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在古代詩歌中表達什麼情感?使用者36192360011031022019-12-29 19:46:44

草雖凡物細物,卻有許多令人敬仰之處。嚴冬方盡,餘寒猶厲,一抹青青之痕曾是大地唯一的裝飾。韓愈《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中寫道:“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而當繁華一時的桃李諸君在風雨中零落殆盡,草色卻無聲地染遍了大地,顯示出頑強的生命力。曾鞏《城南》詩云:“雨過橫塘水滿堤,亂山高下路東西。一番桃李花開盡,惟有青青草色齊。”詩人詞人慧眼獨具,從小草的春綠秋黃、枯榮自在中還悟出了其不為名利所累、點綴春色而又無所企求的瀟灑超逸。然而,唐宋詩人詞人們面對綠茵翠坪,還往往有說不盡的愁和訴不完的怨。草的盛衰輪迴,雖讓人羨慕不已,也讓人生出年年歲歲“草”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傷感;小草沐浴過朱雀橋邊繁華的朝日,也領略過烏衣巷口冷落的夕陽,它成了人事盛衰的見證,也自然地成了人事盛衰的象徵;尤其是它枯竭的秋色更易引發國運衰危、江河日下等令人意興闌珊、悲不能抑的聯想。以之入詩詞,萋萋芳草就有了黯淡蕭瑟之情味。更多情況下,唐宋詩人詞人筆下的芳草意象,是作為個人人生選擇上的一個象徵。當文人的用世之心受到嚴重挫傷時,他們往往投身田園,怡情山水,在大自然中感受自己本性中最真實的東西,求得一種慰藉和解脫。儘管大多數的歸隱者並未真正擺脫心理重負,無法將生活中的痛楚淡化成一個徹悟的微笑,但山水田園畢竟為他們看開人生提供了一個契機,乃至一副良藥。從《詩經》始,比興便成為了詩學中的一種傳統,為什麼詩人們都喜歡選擇芳草這個意象?芳草有什麼特別的內涵嗎?一青草——春天——生命馬一浮老曾這樣言說春天的到來:如迷忽覺,如夢忽醒,如僕者之起,如病者之蘇。嚴冬方盡,餘寒猶厲,太白《長歌行》雲:東風動百物,草木盡欲言。韓愈《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小草兒先天下而春,詩人的喜悅之情不言而喻。“春”從造字初就與“草”緊密相連,草、太陽還有一個“屯”,這就說明芳草從原初便是春天的象徵。而以“草先天下春”為喻,則是出於一種對春天到來的喜悅。曾鞏《城南》:雨過橫塘水滿堤,亂山高下路東西。一番桃李花開盡,惟有青青草色齊。春天的一個美學意義——短暫(暫且不論),因為春天的短暫,達觀者可以懷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想象,對來年充滿期待;失落者則嘆息,佳句已為崔尚書妙手偶得,唐宋詩人詞人們面對綠茵翠坪,不自禁當嘆息“年年歲歲草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美好的東西便似乎一去不復返了。崔尚書面對的桃花終於悟出“沒有人會在原處等你”的道理,詩人們面對著青草也同樣發出了這樣的感慨。時間永遠是不可逃避的,於是對於春草就出現了這樣的吟詠:離恨更似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浮世若浮雲,千回故復新。旋添青草冢,更有白頭人。歲暮客將老,雪晴山欲春。行行車與馬,不盡洛陽塵。(唐•於武陵《洛陽道》)正因為短暫而又美好,在“青草”的生命象徵意義上很少看到詩人們樂觀向上的佳句。有位著名的學者說:“興”是最富有文化心靈意味的詩學詩學概念,其最重要的文化內涵就是生命與生命的相觸。此論與王國維所謂“以我觀物,物亦具我之情”用在詩學解釋上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當詩人們選擇了“青草”作為興象,詩人的生命便已經與青青碧草同化,他們的心靈是相通的,萋萋芳草成為了詩人的化身。此刻的詩人用他的分身欣賞著自己,是詩意的棲居還是無限愁緒,達者若丘為“草色新雨中,松聲晚窗裡。及茲契幽絕,自足蕩心耳”(《尋西山隱者不遇》),草色興衰自然而然,蕩心耳;若曹鄴“庭草根自淺,造化無遺功。低迴一寸心,不敢怨東風”(《庭草》),春綠秋黃、枯榮自在,不為名利所累、點綴春色而又無所企求,瀟灑飄逸,超群脫俗。哀者若以上所引用之詩人於武陵,空以白頭對青草,無限哀思寄予其中,詩人又何用明言?單單“青冢”“白頭”就足堪悲慼唏噓。在翻閱《全唐詩》時發現這樣一首詩非常有趣:朔風扣群木,嚴霜凋百草。借問月中人,安得長不老。(薛耀《子夜歌》)詩歌雖直白卻也直率,主題直接接觸到生命,同樣問題也是很多人所關心的——長生,生命永遠不止於個人,生命的精神是一種永恆。芳草在唐宋詩人詞人筆下便成為了生命的代言,何其幸運!詩人們除了以青草為興象來表達對人所擁有的短暫生命的嘆息,對時光易逝的哀惋,還將其意義泛化、擴大化,於是便有了這樣的句子:春天百草秋始衰,棄我不待白頭時。羅襦玉珥色未暗,今朝已道不相宜(張籍《白頭吟》)兔絲固無情,隨風任顛倒。誰使女蘿枝,而來強縈抱。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李白《白頭吟》)在這裡並不是說芳草的生命又多長,恰恰相反是用一種短暫來襯托另一種短暫,草兒春綠秋黃,生命已經是夠短暫的了,你連這樣的短暫都及不上,更何談什麼經受時間的考驗呢?這樣的責問是在心靈深處的鞭笞,婉轉的用芳草表達了自己的對對方忘恩負義的不滿,對一種“生命”不能“善始善終”的嘆息。從蛇作龜二千載,吳堤綠草年年在,面對著脆弱而短暫的生命,詩人們是怎樣一種生存狀態呢?他們怎樣選擇自己的人生才會讓生命有意義?唐宋詩人詞人筆下的芳草意象,更多情況下,是作為個人人生選擇上的一個象徵。於是萋萋芳草成了隱士生活的一個象徵,成了他們在汙濁現實中維護美好德行、寄託高蹈情懷的一種象徵。自從《楚辭•招隱士》中有了“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之後,孟浩然有“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歸。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孟浩然《留別王維》),王維有“春風動百草,蘭蕙生我籬”(王維《贈裴十迪》)、“香草為君子,名花是長卿”(王維《春過賀遂員外藥園》),貫休有“有美一人兮婉如清揚,識曲別音兮令姿煌煌。繡袂捧琴兮登君子堂,如彼萱草兮使我憂忘”(貫休《善哉行》)等。而正因為芳草有了超凡脫俗的聖潔光彩,繼承屈原的香草美人傳統,詩人詞人們又以此來表現高潔的志向和完美的人格,如高適“暮天搖落傷懷抱,撫劍悲歌對秋草”、陸游“斷香漠漠便支枕,芳草離離悔倚闌”等。綜上所述,作為春天的象徵,芳草寄予了太多詩人們對美好春天的稱頌,同樣也包含了詩人們對生命的感悟、嘆息。“綿綿遠道”只是上天和你開了個玩笑,走完所有風景,還是得回到起點,這就是青草“春風吹又生”的意義所指。錢穆賓四先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研究文化生命、歷史生命,該注意其長時間持續中之不斷的變化與不斷的翻新。要在永恆中有日新萬變,又要在日新萬變中認識其永恆持續的精神,這即是人生文化最高意義和最高價值之所在。”從古至今詩歌的樣式不斷變換,然而從未改變的就是那飽含在詩歌中的是人們的“生命意識”。二青草——人事盛衰、懷古詩人內心的自我尋求歷程在生命的思索中不斷前行,他們可以將芳草之盛衰聯絡到生命的存亡,同樣可以“入乎其內,出乎其外”,走出自己的心靈,走出詩人的個體小生命,走進另一片天地,與時代、與社會、與歷史相接觸,在大生命中體會其永恆的意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唐•劉禹錫《烏衣巷》)草長花開,表明時當春季。“草花”前面按上一個“野”字,這就給景色增添了荒僻的氣象,為懷古造境。再加上這些野草野花是滋蔓在一向行旅繁忙的朱雀橋畔,這就使我們有著更為深遠的聯想。“萬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後庭花”,詩人在《臺城》一詩中,就用“野草”來象徵眼前的一片衰敗——野草叢生,滿目瘡痍,這與當年“萬戶千門”的繁華景象形成多麼強烈的對比。一個“成”字,給人以轉瞬即逝之感。數百年前的盛景,似乎一下子就變成了野草,其中深意耐得細細品味。野草在此詩中作為背景烘托氣氛,極妙地襯托出詩人思古之幽情,“井田唯有草,海水變為桑”(王績《過漢故城》),滄海桑田,人生變幻是何其迅速!二妃怨處雲沉沉,二妃哭處湘水深。商人酒滴廟前草,蕭颯風生斑竹林。(陳羽《湘妃怨》)滿目芊芊野渡頭,不知若個解忘憂?細隨綠水侵離館,遠帶斜陽過別洲。金谷園中荒映月,石頭城下碧連秋。行人悵望王孫去,買斷金陵十二愁。(俞紫芝《詠草》)這兩首詩衰草的意象獨立了,它作以旁觀者的身份見證著歷史上發生的一切。“宮殿生秋草,君王恩幸疏。那堪聞鳳吹,門外度金輿”(王維《班婕妤三首》之二),“月出映曾城,孤圜上太清。君王春愛歇,枕蓆涼風生。怨咽不能寢,踟躕步前楹。空階白露色,百草塞蟲鳴”(吳少微《長門怨》),芳草成了宮廷生活的見證……劉翰面對“繁華事散”的金陵,從夜空、月色、雁聲、芳草中感受到六朝衰敗以後的沉寂與悽清(劉翰《石頭城》:“離離芳草滿吳宮,綠到臺城舊苑東。一夜空江煙水冷,石頭明月雁聲中”);林和靖從金谷園的春色凋零、草盛人稀中流露出人世滄桑、繁華富貴如過眼煙雲的無奈和惆悵(林逋《點絳唇》:“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餘花落處,滿地和煙雨”);王安石臨江攬勝,憑高弔古,看到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去棹、酒旗斜矗,想到的卻是以荒樂而相繼亡覆的六朝,悲恨榮辱空貽後人憑弔,往事無痕唯見秋草悽碧(王安石《桂枝香》:“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如果說唐五代、北宋詩人詞人們的興衰之思還比較抽象的話,靖康之變後,宋人感慨芳草的重心向中原殘破的悲悼和統一願望的表達傾斜,劉克莊的“浙河西面邊聲悄,淮河北去炊煙少。炊煙少。宣和宮殿,冷煙衰草”(劉克莊《憶秦娥》)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綜上所述,當詩人們以芳草起興,賦予其自身的經歷、歷史的含義,芳草便有了相應的內蘊,自然而然的芳草是單純的感官世界的美,賦予了生命含義的芳草是讓人哲學之思的美,而充滿著人文情懷的芳草是士大夫們最為津津樂道的,是人事世界融入其中產生的美。這似乎於講何謂自然,很多人認為“能名之道則非自然之道”,殊不知第一峰頂,故無文字,第二峰頭,略容話會。得其意者,則言不言語又亦何妨?任何屬於人為的,都是人所能及的自然。此一境,彼一境也!三青草——自然——迴歸從《詩經》、《楚辭》開始,中國詩歌中便有了一個源遠流長的詩學母題“芳草”,與之相對應的最為突出的,則是文學母題“懷鄉”。芳草是一種極為自然的物象,上文提及其作為隱逸生活的象徵,意味著掙脫束縛、追求真實率性的人生,這也正是一種極為自然的人類精神需求。在這個相透過程中,精神的“迴歸”是靈魂。而當這個“迴歸”的涵義被擴大、被泛化後,所有關於故鄉的“迴歸”、家的“迴歸”、情感的“迴歸”、甚至於故國的“迴歸”全都染上了芳草的綠。中國人自古就有“安土重遷”的情節,土地就是我們的靈魂,就是我們的根。胡曉明教授在其著作《中國詩學之精神》中將中國懷鄉之人分為八類,稍作總結,當可歸納成兩類,其一為宦遊人;其二為戰爭、災難而遠離故土甚至永遠失去故鄉者。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唐•孟郊《遊子吟》),韋應物的“雨中禁火空齋冷,江上流鶯獨坐聽。把酒看花想諸弟,杜陵寒食草青青”(韋應物《寒食寄京師諸弟》)把筆力集中在對家人的思念上;崔顥的“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唐•崔顥《黃鶴樓》),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王安石《泊船瓜洲》)是那些苦於世事、倦於世事的遊子對於故鄉的關念。“芳草”雖然微不足道,是“寸草”,可是,卻可以報得“三春暉”;雖然是“萋萋”,卻凝注著詩人望鄉的的綿綿思緒,隨著浩渺煙波消失在鄉關之思裡;雖然“又綠”了“江南岸”,一片生機和希望,卻更讓詩人傷心,又是一年春來到,白髮是否又添了幾根?何時方是歸還故鄉的時候啊?真可謂萋萋芳草總傷情。當詩人們“迴歸”不成,芳草就這樣堆積成無數的離愁別恨,讓人目接神傷。杜牧《題安州浮雲寺樓》曰“恨如春草多,事與孤鴻去”,李煜《清平樂》雲“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賀鑄《青玉案》有“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周紫芝《踏莎行》說“雁過斜陽,草迷煙渚。如今已是愁無數”,讀之神傷。太白“積此萬古恨,春草不復生”(李白《上留田》),春草都愁盡了,生機都湮沒了,就這樣似乎還是不能表達詩人們濃濃的鄉愁、故土情結。用“芳草”來象徵離愁,由於“芳草”自身所具有的屈原“芳草美人”的傳統精神,是以均已帶上了婉約的氣息,而當其出現的位置發生變化後,婉約的意義也就隨之而變了。“四月草不生,北風勁如切”(長孫佐輔《隴西行》)、“關樹凋涼葉,塞草落寒花”(李義府《和邊城秋氣早》)道出了邊塞的荒涼、冷漠、了無生機;“大漠窮秋塞草衰,孤城落日鬥兵稀。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少婦城南欲斷腸。徵人薊北空回首”(高適的《燕歌行》)刻畫出“徵人空回首”“少婦欲斷腸”的悲涼場景;“山邊疊疊黑雲飛,海畔莓莓青草死”(王宏《從軍行》),連生命力旺盛的青草都死去了,那徵人呢?古來征戰幾人回呵!中國自古就是農業社會,這就決定了中國人“重徙”的性格特徵,這是從“體”上解釋詩人們“迴歸”的情緒(胡曉明《中國詩學之精神》);與之相應,亦有人從“體用兼備”的意義上闡釋“迴歸”精神。錢穆先生在《人生十論》一書的《人生何處去》一文中曾將中西宗教作一比較:與西方上帝教相比較,中國的宗教是人心教、良心教。由此,西方必須有教堂來作為人心與上帝接觸的場所而在中國,這場所就是家庭,中國人以自己的家庭作為培養良心的場所,中國人的良心就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詩人們的“迴歸”情緒放到這個意義上來理解,既是“修身”的必經過程,也往往是“齊家治國平天下”理想受挫後的必然選擇(這種迴歸大體包含三個方面,其一可名為“屈原型”,即“詩人之死”,選擇死亡“託體同山阿”(劉小楓《拯救與逍遙》);另一類可名為“王維型”,詩意的棲居在大地上,與自然相體近;最後一類不大好命名,簡述之,為在乎宦海沉浮,與“人不知而不慍”境界大相徑庭的那一類人)。綜上所述,芳草所連線的中國傳統的“迴歸”精神是詩人們從對家人的思念,到對“家”的思念,繼而將這種價值投向到整個社會層面產生的對國家的思念,廣大深長,悠久不盡,反覆纏綿,自始至終都承接在詩人們的血液中。柏拉圖認為詩歌是對本質之域的善的影子的模仿;孔子認為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伽達默爾認為詩歌是一種保證、一種許諾,使不安於現世又不肯離棄現世的人在生存世界的所有不完滿、厄運、片面和災難性的季遇中與如歌的真實相遇。諸如此類的論斷先哲們早就作出。詩人們選擇芳草有其偶然性亦有其必然性,偶然性在於其他還有很多如芳草般的意象也被詩人們喜愛,必然性在於,芳草的意象所蘊含的意義指向相當豐富,只有選擇芳草這既處處可見又飽含內蘊的意象才能夠表達出詩人們複雜的內心情思。芳草可以表達本質之“善”、可以興,如王維“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可以怨,可以表達不完滿的厄運和災難,比如常建《塞下曲四首之四》“因嫁單于怨在邊,蛾眉萬古葬胡天。漢家此去三千里,青冢常無草木煙”……芳草意象的意義早已和詩歌緊密相連,詩人們不需要可以尋找,妙手偶得便選擇了“芳草”這個意象,誰能分清這是刻意還是自然而然?入乎其內,芳草可以表達生命之思、哲學之思;出乎其外,芳草可以寄予歷史之感、興亡之感、家國之感;甚而至於,從本體出發,芳草又能夠迴歸到每個中國人的心靈深處,尋找“根”之源泉。這才是詩人們選擇“芳草”作為常用意象的原因。古詩詞中的“芳草”意象□石草古詩詞中多抒情,借景抒情,寓情於景,或是情景交融,詩人、詞人把情感心緒、意態與形象融合為一個表象,這便形成了特定的意象。“芳草”意象的運用,遠可追溯到戰國時期,屈原所作《離騷》最引人注目的意象之一便是香草。“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屈原以香草自喻,抒發了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情懷,寓含了自己對美好事物生生不息的追求信念。唐宋兩代是詩詞高度繁榮的時期,而“芳草”意象的內蘊也在這一時期得到最為淋漓盡致的體現。在唐宋詩詞中,漫漫無邊際的離離芳草寄託了多少文人的別情離緒、思舊念舊之情。君不見,那“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錢惟演《木蘭花》)”中寓含了多少懷舊痛今,悽愴傷感;那站在黃鶴樓巔的崔顥望著“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時,卻茫然不曉鄉關何處。這愁情滿懷,又與何人說?“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辛棄疾《摸魚兒》)”,留春不住,芳草無路,十幾年轉瞬而過,國家卻依然殘破不全,焦慮不堪的辛棄疾滿腔的愛國深情,卻只落得無處傾訴的苦悶。芳草依依,淑女窈窕,痴情的吳文英重遊舊地,然而“故人樓上,憑誰指與,芳草斜陽(《夜合花》)”,一種人去樓空的淒涼空寂之感,借一“芳草”表達得淋漓盡致。在詩歌中抒寫離愁別緒和思鄉之情,這在唐宋詩詞中佔有很大比重。愁情似乎在“芳草”意象中得到了最好的表達。綿延不絕的連天碧草,不正應合了詩人心中無限的愁思嗎?茫茫黃沙古道,萋萋楊柳岸邊,走出古詩詞的古老大門,還見那芳草離情綿延千古不絕。芳草曲蜀山深處逢孤驛,缺甃頹垣芳草碧。家在江南妻子病,離鄉半歲無訊息。長安城門西去路,細靄斜陽芳草暮。尊前一曲渭城歌,馬蹄萬里交河戍。人生誤計覓封侯,芳草愁人春復秋。只願東行至滄海,路窮草斷始無愁。《送別》李叔同作於1914年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晏殊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蘇幕遮】詞范仲淹(宋)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②黯:形容心情憂鬱。黯鄉魂:用江淹《別賦》“黯然銷魂”語。③追:追隨,可引申為糾纏。旅思:羈旅之思。【品評】此詞抒寫鄉思旅愁,以鐵石心腸人作黯然銷魂語,尤見深摯。“碧雲天,黃葉地”二句,一高一低,一俯一仰,展現了際天極地的蒼莽秋景,為元代王實甫《西廂記》“長亭送別”一折所本。“秋色連波”二句,落筆於高天厚地之間的濃郁的秋色和綿邈秋波:秋色與秋波相連於天邊,而依偎著秋波的則是空翠而略帶寒意的秋煙。這裡,碧雲,黃葉,綠波,翠煙,構成一幅色彩斑斕的畫面。“山映斜陽”句復將青山攝入畫面,並使天、地、山、水融為一體,交相輝映。同時,“斜陽”又點出所狀者乃是薄幕時分的秋景。“芳草無情”二句,由眼中實景轉為意中虛景,而離情別緒則隱寓其中。“芳草”歷來也是別離主題賴以生髮的意象之一,如傳為蔡邕所作的《飲馬長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李煜的《清平樂》:“離恨恰如草,更行更遠還生”。埋怨“芳草”無情,正見出作者多情、重情。下片“黯鄉魂”二句,徑直托出作者心頭縈繞不去、糾纏不已的懷鄉之情和羈旅之思。“夜夜除非”二句是說只有在美好夢境中才能暫時泯卻鄉愁。“除非”說明舍此別無可能。但天涯孤旅,“好夢”難得,鄉愁也就暫時無計可消了。“明月樓高”句順承上文:夜間為鄉愁所擾而好夢難成,便想登樓遠眺,以遣愁懷;但明月團團,反使他倍感孤獨與悵惘,於是發出“休獨倚”之嘆。歇拍二句,寫作者試圖借飲酒來消釋胸中塊壘,但這一遣愁的努力也歸於失敗:“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全詞低徊婉轉,而又不失沉雄清剛之氣,是真情流溢、大筆振迅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