中谷出來勸我。

「娘子,咱們回家說,走走,咱們回家。」

「啊呀,於中谷,我問你,你的良心在哪裡!要不是我一手扶持你,給你吃給你喝,給你看病,養你的老孃,你能有今天!!好啊,今日你功成名就,就看不上我這糟糠之妻了!我死就是了!」

說著往牆上順勢一衝,於中谷順勢一抱,我假裝昏倒,他送我回家。

鬧了幾次以後,滿京城的風月場所都對於中谷下了禁止入內的逐客令。

「蔣大人,下朝以後去聽聽曲?」

「哎呀於將軍,你可別坑我了,上次你走了以後,那薈春樓就把我們幾個列入黑名單裡了,你可別為難我們哥幾個了。」

「害呀,真是遺憾。」

來送禮的,丟出去。塞小妾的,發賣了就是。

於中谷,面對一個如此糟糠之妻,朝中群臣無不敬佩憐憫。

因我對他舊日的恩情,即便撒潑打滾,依舊對我寵愛有加,更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所以雖然我落得個悍婦的名聲,但卻換來了於中谷在朝中的好局面,我覺得很值。

八、

「但是於中谷,你真要納那個姑娘為妾?」

「皇上塞來的人,她懷孕了又人盡皆知,不好再隨便打發了。」

我能理解,皇上不是個傻的,我們伉儷情深,於中谷油鹽不進謹小慎微,我主內他主外,銅牆鐵壁般。

他戰功赫赫,老將軍們都到了騎不動馬的時候了,新人又不是那麼好提拔上來的,能用之人放眼望去,竟寥寥無幾。

先皇對武將猜忌頗深,導致文官當道,武將甚微。

現在的皇帝一方面得用於中谷去上陣殺敵,卻又怕他功高蓋主威望太盛,所以一直在想辦法能拿捏住他。幾次提過想給他再娶一個,都被他一副仁義禮智信擋了回去。

現在這個女人,不是那麼好處理的。而於中谷就算再愛我,也是個男人,是斷不會把自己真的不孕不育的事昭告天下的。

所以這個啞巴虧,只能吃了。

「於中谷,你不會真跟她睡了吧?」

「娘子,在我眼中,這個世上,除了你,都是男人。」

「那你娘呢?」

「除了你跟我娘。」

「你二嬸呢?」

「除了你跟我娘跟我二嬸。」

「你三姨呢?」

「除了你跟我娘跟我二嬸子跟我三姨。」

「除了」,「我就只愛你一個,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只有你一個。」

「上床睡覺。」

「又睡覺?」

「對,再給軍師加三兩。」

九、

奉茶

那姑娘身前圍了三個壯漢,好像我會突然把她吃了一樣。

別說,也沒準。

長得眉清目秀,弱柳扶風,說話也是溫溫柔柔。

「姐姐,喝茶。」

我這杯茶接過來,還沒等喝下去,老太太那邊便急不可耐。

「禮成禮成,把二夫人攙下去。」

不是姨娘,是夫人嗎?

好傢伙

隨手把茶杯丟出去,杯子碎掉,濺了滿地。

「我手摺了。」

老太太那邊氣地跳腳,「你做什麼!」

「許是妹妹茶裡有千斤的情義吧,我這手啊,說折就折了。」

「秋之荷,你不要胡攪蠻纏!柳絮懷了中谷的孩子,別說抬她做二夫人,就是把你休了做正頭大夫人也是做得!」

「好啊,那我就不做了,這府裡裡裡外外我操持置辦的物件,那我就都拿走。我買來的人,我也帶走。這田間地產鋪子賣身契,我就都一把火燒了。再把前些年我貼補給你家的嫁妝銀兩珠寶首飾都折換成銀票還給我,我馬上就走,還要僱馬車揚鞭加速地走。」

老太太見唬不住我,伸手去捅於中谷。

「娘子說什麼便是什麼,滿京城都知道我懼內,也不差家裡人知道了。娘子去哪我去哪。」

他看著我笑得寵溺,我朝他搖頭晃腦。

老太太被氣的七葷八素,拿手拍著桌子喊,「冤孽啊!冤孽!當初你怎麼把她娶進門了,她有哪點好!」

「娘子家財萬貫,正何我意」

「夫君英俊瀟灑,深得我心」

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那姑娘見事不妙就又嬌嬌弱弱地開口。

「柳絮怎能與姐姐相提並論,都是老夫人抬愛。絮兒只要能陪在將軍左右,哪怕是做使喚丫頭也是甘願的。」

「那你就做使喚丫頭吧,我娘子缺個梳頭的,你原先不就是幹這個的嗎?」

於中谷坐在一邊,衝我使了個眼色,邀功請賞。

「中谷,柳絮她現在有了身孕,怎好讓她過於辛勞。」

「奧,娘,那我為這個家操持了五年,忙的腳打後腦勺的時候,您也沒心疼我辛勞啊?」

老夫人瞥了我一眼,鼻子孔都往外冒氣。

「總之,柳絮既然懷了我們於家的骨肉,就是我們於家的功臣!容不得你反對。從今以後,見到柳絮都喊夫人!」

「我娘子是正妻,柳絮自然就是妾,既然老夫人喜歡,就住到老夫人旁邊的那個院子吧。」

老夫人還想說些什麼,又被於中谷頂了回去。

「我娘子這些年為這個家為了我傾其所有,遠不是一個孩子能比得上的。」

說完拉著我走了出去。

「於中谷,謝謝你啊。」

「謝什麼?」

「謝你今天沒讓我在她面前丟人。」

「你在外面替我丟人已經丟的夠多了,怎麼能讓你回家也丟人。」

「於中谷,如果那孩子真的生下來怎麼辦?」

「找個理由把柳絮送走,把孩子留下來,給你。」

「你會不會因為孩子對她動搖?」

「不會。」

「真的不會?」

「真的不會,一絲一毫也不會。」

「你要是沒做到,你就變成狗屎。」

「???娘子,你起誓的風格,倒是一如既往的別緻。」

是啊,本想說天打雷劈的。可是連這點風險,也不想讓你冒呢。

十、

日子長了才知道,這姑娘確實不是普通丫鬟。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一副好嗓子唱起歌來鶯啼燕舞,連廚藝都精通。

去老夫人那吃飯,她把柳絮也叫著一起。

「嗯?今天這菜做的跟往日不同,咱們家的廚子手藝有長進啊。」

「如果將軍喜歡,妾身以後可以日日給您做。」

「你做的?確實不錯。」

我看著柳絮一副嬌羞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我嚐嚐,這很一般嘛。」

老夫人斜瞪一眼,「我可從沒嘗過我們家大夫人做的哪怕一道菜呢。」

「不就是做菜嗎,做就做。」

我直奔廚房拽了個廚子,叫他教我炒個雞蛋。

雖然我爹是開飯館的,但我確實不會做菜,我只會吃。

所以這一盤炒雞蛋,糊了黑了生了,炒了了一遍又一遍,廚子都說要我炒一個您端出去算了,可我就是不服。

好不容炒了個滿意的,興沖沖地端出去,那邊的飯局都散了。

柳絮給老夫人唱著黃梅戲,兩人在花園裡有說有笑。

我看著空蕩蕩的桌子,第一次在這家裡,覺得有些手足無措。

「娘子,我就等著你的菜呢。」

於中谷拿著饅頭跳出來,接過我的雞蛋,坐在一邊吃。

他吃的很開心,手舞足蹈的,對這盤雞蛋極盡讚美之詞。

可我卻看出他吃的有點吃力,許是剛才實在吃的太多了,也許就不太好吃。

我太瞭解他了,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吃,對我來說就好像寫在臉上的大字一樣明顯。

「算啦,別吃了。」

他還是堅持把那盤雞蛋吃完了,可能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他不想讓我丟人。

「中谷,我怎麼什麼都不會呢,我不會做飯也不會唱歌。」

「胡說,我娘子會的東西可多了。會算賬,會罵人,還會打人呢。」

「於中谷,你這個狗屎。」

「你看,多會罵呢。」

說著又笑哈哈地把我摟進懷裡,「你已經夠好了。」

十一、

若是日子一直這麼過下去其實也不錯,只要我知道於中古的心裡眼裡只有我一個人也就夠了。

只可惜,我們皇上聽說我們兩口子恩愛如故的時候,怕是氣得夠嗆。

要不是他跟當今的皇后娘娘恩愛有加,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愛上我了,更有可能的是,愛上於中谷了?

總之為了讓柳絮這一招棋發揮更大的作用,某日派掌事的大太監過來下旨。說是多虧柳絮替於將軍傳宗接代,解了他出於對於中古的深情厚意,而產生的怕於將軍後繼無人的憂愁。又因為柳絮是當初自己賞下去的丫鬟,為了配得上於中谷,和於家之後。認柳絮做乾妹妹,封了個什麼公主的封號。賞了些銀兩,甚至還從宮裡派了兩個低階宮女一個大宮女做柳絮做陪嫁。

好一齣君臣情深,賞了你,做了戲,還明目張膽的插眼線。你還得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說一聲,「謝主隆恩。」

十二、

「大夫人,您也不能這般不近人情啊。二夫人正是害喜的時候,在那邊苦苦煎熬,您怎麼能攔著將軍,連看都不去看一眼。若是皇上知道自己的義妹,受了這般委屈,怕不是也要心疼的。」

果然是宮裡出來的老人了,先是搬出君臣之禮,名正言順抬了柳絮做夫人。再是搬出拿聖上的兄妹情誼來壓我,叫於中谷過去作陪。

「王媽媽,真是條忠心盡職的好狗啊。也不知道這宮裡死的幾個秀女才人,沒得幾個皇子皇女,有幾位是您的功勞呢。晚上睡覺,還踏實嗎?」

不愧是宮裡調教出來的,臉色都沒變,只抖了幾下。

「你看,於中谷是個大活人,他就在這坐著。我沒拿繩捆,也沒拿刀攔,他何去何從,與我何干?」

「將軍,您就去看看二夫人吧。她本就瘦弱,上吐下瀉折騰的半條命都沒了。」

於中谷到底心軟,拿著書擋住臉,朝我這邊看來,聽我的意思。

「將軍,那你就去看看吧,畢竟懷的可是,你們於家的骨肉呢?」

王媽媽聞言以為終於能把他請去了。

結果於中谷眉頭一皺,把書一丟,「不去。」

我攤了攤手,「你看,這可不能怪我不近人情啊王媽媽。」

王媽媽似乎也是沒料到會是這個情況,氣鼓鼓地走出院子還在嘴裡嘟囔,「什麼人啊,一家子神經病,皇后娘娘怎麼派我來幹這種苦差事。」

又過了幾日,王媽媽已經麻木了,「將軍,二夫人請您去一趟。」

說完已經開始側身準備離開了,沒想到於中谷卻說,「好,我與你一同去。」

我看了他一眼,連把他埋在哪都想好了。

「娘子,等我回來給你解釋,保證守身如玉。」

在我額頭上親了一口,就隨著一臉詫異的王媽媽往柳絮那走。

十三、

等於中谷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我不想去巴巴的問,也不想找人去打探,我相信於中谷他一定不會留在那過夜。

如果留了,他就再也不用回我這過夜了。

先是坐著等,等一等就在塌上睡著了。

於中谷躡手躡腳的回來,把我抱到床上去,我就醒了。

「夫君,你沒有什麼話說嗎?」

「娘子,要不咱先睡覺?明兒我還得去軍營練兵呢。」

「你今天如果不給我一個完美的解釋,這一覺下去我叫你永遠也醒不過來。」

「昨兒散朝以後,皇上把我留下來,問了好些柳絮的事,明裡暗裡地施壓叫我對她好一點。不然傳出去,我豈不是成了狼心狗肺背信棄義之徒,有損我的名聲。」

我聽了以後甚感疑惑,這個皇帝,有這個閒工夫不去多培養提拔幾個武將,成天在這攪和於中谷的夫妻情感生活。

「怕不是,他看上你了???」

於中谷一雙眼睛瞪的像銅鈴。

「不會吧,他那天還摸我手了。」

「哈???他還摸你哪裡了?你不會其實跟皇上睡了吧!所以他才見不得我們倆恩愛!」

於中谷無奈且無語的看著我。

「也是,他要是看上你了,怎麼可能還給你塞女人。」

我暗自思慮了一陣,又覺得哪裡不對。

「所以他是知道你喜歡男人才給你塞女人?!」

於中谷一張黑臉,紅了紫,紫了黃,黃了綠。

「娘子,我喜歡不喜歡女人,你還不知道嗎?」

說完故作一副色咪咪的樣子,拿眼神侵略我。

「於中谷,你要嘮這個,那我可不困了。」

說完就上手去扒他衣服。

被他一下按倒在床,拿被子裹起來。

「娘子,我錯了,我明天還得起早去軍營,你等為夫改日再戰。」

我故作哀怨,泫淚欲泣。

「好啊,我夫君果然是喜歡男人的,怪我身材太好,前凸後翹,脾氣太好,溫柔似水。沒法給我夫君如男人般陽剛的愛意,才讓我夫君,移情別了戀。」

「娘子,那倒也不是。如果我要是喜歡男人,那天底下還有誰能比你更適合呢?」

「於中谷!!!!」

他拿唇封住我的嘴,「好啦,不鬧了,睡覺。」

十四、

皇上藉著體恤臣子的名義,給於中谷放了個長假。

說是他征戰辛苦,好不容易喜當爹,怎麼能剝奪了他享受人倫之樂的美好時光,那豈不是傷了將士們的心。

實則只是讓他逐漸遠離軍營,好提拔自己的心腹,藉此削弱他在軍中的影響。

我在家愁的吃不下飯,於中古倒是吃的歡。

「娘子,別轉了,拉磨的驢轉起來都沒你勤。」

「你不怕他讓你徹底卸甲歸田?」

「娘子,你就放一百個心。但凡皇帝身邊有一個能用的人,還輪得到我來做這個大將軍?打仗的時候不見人影,乾飯的時候恨不得幹嚼飯盆。現在邊關戰事頻發,且讓他們折騰。」

說是這麼說,但是夜裡還是偶爾看到他一個人坐在屋子裡喝茶發呆。

這麼多年在軍營裡摸爬滾打,那裡就是他第二個家,他那麼說也只是安慰我罷了。

「於中谷,過來睡覺。」

他呆愣愣地撓撓頭,嗯了一聲。

我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於中古,是不是感覺一直不在軍營裡不習慣?」

「有點。」

「想拉練衝鋒了?」

「嗯。」

「好啊,果然在想男人!明兒我就去軍營一趟,看看是哪個小妖精的二頭肌迷了我相公的眼。」

他哈哈笑起來,過來摟著我,「不想了不想了,睡覺。」

十五、

我到底是個女兒家,不會真的去軍營。

但是皇帝這些舉動,無非是覺得沒有拿捏到於中谷什麼把柄,心裡不踏實,怕他功高蓋主揭竿而起,或者某一天搞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事。

那就給他一個把柄好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帶上家丁丫鬟,僱了馬車,一行幾人浩浩蕩蕩的上街去置辦東西。

都是機靈的幾個,提前給他們培訓過。

「若是有人問,將軍夫人買這麼多布料是幹嘛阿?你們要怎麼回答?」

「哎呀,不該問的別瞎問。我偷偷告訴你,是因為,這大夫人不受寵啦!!想著打扮打扮,增添幾分顏色,好跟那二夫人爭寵唄!」

「小翠,你能不能再磨練一下你的演技。這臺詞是偷偷告訴你,不是開業致辭,把牙花子收一收?」

小翠被宋婆拉下去苦練臺詞。

「好,那我再來問,若是有人問,將軍夫人買了這麼多藥幹什麼?你們怎麼說?」

「嘖嘖嘖,生不出孩子,被婆母嫌棄,將軍也頗有微詞,半老徐娘的,著急了唄!」

「小王,你的臺詞很不錯,形體也很好。但是把半老徐娘給我咽回去。」

「是,夫人。」

培訓好了以後,一日三次的上街,大包小包的買。買幾日,就回家閉門不出,給流言一些發酵的時間。

果然,不出幾日,滿京城風言風語就傳開了。

那個跋扈的將軍夫人,終於失了寵,二夫人母憑子貴,不僅被皇上封為義妹,而且頗受將軍和老夫人的喜愛。

半個月後,變成將軍夫人因為生不出孩子,被休了,二夫人已經成為正房了。

一個月以後,變成將軍夫人據說生不出來孩子,已經被家法處置了。

等我再出門的時候,人家看見我,已經一臉驚恐地跑走,「鬼阿!!!」

真是令我出乎意料的滿意。

十六、

皇上塞柳絮,又認她做義妹,不過就是想讓於中谷更貼近皇家。管他是真是假,皇上的義妹給你生了孩子,那你豈有不效忠之理。

所以皇后娘娘三番四次地叫柳絮進宮敘話,隔三岔五的賞一些名貴補藥。是不是真的姐妹情深,君臣厚意,都不重要。天下人看見了,信了,才重要。

對我來說也是如此。

滿京城的人都信了於中谷移情別戀不重要,皇上重新信任他,讓他回到軍營,才重要。

所以柳絮前腳從宮裡回來,我就後腳叫人套了馬車往宮裡去。

好幾次我看見她一臉疲憊的從車上下來,瞧見我的時候,佯裝抖擻的往裡走。而我呢,看見她的時候務必拿出一副憤憤不平,然後扭臉七攤八拐的坐車進宮。

皇后娘娘那,她本以為應付走了柳絮,今日的戲份就可以收工了。

沒想到梅開二度,又得繼續陪著我裝模做樣的假哭。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倆彼此還很有熱情,我哭訴於中谷移情別戀的時候,還真能擠下兩滴眼淚。她也謹遵自己母儀天下的氣度,陪著我溫柔勸解。

那段時間,皇后娘娘經常一天之內,演完姐妹情深,再陪我演惺惺相惜,實在是有點吃不消。

而我因為去的次數太多,實在是翻不出什麼新的花樣來說,到最後連眼淚都醞釀不出來,只能乾嚎。

「之荷阿,要不今天就算了?你改日再來?」

我在那幾番醞釀,嗓子都快咳出痰了,也沒流淚,場面實在是有點難看。

「娘娘,您再忍忍,臣妾今日才剛來。」

皇后娘娘撫了撫額頭,「之荷阿,我有點餓了,要不咱們先吃點再繼續吧。」

「娘娘,能不能賜臣妾一碗雪梨羹,臣妾有點嗓子疼,哭地有點難聽,恐汙了娘娘的耳。」

意外的,一來二去,我跟皇后娘娘還熟絡了起來。

「之荷阿,於將軍有你,真是他三生有幸。」

「多謝娘娘抬愛,皇上有您,才是我朝福分阿。」

都是聰明人,有些事點到為止,彼此心裡都有數。雖然我跟娘娘各自有內心的盤算,但是並不影響我們彼此的欣賞和理解。

到後來,皇后娘娘甚至能跟我現場飆個戲。

「將軍夫人這是在責怪本宮的義妹搶了將軍的寵愛阿,既然義妹是陛下派去的,我身為皇后,就斗膽替陛下給將軍夫人賠個不是!萬不要因此傷了夫人的心,要天下都知陛下和本宮竟是不通情意棒打鴛鴦之輩阿!」

字正腔圓,抑揚頓挫。語氣中既表達了歉意,又施加了壓力,警告我不要不懂事。

「怎麼樣,之荷?」

散場了以後,她偷偷給我使了個眼色,甚至還有點小得意。

「娘娘,今日是臣妾輸了。等臣妾回去苦練哭戲,下次來,定要這宮闈裡的人,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這還有二斤雪梨膏,你帶回去,下次哭地好聽點。你上次來,我到現在耳鳴都沒好。」

「好嘞好嘞,下次一定。」

十七、

京城裡,於中谷移情了皇上義妹的訊息,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傳了個徹底。在我的努力之下,連倒夜壺的老大爺也能說個詳細。

於中谷幾次勸我,但是我決心已定,一定要讓他回軍營。

但是我想不通,這皇上耳朵裡,是塞驢毛了,還是耳屎太厚了,怎麼這股風,還是沒吹動他。

有一次,我跟皇后娘娘飆戲完,喘著粗氣各自喝茶。

「娘娘,陛下到底是怎麼個意思,咱們倆這戲,還得唱多久阿?」

娘娘看了看,使了個眼色,叫人屏退了下人,只留了我們倆在偏廳裡。

「皇上知道你在演戲,於中谷根本沒對柳絮好,所以這當然不奏效了。」

「嗯??陛下怎麼知道的??」

「那當然是我說的阿,我肯定要把柳絮的話,告訴陛下的呀。」

我頓時被皇后娘娘這份坦誠和坦然,感動到五雷轟頂。

「娘娘說的有道理,看來問題的根源在於中谷和柳絮。但是於中谷要是真愛上她了,那我還忙活啥呢?」

「我們陛下疑心重,這天下皆知。他不光疑心於將軍,其實連我也不是很信任,他只信他自己。你讓我信也沒用,你最終得讓他信。」

「娘娘,要不然,我去勾引陛下算了?於中谷跟我好,我跟陛下,不就等於陛下跟於中谷好?實在不行,您也認我做個義妹?不然,您看您只有個兒子,缺不缺個女兒?」

「之荷,你看陛下像傻子嗎?」

「不像。」

「你看我像傻子嗎?」

「不像。」

娘娘欲言又止,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我。

「嗯,母后?」,試圖撒嬌。

「你給我住口!秋之荷,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打出去。」

害,這年頭給人白當女兒都沒人要,我這是造了什麼孽了,我娘要是知道了,還不拿豬油糊死我。

十八、

知道了病症所在,那就對症下藥。

宅斗大舞臺,說來你就來。

連夜拉著於中谷奔赴到柳絮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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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女主智商線上的言情 ?每天讀點故事2020-12-29 11:21:13

離開5年的夫君突然歸家,還帶回一個嬌嬌女子。 他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要休了我,明媒正娶娶回她。 可我在這府中掌家5年,對一切早熟稔於心,要休我,哪有那麼容易!

1

臨近臘月,天是越發的冷,尤其到了傍晚,寒風陣陣,幾乎沒人想出門。

莊府的大門外站了一群人,是為了迎接久未回家的大少爺莊勵,按照老太太的意思,歡迎儀式得熱鬧,商盡柳順著她的意思準備了,不過許是車馬行得慢,信上說昨兒就到的人,今天都快過完了才進城。

站了有些時候的小廝們打著冷顫往牆根躲,哆嗦的樣子實在顯不出高興來,加上莊家的府邸不是安在熱鬧的街道,憑門口站了不少的人,卻怎麼也沒有迎接歸人的歡快氣氛。

商盡柳站在門口,捧著個暖手爐,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她身後的丫鬟紅豆瞧著拐彎處仍舊沒什麼動靜,上前半步勸道:“夫人,外頭冷,不如屋裡等吧。”

“無妨,再等等。”商盡柳看了看天色,轉身囑咐跟在身後的李管家,“看天色要下雪,老夫人院子裡的暖萬不能斷了。書房也留足煤炭,另外再打發個人守著炭盆,莊勉最近讀書晚,他年紀小,不禁凍。”

李管家點頭,神色恭敬:“這些老奴早就吩咐下去了,夫人放心。”

正說著,有小廝跑過來高聲道:“大少爺回來了。”

商盡柳抬頭,看暮色中一隊車馬緩緩而來,最前面是一輛華貴馬車,後面跟著的五六輛車裝載東西,車馬從府門口排到巷尾,這陣仗快趕上莊家幾個鋪子進貨了,不知莊勵這是帶了多少東西回來。

有人從馬車上下來,商盡柳瞧著面生,不過看他穿著打扮和那目中無人的模樣,猜測這便是她那久不見人的夫君莊勵了。

果然,她身後的李管家已經迎上前,對那人笑道:“等了大半天,大少爺可算到了!”

莊勵瞧也不瞧站在一旁的商盡柳,只問李管家:“我中午派人回來說要請來的大夫,可請來了?”

李管家點頭:“已經請了城裡最好的大夫來。”

“讓他到我院子裡等著。”吩咐罷,莊勵轉身,重新開啟車簾子,小心翼翼從車上抱起一個有些嬌弱的女人,她身上披著上好的狐裘,小巧的臉半隱在雪白的狐毛裡,看不大清楚長相,不過單憑給人的感覺也猜得出,不是絕色也得是少見的美人。

早聽說莊勵性子傲眼光高,尋常人怕也入不得他的眼。

莊勵抱著佳人頭也不回進了府,李管家及等在門外的一眾丫鬟小廝瞬間傻眼,夫人這是被晾在一旁了?

李管家實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景,錯愕之下差點失了禮數,勉強收回指著莊勵背影的手,李管家盡力想把場面圓回來:“夫人,興許是大少爺久未回家太過興奮,沒留意你在這裡……”

商盡柳眸光幾轉,望著莊府的大門悠悠嘆一口氣:“到底是生疏,親近不起來。李叔,去給老夫人報個平安,就說大少爺已回。另外,府裡每人賞一兩銀子以慶大少爺回府之喜,這個記在莊勵賬上。”

說罷,她也不回府,反而轉身朝著街口走去。

李管家忙問:“夫人,都這麼晚了,您做什麼去?若是不當緊,不如打發下人去做。”

商盡柳背對著他搖搖手:“有要緊事找九爺商量。”

李管家站在空蕩蕩的門口,思及放才莊勵舉動,猛地嘆一口氣,夫人張羅了兩天,誰知竟被如此對待,她那樣要強的一個人,這會兒心裡定是有說不出的委屈。

商盡柳不知李管家百轉千回的心思,心裡也無半點委屈,畢竟她心裡的人不是莊勵。

她只是想莊勵剛回,少不得使東喚西,她懶得理這些雜事,不如去危九安處歇息片刻。

臨近點石軒,陰了許久的天終於飄下零星的雪,商盡柳伸手接了一瓣雪花,未能細看已化成一片涼意。

當初來這裡也是才剛入冬,不過那年雪下得早,下得也大,鋪天蓋地的架勢像是要把人吞沒,若不是恰好遇上莊老爺子,她和危九安怕真就凍死在了城門口。

向來人情債難償,何況是救命之恩。

她欠莊老爺子,所以心甘情願守著莊家這些年。

不過,她不欠莊勵,她自會讓他懂得這個道理。

點石軒裡都是些字畫玉石,不能生火,便早早掛上了門簾。

商盡柳挑開門簾進去,坐在櫃檯後面的掌櫃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迎上來,臉上的笑也真誠幾分:“夫人,這時候過來可是有事?”

商盡柳說了幾個人名,笑道:“借他們幾個去莊府兩天,可使得?”

掌櫃忙道:“夫人說笑,東家早吩咐,他的話不聽也得聽您的話。”

這邊安排妥當,繞過點石軒,商盡柳徑直來到後面的院子。她來時院門掩著,便直接推門而入,抬頭看院子裡站著個人,不由笑道:“九哥,天這麼冷,怎麼在外面站著?”

危九安道:“聽腳步聲像你,才出來看看。”

兩人說笑進了屋,屋裡生了兩個炭盆,滿室暖意瞬間驅散了這一路走來的寒氣。

危九安幫商盡柳取下披風,另拿起一件輕便的外衣給她披上,才問道:“莊勵到家了?可跟你鬧了?”

商盡柳歪在榻上懶洋洋地說:“領了個人回來,沒顧得上鬧呢,以後就說不準了。九哥,我剛去點石軒要了幾個夥計,明兒你領著人去莊府一趟……”

話未說完,商盡柳已經睡了過去,年底是莊府最忙的時候,各個鋪子的生意都得盤點,往來關係也得走動,雖然府裡下人不少,可生意上的事只有李管家能替她分擔一二,加上莊府裡大小事也得她來拿主意,能有這一刻偷閒已是難得。

危九安有心幫她,可生意上的事還好說,莊家內務事,他如何能隨意插手,只得看著商盡柳辛苦。指尖劃過商盡柳眼底青色,知她準又好幾晚睡不好了,實在心疼得厲害,說好護她一生安穩,到頭來卻連累她至此。

商盡柳睡了不過兩刻就醒來,時間雖短,商盡柳卻覺精神很好,從幼時相識,危九安身邊總是最安心的存在。

危九安說看著時間呢,勸她再睡會兒,她含糊應了一聲,卻是沒有再睡,而是躺著和危九安說話,等迷糊勁兒全過去,便起身回莊府來。

回府時正巧遇見李管家送請來的大夫,商盡柳便停下順口問了句。

那大夫忙回道:“府上那位姨娘體弱,外加受了風寒,須好生調養一段時間。”

等大夫離開,商盡柳袖手而立,似笑非笑道:“李叔,你整日盼著大少爺回來,他如今平安回了,你又苦著一張臉做什麼?對了,你去安排幾個人,再喊上錢先生,咱們今晚就把你那大少爺帶回來的幾車東西分類入庫,省得夜長夢多。”

該給的面子她給了,該算的賬也是時候算了。

屋外寒風陣陣,颳得樹枝亂響,屋內燈燭火光下,李管家也覺得渾身寒颼颼的。

商盡柳兩手捏著寫了滿滿一張紙的清單,笑得可親:“粗粗分類就記這麼多,當真大手筆!李叔,自我來了莊府,你總在我耳邊唸叨莊勵的種種好處,我看,你眼光比老爺子差遠了,至少老爺子沒敢跟我誇他哪裡好。”

李管家擦擦額頭上的汗,沒有接話,或許以前他還能說大少爺難得一身清朗書生氣,讀書人不通俗物也不是什麼大事,可夫人當家這幾年,他跟著精打細算慣了,於是也沒了夸人的底氣。

商盡柳又仔細看了一遍密密麻麻的清單,嘖嘖兩聲,說道:“明兒點石軒的夥計會過來估算這些東西值多少錢,錢先生,到時候你細細記下。”

錢先生是莊府的賬房,年紀和李管家差不多,他脾氣雖然溫吞,能力卻是不錯,聽商盡柳如此說,他只管應下,也不多問。

“天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商盡柳繫上披風,將暖手爐抱在手裡,邊向門口走邊叮囑李管家,“李叔,如果這邊需要人,你千萬找機靈的過來,這些東西都是錢,弄壞了不好。”

李管家應了一聲,和錢先生兩人目送商盡柳離開。

好一會兒,錢先生才戳戳身邊的李管家:“大少爺帶回來的東西,送去拙趣院的有多少?”

“除了隨身的衣物,都在這裡,夫人吩咐,這些誰也不準動,你說,夫人是要做什麼?”

錢管家扭頭看了眼大大小小的箱子,思及夫人說過的話和態度,忽地捏著鬍鬚笑了:“咱們老爺找了位好當家娘子啊!”

2

莊勵住的院子名為“拙趣”,聽說是莊勵親自起的,不少人誇讚這名字起得好,在商盡柳看來,這名字不錯,配莊勵卻有些委屈了,他世外高人的邊兒都沾不上,配這名字倒顯得老氣橫秋。

莊勵離開五年,這拙趣院雖然時常有人打掃,到底沒住人,一時顯得有些幽冷。

不過,一大早就沒停的訓斥聲驅散了這種幽冷。

李管家被急忙忙拉來救火,看屋子裡低頭的下人和渾身散發著怒氣的莊勵,他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說道:“他們剛伺候大少爺,難免有些地方做不好,大少爺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老奴盯著他們改了。”

莊勵還是給李管家幾分面子的,不過雖不發火了,臉色還是很難看,“原來伺候我的人呢?”

裹得嚴嚴實實的商盡柳慢悠悠走進來,自顧自坐下,說道:“吼什麼,就你院子裡那幾人,除了一張嘴皮子沒一樣拿得出手的,脾氣倒比得上主子,留他們在莊府做什麼?”

莊勵氣惱,那是他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幾個人,個個識情識趣,結果一回來全換成了木頭樁子。

懶得再看商盡柳,莊勵吩咐李管家:“這些人我用著不順手,你再去挑幾個機靈的人來,還有,我帶回來的東西也找人搬進來。”

李管家下意識看向商盡柳,商盡柳撐著臉頰把話接了過去:“你帶回的那些東西我要清點,清點清楚之前你一點都動不得。”

莊勵果然暴跳如雷:“憑什麼,那都是我的東西。”

“不!”商盡柳搖搖頭,“是不是你的,得等我清算完了才知道。對了,你信上沒說帶人回來,我就沒讓人另打掃客房,如果你有屬意的屋子,讓人給我說一聲,我著人打掃出來。”

莊勵只帶回一人,這打掃出來的客房是給誰住他自然聽得懂,看著商盡柳臉上的笑,莊勵幾乎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氣:“阿因不是客人。”

商盡柳挑眉,裝作不懂:“那是半路認下的義妹?嗯,算是貴客,不過貴客也是客,況且人家是姑娘,住你院裡不合適,傳出去你丟人也就罷了,別壞了人家姑娘清譽。”

這下,莊勵的臉都黑了,強調道:“阿因是我的人。”

見莊勵如此,商盡柳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卻仍是義正辭嚴:“那就更使不得了,我這個主母還沒喝過茶,她便不算進門,就這麼無名無分住進男人院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聖賢書你也沒少讀,怎麼盡做些有辱斯文的事?”

向來少有人敢和他這樣說話,莊勵不由惱羞成怒,說話也沒了分寸:“你這,你這牙尖嘴利的婦人,我要休了你!”

聞言,商盡柳輕笑一聲,從袖子裡掏出一樣東西遞給莊勵:“你先看看這個。”

莊老爺子是個狐狸一樣的人,這份遺囑他只悄悄給了商盡柳,說是有朝一日莊勵胡來,她可拿這個做依仗,果真知子莫若父,莊勵才一回來,就起了休妻的念頭。

莊勵看了手中遺囑,錯愕出聲:“這不可能!”

遺囑上明明白白寫著:若莊勵安心當他的莊家大少爺,主母的位子只能是商盡柳,府中大小事務皆歸她管;若商盡柳被休,家產一半歸商盡柳,且莊勵須淨身出戶,從族譜中除名。

“你這麼多年未回,我也沒機會當面問你意思,所以暫且按第一條路走了。怎的,你更喜歡淨身出戶?可以,明兒我就請族裡幾位叔伯來,把你名字從族譜上除去,你要做什麼我便管不著了。”

莊勵吃驚,一時不知該如何收場,臉色幾番轉變,寫休書的話卻悶在嗓子裡再說不出來了。

屋裡傳來一陣咳嗽聲,莊勵狠狠瞪了商盡柳一眼,手裡捏著遺囑轉身進屋去了。

商盡柳知道莊勵本就不喜莊老爺子莫名給他定下的這門親事,更瞧不上她這個無鹽女,所以才會拜了堂就尋藉口離家。後來老爺子去世,他扶靈回祖地守孝,更有理由不回,幾年來寫信回來也只會寫“囊中羞澀”,家中事務一概不問,渾然不顧自己為子為夫為兄的擔當。

放任他過了五年舒心的日子,沒半點長進,反而越發不知天高地厚。

許是嬌人兒軟語起了作用,莊勵再出來火氣少了許多,只是看向商盡柳的眼神又厭又冷。

商盡柳把遺囑要回來,笑著問他:“莊勵,可想清楚了,休書寫還是不寫?其實,我也願意你把我休了,畢竟你現在有了喜歡的人,有我佔著正妻位子,她豈有不受委屈的道理,你何必為些俗物委屈了那位姑娘。”

莊勵皺眉不語,也不再提休妻之事。

商盡柳見狀輕笑道:“那你再好好想,想清楚了千萬提前告知我一聲,我不比你,若真被休,還有許多身外物得收拾。”

莊勵又被這幾句話激起怒火,他咬牙切齒道:“商盡柳,你給我等著!”

商盡柳垂眸輕笑,上一個說讓她“等著”的是莊府二少爺莊秦,三個月前讓她賣給別人當馬伕去了,上上一個說這話的,是莊府大小姐莊靈,半年前嫁去齊城禍害別人去了。

唔,老夫人以前也愛說類似的話,這個她就無可奈何了,那就當祖宗哄著,橫豎出了她那院子,也沒誰真敢做什麼。

現在莊勵也說了這話,連語氣都如出一轍,真不愧是一家人。

也只有莊勉還乖些,憑有時讀書淘氣,性子卻不像這幾個已經歪了。

正當氣氛一陣凝滯的時候,門外有人腳步輕快跑了過來,幾聲輕語過後,紅豆掀了簾子進來,說道:“夫人,點石軒的東家帶著人來了。”

商盡柳點點頭,不再理會一屋子屏氣凝神的人,起身離開。

莊勵皺眉問李管家:“這點石軒東家是誰,又是做什麼的?”

李管家道:“回大少爺,點石軒的東家是夫人好友,點石軒是做玉石字畫生意的,夫人請點石軒的夥計來……來估算大少爺帶回來的那些東西的價值……”

“她估算價錢做什麼?”

“老奴不知。”

對危九安,李管家很讚許,莊府有一陣子大小鋪子一半出了問題,大少爺行蹤不定找不到人,二少爺年輕只知闖禍,老夫人也病倒在床,真真是內憂外患。

其實自老爺去世,外面就有一群人虎視眈眈盯著莊家,當時不少人都磨刀霍霍準備瓜分莊家的生意,府裡哭的哭鬧的鬧,卻沒一個能正經拿主意的,如果不是夫人站了出來,莊家怕挺不過去那一關。

那段時間,無論被質疑還是奔走解決事情,自始至終陪著夫人的,就是危九安。

要說危少爺那個人,重情重義有擔當,實實在在的好人!

莊勵卻自覺從商盡柳的眼神裡看出一些不同,他冷笑道:“一早就上門,好不避諱,什麼好友,我看他們不知有多少齷齪。李管家,你隨我去見母親,此有辱莊家門風之人,莊家可容不下。”

莊勵想起方才師聆因的話,覺得必須抓住這個把柄,父親的遺囑只說他不能休妻,可若是商盡柳做出了對不起他的事,想來她也無臉面待在莊家,那樣他在族裡叔伯面前也能爭得主動。

3

莊勵和李管家從花園過的時候,商盡柳正好也走到這裡,因她喜歡走小道,曲徑隱約看不清人,所以興沖沖的莊勵並沒有看見她。

李管家恍惚一瞥,昏花的老眼卻看到商盡柳臉上那抹貓戲老鼠一般戲謔的笑,不由渾身一凜,覺得大少爺未必能如願。

商盡柳旁邊站著危九安,等人走遠,商盡柳笑道:“以前我覺得紈絝敗家子最難對付,進了莊府才知道,莊勵這種大少爺才更煩人。”

危九安笑了笑,問:“他帶回的那人可難纏?”

“還未正式見過,想來不是個簡單的。”商盡柳不知想到什麼,笑了,“我倒真願意她是個有本事的,若她能管理好莊家,當初答應老爺子的事,我也算辦到了。九哥,咱們看看莊勵帶回來的那些東西去。”

庫房那邊,錢先生並青梅靜靜站在點石軒夥計旁邊,記下每一件東西的名稱和估價。

商盡柳二人進來時,點石軒的一名夥計正拿起一個錦盒,看見危九安,說道:“九爺,這個裝字畫的盒子都是上好的,儲存也做得很好,裡面東西肯定很珍貴,我們不敢亂動,不如您來掌眼。”

危九安點頭,心裡估摸一下尺幅,尋個乾淨的桌子,讓人拿白布鋪上,才接過盒子開啟。他小心取出裡面東西,慢慢開啟,看那作品是絹本設色,寬約25釐米,長約140釐米,入眼便知非凡品。

危九安看得很認真,點石軒的夥計也暫緩了手中的活站在一旁看,不小的庫房竟沒有一絲聲音。

商盡柳不懂這些,也不往跟前湊,乾脆坐在一個小凳子上,手中捂著個暖手爐看危九安。

專心致志品鑑字畫的危九安很好看,她看了十多年從未生厭。

當初,危九安重傷醒來,她已答應莊老爺子嫁進莊家,危九安聽說後,當著她的面第一回流淚,卻未有一句抱怨,只說她有莊家護著更好。

危九安就這點痴,他說要保護她,真就把這句話刻在了心裡,從少年時牽起她的手,到後來拼命相護救她離開,再到這幾年無言守在她身邊,世上無人待她如此。

經歷過世事浮沉,看透了人心易冷,從冷眼和蜚語中趟過,只要眼前這個仍是如當年一般一心護著她的少年郎,她便知足。

商盡柳想,再過幾個月莊秦年滿二十,也該使喚使喚他了,省得整日有闖不完的禍。

再說,三年早已過去,她不忍心危九安這樣等著她了。

過了好一會兒,危九安抬頭,對旁邊的夥計說道:“不是真品,但也是出自名家之手,若是真品最少值百金。”

百金?

商盡柳嘴邊的笑瞬間變得有些讓人捉摸不透,錢先生抬頭看見,眼神裡閃過一絲趣味,他總覺得,夫人此番動作,並非為找大少爺不痛快,更不像是李管家擔心的那樣是為挽回大少爺的心亂出招。

夫人雖比不得老爺經商手段老辣,但於理家一事上卻更勝一籌。

且說莊府裡這幾位主子,老夫人難伺候,大少爺莊勵妥妥的就是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富貴性子,二少爺莊秦頑劣,老爺在時就是個闖禍的魔王,大小姐莊靈嬌蠻任性,三少爺莊勉尚且年幼,雖乖巧但養大一個孩子豈是容易事,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得操心的。

原看著夫人面嫩,又是初來乍到沒個孃家做依仗,又遭大少爺那般冷淡對待,還擔心她在莊府要受委屈,誰知這竟是個有主意的,最可嘆的是那種凌厲決斷,府裡上下,無論是誰,犯錯可以,但得有心理準備過夫人那一關。

只是這幾年,能在夫人手裡死不認過的還沒有,連二少爺那樣硬的性子,也被拽回來不少,雖還是貪玩愛惹禍,好歹有個真男兒模樣了。

若非夫人,莊府早亂得不成樣子了。

商盡柳來到桌子前,大眼一掃,嗯,畫得不錯,比東街擺攤的那個傻書生畫得好,可惜落到了莊勵手中。

“他還不值這個銀子呢,出手倒是大方。”

錢先生後面提醒道:“夫人,真品才值百金。”

商盡柳笑了:“不是真的,他會買?”

自詡風流才子的莊勵,怎會看得上仿品?但凡莊勵有些主見多點腦子,莊老爺子也不會病急亂投醫讓她當家了。

再者說了,出去五年拉回來的東西得五六個人好幾天清點,他也不想想,他香餑餑啊,天底下的好東西長腿去找他。

錢先生想一想莊勵往日做派,選擇了沉默。

商盡柳眼神繞著屋裡的箱子轉了一圈,對這些東西的去處已有了打算:“九哥,等盤點完了,我挑一些差不多的送去點石軒,你幫我賣了。”

這邊事情剛了,那邊又一丫鬟氣喘吁吁跑來:“老夫人請夫人過去。”

商盡柳走出門外,問:“老夫人可說為的什麼事?”

小丫鬟搖搖頭,只道:“大少爺和李管家來了,屋裡說了會子話,老夫人就說請夫人過去。夫人,大少爺來時,臉色似乎不是很好。”

4

英雄尚且難過美人關,何況莊勵這個天真的書生少爺,莊勵既打定了主意要拿捏商盡柳,在老夫人面前便盡情指責開來,間或提到某位清麗佳人幾句,對比之下,無人聽不出兩人在他心中的雲泥之別。

商盡柳站在門外聽了兩句,掀開簾子進來,屋裡聲音立時停了,商盡柳故作不知他們說的話,先問了老夫人安,又問何事。

莊勵冷哼一聲,譏諷道:“光天化日下同旁的男人走那麼近,成何體統!”

商盡柳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許是大兒子回來,病懨懨很久的老夫人有了底氣,此刻氣色紅潤目光矍鑠,對商盡柳說起話來,也帶出幾年前的那種盛氣凌人:“先不說那個,我且告訴你,既然勵兒回來了,這個家該他做主。”

商盡柳罕見沒有反駁:“老夫人說的對,大少爺確實是這個家的主子。”

莊勵聽著商盡柳的形容,眼神一亮,心想,這才對,他是家中長子,是家裡正經的主子,這家就該是他的,哪怕他真休妻,也還是姓莊,憑什麼是他淨身出戶?

老夫人臉上也是一喜,這幾年商盡柳做事獨斷,害她在很多事情上都很不痛快,因老爺說讓她當家,她也反駁不得。

如今莊勵回來,言說還有另一份遺囑的事,她聽時便覺不喜,正無可奈何,又聽莊勵分析若商盡柳做了錯事兩人和離便無休妻之說,頓覺可行,因商盡柳錯處暫沒有實際證據,故而她想先逼商盡柳讓步,再圖以後。

一擊即中,老夫人喜不自勝。

莊勵亦然。

站在莊勵旁邊的李管家卻覺出不對,輕輕咳嗽了一聲。

商盡柳似笑非笑看了李管家一眼,李管家立刻低下頭去。

可惜,莊勵不解李管家用意,他聽商盡柳似是服軟的話,更覺商盡柳有不能為他知道的事,只覺勝券在握,一時忘了老夫人說的莫急,此刻他只想一鼓作氣了結麻煩:“既然如此,我的話你也該聽,要麼你交出掌家之權,要麼我們和離。”

老夫人正要幫腔,看著商盡柳的眼神,忽地遲疑了,以她這幾年經驗,好說話的商盡柳才是最難纏的,她猛地想起商盡柳理家的手段,一絲退縮之意都回到她腦子裡,老夫人下意識問了一句:“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商盡柳撫著心口,目光直直看向祠堂方向,半晌,無奈一笑:“獨守空閨五年有餘,盡柳已經知曉大少爺的心思,也自知強扭的瓜不甜,倒不如選擇離開,看在成全一對有情人的份上,萬望老天也能賜盡柳一個安穩餘生……”

商盡柳頭低垂,拿出絹帕在眼角輕輕擦拭一番,聲音低沉似喃喃,完全一副死心的樣子:“我和大少爺從來只有離,哪裡有和,既然要絕情斷念,還是休書比和離妥當。老爺另一份遺囑上的話老夫人和大少爺都已知曉,我也不敢違逆,那便按遺囑行事吧。”

不等其他人反應,商盡柳拿絹帕捂著嘴吩咐李管家:“擇日不如撞日,李叔,打發人去請宗族叔伯和官府的人過來做個見證,另外立刻備紙墨筆硯,伺候大少爺把休書寫了。”

老夫人和莊勵立時傻了,李管家手擦著臉上冒出的虛汗低低應了一聲,在商盡柳的瞪視下,他做樣子往門邊挪動,小步子挪得甚是緩慢。

這時,門簾一動,一股寒風裹著一個嬌嬌弱弱的可人兒走了進來,她髮絲輕挽,素白衣衫,淨容細眉,眉宇自帶一抹憂色,天然一種弱柳扶風的韻味。

來人低頭進來,直直跪了下去,正巧對著老夫人,她聲音略帶孱弱,又有讓人不容忽視的倔強和認真:“老夫人,聆因喜歡大少爺,也想名正言順陪在大少爺身邊,但是,聆因不能讓大少爺背上休妻再娶妻的罵名。”

“只求老夫人,夫人,准許聆因陪在大少爺身邊,除此之外,聆因別無所求。”說著,師聆因俯下身去,雖看不清她什麼表情,但按在地上的雙手用力到指骨蒼白,脊背微不可察地顫抖。

商盡柳心中嘆道,這模樣,天見猶憐啊。

果然,莊勵按捺不住要將她扶起來:“阿因,相信我,我定不會讓你受委屈……”

老夫人也回過神,做出憐惜的模樣:“唉,可憐的孩子……”

那廂安撫聲漸弱,商盡柳忽然舉袖捂住眼睛,低聲泣道:“天啊,你讓我做一回惡人也就罷了,怎麼還將我陷入進退不得的境地。”

做戲,誰不會?

當年在商家的時候,這種姿態她見得多了,若說起來,師聆因這樣的,同那些已把面具當臉皮的人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似是沒料到商盡柳忽然如此,那幾人全愣住,唯有李管家開口道:“老夫人,按說這裡輪不到老奴說話,但老爺臨終幾番叮囑,要老奴好好幫助夫人理家,老奴不敢不聽。

“新婚當夜大少爺離家,進門兩月老爺逝去,過了頭七大少爺便扶靈回了祖地,這一去近五年未回,幾年來,夫人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大少爺一回便要休妻,傳將出去,可讓外人怎樣看待大少爺,怎樣看待莊家?”

商盡柳拿帕子捂著臉,肩膀微微抖動,偶爾的吸氣聲顫顫的,似有說不出的委屈。

老夫人訥訥說不出話來,莊勵也啞了,連他懷裡輕輕哽咽的師聆因都忘了動作,屋子裡一片靜默。

這時,外面有個婆子慌慌張張跑進來,口中不住嚷著“老夫人”“小姐”,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完。

老夫人正惱,不由拍著桌子喝道:“慌慌張張的,喊什麼!”

婆子顧不得喘氣,指著外面說:“小姐被休回來了!”

莊家大小姐莊靈,按年齡排行老三,今年雙九年華,半年前嫁到齊城馮家,曾寫過幾封信回來,無一不是說在馮家受了委屈,讓莊府派人過去給她撐腰。

三個月前,商盡柳和莊秦親自去了一趟齊城,結果正趕上莊靈和馮姑爺打架,馮姑爺是讀書人,氣惱了也只會罵罵人,所以被莊大小姐打得有些慘,尤其是臉,被撓得耕過的田似的。

商盡柳問出緣由,覺得很是丟臉。

原來,馮姑爺書房有個紅袖添香的丫鬟,有幾分姿色,莊靈心血來潮去書房時,正巧看見兩人一個磨墨一個寫字正說笑,她登時看出兩人眉來眼去之意,直接將丫鬟拖出去打了個半死,還直接和來勸的馮家老夫人鬧上了,直把馮家老夫人氣病在床。

馮家書香世家,馮老爺子更是齊城名流,平時儒雅得很,深諳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可當著商盡柳,他忍不住直嘆:“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那回,商盡柳什麼也沒說,將帶去的禮物留下便離開。

莊秦雖然脾氣暴躁,好歹還知道什麼叫理虧,任憑莊靈又哭又惱,他也沒有插手,也跟著商盡柳離開。

原想著經此事,莊靈好歹能掂量清楚一些事,誰知道僅僅過了三個月,這位小祖宗就被人給休回家了,真不知這回她究竟做了什麼事,竟將馮家溫順的兔子一樣的人逼出這份乾脆。

沒等商盡柳細想,莊靈已經風風火火闖了進來,看她眼睛紅腫,髮絲凌亂,妝容也完全花了,明顯一路是哭過來的,看來被休的事實確鑿了。

商盡柳側首,看見門口站著一個打扮細緻的婆子,猜想應是馮家來的人,忙悄不聲出去了。

來人果然是馮家婆子,客客氣氣地將一封信和一份清單遞給商盡柳,說信是馮家老爺寫給莊家請罪的,清單上是莊靈的嫁妝,馮家原封不動還回來了,末了還加了一句:“莊小姐剛入門時曾送出一些禮物不好要回,馮家已經按價折現,銀票在信封裡,分文不少。”

說罷,不顧商盡柳再三挽留,徑直走了。

商盡柳看著一車車入府的嫁妝,眉尖直跳,當初風光出嫁,如今轟動動帶著嫁妝被休回家,莊大小姐也算頭一個了。

眼見過年,回來個帶著美人的莊勵,又來個被休回家的莊靈,這日子,真是沒半分消停了。

走回莊老夫人暖閣時,莊靈正在訴說自己的委屈:“他好大膽子,竟然說要娶那個孤女,要知道她這般狐媚,當初就不該讓他帶那女人回府,就該讓她死在我馬蹄下面……嗚,娘,我不過就是打了她幾板子,又死不了人,他們竟敢休了我!”

商盡柳嘆氣,看來,嫁人一遭,莊靈的嬌蠻任性更變本加厲了。

莊老夫人卻不覺得女兒有錯,她摟著莊靈,嘴裡不停咒罵,那尖酸話語刻薄眉眼,沒一點莊家老夫人應有的樣子。

等兩人終於累了歇口氣的工夫,商盡柳上前說道:“莊靈一路奔波也乏了,先去休息一下。”

莊靈最不喜商盡柳,離家半年她已忘記當初在商盡柳手下吃過的虧,她白眼一番,瞪著商盡柳道:“你算什麼東西,要是你上次去馮家給他們點教訓,他們也不敢休了我,滾開!二哥呢?我要讓二哥去給我出氣。”

商盡柳低笑兩聲,不理會她,而是直接對李管家道:“這時候大夫應該已經來了,去請人來給老夫人瞧病,我帶著大小姐去休息。”

李管家立刻去辦了,商盡柳握住莊靈的胳膊將她從榻上拉下來,不理她嘴裡罵罵咧咧的聲音,帶著人直接走了出去。

將莊靈塞進她住過的院子,又著丫鬟守好門,商盡柳轉身去了莊勵的院子,她進去時,師聆因正軟語安慰莊勵,而莊勵一臉感動的樣子,不過他看到商盡柳臉色立刻染上一層寒霜。

商盡柳輕輕一笑,對著莊勵說:“可還要我為你磨墨備紙筆?”

莊勵怒目而視,幾乎按捺不住心中火氣,師聆因也不抬頭,只將手軟軟搭在他的肩上。

商盡柳似笑非笑譏諷道:“莊勵,離家五年不問孃親兄弟姊妹,妹妹出嫁只打發來一封信。回家以後,不問幼弟不問手足,就為了一個女人費盡心思,真是有出息!依我看,你也只能在莊府當個閒人少爺。這位姑娘你想養,便養著,莊府不在乎多養一個閒人。”

說罷,商盡柳看也不看莊勵,轉身走了,至於身後兩人什麼心思,她懶得搭理。

5

“夫人!”紅豆急匆匆跑來,“大小姐院裡的婆子來說,大小姐罵得嗓子都啞了,要請大夫……”

“夫人!”紅豆又急匆匆跑來,“老夫人說早飯不合胃口,吃了心裡難受,要請大夫……”

“夫人!”這回換了青梅,也是,紅豆去找李管家了,還沒回來,“大少爺一著急罵了李管家,紅豆打發人請夫人快過去。”

商盡柳嘆息,昔日周公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好歹是為了偌大個江山,她守著火盆子吃個糖葫蘆就被打斷好幾次,卻是去收拾亂七八糟的爛攤子,真真是氣人。

商盡柳趕到時,莊勵訓人正興起,李管家低頭垂手站在一邊,一屋子滿見莊勵的唾沫星子。

商盡柳走到正中間的位置坐下,隨手招來紅豆給她捶肩,青梅給她捏胳膊,又著丫鬟將火盆子往她這邊挪挪,再讓人倒一杯熱茶,架子擺足了,才拖著話音問:“鬧什麼呢這是?”

莊勵看到商盡柳,一口氣悶在胸口,憋得他真瞪眼就是說不出話。

李管家見了商盡柳,暗暗鬆一口氣,但當著莊勵的面,他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嘆道:“唉,老奴老了,伺候人的活兒都幹不利落了……”

莊勵登時一陣臉紅,確實是他叫來李管家問事的,因當著師聆因的面,他架子擺得足了些,口氣嚴肅了些。

“李管家被嫌棄了?那你以後少來這裡吧,氣病了大少爺要花錢請大夫,家裡開支又得多一項。”商盡柳懶懶說了一句,又問莊勵,“這是哪裡又沒伺候好你?”

莊勵只顧瞪商盡柳了,她說的話反而沒入耳。正這時,裡屋傳來一陣輕咳,斷斷續續,咳得很是嬌弱可憐。莊勵氣勢一下又回來了:“商盡柳,你欺人太甚!”

商盡柳挑眉。

莊勵指著她的手都給氣顫了:“聆因身子不好,我言明瞭要上好的炭,為何送來這樣差的?莊勉書房用的都是好炭。”

商盡柳漫不經心道:“莊勉才八歲,你也好意思和他比較。”

莊勵噎住,又道:“莊靈院子裡送的也是好炭。”

“莊靈有人家送回來的嫁妝,你也有?”

莊勵氣急,直接喊道:“那我帶回來的那些東西呢,為何不能動?”

商盡柳從袖子裡掏出清單拍在桌子上:“老爺子當初跟我說,每月你只有五十兩花銷,過年可以另給你五百兩,四年十個月,折算下來也不過是四千九百兩,我給你湊個整,算五千兩。

“再扣除莊靈出嫁時以你名義添的五百兩,攏共才有你四千五百兩銀子,比起你私自從鋪子裡提的八千兩和寫信從家要的五萬兩,可是還不夠零頭。看著老爺子的面上,你帶回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給你算六千五百兩!

“莊大少爺,你現在欠官中四萬七千兩銀子。因是我做主讓錢先生給你寄錢的,你從家裡要的五萬兩可算在我頭上,也就是說,你現在欠官中八千兩銀子,欠我三萬九千兩銀子。”

商盡柳直視莊勵道:“就你這等閒人,吃喝用度都賺不來,靠每月例銀還債得還到幾時?我讓人送來拙趣院的炭比下人房裡的好上兩等,還是免費給你用,已是對得起你大少爺身份了。”

莊勵大喊:“我是莊家大少爺,我花的是莊家的錢……”

商盡柳冷眼看著他:“把錢還清楚你再說這話。至於你身上剩餘的銀子,想留著便留著,想先填了這虧空也隨你。”

說罷,商盡柳帶著李管家等人走了,滿屋子的人只剩下莊勵傻愣愣站著,連師聆因在他面前站了良久都沒發現。

李管家跟在商盡柳身後,想為莊勵求情,再一想商盡柳往日作風,又把話嚥了回去,夫人素來煩莊秦和莊勉說這種不爭氣的話,何況莊勵這麼大的人了,只求他能早日醒悟,能變得有擔當。

李管家只顧低頭想事,沒聽到商盡柳喊他,直到旁邊的小廝扯了下他的袖子,才回神。

“李叔,莊勵這裡不必太慣著,他再惱你跟我說。”商盡柳想起今天一早到的信,又吩咐李管家道,“讓人去把莊秦的院子打掃出來,他這兩天就回。再派幾個婆子將隨鷹閣打掃出來,有客要來。”

李管家驚喜道:“二少爺終於要回來啦?”

“自己跑回來的,所以才讓你也將隨鷹閣打掃出來。”商盡柳冷笑一聲,“好容易送出去幾個都回來了,誰要是說莊家人心不齊,我就將這幾個祖宗送他們家去。”

6

若說莊秦能離開這幾個月,還是莊靈起的因。

當初,莊靈寫信告狀,老夫人在家裡哭天喊地,她不去一趟,顯見得太虧待那個好容易潑出去的水,要不是李管家離不開,莊阿勉還太小,她一個女人出門處理這事確實不方便,莊秦再高大威猛劍眉星目的,她也不會帶個混世魔王去。

要是知道那一路上他惹出多少事來,趟過一條河能跟人家漁夫過招,路過一座山能跟猴兒打架,從鬧市過她賠人多少攤子費,在齊城才兩日還惹了一樁桃花官司……

至今想起三個月前的事,商盡柳還覺得把莊秦賣了是個極明智的選擇。

三個月前。

從齊城回去的路上,商盡柳不過打了個盹兒,就聽車窗外一聲喊:“二少爺,前面有轉彎,您慢點騎!”

沒等商盡柳睜開迷糊睡眼,就聽外面一陣人仰馬翻,自己車伕不知受了什麼驚,猛地勒住韁繩,她瞬間滾成一團。

商盡柳掀開簾子,看見不遠處停著一輛與自己同病相憐的馬車,那個車伕誠惶誠恐站在一邊,五六個丫鬟急忙忙看護車裡的人。

那繡轂雕鞍,華麗異常的車馬,讓商盡柳一陣頭痛,尤其,莊秦還騎在馬上一副大爺樣,他似乎對人家拉車的馬更感興趣。

商盡柳拎著裙襬走過去,一個眼刀甩過去,“莊秦,你給我下來。”

莊秦不情願,但還是撇著嘴下來了。

車簾子同時掀起來了,裡面探身出來一個人,琦羅錦繡,翠羽金鈿,削肩細腰,姿態玲瓏,笑起來清潤柔和:“這位夫人有禮。”

商盡柳看見人,心中卻是一嘆,幾年前,世人曾嘆,男有九安,世無女子可配。三年前,世人又嘆,宛城傛娘出,天下男兒皆該羞慚。

不是因她家世如何,也不是說她貌美無人及,而是她的才華,一篇《良家夫》,輕描淡寫間罵盡天下負心男。有人不服寫文駁斥,傛娘撿文采還瞧得上眼的都給了請柬,七月初七鵲橋樓上,一人辯答眾俊才,宛城傛娘,自此成名。

她曾在點石軒看過一位大師畫的傛孃的像,所以認得,眼前這個正是傛娘。

商盡柳微微一笑,也不點破,而是說道:“姑娘有禮。方才我們二少爺冒失衝撞姑娘車馬,還望見諒。”

傛娘瞧也不瞧莊秦,仍舊笑意溫婉:“許是這位公子沒想到我們人多佔了道,又想著此處偏僻,快馬加鞭也沒人撞他馬蹄子下去。”

商盡柳不由低笑出聲,而莊秦也聽出她話裡的意思,頗有些不耐:“方才確實是我不對,你要什麼,我賠給你。”

沒見過這麼挖坑給自己跳的,原本想說話的商盡柳連忙停住嘴,若她不眼瞎,傛娘眼中閃過的那絲流光有些調皮,她打賭絕對會出現有趣的事情。

傛娘微微抬頭,認真問道:“多少錢?”

莊秦不屑一笑:“隨你。”

傛娘微微頷首,看著商盡柳道:“一兩銀子可使得?”

商盡柳彎著兩眼回答:“五兩如何?”

傛娘思索片刻,又道:“請問這裡到左淵城還有多遠,聽說九安公子現如今在那裡,傛娘久仰其名,可惜至今無緣一見。”

商盡柳輕巧一笑:“錢之一字太俗,不適合你我之間談論。只要能將他全須全尾送回來,姑娘請隨意。”

莊勵一頭霧水看著交談甚歡的兩人,尤其是看到兩人熠熠發光的眼神,心中一抖,有些警惕地問道:“你們要做什麼?”

“莊秦,老爺子曾誇你敢作敢當,我也覺得你這點最好。你看你衝撞了人家姑娘的馬,尤其嚇到人家車伕,咱們該好好道歉。不過,人家姑娘不差錢,就差一個心理素質好的車伕,我看你很合適。”

莊秦兩眼瞪得溜圓:“那你們剛才談錢是什麼意思?”

“這位姑娘太客氣,看你也有幾分力氣,不好意思白用你,想給你些賣身錢,你也看到了,我努力為你爭取過了,姑娘嫌五兩太高,我又擔心一兩太委屈你,不如不要,咱還可以做個無價的姿態,我覺得這樣最妥當!”

莊秦氣得笑起來:“你讓我去給她做車伕,還談什麼狗屁價錢?商盡柳,你敢這樣試試。”

商盡柳對他笑得和藹可親的,然後後退一步,對傛娘擺擺手:“姑娘,請隨意。”

想了想,商盡柳還是有些擔憂加了一句:“姑娘,我們二爺皮厚肉糙的吃點苦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匹白馬可是難得的良駒,可千萬照顧好了,這點銀子你拿著,一定要拿上好的糧草來喂。”

傛娘挑挑眉,推開了遞過來的銀票:“只要讓我滿意了,我對手底下的人一般不小氣,夫人不用擔心。”

莊秦早已被兩人你來我往的談話氣著了,這時別說什麼放蕩不羈,他只剩下急了,兩個女人沒一個正常的,還真敢什麼事都做出來。他翻身欲上馬,被不知何時上前來的兩名黑衣大漢制住了胳膊,輕巧巧抬到後面那輛馬車上去了。

原想著傛娘能多留莊秦些時日,誰知,才三個月,混世魔王就回來了。

坐在酒樓上,商盡柳看著樓下風捲殘雲一般過去的白馬公子,嘆一口氣對她對面從容飲茶的人說道:“傛娘,莊家已經好幾座大山壓頂了,你又將這個祖宗送了來,不是要我的命麼?”

對面一身淡青色衣裳的,正是今天剛到的傛娘,她微微笑著,有些促狹:“被我悶著好幾個月,已經是他的極限,再這樣下去,將他悶壞了,不是要我的命了麼?”

商盡柳斜睨她一眼:“江南塞北海角天涯,你們哪裡去不得?兩個人又自在,不比回來強?”

傛娘抿著嘴笑道:“你也知道,人言可畏,名分是很重要的。”

商盡柳取笑道:“那你便嫁過來,不但名分有,這當家主母的位置我也讓給你,正好也成全了我。”

傛娘搖頭:“這家不好當,你別害我。至於嫁人,呵,他不說娶,我絕不嫁。對了,你和危九安的喜酒,我何時能吃到?”

商盡柳微微一笑:“這得問莊秦啊,若他早爭氣兩年,我和九哥早請人吃喜酒了。”

7

陰了好幾天,雪終於痛痛快快下了一整晚,到早晨的時候,雪才停。

危九安院子裡有兩樹梅花,這時候開得正好,商盡柳一早便出門賞梅花去了,臨走時還特意吩咐紅豆別去打擾她。

這一走便是半天,等商盡柳懷裡摟著梅花進門的時候,紅豆幾乎將府門口那塊沒來得及清掃的雪地踩瓷實了,她一看見商盡柳,便踉蹌滑過來:“夫人,不好了!”

商盡柳拉住她的胳膊,問道:“怎麼了這是?老夫人又罵人了,大小姐又打人了,大少爺又找茬了,還是二少爺又惹禍了?”

“是大少爺!”紅豆急得都說不利索了,“大少爺白日闖院門,將夫人屋裡的火盆子踢飛了。”

商盡柳聽了也不在意,只問她:“青梅記賬了沒有?”

紅豆愣愣搖頭,一時記不起自己要說什麼。

商盡柳輕點她腦袋:“沒出息,下回他再亂砸東西,你和青梅只管跟在後頭記下損失東西的價錢,咱加倍讓他還。”

紅豆愣愣點頭,忽然哎呀一聲,拉住自家完全沒當回事的夫人:“夫人,奴婢要說的不是這個,大少爺踢倒火盆子時,有正燒著的炭塊兒飛出來,將你的那件雀裘燒了一個大洞。”

咔嚓!

紅豆聽到夫人腳底下的碎樹枝子應景兒似的攔腰斷掉,不由抖了一抖,可仍是說了下去:“青梅見雀裘燒著了就上去想搶過來,結果大少爺直接扔進了火盆裡……燒……燒得沒法看了……”

怒火在心頭轉了幾轉,商盡柳拆了莊勵的心都有,好容易按捺下脾氣,她吩咐紅豆:“去請九爺來。”

回到院子裡,商盡柳發現除了愁眉不展的青梅,傛娘也在屋裡坐著,看到她進來,傛娘拎著雀裘嘖嘖兩聲:“燒得真厲害,可惜了危九安的一片心意。”

傛娘這話一說,商盡柳又覺得牙癢癢手癢癢的,恨不得立刻將莊勵抓過來扔進火盆子裡。

她冬天手腳容易涼,但莊家的事需要她經常跑東跑西,危九安尋了好久,才找來上好的料子讓人給她做成這件雀裘,她半冬天沒捨得穿,眼看危九安生辰快到了,她昨兒才囑咐青梅將雀裘拿出來打理一下,誰知道今兒就遭禍了。

商盡柳將梅花插進寶瓶裡,又看一眼雀裘,心疼得厲害,思及罪魁禍首,也不再客氣:“大少爺發的什麼瘋?”

青梅回想一下,回道:“大少爺只說夫人不該欺負師姑娘。”

商盡柳奇怪:“師聆因?這些天我都沒見過她,怎麼欺負?”

青梅也一頭霧水:“不知道,但大少爺就是這樣說的,我原想上去問問,誰知大少爺一進門就嚷著踢了火盆子,我一急給忘了。”

商盡柳和青梅兩兩相望,都想不出個緣由來。

旁邊坐著的傛娘說:“我想我可能知道原因。盡柳一早就出門了所以不知道,青梅紅豆一直沒出門所以也沒看到,大少爺房裡那個,可是在院門外左邊那棵樹下足足站了一刻鐘,最後被大少爺找過來時,已經快要暈倒了。”

商盡柳只覺冤枉:“她賞雪景體力不支還怨我了?”

傛娘抿嘴笑:“聽說,人家是一早來跟你請安的,誰知丫鬟敲門沒人應,莊大少爺可不得要惱了。”

青梅忙解釋道:“夫人,奴婢確實沒聽見。”

商盡柳冷笑一聲:“莫說真沒人聽見,就是我在呢也聽見了,她來我就得見?”

傛娘託著腮一副懶散模樣:“見不見都找上門了,你要如何做?”

如何做,她在商家的時候沒少吃內宅爭鬥之苦,所以向來討厭這種手段。

這些天,拙趣院那邊的事她多是讓李管家去解決,一來是商盡柳把話挑明後,真心懶得見莊勵,二來就是有師聆因在,外人難免閒話,她不想莫名捲入什麼爭寵風波里去。

原想著且放他們一馬,自己也得個清靜,好歹先把年安安生生過了,誰知那邊不懂得何為識趣,偏來招惹她。

心裡打定主意,商盡柳的火氣也消了不少,她讓青梅去準備一些東西,而後坐在傛娘身邊說閒話。

傛娘好奇問商盡柳:“不去教訓莊勵,還讓青梅去準備一堆吃的,你這是又打什麼主意?”

商盡柳瞥她一眼:“若是你想通了提前接了這擔子,我什麼主意也不用想。”

傛娘笑:“我甜頭都沒吃到呢,就先攬這麼大一個爛攤子,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商盡柳好笑看她一眼,看著是清冷秀雅的性子,偏生有個七竅玲瓏心,莊秦攤上她,月老也算牽對了線。

說話間,危九安從外面進來,他穿著家常棉服,外面罩著一件灰色貂裘披風,許是進大門後走得急,他臉色微微有些潮紅,一進門來,他目光就鎖在商盡柳身上,邊走邊將她打量了一遍,才問道:“紅豆說你生氣了,怎麼就惱了?”

商盡柳恐他擔心,忙道:“是莊勵將你給我的那件雀裘燒了。”

危九安看一眼破碎焦炭一樣的雀裘,低聲道:“我再給你找一件。”

聽了這話,商盡柳笑了,她拉著危九安坐下,指著傛娘介紹一番,又道:“九哥,傛娘來了好幾日了,我一直沒好好招待她一回,昨兒下了一夜的雪,東園的梅花都開了,雖說比你院子裡的那些差許多,不過到底能應‘雪裡紅梅’這一景,不如今天我們好好玩一場。”

危九安對商盡柳從來可是百依百順,自然也不會拒絕:“隨你。”

8

商盡柳在東園暖閣擺了一桌,除了危九安和傛娘,把莊勉也叫了來,也請了莊秦,可他莊二少爺脾氣大,不想和他們同坐,自己跑園子裡賞花去了。

菜還未上,商盡柳幾人先一起在窗邊坐了,說笑吃茶,旁邊還有兩個小火爐,紅豆和青梅一人守著一個燙酒,等菜陸續上來,商盡柳讓她們去隔壁了,那邊也擺了好幾桌,專請的府裡得力的下人,還說讓大家不用拘束只管盡興。

莊勵聽聞訊息後來到這裡,怒氣衝衝闖進來,正巧看見微醺的商盡柳親暱地和危九安說話,只覺礙眼,加之他心中本就有氣,想也不想,一個巴掌就朝商盡柳臉上打了過去。

危九安攔住,直接扭了他的胳膊將人摔倒在地上。

莊勵翻身起來,越發覺得兩人有苟且之事,原本指責商盡柳的話先放在一邊,這時他只想抓住商盡柳的錯處,質問的話裹著刺兒脫口而出。

危九安聽了,也不客氣,上前揪住莊勵的衣領,冷冷說道:“她不是你能打罵的人。”

莊勵掙了幾下沒掙開,更惱,什麼不好聽的話都喊了出來。

危九安神色冰冷,把他推搡在地,下手要打。

莊秦聽到聲響跑進來,看見莊勵狼狽躺在地上,有些著惱,但他還算知道危九安的性子和自家兄長的脾氣,故而也沒有動手,只虛虛攔在他們中間,皺眉問莊勵:“你跑來這裡做什麼,特意來找不自在的?”

莊勵使勁甩開莊秦的手,厲聲呵斥:“莊秦,你這是要護著誰?讓開,我今天要打死那個不知廉恥的。”

莊秦神色也冷了下來:“你說話過過腦子,商盡柳再過分,她也沒傷莊家半分,倒是你,莊家被人逼債的時候,娘病了的時候,阿靈出嫁的時候,你在哪裡呢?回來就知道鬧,你有什麼臉面鬧?”

“逼債?”莊勵一愣,以為他在危言聳聽,莊家的家業他還是知道的,不可能出現這種事情,“父親在時莊家好好的,若出事,也是這女人從中搗鬼!”

莊秦頗不耐煩,懶得跟他說明,上前要拉走他:“有話別處去說,別當著莊勉鬧得這麼難堪。”

莊勵這才注意到莊勉也在這裡,他早被商盡柳拉去了窗邊,此時正瞪著烏溜溜的大眼往這邊瞧,一派的天真。

莊勵強壓下火氣,再甩開莊秦拉著他的手,對商盡柳道:“你和這男人的事稍後再算,現在,你去跟我給阿因賠禮道歉!”

商盡柳挑眉看他一眼,笑了兩聲,嘴裡蹦出兩個字:“做夢!”

莊勉聽了,拍著手笑:“做夢,做夢!”

“真是跟著什麼人學什麼樣,莊勉,你看你學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門口又傳來一句嘲諷聲,來人披著猩紅繡金的披風,手裡抱著個暖手爐,精緻而招搖的俏臉此時一臉譏諷。

莊勉朝她做個鬼臉,並不在意,在他心裡,同眼前這很生疏的大哥比,商盡柳顯然更親。

商盡柳拍他腦袋一下,對莊靈說道:“你嫁出去我管不了你,可兜了一圈,你又撞到我手底下來,以後跟我說話還是客氣點好。”

想起往日在商盡柳手底下吃過的苦頭,莊靈呼吸一頓,險些失態,轉瞬又趾高氣揚起來:“商盡柳,我哥可都在呢,你能奈我何?”

商盡柳斜睨一眼莊秦,眼神又在莊勵身上轉一圈,笑道:“他們自身都難保,你這靠山太不中用。”

莊秦冷著臉不說話,莊勵欲惱,被商盡柳揮手打斷:“罷了,我也懶得陪你們整日家鬧笑話,不如我們打個賭,賭期為三個月,三個月後我贏了,你們隨我處置,誰再起么蛾子就從莊家滾出去。”

“若是我們贏了呢?”莊靈嘴快問道。

商盡柳懶洋洋道:“我離開莊府。”

“只是離開?”莊靈瞪她一眼,“便宜你了。”

商盡柳氣定神閒:“愛賭不賭。”

這個順了莊勵心思,他想趁此舉休了商盡柳還名正言順留在莊家,故而趕緊應下:“賭了!”

“好!”商盡柳拍手,對外面喊道,“李叔,進來,上筆墨紙硯。”

“莊勵和莊秦,你們可以在莊家的鋪子中隨意挑一個,三月為限,只要鋪子仍在,不管盈不盈利,都算你們贏。莊靈,這三個月,你仍住現在的院子,吃穿歸家裡管,嫁妝仍是你的,只是你剩多少以後再嫁便只有多少,只要你能堅持三個月不用莊府一文錢,算你贏。

“你們兩個也一樣,不許動用官中一文錢。”商盡柳接過李管家遞過來的紙,看一遍,指著最後說道,“李叔,再加一句,他們三人有一個人贏,算我輸。”

李管家猶豫道:“夫人,這不妥吧?”

“照我說的寫就是。”

商盡柳簽上字後,示意李管家拿去讓他們三人簽字,然後說:“你們可還有意見?若沒有,那便隨我去老夫人那裡請老夫人做個見證。對了,李叔,明天起我暫時搬出莊府,青梅和紅豆跟我走,府裡有事直接去九爺對面的那個院子找我。”

李管家欲哭無淚:“夫人,眼見過年,府裡事多,老奴怕照顧不好老夫人少爺小姐啊!”

莊勉在一旁聽了,忙拽住商盡柳袖子,一臉的不情願:“嫂子,我不要看不見你,你帶我一起出去住吧。”

商盡柳看著臉色變青的莊勵,心情很好地答應了。

李管家這回是真的要哭了,莊勉從小被夫人帶大的,他原本想拿看著莊勉的份上,夫人能改變主意,誰知道莊勉手腳麻利就把自己送出去了,沒有夫人坐鎮,這三個月,府裡怕無寧日了!

賭約就這麼定了下來,有人喜,有人憂。

這邊,商盡柳指揮著青梅紅豆收拾細軟值錢的東西,忙得不亦樂乎,李管家守在門邊唉聲嘆氣,只盼著商盡柳回心轉意。

那邊,莊靈抱著老夫人的胳膊說著商盡柳壞話,還暗暗想著以後的舒服日子。

拙趣院內,莊勵軟聲安慰師聆因,將自己的計劃說得豪氣沖天,又拉著師聆因有說不完的情話。

唯有傛娘對著莊秦嘆息一聲:“你們啊,中了盡柳的計了。”

相思劫:古代男女的情深緣淺

有哪些女主智商線上的言情 ?任性火羊寶2021-01-28 20:04:49

我生平有三怕,一是赫連夙,二是赫連夙,三是赫連夙。 現如今,我卻要嫁給他了。

【已完結,共10698字,微虐預警!】

1

赫連夙回來那天的早晨,我在妙音館調戲美少年——新來的樂師濃眉大眼,眼神清澈乾淨,懵懂中除了透露出對金錢的渴望,就剩無知了,我喜歡。

我把百兩黃金擺在他袍子下,他便兩眼放光給我彈了首我不知道是什麼曲子的曲子,而後十分有眼色地端著盤水果依偎到了我身邊。

羞澀叫了聲“公主”,細白手指破開了新橙。

我半瓣橙子都還沒吃上,這美好氛圍就被叮叮破壞得稀碎。

她提著裙襬一路橫衝直撞、破馬張飛,因為愛好舉鐵而被鍛鍊得孔武有力的臂膀,毫不費力提起我往外拖:“公主快跑,攝政王到城門口了!”

等我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她塞進了馬車。

我不敢相信:“他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說西戎兵強馬壯,人均戰神嗎?”

“那誰知道了,王爺他神勇唄,”叮叮邊說,手上也不閒著,舉起帕子“啪”地糊了我一臉,反覆地搓,“公主你也是,跟你說了要節制,臉上這又是誰的唇印子,好難擦。”

直到我一張臉差點被她搓出了血,她才滿意,從口袋裡掏出胭脂水粉:“不小心給你搓成素顏了,補個妝不?”

我的侍女,文能負責妝發穿搭,武能起鬨架秧子慫恿別人茬架,我當下點頭:“化,化個豔光四射的御姐妝,驚豔死赫連夙。”

叮叮手上一頓,實話實說:“公主你這是在為難我,化妝不等於整容,豔光四射也是需要底子的。何況在王爺面前,誰能驚豔過他,咱不浪費那化妝品了行不行,挺貴的都。”

她這樣一說,我眼前立即浮現出赫連夙那張妖孽般的臉來,頓覺人生索然無味,後仰倒在靠枕,由衷地頹了。

我名義上的夫君赫連夙,大齊史上第一位外姓攝政王,我父皇臨終前親自封的。

他老人家自病重就在後悔,說年輕時候光顧著江山社稷,忽略了對後代的教育,自己英明一世,臨了卻被一雙兒女拖了後腿。

兒子,也就是我阿弟,整天不務正業、耽於男色,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女兒,也就是我,整天不務正業、耽於男色,吃喝玩樂樣樣精通。

如此下去,他百年之後蕭氏江山岌岌可危,於是他不顧所有人反對,一日之內連下兩道聖旨,一道是封上將軍赫連夙為攝政王,為我阿弟輔政,關鍵時刻可以代行天子令。

一道是將我賜婚赫連夙,即日完婚。

用一個赫連夙同時解決兩個難題,精還是我父皇精。

然而我不願意。我一個大齊新時代的獨立女性,天之驕女,自由自在翱翔的飛鷹,怎麼能接受包辦婚姻,何況那人還是赫連夙。

我生平有三怕,一是赫連夙,二是赫連夙,三是赫連夙。

不為別的,因為他從前是我老師——在我聯合我弟捉弄跑了六七個教習以後,某一天,赫連夙出現在我面前。

行宮深處滿院梨花做吹雪,鋪天蓋地的皚皚春色,他遠遠走來,一身竹色寬袍大袖,長髮半束,明明是家常悠閒打扮,卻亭亭獨秀鋒芒萬丈,一出場就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不知是不是早已習慣了走到哪裡都被人圍觀,走得面不改色。從容趨近,惺忪眸光輕飄掠過我阿弟、掠過我,揹著的那隻手伸到身前,握著一條兩根手指寬的戒尺。

他淡淡開口,道:“陛下讓我來教公主和太子殿下兩手本事,但我這人脾氣不好,接下來朝夕相處的日子裡,希望二位配合些,這樣大家都好過,我早日向陛下交差,二位也好早日解脫。”

他用的根本不是商議的語氣,而是下達命令。

赫連將軍的盛名在大齊廣為流傳。他年少時便已是百姓茶餘飯後八卦中的英雄,敢一人帶一支孤軍勇闖大漠,深入敵軍內部,取敵軍將領首級。

他升遷上將軍的每一步,都由無數鮮血與枯骨砌就,豔鬼的面容、惡魔的心腸、殺神的手段。

我父皇拿這樣的人來對付我和我弟,好比殺雞用了宰牛刀,不僅大材小用,還使我和我弟的下場只剩了一個字——“慘。”

兩年來赫連夙在我身上用斷了三把戒尺。

我弟,十把。

這導致我們兩個起初,隔著五丈遠見了赫連夙就開始打怵,以至於兩年後換了新科狀元顧若雪來教我倆的時候,他微微一笑,我便如沐春風,怎麼看顧若雪怎麼順眼。

鑑於此,我不可能心甘情願嫁給赫連夙,在我父皇聖旨下來的那個夜晚,我就跑了。

我自覺我的逃跑計劃非常周密,可是沒等我跳下城牆頭,就已經被滿地的火把圍了個結實。

最前頭的侍衛分開兩路,赫連夙眾星捧月般被擁簇著走出來,站在城牆下抬頭看著我,眸中火光躍動。

他無聲拉開了手中的一張弓,箭頭直指我眉心,連句廢話都不肯跟我寒暄。

我悲憤對著他:“我不服。”

“巧了,我專治不服。”他道。

“……”

面對不講理的人,我只能動之以情,我道:“赫連夙,強娶豪奪沒有好結果,難不成你喜歡我嗎?”

豈料他點點頭:“你一無是處,確實很難讓人喜歡得起來,我試試吧,儘量喜歡你。”

“……”我咬牙道,“既然如此為難,你更應該抗旨,勇敢向我父皇說‘不’。”

他道:“我有病嗎,抗旨不遵是死罪,找死對我有什麼好處。”

他道:“你下不下來?”

我誓死不從:“有本事你一箭射死我,我今天就是死了,也不會嫁給你。”

他又點點頭,抬手一揮指著我,漫不經心對眾人道:“綁了吧。”

他是吃準了我口頭上是個王者,實際外強中乾,內裡要多慫有多慫,因此綁我綁得無所顧忌。

在我被縛了手腳扔進他馬車裡時,他還體貼地扶了我一把,幫我擺了個相對舒服的坐姿。

“禮服都準備好了,回去試穿一下,不合適就交給宮人拿去改,三日後舉行婚禮,在這期間公主若還像今日不懂事,就別怪我用些小手段了。”他嘴角蘊含一點笑意,看起來心情頗佳。

“你是知道我的,驪君,我向來說到做到。”

他一喚我名字,我馬上就想起了那兩年被他手中戒尺支配的恐懼,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我近乎絕望地看著他:“我父皇也就是這兩日的功夫了,你很快就要大權在握,到時江山盡在你手,你幹嘛非要為難我一個小小女子呢?”

他毫不掩飾自己對權力的慾望,哂笑道:“公主可不是小小女子,有你在身邊,我行事就名正言順多了,不是麼?”

所以說我父皇肯定病糊塗了,怎麼就看不透赫連夙的狼子野心,不防著他也就算了,還主動將我往狼窩裡送。

我恨道:“你這個卑鄙小人,我就知道攝政滿足不了你。你無非是看中了本公主身上的皇室血脈,將來有了子嗣,也算半個皇族,你才好名正言順接過我蕭氏江山。”

他“啪啪”鼓掌,看我的眼光改為欣賞:“不錯,雖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學生裡最差的一個,腦子終歸還沒有笨得很死。”

他又道:“公主竟然已經開始期許我們的孩子了,我很欣慰。”

“不過出於個人私心,我更喜歡女兒,將來我們可以多生幾個,兒女雙全。”

“……”還有比赫連夙更無恥更難對付的人嗎?沒有。

我臉上火辣辣,怒道:“赫連夙,你不要臉,你一大把年紀了還想娶本公主,你這叫老牛吃嫩草!你痴心妄想,你……”

他笑著從袖中取出手帕,把我嘴堵上了,屈指敲了敲我腦門,在我瞪視下笑容不減。

“就算我不是你夫君,至少也曾經是你老師,往後大家日夜相處,最起碼的尊師重道你還是要有,否則你想被我欺負一輩子嗎?”

“日夜相處”和“一輩子”把我狠狠震住了,我呆呆望著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他見狀怔了怔,手指抬起來靠近我腮邊又放下,微嘆了口氣,笑容也跟著減了下去:“嫁給我就讓你這般不情願嗎?”

“還是你已經心有別屬,跟我說說?”他取了我口中手帕,給我解了綁,看我一陣,蹙了眉,問道,“顧若雪?”

我背過去,抱著膝蓋埋著頭不理他。

憑良心說赫連夙也就比我大個七八歲,我方才說他老牛吃嫩草純粹是為了埋汰他,光看臉的話,他的年輕程度跟我不相上下。

他聲名顯赫,又美成這個模樣,不瞭解他為人的很容易被他外表矇騙,大齊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做夢都想嫁給他。

我除了長公主這個身份,其他方面還真不如他,我倆若是成親,誰比誰吃虧不好說。

我不想嫁他的緣由被他說中了,我確實心有所屬,但我不能讓他知道,按照他的行事作風,說出來只會令大家都不好過。

他娶我是板上釘釘,勢在必得,就算說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沒有任何意義。

後來我也想明白了,嫁就嫁吧,我從出生到現在享盡公主的榮光,卻從未為大齊做過什麼,德行有虧。

跟在赫連夙身邊未嘗沒有好處,至少可以為了阿弟,為了大齊,做個眼線。

我自知本事有限,但有些事情我還是可以控制的,比如前頭說過的子嗣。

新婚當晚我讓我的侍女叮叮和鐺鐺做了一系列防禦準備,防著赫連夙強迫我同他洞房,比如說在房門上懸個油漆桶,在床板底下放個板釘……

半夜他謝客回來,站在門口,看了看緊張的我,又抬眸看了看房門上方,微微一笑。

我在他眼中只看到了兩個字:就這?

這點小把戲他識破了卻沒有說破,只是輕輕道:“時辰不早了,公主殿下早點歇息吧。”

說完轉身走了。

此後一直跟我分房睡。

還算他有數。

我成完婚,我父皇大概沒了遺憾,很快撒手人寰,之後我弟登基,赫連夙整日忙於朝政,居家的時候日益減少,很多時候直接宿在了宮中。

偌大一個王府統歸我管,他一概不插手。

他對我只有一個要求,只要他在家,晚餐我必須和他一起用。

不知道他這是個什麼毛病,我審時度勢,表面上更不敢得罪他。幸而他雖然變態,但對我要求不多,就這一個,我勉強可以滿足。

大家粉飾太平的日子竟也這樣過了三年。

終於,西戎大軍來犯,我弟攛掇朝中文武百官,讓文武百官攛掇赫連夙,重拾當年雄風,親征西戎。

他前腳剛走,我後腳就在家狂歡。

我以為這仗要打上三年五載,也就是說起碼有三五年我不用面對赫連夙,著實打心眼裡高興,並開始放縱。

誰知道只過了半年,赫連夙他就凱旋了。

我都做好準備當寡婦了,赫連夙他竟然回來了。

我無比沮喪地躺在馬車裡,向叮叮抱怨:“你說西戎人怎麼就這麼不中用。”

叮叮不理我,專注在我臉上塗塗抹抹,末了給我面鏡子讓我照照。

我在鏡子裡看到一張粉嫩桃花臉,呆萌中帶著俏皮,不由怒視叮叮:“說好的御姐呢?”

叮叮:“公主,你不合適,真的。”

“……”

2

馬車還沒走到王府門口,老遠就看見鐺鐺在趕人,趕的是我平日珍藏在王府的小夥伴,們。

鐺鐺做事一向雷厲風行,我看著她將我心愛的小哥哥一個個粗暴地趕上馬車,心痛到滴血。

其中一個我忘了叫什麼名字,扒著車廂同我依依惜別:“殿下,你說過集齊你七個肚兜就可以對你許願的,可還算話?”

我說過嗎?無所謂了。

我看著他:“那你集齊了嗎?”

他搖頭:“但我會努力的。”

我點頭,後退,助跑,跳,瞅準他屁股把他踹進了馬車,吩咐鐺鐺:“沒時間了,拉走拉走。”

都什麼時候了還七個肚兜,老孃自身都要難保了,還管你有沒有願望?

一個時辰後,王府上下肅清一空,莊嚴得可以拿來當名勝古蹟的模板用。

赫連夙也到了。

我裝模作樣帶著府中眾人迎在門口,看隊伍前頭一輛馬車不疾不徐停在階前,先是赫連夙平素那名親兵,從馬車後頭搬出了一把木製輪椅。

而後他掀開車簾,將赫連夙抱出來安放在了輪椅上。

初秋的風裡,我心裡涼透了大半,驚愕看著面前情景,良久沒有動。

短短半年而已,我已經有些不認識赫連夙了,他清減得厲害,原本線條清晰的下頜更顯尖瘦,腰封緊束,只剩一握。

我的目光遲遲停在他腰上不敢再往下。

怎麼會……這樣?

他倒是十分平靜,整理好自己便坐在椅上看著我,一雙星眸深沉依舊。

大概見我僵在那裡太久了,他有些無奈:“怎麼,不歡迎我?”

我這才遲疑著上前,居高臨下對著他,腦子一片空白,說了句廢話:“你回來了。”

他頷首:“是啊,沒死在戰場上,讓你失望了。”

“……”我深吸一口氣,忍住沒有懟回去,畢竟他現下不同往日,我一時無法面對,指指他的腿,“怎麼回事?”

他垂眸:“如你所見,不能動了。”

“不能動了,”我跟著重複,“也就是說下半身不能用了?”

這話一說,周遭低迷的氛圍詭異地變了,所有人都看著我,眼神很複雜。

赫連夙也看著我。

“……”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那個意思!”

眾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越描越黑,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找塊豆腐撞撞一表清白,赫連夙忽然笑了,替我解圍道:“好了,我懂。”

他碰了碰我垂在他眼前的手,道:“不推我回家嗎?”

我趕忙依言繞到他椅後,低頭時聽他道:“你今日這個妝容不錯,很好看。”

不知為何,我老臉一紅。

正要將他推走,身後馬車再度掀開,從裡頭下來一個揹著藥箱的姑娘。

她一身素潔衣裙,氣韻沉靜溫和,捧著件輕裘溫柔披在赫連夙肩頭:“王爺身上有傷,受不得寒,還是謹慎些為好。”

說完才轉頭看向我,冷淡道:“王妃。”

3

赫連夙負傷回府,府中上下忙成一團,最興奮的莫過於叮叮鐺鐺,她們端著瓜子在我房中對我循循善誘。

一個道:“太好了,公主終於有正經情敵了!”

一個道:“對對對,那個冷姑娘一看就不是善茬。公主,日子太無聊了,王爺他還不納妾,有個人消遣不容易,你不要一上來就把人幹跑,悠著點,留著多玩幾天。”

“就這麼定了,宅鬥!打起來!打起來!我馬上給去給公主添置一份新行頭,對手是清冷型,那咱們就走妖豔風,從氣場上先碾壓對方一波。”

我懶得理這兩個瘋丫頭,獨自倚著窗框子心事重重。

據說赫連夙的腿是中了敵軍的冷箭,箭上有毒,軍醫束手無策之際,冷姑娘仙女一般從天而降了,不僅把赫連夙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還與他徹夜長談,相談甚歡。

她救了一國的王爺,自然居功至偉,便是赫連夙都說要報答她,問她有何所求。

她說有親人在京城,想一路隨行,來京城尋親。赫連夙重傷未愈,她既是大夫,理所當然與赫連夙同車,方便照顧。

兩人相處千里,叮叮鐺鐺分析說這是要發展成紅顏知己的節奏。

我愁的是發展成紅顏知己哪夠。是赫連夙人格魅力下降了,還是那姑娘不擅主動,一路上那麼遠,兩人愣是一點事情都沒發生,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單單是紅顏知己,我還怎麼順理成章把冷姑娘推出去。扶她上位當王妃都行,自己好有藉口方便被休跑路,火候不到哇。

唉,憂愁。

我問叮叮鐺鐺有什麼法子在冷姑娘與赫連夙之間加把火,好讓他們燒起來,她倆看什麼似地看著我:“公主,你不吃醋嗎?”

醋還是有的,我道:“冷姑娘敢一個人闖蕩關裡關外,行醫行善,治病救人,好颯好酷好喜歡她,這樣的好姑娘屈就赫連夙,確實可惜。”

叮叮鐺鐺:“……”

這時聽窗外道:“不必覺得可惜,我和王爺斷無可能。”

我回過頭去:“冷姑娘,偷聽別人說話不太好吧?”

“王妃見諒,我只是想來借身衣裳,實在是三位聊天的嗓門太大,我在院外都聽得清楚,”她說著走進來,行了個不大規整的禮,看得出來是個江湖人,“叫我雲菲就好。”

我讓叮叮去拿衣裳,一壁問她:“你為何說與王爺斷無可能?”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王爺自己說的,”她看著我,有些失落,“王爺這般人物,與他行處久了很難不令人心動,我話裡話外試探過他,他不上套。”

“他道他已娶妻,有生之年無意再娶,讓我死心。”

她直直看著我:“我當時好奇王妃是位什麼樣的女人,竟能打動王爺,來前我想美貌與才情,你總得佔一樣……”

有時候做人太直白了也尷尬,讓別人尷尬,但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她。

於是我理直氣壯道:“那你是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特殊,美貌與才情王爺他自己都有,用不大著我。”

說完我還怒其不爭,反詰問回去:“然後你就發乎情、止乎禮,與他做回普通朋友了?”

“你再繼續努把力呀,霸王硬上弓曉得伐?你既精通藥理,倒是給他下藥啊,先把生米煮成了糊鍋巴,再讓他負責。”

我猜度她臉色:“不會吧,這你都試過了?”

她道不敢:“我是有這個想法,但總覺得不太厚道,於是問了問他,他說若我那樣做,他就殺了我。”

我:“……”

沒毛病,是赫連夙的風格,說不定他會反咬一口先埋怨人家姑娘汙了他清白,再殺。

所以我如今混成這個沒臉沒皮的德性,多半是得了赫連夙的真傳,沒有救了。

冷雲菲換了衣裳以後對我感激不盡,說這輩子還沒穿過這麼好的綾羅綢緞。

還有,她嘴上雖然致著謝,但神情還是很冷淡,具體是怎麼個冷淡法……諸位看官,藏狐你們曉得不?

我實在沒忍住問了問,得知她從小就得了面癱症,始終只有這麼一副表情,並不是她想對人冷冰冰,而是沒有辦法。

因而她才從小走上了學醫的道路,希望有一天透過自己,幫跟她有同樣痛苦的人,治好這個病。

也是因為如此,很多人都誤以為她高冷,不稀得跟她交朋友,她又不能三天兩頭逢人就解釋。

她“冷淡”地道:“我經歷了這許多的人,只有王爺和王妃不介意我天天擺臭臉,願意跟我多說話。”

“之前不知道有王妃,不小心看上王爺是我不對,對不起,”她給我鞠了個躬,抬起頭來含羞帶怯,“我現在覺得王妃您胸襟開闊、為人爽朗,方才聽你說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能跟你做朋友嗎?”

我長嘆一聲,好不容易有了個情敵,她還特別講良心,三言兩語聊成了姐妹,這他喵的找誰說理去。

距離我被赫連夙休,又成了遙遙無期。

“其實王爺不容易,傷成那樣了還沒忘了王妃,路上碰到了什麼新奇物件,覺得女孩子會喜歡的他都會停下來叫人去買。”

冷雲菲喝著茶,搖頭嘆息:“我以為他同王妃該是怎樣地恩愛情深,如今見了王妃,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他也挺可憐的,優秀成這樣,竟然沒有女人肯對他死心塌地,還受了那麼重的傷,發著高燒回來,眼下不會孤零零在臥房裡躺著罷?

我目光落在房間角落管家送來的巨大錦盒上,精巧之物我從小到大不知道玩了多少,早就不覺得新鮮了,因此動也沒動那錦盒。

我拍拍衣裳站起來,因著冷雲菲最後一句話,決定去看看赫連夙。

“去吧去吧,不用覺得會冷落我,我凡事可以自理。”冷姑娘一點都不冷了,裙子一提不顧形象地跟叮叮鐺鐺蹲在那裡磕開了瓜子,揮手讓我走。

4

結果事實證明,“赫連夙孤零零在床上躺著”這種事發生的機率小於等於零。

我從他臥房摸到書房,見他衣裳都沒換一件,就坐在那裡處理公務。案前的摺子文書壘成幾大摞,許多人進進出出,將他圍得嚴絲合縫,管家守在門外乾著急,連杯茶都遞不進去。

這是我頭一回覺得赫連夙辛苦,而不是理所當然。

他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在妙音坊抓到微服的我阿弟兩次,儘管再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承認阿弟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我父皇當年的決策是對的,赫連夙可以沒有蕭家,蕭家沒了赫連夙,萬萬不可以。

沒有他裡裡外外地震懾,便不會有如今的四海清平,也不會有王公貴族包括我在內,日日在京都的紙醉金迷和逍遙快活。

而今他受了傷,不知道朝野內外的風向又變動成了什麼模樣,大概這就是他一路隱瞞自己受傷訊息的原因。

我端起管家手裡的托盤擠進書房,將茶杯重重往他跟前一放,好大一聲響。

赫連夙被我嚇了一跳,抬頭要發作,見是我,生生壓了下去。

我道:“王爺剛回來,都沒同我敘箇舊,便一頭扎到了這裡來,難不成是新覓了佳人在側,舊人就不值得疼惜了?還是覺得各位大人的臉瞧著都比本公主好看?”

在場大人們個個是人精,焉能聽不懂我話裡有話,三言兩語作鳥獸散。

剩赫連夙,怪異地端詳我。

我把他手上文書搶過來:“不看了,明日再看。”

他搶了回去:“明日有明日的,還不是都由我看。”

我搶回來:“明日我幫你看。”

他伸手,我跳開,他猝不及防,撲空險些摔倒。

他不搶了,手無措搭上輪椅扶手,嘆氣道:“好得很,你現下可以隨意欺負我了。”

我後知後覺:“誒?有道理。”

說完跳上前摸了一把他的臉,趕在他動作之前跳開,又跳上去,又跳開,又跳上去……

他就靜靜看著我,神色說不上喜怒:“好玩嗎?”

我如實道:“好玩極了。”

他:“……”

直到他低頭咳了一聲,我才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麼的,扶住他輪椅後把手:“我送你去沐浴。”

我站在他身後,看不見他表情,但見他耳朵肉眼可見地泛了紅,聲音聽起來也略顯慌張:“不,不用了,這種事讓下人來做就好。”

這也是頭一回,我知道赫連夙會慌張,而且是在這等小事上,體驗真是新奇。

我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你想哪去了,我只是看你不方便,想送你到浴室,我沒那麼禽獸。”

他耳朵更紅了,不知想起了什麼,哼了一聲:“我變成這副樣子,你心裡一定痛快極了。”

我道:“是啊,誰讓你平日盡碾壓我了。”

他低頭沉默不語。我看著他削瘦的背半晌,語氣不自覺軟下來。

“我們不是仇人,赫連夙,畢竟我阿弟和大齊還得指著你呢,你千萬不要灰心,我這就召集全天下名醫,傾國之力也要把你治好。”

他側眸來看我,道:“要是我這輩子都好不了了呢?”

“那我就養你一輩子,腿沒了你還有臉,你這種絕色,極其適合當男寵,考慮靠臉吃飯嗎攝政王?”

他竟然果真思索起來:“不成,我年紀大了,老眼昏花,沒有那等銳利眼睛,闔府找肚兜,湊齊七個問公主殿下討賞……”

他還沒說完我就知道要完,此時不走就是狗,我一個起身被他攫住腕子拽了回來,踉蹌坐進了他懷裡。

他掰著我下巴強迫我面向他,臉上笑著,目光冷如冰。

“看來不良於行也有好處,方便驪君投懷送抱,”說著下巴一抬,示意我看向一旁,桌面擺了數個玉玦、男子汗巾之類,具是漏網之魚,“不打算解釋一下麼?”

我冷汗涔涔,嘴上強硬:“你都知道了,我解釋還有用嗎?”

“是沒用,但你就這般將他們放出府去,讓他們到外頭胡亂嚼舌根我覺得不太妥,所以我都幫你處理乾淨了。”

我心頭“突”地一跳:“怎麼處理的?”

“你不需要知道。”

“赫連夙你聽我說,”我心急之下握住他的手,“我跟他們沒什麼的,不過平日裡一起聽個曲、吟個詩,別的一概沒有,你信我信我。”

這下不只目光,他臉色也陰鬱下來:“若還有別的,你以為我還容許他們活到現在嗎?”

我鬆了口氣,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我內心想問上一句,他一邊把持朝政,一般還要分身監視我,他不嫌累嗎,但我不敢問,我還想多活兩年。

我從他懷中站起來,離他遠遠的,誠懇道:“我知道錯了,下不為例。”

“算了,”他面色稍緩,“我也有錯,平日太忙了,疏於對你的關心,不如你也一同搬到北苑去住幾日,我順便替你改改這一身毛病。”

我不明所以:“好端端搬去北苑做什麼?”

他眸光悸動,有隱怒還有委屈:“你趁我不在,招這樣一群人進府,攪得家裡烏煙瘴氣,還想我讓我在這將就住?今日就搬,即刻搬。”

喵的這個潔癖精,我好心好意:“但你眼下在發燒,不如明日……”

“既然知道我不舒服,還離我那麼遠幹什麼,”他打斷我,“還不過來安慰我。”

“……”合該讓冷姑娘看看他這副得理不饒人的嘴臉,她要還對赫連夙喜歡得起來,我跟她姓,姓涼。

我任勞任怨把他往浴室推,想了想,還是道:“赫連夙,儘管我倆好不上半個時辰就必然要懟一架,但有件事我仍然想跟你說清楚,以表示我對你這個對手的尊重。”

他見我說得嚴肅,不由正色道:“什麼?”

“肚兜事件真的是個傳說,我都不知道它是怎麼來的,請你不要誤會,你集不齊七個的。”

“……”他也就是不能跳起來打我。

5

赫連夙沐浴回來,沒想到我會在他臥房等他,表情一時沒有收住,將驚訝寫在了臉上。

我把藥碗遞到他手中:“趁熱喝。”而後拿著棉巾到他身後替他擦拭半乾的頭髮。

他捧著藥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僵直著脊背,半晌,道:“好吧,妙音館那個新來的琴師我不會對他怎麼樣,你可以放心了,不必在我這獻殷勤了。”

我:“……”

我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是那種無事不獻殷勤的小人嗎!”

他抬頭面無表情看著我。

我想起來了,我是。

他審視我,美目微眯:“或者你還幹了什麼別的對不起我的事,是我不知道的?”

所以我平時在赫連夙心目當中是個什麼形象……

我不禁開始反思,往日對他有這麼差嗎,才使他對我這般提防?

我溫聲道:“赫連夙,咱們來談談心吧。”

他深吸一口氣:“你果然給我戴綠帽子了。”

我:“……”

拉倒吧,我算是明白了,對待赫連夙這種人,就是不能太憐香惜玉,說不如做。

我大力將他搬起,往床上一扔,被子一蓋:“休息!”

他仍是防備看著我:“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我可以給他留個全屍。”

“沒有沒有!誰也沒有!”我惱羞成怒,“看你這副慘樣子回來我良心發現了!”

“從前你那麼強勢,把自己包裹得嚴實得要死,對誰也不肯示半分弱,今日忽然發現你也是個人,也需要關心,我這不倒黴趕上了嗎,闔府你最親近的人不幸就是我了。

“不然你就當我有病吧,反正我眼下就想好好照顧你,愛信不信!”

他默默看我一陣,小聲道:“吼得如此理直氣壯,我信了。”

我:“……”

我徹底沒了脾氣,抬手貼向他額頭,想試試他燒退沒退。

半道我手被他截下來握住,他道:“心意我領了,我還不至於虛弱到需要你照顧,要說照顧也是我照顧你,即便……”

這檔口他還在逞強將我往外推。

我說:“好啊,我想出去踢蹴鞠,你陪我一起呀。”

成功將他整自閉了,他用被子矇住頭,再也不想理我。

6

冷姑娘說她總結了,世上夫妻日常相處模式大體可分為三種:互補型,志同道合型,惺惺相惜型。

我興致勃勃問她:“依你看,我跟赫連夙屬於什麼型?”

她深沉望了我一眼:“你倆屬於互相把對方往死裡槓型。夫妻處到這個份上,要麼是情深似海,要麼是寡淡如冰,橫豎沒救了。”

說這話時我們人已都在北苑,秋風蕭瑟了多日,難得有個豔陽天。

我朝不遠處望去,湖邊水榭,攜國相和御醫等人親臨視疾的我阿弟和赫連夙談笑風生,表面看去,真真君臣和睦。

我慢慢走近,聽我阿弟道:“攝政王為我大齊立下不世之功,勞形苦心,大齊今後有朕,您是該好好歇歇了。”

“謝過陛下,”赫連夙在輪椅上欠了欠身,“不世之功臣不敢冒認,為人臣者,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說實在的,早日還政於陛下,臣也暗自鬆了口氣,總算不負先帝所託。”

阿弟笑笑:“阿姐知道這個訊息一定比誰都高興,攝政王早先忙碌於朝政,新婚燕爾,你都不曾好好陪伴於她,這次你們終於可以朝夕相處了。”

“以前您給我們授課時,阿姐還曾埋怨過朕,怪朕分去了攝政王的寵愛,跟朕鬧過好大的脾氣,”阿弟突然回頭,“阿姐你說是不是?”

赫連夙也調轉輪椅望著我。

我強顏歡笑,道:“是,本公主對王爺愛得深沉。”

阿弟走時我代赫連夙送他出門,我直送他上了輦車。他懶洋洋從挑簾看我,嘴角勾著笑:“阿姐還有話要說?”

流著同樣的血,倒也沒有必要遮遮掩掩了。

我直言不諱:“別再想方設法往我身邊遣人看著我了,你們之間的爭奪我懶得管,我什麼都不會對赫連夙說,什麼也不會做。”

“阿姐不是藉著赫連夙回京,讓你的侍女將他們都趕走了麼?還說什麼?”阿弟道。

“什麼都不會說、不會做,那阿姐為何要頻頻流連妙音館?當真是喜歡上了裡頭彈曲的琴師,還是想著去壞我的好事?

“別裝了阿姐,那天我和若雪為掩人耳目在妙音館部署,阿姐衝進來那一刻,我看著阿姐的臉色,就已經明白,阿姐再也不會向著我了。”

他壓低聲音道:“赫連夙非死不可,阿姐若是現在回頭,宮中永遠有阿姐一席之地,阿姐好好想想吧。”

“赫連夙先是放下政務宣告來此休養,已是向你示弱妥協,如今又還政與你並交出虎符,只剩下個虛名和一副殘軀,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留他一命又如何?”

我懇求道:“阿尤,看在他為大齊鞠躬盡瘁的份上,看在他曾經是你老師的份上,看在他是我夫君的份上,你留他一命,當阿姐求你。”

“阿姐你忘了,赫連夙給我們講兵書的第一課,優柔寡斷、瞻前顧後、予敵喘息乃是兵家大忌。

“斬草要除根,倘若今日佈局的人換做是赫連夙,你覺得他會放我一條活路嗎?驕傲如阿姐,還會像為他赫連夙求情這般為我求情嗎?”

“我會,”我道:“你和赫連夙在我心裡同樣重要。”

哪一個我都不想失去。

阿弟微微一怔,隨即他笑著撤手,簾子遮蓋了他眸中的寒光,卻擋不住他話裡的冷冽,他道:“從今日起,長公主要喚朕做‘陛下’了。”

顧若雪從身後踱步過來,行禮道:“殿下。”

他遞給我一方手帕。

“陛下不相信眼淚,他在赫連夙眼皮子底下假裝昏庸不理事,韜光養晦這麼多年,等的就是這一日。不除赫連夙,他此生意難平,況且這也是先帝的遺願。”

我道:“是啊。”

父皇在時用著赫連夙,任由他做大,再用他去剷除其他阻礙。如今赫連夙也是個阻礙了,所以要除了赫連夙,甚至連親生女兒也不惜利用。

當權者的把戲罷了。

顧若雪道:“赫連夙能有今日,絕不會像公主看到的這般磊落,公主想必也知道。”

“只是因為你對他有些偏愛,所以願意將他想得淡泊。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便是這樣了,喜歡一個人,他便千般好萬般好。”

不過是因為我叫著他“老師”,他才同我說了這一番話。他心虛看了我一眼,越過我,上了阿弟的御輦。

回到內苑,赫連夙正看著下人們在花園空曠地方曬書,看起來心情不錯,朝我笑道:“去了這麼久?”

我點點頭,不遠不近負手站在那裡對著他:“怎麼就想開了,捨得將大權放手了呢?”

他大概沒想到我開頭會先問這個,一點迂迴都沒有,驚訝了一下,繼而自嘲一笑,看著自己的腿:“如今不中用了,有些東西死握著不放,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的腿真的治不好了?”我不死心。

“冷姑娘可以作證,”赫連夙無所謂地道,“何況陛下剛不也帶了好幾位太醫,對我輪番問了半天診。”

我往不遠處竹林一瞥,三個身影若隱若現,嗑瓜子聲此起彼伏。

赫連夙不喜歡人打擾,冷姑娘和叮鐺組合卻為了我和赫連夙的這點八卦,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勇氣可嘉。

“何況陛下言,若是我能卸任,便可以安心和你在北苑養老了,我設想一番,覺得還不錯,索性就答應了。”

赫連夙朝我招招手:“站那麼遠,是看晌午了怕我餓了嗎?你又不秀色可餐,怕什麼。”

所以我也是其中一個談判條件。

我止不住地難過,強打精神跑過去:“我也要曬!”

他深深看著我:“你竟然看書?這個東西跟你沾邊嗎?”

“……我重在參與不行嗎!”

我無甚可曬,在屋裡翻了半天,翻出赫連夙給我帶回來的小玩意,抱著盒子“哐啷哐啷”跑回去,坐在他身旁草地,一樣一樣拿出來把玩。

珠寶首飾、風車、小彈弓……還真有個蹴鞠!

我驚喜捧出來抬頭看著他。

他低頭看著我。

我看著他。

他看著我。

我默默將蹴鞠塞了回去,假裝無事發生。

箱底還有個美人風箏,比中原常規的大上一倍。

風箏上的美人,衣飾簡單不掩大氣,氣韻超然、風姿綽約,我不失感動:“這是你定製的我嗎?原來我在你心目中這麼美。”

赫連夙:“不好意思,這是賣風箏的師傅照著我畫的,雖然畫得不像,醜了太多,但還是要比你好看幾分,所以我給他個面子買了。”

赫連夙要是哪天因為他這張嘴被人打死,委實也不冤枉,我咬牙將線那頭往他手裡一塞,悲壯道:“我要放了他!”

我擎著風箏在草地上跑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我輸了,風箏被我蹂躪得不成樣子,“美人”清冷的眼神無聲與我對視,彷彿在嘲笑。

可我多想將他放了,再把線剪斷,看他高飛遠去,永遠不要回來,京都配不上他。

我挫敗就地跌坐,伏在赫連夙膝上,臉埋著,悶聲道:“累了,歇歇。”

我道:“赫連夙,其實那天我說心裡痛快是騙你的。”

“我非但不痛快,還覺得有點傷心,你那麼要強,突然不能走了,一定很難受。我不跟你爭了,我以後都讓著你,好不好?”

他默然不語片刻,將我臉抬起來,道:“驪君,你知道不知道,你向來是有什麼心事都寫在臉上,讓人想裝看不見都難。”

“……”有這麼明顯嗎?我將尋求的目光看向竹林,冷姑娘冰山臉探出來,用嘴型對我說:一覽無遺。

我:“……”

“從送了陛下和顧若雪回來,便一臉家裡死了人的模樣,”赫連夙垂眸擔憂看我,“跟我說說,怎麼了?”

我一個沒忍住,委屈道:“阿弟要殺你!”

“哦,我還以為是顧若雪要娶妻了呢,”他點頭,輕笑道,“陛下想殺我何止一日兩日,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我看怪物一樣看著他,實在摸不透他的想法:“顧若雪娶不娶妻,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喜歡他麼?那幾年宮人們都說,公主殿下自換了新老師,可是日日歡喜得很。”

我站了起來:“誰說我喜歡他了。”

“雖然顧老師人美心善性情也溫和……”我越說赫連夙臉色越難看,“但我對他只有崇敬之情,何來的愛慕之意。”

赫連夙道:“對顧老師評價如此之高,對我這個老師卻連崇敬之情都是沒有的。”

“赫連夙你不講良心,你早先在家那些時日,日日挑燈在門口等你回家吃晚飯的人是誰啊!”

他:“不是管家劉叔嗎?”

我啞聲,熄火,服輸,老實把自己坐了回去。

我倆一矮一高,他十分方便把手落在我發心,拍了拍,一時間卻什麼都沒說,只同我一道望著遠處假山流水,甚至更遠處,群山寥闊,晴空杳冥。

我的心一點點跟著遠了,被日頭曬得周身暖洋洋。

要是一輩子能這樣就好了。

赫連夙忽然道:“前朝先帝對我忌憚有加,今時陛下恨我,天下人只知攝政王,不知有今上,他屈身我名聲下已久,你總得讓他發洩發洩。”

我問:“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他沒有否認。

“所以你一定也知道,我嫁給你是受父皇所託,當我阿弟的眼線,監視你的一舉一動,必要時候,我甚至可以要你的命。”

他沒有否認。

“你既然都知道,為何還要娶我,果真是因為皇命難違?可那時西戎大軍蠢蠢欲動,父皇還要用著你,你即使抗旨,父皇也不會奈你何,你為何還要娶我?”

他低頭看著我,似在權衡要不要說實話,良久道:“因為那時候先帝說如果我不娶你,他就把你送去西戎和親。你這麼笨,還不給那群蠻子欺負死。”

“而且我赫連夙帶出來的學生,庇護國土下的公主,犯不著為了一點利益,去犧牲自己。”

我握住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冰涼得不似活人:“我帶你走吧赫連夙,我們離開京都,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隱姓埋名一輩子。”

“幼稚,普天雖大,你又能帶我逃到哪裡去。”

我以為他是放不下一身功名榮耀,指著遠山:“你看山沉默著什麼也不說,人們也知道它的雄闊,赫連夙也是如此。”

“阿弟恨你又如何,天下臣民都會記得你,身後名自有世人書功過,於你最重要的是眼前事和眼前人,你說呢?”

赫連夙好笑地看著我:“我何嘗在乎過那些所謂虛績,有那閒工夫我還不如多吃幾碗飯。”

“驪君,我從前年輕時的確有野心,所向所往,俱是出人頭地,及至登峰權力頂端。

“我知道榮耀滿身亦伴有不勝嚴寒,但這是我自己的一步步抉擇,也是我該受的,我從來不曾為此後悔過,除了……”

“除了什麼?”我盯著他的臉。

他恬淡一笑:“沒什麼。”

“我只是在想,如果當日先帝沒有讓我去授課就好了。

“如果我入了行宮,第一眼看見的不是你這個小丫頭就好了。

“如果後來你天天跟在我身後,假借請教課業實則對我垂涎三尺,我拒絕得再幹脆一些就好了……”

我臉不要了,繼續灼灼盯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心跳到嗓子眼。

他道:“有了這些如果,才有了你這個麻煩,我反省自己,覺得人果然不能一時衝動,就應該送你去和親。”

“赫連夙,”我目光在他臉上流連,“你是不是喜歡我,你早就喜歡我了吧。”

他怔在那裡。

他道:“胡說八道。”

他語氣輕柔得能化出水來。

原來赫連夙他喜歡我。

7

阿弟派人來北苑取走虎符那一日,是初冬第一場雪落,我尋遍整個花園,才在梅樹下找到他。

天地潔白,只他眉眼漆清,含笑看著我走近。

白雪覆地,我想了想,又反身回去,替他踩下另一排腳印。

這才上前捂著他手搓搓搓:“冷不冷?”

“吃軟飯之人,沒資格說冷,”他笑道,“這下可是要靠公主養活了,在下出賣色相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我順手抬起他臉,耍流氓這一套我熟,“先唱個小曲來聽聽。”

最後是我在他淫威下唱著小曲,憤然推他回去。

一路上他道:“驪君,陛下數次讓你回宮,你還是回去吧。”

我口吻極為隨意:“北苑我還沒玩夠,再呆兩天。”

他道:“你和陛下一母同胞,你回去他想必不會為難於你。你跟在我這裡,時間長了他怕是要生氣。”

“別說了,我是不會回去的,再怎麼樣我也是他姐姐,把我惹急了,我就打他一頓……要不我真的打他一頓,給你出出氣,然後你們再坐下來吃個火鍋喝個酒,就此和好,好不好?”

“北苑土壤不好,梅花開得遠不及宮裡繁盛,你替我去看看,去看看再回來……”

“赫連夙!”我生了氣,衝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瞪著他。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趕我走!這些日子你看平日恨不得黏你身上與你交好的那些人,可有再來過?眾叛親離的滋味你就這麼享受?此時我若回了宮,還回得來嗎?”

我沒有說出口的是,我回來的時候你還在嗎?

他低聲道:“那你就不要回來了。”

“你再說一遍?”

“驪君,你是不是喜歡我?”他忽然抬頭,如是問我。

猝不及防,我慌忙搖頭:“別瞎說啊我沒有,我是受虐狂嗎,才會喜歡你。”

“對了,記得成親前夕你問我是不是心有所屬,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的確。

“我心裡喜歡的那個人你不認識,他是個樂師,雖然名不見經傳,但他有才華、有學識,比你溫柔還比你長得好看。我當時怕你加害他,所以才不肯和你說。”

他聞言笑得很開心,我從來沒有見他笑得這麼開心過,他道他知道了。

我佯裝淡定,退回他身後。

是的,我喜歡赫連夙,從始至終只喜歡赫連夙,很早之前就喜歡他了。

我有多喜歡他,被作為一個細作嫁給他的時候便有多麼不情願。

我想堂堂正正地嫁給他,而不是因為陰謀詭計,帶著目的。

不是公主與攝政王,而是蕭驪君與赫連夙。

大齊的公主不能主動提出與夫家和離,我做夢都想讓他休了我,以蕭驪君的身份再嫁他一次。

可惜這個願望還是落空了。

我不回宮去的原因也很簡單,我怕自己一回去就被控制起來,成為一個把柄,從而使赫連夙有了牽累,讓他被絆住了手腳,主動將決定他性命的那根線交到阿弟手中。

軟肋示人,也是兵家大忌

我就是赫連夙的軟肋。

等我冷靜下來,赫連夙問我:“挑起西戎的戰爭,引我去西戎,想方設法折我在路上,陛下這個計劃你是不是早知道?”

我急急道:“我沒參與。”

他道:“但你也沒阻止。”

“……”我看著他,“那是因為我相信你一定會凱旋,不會輕易被打敗。”

“那為什麼不能再信我一次,”他道,“你夾在我和陛下中間左右為難,我不怪你,但是他要殺我,難道我就什麼也不做,在這裡等死不成?”

是啊,我關心則亂,竟然忘了赫連夙是什麼人,他豈會坐以待斃。不然他也不會回京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處理阿弟指派給我的美少年們了。

對上我的眼睛,他哂笑:“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把冷姑娘帶回來?”

***

臥房,冷雲菲看看我再看看赫連夙,小心翼翼取出一個小藥瓶,在我眼前晃了一圈,寶貝地收了回去,重視程度堪比對待剛出生的嬰兒。

她道:“此乃我家傳秘藥不死丹,可以使人假死,閉氣三日然後復活。”

“王爺籌謀數月,萬事俱備,到時只需要吃下此藥瞞過陛下,讓陛下放心,過上幾天再與王妃雙宿雙棲不是夢。”

我有問題,舉手問:“陛下派人來驗屍怎麼辦?”

冷雲菲看向赫連夙,赫連夙道:“到時候就要麻煩公主了,死者為大,你以王妃的身份求陛下對我的遺體尊重些,抑或給我留個全屍,不過分吧?”

我點頭,點點頭,狐疑看著他。

他敲了敲我腦門,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授課的時光:“還有什麼問題,問。”

“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他猶豫一瞬,叫我走遠些。

我依言走到房門口,看他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在我吃驚又欣喜的目光中,對我笑了笑。

我笑過了又哭,活脫像個二傻子:“你先前都是騙我的!你這個……這個……”

我情不自禁,撲在他懷裡大哭,他身子晃了兩晃,好容易扶住我,道:“蕭驪君,你敢把眼淚蹭到我衣服上你就死定了。”

如此在乎自己衣服乾不乾淨,說明他是不捨得讓自己死的。

赫連夙這一站,我只當不敗的戰神又回來了,還有什麼不放心,頓時打消疑慮,蹭了他一個肩頭的眼淚鼻涕,跑出院外:“有本事來打我呀。”等著他追上來。

他只扶著門框笑。

冷雲菲道:“王爺先前為了騙過陛下和御醫們,服了麻痺身體的藥,眼下未完全恢復,還不能多走動。”

我表示理解。

赫連夙又拿出一個地址,說我既不願意回宮,可以先去那裡等他。

我高興地收拾了行李,帶著叮叮鐺鐺,上了門口他替我準備好的馬車。

臨走時,我去他臥房看了他一眼,他為使我放心和高興,始終站著,直到冷姑娘讓他坐下休息。

但他執意送我到房門口,看著我走。

我回過頭朝他揮揮手:“對了赫連夙,其實我不喜歡顧若雪的原因還有一個。”

他看著我,願聞其詳。

“好好一個人起個什麼字不好,叫‘得白’。”

他微詫:“不……挺好的嗎?”

“不知道,‘顧得白’,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我道,“我還是喜歡‘知晨’。”

“知晨”是赫連夙的字。

“三天以後我等你,說好要來,不騙我哦。”

他道:“嗯,不騙你。”

轉身一刻,我已經想好了下次見面時的第一句話。

我要告訴赫連夙,我喜歡他。

8

三天以後我沒有等來赫連夙,來接我的人是宮裡的人,他們說奉旨來迎公主回宮。

冷雲菲也在他們其中。

她是阿弟的人。

他們安排她在赫連夙前往西戎的戰場上,即便他後來沒有受那麼重的傷,她也有辦法讓他中毒。

第一次她沒有得手,赫連夙就發現了她。

同時他也知道,他的陛下要他死,而我是他的軟肋,無論我回不回都是。

唯一的區別,只要我回了宮,就還是陛下的好姐姐,可以榮華一生,不回宮,就跟赫連夙一起死。

更早之前,赫連夙在答應父皇娶我那一刻,就決定了他再也不能置身事外,我才是綁住他命脈的那條繩子。

長遠一點,他可能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可他還是娶了我。

回京都的路上,赫連夙對冷雲菲說:“你幫我演場戲吧,騙過王妃,你也可以完成任務,去贖回你的家人。”

冷雲菲跪在我面前,道:“對不起,我的家人都在陛下手上。”

赫連夙非死不可。

世上根本沒有什麼不死的丹藥,三天前我走後,赫連夙卸下撐在雙腿上的鐵架,坐回輪椅,對冷雲菲道:“藥給我吧。”

那是一顆御賜的毒藥。

我不知道赫連夙最終葬在何處,陛下給了他風光大葬,我沒有去參加。

那不是赫連夙,我不承認。

只要我不認,赫連夙就還活著。

我還有一句“喜歡”,未能親口告訴他。

9

多年以後,公主已經很老了,每一年她都會在特定的某一天放飛一隻美人風箏,等它高高飛過宮牆,再親手將它的線剪斷,看它飛遠,消失不見。

世上再無赫連夙。

作者|摩羯大魚

原標題:《王妃不幹了》

各位看官先別急著離開,下面這篇文也很好看哦~

有哪些很虐心的短篇小說?

有哪些女主智商線上的言情 ?吾玉2021-03-04 17:05:10

“我十五年前也曾是這風月館的花魁,如今卻是年老色衰了,再沒人會想起我,想起當年的綠微了……”

白衣女子淡淡地望著她,取下頸間的流雲梳,聲音清越卻又帶著無盡蠱惑:“我能予你美貌皮囊,只要你付十年壽命,你可願意?”

(一)

趙家莊的小姐今日出嫁,喜樂鞭炮響了一路,好不熱鬧。

下轎時一陣風吹過,掀開了蓋頭的一角,圍觀的眾人驚鴻一瞥下,紛紛發出驚歎之聲。

明眸善睞,肌膚賽雪,趙家小姐竟美若天仙!

早聞趙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一直待字閨中,無人得見真顏,今日一見,當真是絕世佳人。

一片嘖嘖稱讚中,紅蓋頭下,趙小姐輕撫上自己的臉頰,莞爾一笑。

半個月前,她還在房裡捧著嫁衣,對鏡自怨自艾。

鏡中的人臉大如餅,膚色暗沉,麻子遍佈,眯眼塌鼻,實在是集世間醜陋之最。

她越看越絕望,傷心之下伸出手就想把鏡子砸掉,卻有一個聲音在身後淡淡響起:“女為悅己者容,趙小姐願意做筆買賣麼?”

她驚駭回頭,房裡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白衣女子。

女子一身輕靈之氣,長髮如瀑,頭上插著把扇子,頸間一枚玉梳飾樣的吊墜,眉眼清冷,絕美脫俗。

趙小姐立時看痴了,一隻手不由撫上了自己的臉。

女子望向她,取下頭上的扇子與頸間的玉梳,在手心一攤,一片熒光中,扇面與玉梳瞬間擴大了數倍,她聲音清越,卻又帶著無盡蠱惑:

“我能予你美貌皮囊,只要你付十年壽命,你可願意?”

(二)

白扇的買賣一向明碼標價,價格在五年至二十年壽命間不等,童叟無欺。

流雲梳,浮煙扇。

她輕輕梳過一個個女子的長髮,那雙雙渴求的眼眸凝望著皎如明月的扇面,按照她的指示,在心中想著最為歡喜的事情。

浮煙扇上便會幻化出各種各樣的場景。

有時是一片花海,有時是清風掠過浮雲,有時則是春雨綿綿的小樓……

雲煙繚繞間,流雲梳一下又一下地梳著,便成全了世間女子一個個瑰麗的夢。

有一位相國夫人,原已貌極,卻仍怕拴不住相國的心,巴巴地用五年壽命換得錦上添花。

還有一位姑娘,顏陋不堪,整個北陸南疆只怕也找不出比她更難看的人了,她孤苦了一生,只願尋一良人相伴相依,白頭偕老。

感受到她強烈的渴望與執念,於是,白扇出現了。

這是她收取過的最大一筆酬金,整整二十年壽命。

交易之前她一聲嘆息,問女子當真不悔?

女子面龐堅毅,眸光閃動,寧死無悔。

於是她便成全了她,繚繞的雲煙中,醜陋的容顏脫胎換骨,女子終於獲得了一生渴求的美麗。

她覓得了如意郎君,實現了賢妻良母的夙願,卻在成親三年後,死於一場大病。

彌留之際,她望向虛空中的白扇,蒼白一笑,唇角喃喃了三個字。

我不悔。

不悔用寂寥一生,換得這三年歡愉。

她心滿意足地去了,卻叫白扇鬱郁難抒。

這份成全,究竟是對還是錯?

月下湖邊,她輕輕取下頸間的流雲梳,攤開在了手心,梳身立時擴大了數倍。

熒熒微光中,那玉色溫潤的梳身上,幻化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縮在虛空安靜沉睡著。

那是一個五、六歲大的女童,眉眼清秀,周身籠著熒光,就如一個小精靈般。

白扇的眼底瞬間溢滿了柔意。

“阿蘇,阿蘇。”

她輕喚了幾聲後,眼眶竟不覺溼潤,良久,她默然嘆道:“你說我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涼月寂寂,她的阿蘇自然不會回答她,夜風中卻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錯、錯、錯,當然是錯了,害人性命,簡直錯得離譜!”

她一驚,瞬間收回流雲梳,倏然轉身——

月色下,一個身影從樹上翻了下來,落在地上,懶洋洋地朝她一笑。

“妖精,做了壞事又心裡不安,你倒是有趣。”

(三)

劍眉星目的少年,風中衣袂飛揚,抱著劍挑眉望向她:“師父說大部分山野精怪化作女子都是貌美如花的,怎麼你這個扇子精卻一臉的愁雲慘霧,活像個黑寡婦,真叫小道士我收妖都提不起興趣。”

少年說著雙手一攤,一副無奈的模樣。

白扇不去理會他的調笑,只暗自凝神,冷著一張臉道:“我飲風霜雨露,吸日月精華,從不曾害人性命,不過是你情我願的買賣,與你何干?你不去捉那些厲鬼,反倒糾纏於我,是個什麼道理?”

少年勾了勾嘴角,無賴一笑:“道士捉妖,天經地義,誰要和你講道理。”

話一出口,長劍已同時出鞘,挾風直直逼近白扇,白扇一個閃身,頭上的浮煙扇已落入手中,瞬間擴大,向長劍凌厲掃去。

白影黑衣一觸即發,在空中一番交手纏鬥。

飛沙走石間,林中卻忽然傳來了一陣難聞的異味,少年神色一變,一個後躍,竟扔下白扇向林中匆匆追去。

臨走前,他回頭一望,一雙眼眸漆黑透亮,在月色下粲然若星。

“妖精,我還會回來找你的。”

白扇收回浮煙扇,細細一聞,辨出那異味乃屍鬼身上的味道,看來這小道士原是在追這隻屍鬼,卻不知怎麼纏上了她。

她搖了搖頭,暗歎流年不利,身形一閃,踏風而去。

她不會知道,從這一天起,自己已經惹上一個大麻煩了。

百靈潭之中,千妖百鬼沒有不知道這樣一個名字的,伽蘭天師。

他雲遊四方,法力高強,專門降妖除魔,叫一眾小妖聞風喪膽。

而白扇惹上的這個麻煩,便是伽蘭天師的小徒弟,不凡。

(四)

烏衣巷口,落日餘暉。

白扇這筆生意的主顧,叫做餘娘。

簡陋的小屋裡,躺在床上的女子,面容憔悴,滿頭白髮。

竟是未老人先衰。

餘娘艱難地坐了起來,白扇打量了她一眼,雖是病容衰殘,卻不難看出她原是個極秀美的女子。

她望著白扇,顫著手撫上滿頭白髮,氣若游絲:“我家相公要回來了,他考取了功名,要來接我進京了……我不想讓他見到,見到我現在這副模樣……”

白扇嘆了口氣,這筆生意,她並不想做。

餘孃的模樣一見便知時日無多,哪還有多餘的壽命付給她呢。

她皺眉道:“你還是好生養病吧,你相公若是真心對你,不會嫌棄你的。”

餘孃的淚水立時奪眶而出,掙扎著從床上翻下來,跪倒在白扇面前。

“求姑娘成全,要我付出任何代價我都願意……”

嚶嚶哀求中,又是一齣戲裡唱爛的橋段。

娘子在家苦等了十年,上京趕考的相公忽然說要回來了,旁人都道他在皇城早已娶了大官的女兒,平步青雲,此番回來只是為了休掉糟糠之妻。

痴情的女子卻不願相信,只想重回當年的桃花嬌顏,再對心上人嫣然一笑。

白扇搖了搖頭,扶起餘娘,淡淡道:“我的最低酬金是五年壽命,你覺得自己能付多少?我是不做虧本生意的。”

餘娘一急,還想說些什麼,卻是急火攻心,一口鮮血噴出,她死死抓住白扇的衣袖,淚眼決絕:“我自知時日無多,不求長相廝守……只要再見他一面,再見一面就好……”

苦苦哀求中她頭一偏,昏死過去。

地上血跡斑駁,殷紅點點,像一樹枝椏纏繞的桃花,芳菲落盡。

白扇的手輕顫起來,這一地鮮血灼傷了她的眼,眸中畫面閃爍起來,火光、驚雷、蕭寒、溫熱的身體擋在了她身前,鮮血四濺……

那年百靈潭的寒夜,她抱著即將魂飛魄散的阿蘇,跪倒在主人春妖面前,也是這樣撕心裂肺的決絕。

“只要再見一面,再見一面就好……”

倔強淚眼中,春妖憐惜一嘆,施盡法力強留住了阿蘇一縷魂魄,鎖在了其真身流雲梳裡,交給了她。

從此她便踏上了收集壽命的漫漫長路。

凡人十年,可換阿蘇一年修為。

這流雲梳上,如今已積累了數百年的壽命,卻還是遠遠不夠。

她的阿蘇,還只能幻出孩童的模樣,附在這流雲梳身上。

有時她是靜靜沉睡的。

有時她是醒著的,會睜著滴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她眉開眼笑,用軟軟的聲音輕輕喚她:“姐姐,姐姐。”

那聲音叫得她心都柔化了,她常常嘆世間女子用情太深,執念太深,最終傷人傷己。

卻不知,霧裡看花,看不清的總是自己。

為你跋山涉水,為你等候一生,不棄不悔的漫長歲月中,只要再見一面。

再見一面,就好。

白扇撫過餘孃的白髮,澀然一笑:“也罷,便做一次虧本買賣吧。”

屋頂上,少年抱劍支著頭,透過瓦片間的空隙,將屋裡的一切盡收眼底。

星月下,他的眼眸漆黑透亮,唇角一彎:“真是有趣的妖精。”

(五)

孟蘭生一走進屋裡,房樑上的白扇便聞到了一陣似有若無的異味。

她皺了皺眉,難道附近有隻屍鬼?

餘娘迎了上去,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桃花般的臉上閃過一抹紅暈。

孟蘭生卻嫌惡地避開她的手,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冷冷地甩在她身上。

“這是給你的休書,從此我們再無瓜葛。”

餘娘如遭五雷,捧著休書顫抖著身子,不可置信地望著孟蘭生,孟蘭生卻看也不看她一眼,甩著袖子便要走人。

白扇眉頭一蹙,見餘娘哭喊著撲了上去,拖住孟蘭生的腿,一聲聲喚著“相公”,淚眼朦朧地不讓他離開。

果真是這樣的結局,痴情女,負心漢,甜如蜜的誓言,到頭卻是插心底的毒藥。

白扇搖了搖頭,卻眉心一動,忽然發現房裡的屍氣驟然變濃,她正覺不對時,只見下面那孟蘭生被餘娘拖著,竟漸漸不耐煩起來,眸中殺氣畢現,緩緩揚起手,朝餘娘頭頂斃去……

她臉色一變,不及細想便躍下房梁,一把掠過餘娘,那屍氣在這瞬間撲面而來,濃烈至了頂點!

孟蘭生一招未得手,面目扭曲地望向她,一臉猙獰。

白扇這才悚然發現——這屍氣竟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還來不及反應,孟蘭生便已伸出獠牙撲向了她,白扇護著餘娘,浮煙扇不及出手,眼見孟蘭生就要撲上來了,卻是疾風一掃,一把長劍擋在了中間——

“屍鬼王,叫爺爺好找!”

少年戲謔的聲音在屋裡響起,劍光一閃,孟蘭生一個後躍急忙避開。

少年回頭朝白扇眨了眨眼:“妖精,我們又見面了,我說過會再來找你的。”

(六)

劍影如風,矯如銀龍,孟蘭生被逼得好生狼狽,不凡彎嘴一笑,劍不停當間從懷裡取出符紙,嘴裡開始唸唸有詞,奮力招架的孟蘭生立時臉色大變,目光慌亂地一瞥,就瞥見了一旁瑟瑟發抖的餘娘。

白扇正凝神觀戰,並未發現孟蘭生窮兇極惡的目光,卻見不凡眸光一厲,單手結印,一聲破空喝道:“五雷火,結!”

孟蘭生堪堪躲過這一下,不凡的長劍帶著天雷火卻緊逼而來,電光火石間,孟蘭生一個兔起鶻落,抓住瘦弱的餘娘一把擋在了身前。

不凡瞳孔驟縮,手中長劍卻來不及收回,挾著天雷火直直刺進了餘娘胸前,鮮血噴湧而出。

那火光映得孟蘭生面孔扭曲,他被灼得一聲叫喚,身子忽然軟了下來,和餘娘一起癱在了地上。

不凡抽出長劍,伸手疾點上餘孃的幾處穴道,卻有一縷青煙帶著異味自孟蘭生頭頂散出,瞬間飄向窗外,消失不見。

“該死!屍鬼王要脫身逃走了!”

他一聲恨罵,衣衫翩飛,最後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餘娘,一咬牙,跟著那縷青煙翻出了窗外,持劍追去。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白扇呼吸一窒,飛身上前扶起了渾身是血的餘娘。

洶湧而來的愧疚漫上心頭,鮮血沾上她一塵不染的白衣,她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餘娘從她懷裡掙出,艱難地向地上的孟蘭生爬去。

孟蘭生被那屍鬼王上身,精氣早就被吸乾,此刻躺在地上的,不過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餘娘卻含著笑,盈盈如水的眼眸深情地望著孟蘭生的屍體,她伏在他的胸前,伸出手撫上他的臉,聲音微不可聞。

“蘭生,我等了十年,盼了十年,終於等來了你……”

她的臉上升起一抹紅暈,露出少女般的嬌羞,眸光卻是一點點迷離渙散。

“我還記得送你走的那天,你在我頭上別了一朵桃花,它開得那麼燦爛那麼美,就像我們成親時的一樣……”

餘孃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她彷彿在回憶憧憬著什麼,含著笑,終是一點點合上了眼眸。

白扇白衣染血,雙手無力低垂著,她看著這一幕,許久一動未動。

窗外的月光灑了進來,照在她雪白的臉上,久久的沉寂後,她終於一聲長嘶,摸向頸間的玉梳,眼眸陡然狠厲起來。

白衣一翻,躍出窗外,朝著屍氣的方向追去。

(七)

白扇和不凡結成了暫時性的追兇同盟,這是她之前從未想到過的。

屍鬼王躲進了山裡,他們聯手追捕了十天,卻還是沒能捉住那隻狡猾的屍鬼。

山洞裡,一堆篝火前,不凡吹著小調,架著劍興致勃勃地烤著一隻野兔。

白扇看著他手裡那把用來烤野兔的劍,默然無語。

若是沒看錯,這把劍便是伽蘭天師名震天下的伏龍劍,死在這把劍下的妖魔鬼怪不計其數。

如果他們有幸看到這一幕,只怕會死不瞑目。

白扇一聲嘆息,不凡似乎知道她所想,嘻嘻一笑:“烤妖怪也是烤,烤兔子也是烤,百年之後不過一把廢鐵,又何必執著一個虛名。”

說著他舉起烤兔,湊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邊還用手扇著香氣誇張道:“哇,好香啊,真是比醉仙樓的八寶雞還要香,說不定能把那隻屍鬼王給引過來……”

“他只喝人血,吸精氣。”

一個淡淡的聲音打斷他,不凡一愣,抬頭對上白扇波瀾不驚的眼眸。

片刻的沉默後,他哈哈大笑,指著白扇嘖嘖搖頭。

“你過去的幾百年一定很無趣,我捉了那麼多的妖,頭一回見著你這樣古板的,你不去做學堂裡的教書先生當真可惜了。”

白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凡笑完後聳聳肩,將烤兔往她面前一遞。

“要嚐嚐我的手藝嗎?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白扇搖了搖頭,望著不凡開口道:“你的羅盤感應到那隻屍鬼了嗎?我覺得那股屍氣越來越淡,它可能已經逃出這片大山了。”

不凡大咧咧地往後一靠,吸著氣撕了一塊兔肉下來,津津有味地塞進嘴裡,隨口道:“誰知道呢,看不出你這扇子精倒還挺講義氣的。”

白扇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懂。”

她站起身來,向洞外走去,一身白衣灑滿了月光,如夢如幻。

不凡看著她清靈的背影漸漸遠去後,撇了撇嘴,又撕下一塊兔肉,塞進嘴裡,若有所思地嚼著。

山頭上,白扇攤開手心,流雲梳閃著熒光,幻化出了那個小小身影。

“姐姐。”

乖巧嬌俏的聲音,精靈可愛的小女孩站在幽光中,仰著小臉咯咯笑道:“姐姐唱歌給阿蘇聽。”

白扇的目光溫柔如水,她注視著小女孩,張了張嘴,卻是臉上一紅,有些訕訕地小聲道:“姐姐不會唱歌。”

話音剛落,一陣哈哈大笑便從身後傳來,不凡抱著劍從樹影裡走出,眨著透亮的眼眸一聲笑道:“小鬼,你這姐姐笨手笨腳,除了給人梳梳頭髮什麼也不會,還不如叫哥哥來給你唱。”

他笑嘻嘻地走到白扇身邊,不去管她面如冰霜的樣子,只對著那個幽光裡的小小身影放肆打量。

“這便是你四處籌集壽命的原因吧,果然是重情重義的妖精。”

阿蘇漆黑的大眼睛好奇轉動著,她平日從未見過生人,此刻見著不凡興奮不已,拍著手掌聲音軟軟道:“那哥哥唱歌給阿蘇聽。”

不凡嘴一彎,抱著劍笑道:“好啊,阿蘇想聽什麼,哥哥可是天南地北什麼歌都會唱,不過最拿手的還是紅袖樓裡姑娘們唱的小曲……”

他眉飛色舞地正要說下去,白扇卻手心一合,“阿蘇累了吧,好好睡吧。”

點點熒光中,那個小小身影打了個呵欠,眼眸疲憊地就要合上,軟軟的聲音卻不甘心地嘟囔道:“阿蘇不累……阿蘇想聽哥哥唱歌……”

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幽光裡的小人兒終是縮著身子睡了過去,流雲梳的光芒緩緩滅去,玉梳眨眼又變回了原來吊墜的大小。

不凡一陣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後,指著白扇連聲道:“喂,你這是嫉妒報復!阿蘇明明想聽我唱歌的……”

白扇充耳不聞地將流雲梳重新掛回頸間,瞥了一眼不凡,轉身便要離去,卻凌空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她蹙眉回頭一望,不凡的眼眸依舊粲然若星,唇邊不羈的淺笑卻帶了一絲認真。

“別老是一副冷冰冰別人都欠了你一千兩黃金的模樣,有什麼事情可以說出來,說不定小道士我心一軟就願意幫你呢。”

白扇淡淡地抽出衣袖,抬頭望向不凡,聲音輕緩卻又不容置疑:“我不需要你幫,你也幫不到我,我和阿蘇與你並不是同一種人,此事一結,我們便大道東西,各走各路吧,只請你到時不要再糾纏為難我與阿蘇。”

她一頓,接著道:“若是死在你那把伏龍劍下,倒真是不值了。”

冰雪般的臉龐試著勾了勾嘴角,卻發現自己還是做不來這種表情,於是有些氣餒地嘆了口氣,轉身而去。

她沒有看見,身後的不凡微微一怔後,摸了摸鼻子,好笑地勾起了嘴角。

白扇一邊走著一邊在心裡盤算著接下來的路,卻還沒走出幾步,衣袖又被抓住了。

不禁微蹙了眉頭,她轉身正要開口,卻見不凡朝她揚了揚眉毛,望向山頭下的城鎮努了努嘴。

她偏過頭,朝他示意的那個方向看去。

山頭下的萬家燈火中,有一處地方朦朦朧朧地升起一團黑煙,她細細一辨,神色猛地一驚——

竟是那隻屍鬼王的氣息!

(八)

風月館前人來人往,七彩的琉璃盞在風中流轉,夜色之中,樓上樓下,一群鶯鶯燕燕伸出藕荷似的手臂,嬌笑地招攬著生意。

今夜是風月館的大日子,百花爭豔,恩客齊聚,將選出風月館的新一任花魁。

不凡抱著劍,望著匾額嘖嘖嘆了半天,俊秀的少年面龐引得樓上幾位姑娘頻頻注視,紛紛將手中的香帕擲了下來。

門口的老鴇更是一臉堆笑地迎了上來,手中的帕子殷勤地直往不凡臉上甩,“好俊的少俠,快請裡面落座,今夜我們這可熱鬧得很,花魁競標就要開始了……”

濃郁的脂粉味燻得不凡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揉了揉鼻子,身邊的白扇已經旁若無人地上前,他趕緊拉住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一身白衣。

“你便這樣進去?”

白扇一聲反問:“不然如何?”

她抽出衣袖,衣衫輕拂間踏進了館內,不凡在她身後伸出手,張著嘴哭笑不得。

裡面那群龜孫子該不會以為他提前包了花魁吧?

風月館內,一片鶯歌燕舞,不凡跟在白扇身後,不留痕跡地護住了她,替她擋掉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

他左右望了望,心念一動,湊近白扇耳邊不懷好意地笑道:“也把你家阿蘇放出來見識見識唄,今夜可是大場面。”

白扇回頭別了他一眼,正色道:“你的羅盤有動靜了麼?我們在山頭時發現這裡屍氣最濃,進了裡面來卻反而感覺不到了,那隻屍鬼可能剛吸過人血,暫時掩蓋了身上的氣息。”

不凡攤了攤手,不置可否,取出懷裡的羅盤,低頭仔細察看。

銀色的小針微微顫動著,卻沒有什麼大的反應,看來那隻狡猾的屍鬼的確掩蓋了身上的氣味,讓羅盤無法感知到。

不凡心下了然,抬頭正要開口,一股濃郁的香氣卻撲面而來,豔麗的帕子下,竟又是之前在門口要拉他進來的那個老鴇。

她領著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扭著水蛇腰在館裡穿梭著,嬌笑著催客人們開始下標。

豔麗的香帕又甩上了不凡的臉,老鴇笑得臉上的粉都要撲簌掉下,“這位少俠,我們風月館的花神十二月可都在這了,你若是看中了哪一位,現在就可以下標打賞了,紅封給的越多,一會上了花魁臺,抱得美人歸的機會就越大。”

不凡打著噴嚏往後退了幾步,指了指身邊的白扇,邪氣一笑:“我家娘子這樣貌美,你這什麼花神十二月哪個比得上她?你不如叫客人們都來給我紅封,到時我們對半分,媽媽定能賺個大滿盆。”

那老鴇一聲嗔罵,甩著香帕領著姑娘們轉身離開,不凡望著她們的背影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手中的羅盤卻在這時顫動起來。

他神色一變,卻見那群姑娘裡有一個正回頭小心翼翼地看他,見他望來,趕緊低下頭匆匆離去。

不凡眼眸一亮,回頭剛想招呼白扇跟上去,向後伸出的手卻抓了個空。

他立下轉身,這才驚覺——身後的白扇早已不見了蹤影。

冷清的閣樓裡,一片灰敗的屋中,與外面一切熱鬧隔絕,散發著枯朽的味道,無限寂寥蕭瑟。

女子捧著銅鏡,不停地往自己慘淡的臉上撲著胭脂,她眼眸閃著期盼而又絕望的光芒,聲音更是冰涼滄桑,再不是曾經給客人唱小曲時的婉轉動聽。

“外面又在選花魁了嗎?真是熱鬧呀,向來只見新人笑,何曾聞過舊人哭。”

她抬頭看向身前的白衣女子,痴痴一笑:“我十五年前也曾是這風月館的花魁,如今卻是年老色衰了,再沒人會想起我,想起當年的綠微了……”

白扇淡淡地望著她,取下頸間的流雲梳,聲音清越卻又帶著無盡蠱惑:“我能予你美貌皮囊,只要你付十年壽命,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