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葉偉民

今天介紹《翻譯乃大道》,作者余光中。但只看書名估計你得懵——翻譯跟寫作何干?

它還有另外一個書名《余光中談翻譯》,也是土得可以。可見,自始至終出版商都將其歸為翻譯參考。但在我看來,卻是上好的寫作指南。餘先生書中有句話概括了書的由來:

我常常改的不是學生的翻譯,而是中文。

讀之真是著急加無奈,大有英語老師一推教案,憤而替語文老師執鞭之感。不過,這位“英語老師”可不尋常,詩有《鄉愁》存世,翻譯上,一句“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也收割文青無數。

這本書的確被低估和誤解,想想就不忿,滋潤了一干外語系小哥靚妹,卻成了寫作者的滄海遺珠。

多年前我有幸得知,並收之為枕邊伴讀。

這本懟了朱自清徐志摩的書,卻是上好的寫作指南

戒尺,勝比指南

這本書說什麼呢?簡單地說,一個學貫中西的大學者,向漢語書寫的“墮落”開炮。

我們都經歷過教育工廠絕對史觀的澆灌,堅信新文化運動以來,白話文都是直線前進,取得多大的歷史功績云云。但總有一些微言大義,在警惕文字變革的伴生:

中文的惡性西化。

文字演變與我們何干?關係可太大了。我們自覺寫不好,句式纏繞、用詞繁複、行文囉嗦、文氣不足,大多與此有關。

這個弊病,如果不弄清紋理和源頭,我們的寫作學習大多也只是小修小補,治標不治本。

《翻譯乃大道》是余光中的文集,收集了從1960年代到1990年代末22篇評論。主題只有一個:為年輕人排文毒,重拾地道優美的漢語表達。

我們看看其中的代表篇章:《哀中文之式微》、《論中文之西化》、《從西而不化到西而化之》、《橫行的洋文》、《中文的常態與變態》、《論的的不休》。單從標題看,就有大刀闊斧之勢。

這本懟了朱自清徐志摩的書,卻是上好的寫作指南

更可貴的是,看似高舉高打,不僅溯源了白話文的緣起、變遷和迷茫,還

深入到極細的層面,去摳出西化中文的“毒素”。

例如翻譯腔、歐化的長句、代名詞、連線詞、介詞、被動句的濫用,就連“的”字的泛濫,也被視作貽害無窮。

餘先生非常耐心地用例句去掰文病。一個例子我印象至深,想起就笑——

西化青年:

他是一位長期的素食主義的奉行者。

余光中:

他吃長素。

我之所以喜歡這本書,

不是他教你怎麼寫,而是告訴你不應該怎麼寫。

與其說是寫作指南,不如說是戒尺。

這本懟了朱自清徐志摩的書,卻是上好的寫作指南

懟了朱自清、徐志摩

好玩的是,不像那些四平八穩的“好好先生”。余光中對一些傳統名家一點也不留情面。其中對周作人、朱自清、冰心、徐志摩、艾青、曹禺、何其芳……都懟得明明白白。

餘先生並非自覺高於他們,而是對一些青澀的白話文作品長期盤踞語文課本表示惋惜。

這些“少作”,在特定歷史時期有所貢獻,但大多是試驗品。後人不能無視瑕疵,全盤照收。

書裡他引用了朱自清名作《荷塘月色》中的一段——

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

余光中這麼點評:“短短一句話就用了七個‘的’,文筆這麼冗贅,哪裡稱得上範文?許多作家或出於懶惰,或出於無能,把形容詞和名詞的關係,一律交給‘的’字去收拾。”

滿紙彷彿兩個字——就這?相當耿直可愛了。

這本懟了朱自清徐志摩的書,卻是上好的寫作指南

這相信解答了很多人的困惑,為啥看當年語文課本,所選篇目都難稱經典。如餘所說,

一是懶,再是無能。這既是說作家的,也是說教育者的。

幾乎是座“文病”博物館

如前所說,這本書更像戒尺。放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時而翻一翻,就像氣血淤積者,時不時針灸一下那般通爽。

余光中是翻譯家,更明白西語東漸對現代漢語的作用。因而你在書裡看到的不是迂腐守舊,而是從更歷史、更未來的視角提出警告——

“語言誠然是活的,但應該活得健康,不應帶病延年……誰要是不知(中文)常態為何物和貿然自詡為求變,其結果也許只是獻拙,而非生巧。”

拋開這些大歷史觀,即使個人翻翻,也能立竿見影改善文筆。它幾乎是座“文病”博物館。

這本懟了朱自清徐志摩的書,卻是上好的寫作指南

余光中

閱讀建議

1、如果你對翻譯無所求,

大可跳著看。

2、

你甚至不必買紙書,

網上搜索並精讀《哀中文之式微》、《論中文之西化》、《中文的常態與變態》這三篇,本書的精華也能領略個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