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益2021-11-08 19:27:46

詩詞拗口現象分析

漢語音節一般由聲母和韻母拼成。語音透過音節體現出音高、音強、音長、音色四要素。首先，音節間的區別是音質不同。每個音都有個性，發音器官和方式不同構成不同的音素，進而構成聲母韻母。不同音質發音難易程度不一樣，連讀時銜接順暢程度和容易辨識的程度都不同。其次，音高不同。現代漢語每個音節大多有四個不同調值的聲調。再次，輕重強弱不同，即重音、輕聲、在句中隨語氣的變化等。最後，音長不同，即發音時間長短。

漢語每個音節中的音素之間是共起的融合關係，音節有獨立性，要求界限清晰，加上聲調的存在，對於連讀有制約性。漢語的這種特點要求各個音節連讀時既要互相容易區別，容易辨識音義，又不能拗口不順。但是，口形舌位相近、音高相近、氣流不好控制的相似音節組合在一起，可能“卡”和混音。漢語經自然選擇形成的多音節詞大多避免了“卡”和混音，但作者自己組的多音節詞、短語和句子仍可存在“卡”和混音現象。

漢語音節的獨立性雖有不足，但便於詩歌創作。音節獨立性和四個聲調使漢語容易產生良好的節奏性，方塊字和一字一音節便於排列詩行，便於形成基調性韻味。普通話音節一般為母音結尾，以子音n和ng結尾的韻母聲帶也振動，大多響亮且容易拖長，便於押韻。句子，尤其是格律詩的一句或一聯，語調大多有平升曲降過程，排列整齊，每句的語勢有不同形態（波峰、波谷、上山、下山、半起），流露出聲音的不同氣韻，這些為押韻提供了便利性、固定性和靈活性。因此，古詩詞既有句句押韻的也有隔句押韻的，並且常常配合句首韻、句中韻和句尾疊韻等多種用韻形式，以調節韻的疏密與和諧程度，體現情感變化。

漢語詩歌韻律最富於表現不同的內容和情感，但一些音節間“卡”和混音現象是韻律的大敵。現代語音科學成果已遠遠超出在古人對韻、平仄和重音的認識。下面運用有關語音知識，以漢語拼音系統為標準進行一些分析，除入聲外，也基本適應平水韻（擬構音）。

（一）漢語拼音發音特點

1、韻母

韻母除以n、ng為韻尾的以外都由母音構成。韻母發音時保持均衡緊張狀態，聲帶振動，氣流較弱，氣流透過口腔或鼻腔，不受阻礙，聲音響亮，能夠延長。

開口呼韻母發聲順暢，包括a、o、e及主要以a、o、e開頭的韻母。

合口呼比較順暢，包括主母音u和開頭主要為u的韻母。

齊齒呼順暢性差，發音時齊齒不夠自然，包括母音ⅰ和開頭主要為ⅰ的韻母。

撮口呼順暢性差，唇形前撮緊張，包括ü和韻頭主要為ü的韻母。

單母音主要是口形和舌位不同，即舌頭升降伸縮、唇形平展圓斂、口腔開合大小有區別。單母音韻母發音時舌唇不變，響亮，通暢，樂音成份多。

強音韻母a、ai、ao、an、ang、o、ong。

弱強音韻母e、ei、eng、ou。

ⅰ、u、ü發音不強，ⅰ、ü發聲輕細。i、u發音動程可長可短。

ⅰ和ü容易混音，舌位近，只是唇形圓展程度不同。

有的複韻母或鼻韻母容易同相近的韻母混音，如uⅰ和ei，un和en。其他容易讀混的還有an和ang、en和eng。

i開頭的複韻母、鼻韻母和其他相似或韻尾相同的韻母容易分清，如iu和ou，ie和e，in和en，ing和eng、in和ing、un和ui、ei和ai。

2、介母

介母包括ⅰ、u，或ⅰ、u、ü。介母在強母音a前獨立性強，在弱強音e前不獨立，在三合聲中往往弱化甚至失音，但存在介母的音節可能增加讀音難度。

3、整讀音節

整讀音節中，舌前前音zi、ci、si和舌前後音（翹舌音）zhⅰ、chⅰ、shⅰ發音時舌面緊張。zhi、chi、shⅰ、rⅰ之間發音不好區別，zⅰ、cⅰ、si之間發音不好區別。

4、聲母

聲母由子音構成，發音時氣流透過口腔、鼻腔的某個部位受到阻礙，聲帶不振動（鼻音除外），不響亮，發音器官成阻的部位特別緊張，氣流較強。其分類：

（1）按發音部位劃分

①雙唇音b、p、m。②唇齒音f。③舌尖前音z、c、s。④舌尖中音d、t、n、l。⑤舌尖後音zh、ch、sh、r。⑥舌面音j、q、x。⑦舌根音（舌面後音）g、k、h。

（2）按照發音方法劃分

①按阻方式不同，聲母分為：塞音b、p、d、t、g、k。擦音f、h、x 、sh、r、s。塞擦音j、q、zh、ch、z、c。鼻音m、n。邊音l。

②按聲帶是否顫動劃分：濁音m、n、l、r，其餘為清音。

③按發音撥出氣流強弱劃分：送氣音p、t、k、q、ch、c。不送氣音b、d、g、j、zh、z。

聲母發音明顯受阻，難易程度主要受舌位、唇形、開口度影響，聲調同時影響發音，不同聲母與不同韻母拼讀難度千差萬別。

發音易混淆的聲母：n和l ，p和f、b，f和h，x和j、p，h和g、k，z、c和j、q，r和l，等等。

普通話中容易拗口和混音的音節大都沒有字詞存在，如f、h不和i拼，b、P、m、f、d、t、z、c、s、zh、ch、sh不和ü拼，j、q、ⅹ不和u拼。

現成的雙音節、三音節和四音節詞大多順口，最容易“卡”和混音的是臨時組成的片語。古詩詞多用用單音節詞，組詞成句就增加了音節和諧難度。無論古韻書的讀書語還是現代漢語，聲母大都舌位唇形複雜，發音阻力大，連讀時有些發音器官轉換較難，若再與齊齒呼i和撮口呼ü兩個高舌位、口形不太自然的韻母相拼，會有拗口現象。

（二）音節重複的詞

這裡指單音節或雙音節按一定方式重複形成的擬聲詞、連綿詞及AA、ABB、ABAB等疊字疊音詞，如啾啾、瑟瑟、蕭蕭、滾滾、悽悽、高高、綠油油、空蕩蕩、靜悄悄、金黃金黃等。 這種形式用多了可能單調乏味，但不會“卡”或混音，可在韻腳、白腳句和韻句中擠韻，也可用於撞韻。

（三）聲母不同韻母相同的多音節詞

韻母相同的多音節詞，如一些連綿詞、疊韻詞及作者自己組成的同韻母片語，都經常用於擠撞韻。連綿詞和多數現成的同韻母雙音節詞不拗口，如芳香、徜徉、歷史、陽光、號角、海外、聆聽、前言等。作者自己組成的同韻母多音節片語可能拗口，尤其是韻母相同、聲母不同卻又相似的多音節片語，連用多了容易拗口（見下面分析）。

（四）聲母相似、韻母也相似或相同的多音節詞

這樣的多音節詞應避免在韻腳直接連用。如ⅰ和ü這兩個母音，音弱，口形不太自然，能相拼的聲母多為相似的舌面舌尖擦音，組成的多音節詞本身就難讀，易混音，不宜用於擠撞韻。常見的拗口音節分析如下：

1、f、h各自與ei、en、eng、u、ui的音節組成多音節片語，大多難讀易混

唇齒擦音f能拼的韻母少，同齊齒呼ⅰ（含ⅰ開頭），撮口呼ü（含ü開頭），u作介母的韻母，開口呼的e、ai、ao等都不相拼，與o、ou只拼幾個音節。舌根擦音h不能和齊齒呼和撮口呼相拼。f和h同為擦音，f的口形較澀。

拗口詞例：灰分、灰黑、揮飛、伏虎、護膚、富戶、灰痕、豐富、忽逢、恢復、護符。

2、j、q、x各自與齊齒呼ⅰ、撮口呼（ü及ü開頭）的音節組成多音詞，大多難讀易混

j、q、ⅹ與開口呼（a、o、e）及合口呼u都不直接相拼。這三個聲母是舌面（塞）擦音，發音接近，q還是送氣音。這三個聲母舌位與ⅰ、ü相似，齒位與ⅰ相似。因此，這三者能組合的韻母少，與ⅰ和ü相拼後也容易混音。

如：稀奇、棲息、狙擊、起居、居奇、須臾、屈居、機具、劇曲、汲取、屈膝、序曲、全選、全域性、鉅細、訊息、氣虛、急需，比較拗口。

3、z、c、s、zh、ch、sh整讀之間及與u的音節組成多音節詞，易混音

z、c、s是舌尖前音，zh、ch、sh是舌尖後音，都是清音和（塞）擦音，主要是平舌和翹舌的區別，z和zh不送氣，c和ch送氣。

如：支援、實質、志士、十次、失職、師資、姿式、十四、矢志、知識、咫尺、此次、斥資、資質、直視、時值、市值、指示、誓詞、誓師、四至、四肢、次之、知之、此致、致使、致辭、此時、私自、自食、自恃、自持、出租、住處、出處、租主、輸出、宿主、著書、私熟、次數、主廚、初次、初試、初速、出自、粗製、粗實、絲織、素質、足數、主次，大多拗口。

4、b、P、m、h與u的音節組成多音節詞，可能拗口

b、p、m是雙唇音，h是舌根音，與u的音節再組成多音節詞，可能混音。

如：瀑布、捕虎、互補、不補、不符、幕布、護目、戶部、母虎。

5、g、k、h與u（含u開頭）的音節組成多音節詞，可能混音

這三者都是舌根音和清音，u是圓唇，有些拗口。

如：古窟、枯骨、孤虎、枯湖、護固。

6、z、c、s、zh、ch、sh各自和en、eng的音節組成多音節詞，可能拗口

這三對（塞）擦音與鼻音en、eng易混音。

如：整層、生成、爭勝、增生、聖聲、真神、真身、鉦聲。

7、聲母與u的音節再與wu音節組成多音節詞，容易拗口（擬聲詞除外）

如：無怒、木屋、烏木、突兀、無故、住屋、書屋、無數、入屋、誤入、無主、武夫。

8、z、c、s、zh、ch、sh整讀音節與ji、qi、xi音節組成多音節詞，可能混音

三對舌尖音與舌面音j、q、x都是（塞）擦音，可能混音。

如：制式、稀釋、詩集、集思、窒息、止息、刺激、起止、啟示、氣滯、死氣、吃席、直系、直擊、適期、欺世、奇事、史蹟、昔時。

9、b、P、m、n、l、d、t、j、q、x與ie的音節組成多音節詞，可能混音

如：攜妾、別寫、斜街、接血、接貼、皆滅、謝別、皆劣、迭寫。

10、d、t、g、k和ui組成多音節詞，可能不順

如：虧對、歸隊、愧對、忒貴、對軌、隊規、歸堆。

11、j、q、ⅹ和in、ing組成多音節詞，可能拗口

如：錦琴、新近、禁寢、薪金、侵心、金鏡、心境、請親、近景、驚禽、性侵、行進、禁行、盡興、心靜、星形、形近、青筋、近景、清心。

下面以溫庭筠的《李先生別墅望僧舍寶剎，因作雙韻聲》為例進行分析，這是特意寫的拗口詩：

棲息消心象，

簷楹溢豔陽。

簾櫳蘭露落，

鄰里柳林涼。

高閣過空谷，

孤竿隔古岡。

潭廬同淡蕩，

彷彿復芬芳。

詩中雙音節詞的聲母相同相似、韻母也相同相似。每個雙音節詞單念不拗口，但組成句子，由於互相發音接近，口形變化細微，不易讀準，連讀起來不只是呆板乏味，還非常拗口彆扭。棲息（qīⅹī）單念尚可，但後面的“消心象”聲母都是x，消和象開口大，中間的心字讀時閉齒，前後變化大，銜接困難。第二句聲母都是y或整讀yi，簷和豔的韻母都是an，陽的韻母是ang，都是鼻音，韻母相似，不易辨識。第三句聲母都是l，韻腳處“露落”的韻母是u和uo，音接近，不易辨識。第四句聲母都是l，前四字韻母接近。第五句四個g聲母一個k聲母，也相同相似。第五句聲母仍然都是g。第六句聲母兩個t兩個d，d和t是一對塞音，相似，“淡蕩”的韻母an和ang接近。第六句聲母都是f，佛和復的韻母都是u，f和u拼時齒唇閉合，連讀發音不清。此詩說明，相似的音連讀多了即使不“卡”也不易辨識，比讀重疊的雙音節詞困難多了。

（五）聲母相同韻母不同的多音節詞

這種組合常為雙聲連綿詞和少數象聲詞，不拗口，其他這種型別現成的雙音節詞大多也不拗口，而作者自己組的短語可能出現拗口現象。這種雙聲詞若使用了發音阻力大的相同聲母，韻母雖不同卻相似，連讀時就難以區別，容易混音，影響韻的節奏。

雙聲連綿詞，如伶俐、蹊蹺、慷慨、坎坷、猶豫、崎嶇、躊躇、荏苒、倉猝、彷彿、矇昧、參差、瀰漫、含糊、輾轉、忐忑、混沌、澎湃、流離、梗概等，大都不拗口並富於音樂感，無論在什麼位置上，都便於使用，但同樣不易與其他聲母相同韻母相似的詞連用。

用普通話分析竇光鼐《別蠻詩》的下半闕：

情切辭親摧寸草，

拋撇朋輩譬飄萍。

生逢盛世識書士，

蠻貊氓民慕美名。

這首特意寫的拗口詩，聲母相同的雙音節詞單念時不算拗口，但在句子裡連讀卻十分拗口。原因是：“拋撇朋輩譬飄萍”句聲母都是p，而且p是送氣音，字字用力緊張。“生逢盛世識書士”句，六個字的聲母都是翹舌音sh，一個字的聲母是唇形較難的f，“生逢盛”三字韻母都是eng，聲母f的音節夾在兩個聲母sh的音節中間，擦音相近，難以區別。“世識書士”四個字聲母也都是sh，另三個字為整讀音節shi，i是較弱不太響的韻母，士字前的書字韻母u，圓唇 撮口，響度稍差。“世識書士”連讀即使不“卡”，也難以辨別。“蠻貊氓民慕美名”句，聲母都是m。m是雙唇閉合音，連讀多了口形緊張，轉換困難。

綜上所述，拗口主要是口形緊張且音節相似的多音節詞連讀時產生的現象。一個單音節詞（字）即使發音有點難，如夫、追、女、居，一口氣重複幾次也不會太難，若按四聲反覆變化也不難，還可能有樂感，雙音節詞反覆也大多如此。這是由於口形和發音方式沒有變化，音質不變，且不需區別字義，至多聽起來過順了一些。可在連讀時，聲母、韻母或兩者同時只是略有變化，發音器官難以精確控制。可見，那些本來發音較難又相似的音節由於音質相似，連讀起來易混音，聽起來難辨字義，即使中間隔開半拍一拍使用仍可能拗口。押韻中出現這種情形，常被以偏概全地認定為“擠撞韻拗口”。“卡”和拗口受音質特點及聲調、重音、連讀、語氣的綜合影響，擠韻可能拗口，沒有擠撞韻也可能拗口，擠撞韻並非必然拗口，無須迴避，而應自覺運用現代語音知識，以實際檢驗為標準，不是盲目地以避免擠撞韻為規則，也不必機械地進行所謂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