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的女生,可以有多壞?
【完結文】
第1章 微醺 幫別人養崽
蔥鬱見春的林海,峰巒之上,皎月之下,溫泉嫋嫋。
熱水,凍骨。
這兩年浸在藥水裡的煩擾讓他每每入水都覺得嫌惡,如此反覆,無法解脫。
眼前鬼斧神工的玉砌景緻帶著溼潤青澀的氣息,四下無聲。
安靜得過分了些。齊淮面色不改地倚靠在溫泉岸旁,垂眸,溫泉水面之下一個暗影緩緩浮了上來。
那個暗影頂著一張好看的臉,吐著小泡泡。溫泉的熱霧入了那人的烏眸,多了幾分蘊色迷人。
時也這對眸子他很是熟悉。眼前還滴溜溜轉著,身子靠在了與他相對的溫泉岸邊。
齊淮嘴角一掀,“時大人不是身有隱疾,從不與人同泡溫泉。”
時也卻未說話,只靜靜地看著他。
唇紅膚勝雪,少年羸弱。蒲扇烏睫已被打溼,水滴從她青絲流淌而下,勾描暈染的朦朧。
齊淮的視線從時也的臉上滑了開去,喉結不由滾動了一下,轉身便想上岸。
“下官是有隱疾。”時也的說話聲隨著蹚水的聲音一起,“王爺不知罷了。”
時也緩緩走向他,越過他,一步步邁上溫泉岸。
什麼隱疾,他不想看的。齊淮唾棄了一下自己,眸光卻不由跟著時也一起走。
膚若凝脂,白璧無瑕,視線自上滑下……。
見鬼。
一個悸愕,齊淮長撥出一口氣,驀地睜開眼。
天黑,入目帳幔頂,床榻之上,身旁無人。
暗夜的微風拂過冷硬簾幔,繞過三折神駿屏。帶著淡澀的藥香,
身上的裡衣尚在,這場夢竟如此可怕。顧不上口乾舌燥得厲害,齊淮起榻啞聲道,“謹言。”
聞言,昏黑的寢居內,走出一勁高男子,低聲恭敬道,“王爺。”
寢屋內四角油燈亮起,桌案前柔光透著鏤雕的孤雁燈罩,將齊淮俊臉上的寒峭也打暖了幾分。
偷瞧著齊淮神色似是不佳,謹言趕緊倒了杯溫茶水遞將過去,“王爺,屬下現在去將姜大夫請來。”
一口溫水灌吞下去,自己夢裡那般荒唐愈是清晰。
齊淮面上鐵青得不行,“不必喚他了。這爐裡的香,怎麼回事。”
齊淮的寢屋內放著個鎏金燻爐,還是姜大夫強烈要放置在此的,“王爺,今日的薰香也是姜大夫所調。說是有助於打通臟腑氣血,經絡舒活。屬下檢查過,見是無礙,便點上了。”
那廝怕是故意的,腦門青筋都快出來,齊淮現今感覺著自己體內一腔血氣躁動。話題一岔,忍不住問道,“時也如今到哪了。”
時大人?
謹言記得王爺就寢前,剛讀閱過信衛呈上來的時大人行程探報。這才不過兩個時辰,怎又莫名問起。
謹言斟酌了一下,“依著探報,時大人一行人今夜應是停宿在儀城。時大人還帶著家眷,騎馬也走不快,估摸得後天才回到盛都了。”
家眷,齊淮冷呵一聲,“那兩個女子,可查清是何身份了。”
時也好肥的膽子。
昔日大殿之上,擲地有聲,自請皇命前往邊城討伐敵軍。
結果平亂之後,直接在邊城連納了兩個侍妾,其中一個現是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時也是什麼人,年方十九,已是三品大司馬。
往常多得是有人往時府府上塞美人侍婢,就沒見時也收過。去了邊城一趟,現在倒連崽都有了。
“據目前得到的情報來看,一個是營伎出身,另外一個,只是邊城普通的農女。暫未得到其它異常的訊息。”謹言答著。
“營伎,農女。”齊淮低聲復唸了一遍。
謹言自己也是不敢相信,忙不迭補充道,“王爺,已重新派人去查實,相信不久便有訊息的。”
齊淮眉頭壓了壓,不說時也娶誰不是娶,到底時也都是個男子。何來方才夢裡的峰巒春暖,簡直荒誕不經,淨怪時也那張臉。
默了一會,齊淮吩咐道,“備水,本王要洗沐。”
“要冷水。”
“還有,以後不準再燻這香。”
——
儀城,同是夜深。
“大人,是時候歇了。”雀秧溫聲道,望向屋內之人。
屋內,案前,一點燭光映在那對墨色眸子裡。水潤清明,眼梢不挑而撩。光影打在長睫投下一片陰影,窺得讓人心生眷戀。
皇親貴胄,達官顯貴,雀秧見過不少。但時大人這對眸子,是她覺得迄今為止最好看的了。
更遑論時大人這般的相貌,雀秧抿唇,“大人,為何不去姐姐屋裡。雀秧原以為……”
時也還在翻看著手上的書信。
聞言頭微微抬起,望著雀秧小腹。可嘆自個操著別人家當爹的心,養著別人家的崽,“你毋需擔心,今夜我們分床而睡便是。”
流聲悅耳,雀秧聞言卻有些不自然,“大人,雀秧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姐姐會伺候得大人更舒坦些。”
而且,這屋內也只有一床榻,雖然雀秧是不介意的。
雀秧拿眼偷瞧著時也,卻見時也隨手一指地上,“無妨,等下我在此處打個鋪便是。”
見雀秧唇抿得更緊了些,時也想了下,“你如今兩個月的身孕,算不得穩當。儀城也是民風淳樸的好地方,若是你願意,可安置在此,我會派人護你們母子周全的。”
回盛都可還不如耕田快活。
時也執著手上的書信,自個遠離朝堂有些許日子了,想是自己這近一年事無鉅細也應該盡入齊淮耳中。
這一年可有多少撥人去殺他,竟就沒成功的,時也扼腕。
“大人。”雀秧柔言攏回了時也微散的思緒,“大人可是回盛都會遇上什麼麻煩的事?”
雀秧好不容易達成此行目的,怎會放棄,“雀秧雖身子稍有不便,但是真心想隨侍大人身旁,絕不給大人造成麻煩。若是大人心中介意,那……那儘管將雀秧留於儀城便是。”
“雀秧聽從大人一切安排。”雀秧埋頭,可惜她抽抽搭搭就是哭不出來。
這番話聽得時也一糾。
確切點來說,邊城那會兒是雀秧相助時也在先。時也欠著恩情,在雀秧落難之際還以援手。
不就幫別人養個崽,時也揉了揉眉骨,“罷了,今夜便就此歇息吧,還是辛苦你與我一同前往盛都。”
時也將手上書信摺疊放好,再怎麼看,還是要回去親自才知道。
大司馬打地鋪的事兒,到底不方便讓人知道,太丟人。
時也找來了兩床被褥,一床離榻五步遠,鋪墊於地。一床蓋於身,便權且這樣度過一晚。
可嘆自己這都連打好幾晚地鋪了。
雀秧坐在榻上望著,眼底明明滅滅,說不清是何思緒。看似有話將說,卻最終也沒開口。
——
滿盛都皆知,時家兒郎,芝蘭玉樹。
數年前,這時家兒郎,時也,拒絕了因著祖輩世襲的侯位敕封。與眾學子一道,解試、省試,最後殿試奪取一甲。
那年狀元遊街,時家兒郎一身的大紅袍服,騎於駿馬之上,惹得多少小姐千金們情愫萌動。
民間又是寫了多少這位狀元的情愛話本,繪了幾多這位俊美謫仙的畫卷。
達官們也端瞧著,恨不得讓此少年才俊為自己東床快婿。只可恨,時家本就是名門,絲毫不為這點聲色所動。
時也仕途之暢,還得當朝閣老和相爺的提攜。
只是萬未料到,先皇驟然駕崩,小皇帝被架著登基。
傳是先皇臨終託孤,最後政權大部分落於攝政王齊淮之手。以致時也現在這般於朝堂之上時不時就要跟人拌嘴理論。
此番逢異域來犯事,小皇帝蹙著彎彎愁眉一直看著她。實在招架不住,離京率軍征討。
伎倆使了許多,一切順利。
異域上書求和的信函兩個月前便已抵達盛都。時也現今班師回朝的訊息,也已在都城傳開。
帶回來的家眷,已命人先行一步護送回時府。
時也自個還要再入宮一趟。
碧空流雲,迎著眾人或熱烈或痴迷的目光,時也終是率著將士,策馬緩入盛都。
春日午後明淨的陽光晃照著一眾灰與白相間的甲冑,銀光爍爍,卻也沒這馬上之人的相貌灼目。
劍眉之下,烏眸清夭雋妙。鼻如啄,膚如畫,三月桃花不及其一分醺。身著冷甲,讓人不敢輕慢。卻又冠玉翩翩,好一個公子無雙。
繁街兩側的佇足行人,為著這些捍衛了他們大齊朝領域國土的英雄歡喊叫好。
街道兩旁的閣樓之上,卻是好些姑娘們,拿著朵朵花兒,瞅準了紛紛輕扔在時也身上。
花兒一一從甲冑之上滾落,沿路墜下的花瓣雜亂散於地。
時也未讓人攔著,卻是也一朵花都未去接。
一個圓臉稚氣的姑娘咻地探出了頭,恣意笑道,“時大人便接了小女子的花罷,不用時大人負責的。”
說中了好些姑娘家的心事,眾人鬨笑不已。
身旁策馬的副將,聽著也笑開了去,“屬下這是太久未到盛都了,這兒的民風怎麼越發惹人愛了起來。”
時也給了他個白眼,便側首抬眼望去,朝著圓臉姑娘好脾氣地笑笑。
唇角揚起一個輕微的弧度,便教人移不開眼。瞅得那群姑娘們看愣住,拿著的花也扔不出手了。
馬兒緩行,行人笑鬧漸漸落在後頭,皇宮大門便是已在跟前不遠處。
第2章 噁心 下官愛戴王爺
巍巍宮闕,琉璃瓦光映。
“可算是到了。”仰頭看著朱漆宮門,時也不由發出一聲輕嘆。
“誒,時將軍,大皇宮門前還嘆什麼氣呢。”王副將道。
還不是因為你,時也幽幽望著他。
兄弟心裡真是沒點數兒了。這破鑼嗓子哼了一路的江南小曲,沙場上罵人的時候可不是這憨憨德行。
小宮人見到他們,趕忙進去通報。
今日未拾掇便入宮,主要就是為了將述職摺子呈上。明日上朝,時也等人方算是正經覲見面聖。
春日的日頭不大。但身穿厚重的甲冑,乾等著也難受,時也利落下馬。取下佩劍,卸了頭盔,少年粲然奪目。
王憨憨副將看著一時也挪不開眼,“在這邊城呆了許多年,可從沒見過時將軍這般好模樣的。時將軍可見過淮王爺的真容?”
早起上朝就在同個大殿之內,得是多瞎才沒見過他。
得了時也一個白眼,副將才接著道,“聽聞盛都中,淮王爺可是最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殺伐決斷,權貴與相貌皆甚。讓人仰慕,將軍可以一說淮王爺的風采麼。”
憨憨滿目的崇拜。
也不拒絕,時也一本正經回想著,“比鬼精,面容奇異。值得一提的是,百里開外瞧著,顯得他特別良善。”
“百……百里開外?還看得見嗎?”
時也笑眯眯,“沒錯,就是看不見。”
話音落,便見一長者和一面色難看的勁高男子自宮門內走了出來。
長者年過五旬,紫色大科綾羅朝服。文質儒雅,面上顯現風霜,眸光卻是敏銳,行走間可見步履矯健。
就是見到時也,輕輕咳了兩聲。
“奚相爺。”時也自是認得長者,“許久未見,奚相爺身子可是不適?”
這後生,奚柏聞言笑得更委婉了些,“時大人,這一程可辛苦了,老夫特來相迎。這是淮王爺身旁的謹言。”
宮牆邊上,容易落人口舌。
偏生時也還坦蕩得,彷彿剛才說人家壞話的不是她,“既是如此,下官這述職摺子,便再是勞煩奚相爺轉呈至陛下。”
見時也把摺子遞將過來,奚柏連連擺手,“都到這了,時大人就待會直接呈給陛下便是。”
奚柏轉向副將幾人頜首,對著他們一番歌功頌德。
明眼人過過耳朵,便識趣地盡皆行禮離去。
倒是謹言,轉而在前頭為二人帶起了路。
“時大人,這便隨著他走罷。”奚柏牽挽著這後輩的腕子,滿意地打量著,“想老夫兩朝為相,經手圈過的進士,可得有好幾百。”
“像時大人這般成長之快的青年才俊,甚是少見啊。”奚柏笑著連連點頭,“此番時大人去往邊城,可有何趣事與老夫分享一二。”
老相爺什麼都好,就是太過親暱晚輩。
好歹藉著拱手將腕子抽了回來,“邊城的事,怕也及不上盛都的趣事一兩分。就是下官納了兩個侍妾,倒是值得一提。”
冷不防前頭帶路的謹言腳下驀地一絆,又瞬時恢復如常。
老相爺喉頭也是一哽,便看到他欣賞的這位青年才俊接著道,“這倆侍妾,貌美,也粘人得緊。下官本想將其中之一扶為正室,奈何不合朝制。”
“奚相爺是不知,那倆女子出身不大好,其中之一還是邊城的營伎。下官縱是想藏得再好,奈何那女子名字就載在那營冊之上。”
奚柏簡直想將這話頭攔下,滿朝的官員,但凡有長耳朵的,怕都知道了這事。
便見謹言的步子走得稍加快了些。將一座座硃紅的宮殿路過,飛簷上的龍爪木雕也未再出現,越走越是比剛才冷清。
直至他們行到一座銅鎏寶頂的角樓前,朱漆大門頂懸著墨黑木匾額,上頭是先皇親筆題的字——禁衛司。
時也笑眯眯的表情才略有訝異。
“聽聞陛下此刻和淮王爺,正在禁衛司中親自審訊犯人。”奚柏低聲道。
拉著小陛下一同親自審訊犯人,齊淮這莫不是腦子不好使,也太閒了。
時也臉上嫌棄的表情太過明顯,“淮王爺統攝朝政,竟然還有這般功夫去審犯人,看來那個犯人怕是來頭不小。”
謹言還是板著一張臉,一副你愛進不進的模樣。
倒是奚柏聽到這話神色愈發微妙,“老夫見不得血,便送到這兒了。”
一邊說道,一邊將手又搭在了時也的腕上。
暗地裡還用上了些許力氣。
“待時大人得空,再與時大人暢談。”奚柏鬆開手,轉身離去。
謹言彎腰,“時辰也不早了,時大人請罷。”
禁衛司這個地方,比都城的府牢環境要好上些許。畢竟這可是個相當於宮城中樞的牢房了,尋常百姓也進不來。
時也心裡走的幾個來回比腳下快得多。
只是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便看著眼前那個釘在刑架上的人蹙起了眉頭。
禁衛司內只有小小高窗投進來的光線,刑架上的人滿身血跡斑斑,可時也到底也是看清了那個犯人。
長得竟與先皇有七八分相似,連體格也相差不遠。
只是先皇臨終前那份微弱,和現在這般的氣息奄奄,不大一樣。
“時大人到底是時大人,愣都不愣一下。本王還以為忠臣良將見到此人,都會忍不住淚流滿眶。”
空地處擺放了兩張烏木靠椅,能說出天底下最涼薄話的人就坐在那。
想想方才說過的面容奇異,時也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不得不說,齊淮的品貌極好。
沉色素錦袍,烏緞白玉冠。隨意坐著便如霜潭鋒玉,冷銳不可當。
這麼一個行事狠戾的人,難以想象五官其俊彥,眉眼竟是舒朗凝華。那份權勢沉澱下的尊貴將主殺伐的戾氣蘊培得理所當然。
先皇的兒子基本死絕,只餘下這位和現在的小陛下。
“王爺至親,王爺都還未痛哭流涕,下官怎好淚流滿眶。”寒諷的話誰還不會說,時也走近了幾步瞧著,“陛下不在此處?”
“本王沒那個閒心思把你騙過來。”齊淮冷聲。
時也沒有回話,意有所指地瞟向了刑架上的人。
齊淮面上的霜結得更厚了,身旁的人忙解釋,“片刻前,陛下確實在此。只不過,此處的空氣不佳。陛下覺得身體不適,便已回殿,與時大人倒是錯過。”
時也臉都皺巴了起來,眼下這人血肉都被拷打得幾近腐爛,小陛下看著難不成還能龍體安康。
微微翕動了下鼻翼,空氣是有些凝滯不暢。除了濃郁的血腥味,還有一抹極難捕捉的藥味,“那倒是難為王爺,身體不適也還坐在此拷問犯人。”
“怎麼時大人不問此犯人是誰?又因何要拷問?”
聞言時也拱手得利落,“王爺雅興,是下官打擾了,下官當即告退。”
“怎麼,可以將述職摺子由得奚柏轉呈,便不能將述職摺子放心交由本王了?”時也腳步未邁開,便聽得這淡漠摻著嘲諷的話語。
齊淮眼神瞥向了身旁那張空椅。“時大人既已來了,何不跟本王談個交易。”
少頃,禁衛司自發地就只剩下他們二人,還有刑架上那位。
“下官年紀尚輕,家中已有家眷。”這交易是真不想談,時也幽幽落座他身側。
有些人就算無繁冗華服,只這一身風塵僕僕,也能成瀟瀟絕色。
夢裡的峽谷荒誕驀地從腦裡跳了出來,血氣有些上湧。齊淮才覺這人的容色較去年仿似愈盛了起來,“時大人去邊城不是沙場行軍的嗎?”
“怎麼還這麼少了些許男子氣概。”齊淮面帶嘲弄,如刀的眸光卻也不敢再落在她臉上。
就說見鬼,一個男的,竟然比夢裡長得還要好看些。
“王爺在盛都內一直養病,難不成就增長了些許男子氣概。”無旁人在,時也刻薄話也多了起來,“王爺是想拿你的男子氣概跟下官談什麼交易?”
自然不是。
他齊淮向來多的是手段,甚少需要與人談交易,但是那東西,“時大人要怎麼才肯將它交予我手上?”
懂的人聽懂得的話,時也倒直截了當地驚訝,“它如果在下官的手上,下官定當要將它交託予王爺。”
齊淮斂了眉眼,絲毫不信。
“王爺乃是我朝表率,赤膽忠心,忠肝義膽,忠君愛國。滿朝皆以王爺馬首是瞻,下官自是一樣。”
前一刻說著他壞話的人還生怕不夠噁心,“王爺放心,下官定當竭力幫尋。待尋到,必是當即奉上,毫不猶疑,以表下官愛戴王爺之心。”
齊淮結霜的臉終於出現了別的表情,顯然被時也的睜眼說瞎話震驚住。
冷刻凌厲的薄唇一張一抿,硬是擠不出一句話來。
“不過在此之前,就為難王爺先以這刑架上的人洩洩憤了。”
時也走後,謹言瞧著主子臉色,按捺不住,“王爺,為何不直接動手。制住了他,看他還能滿口胡言。”
“時也這個人,你看他插科打諢,實卻根骨如竹,你以為他此番如何能數月便讓邊城及異域的人服他。”齊淮被膈應得頭腦也清醒。
“不願意交易,便讓他願意。”
第3章 敢了 你矮你全家都矮
盛都是個好地方,風情俱佳。
春桃柳,稚童笑;夏有槐芍,知了叫。
秋冬更是樂人,起碼當官的都等著秋結碩果,冬鑽銷魂窩。
唯一不好就是盛都的人太過熱情好客,上門拜訪總挑錯了時辰。
盛都久違的第一個深夜,本應是睡得正香的時候。卻幾乎每隔一炷香,屋頂上就會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響。
躺在榻上,時·被根骨如竹·也格外懷念起了回程這一路的餐風露宿。
時府裡侍衛攔人的能力還是有的,屋頂上的那些來人一般掀不了兩塊瓦,就又被打了下去。
破空交手聲甚至還有兵器聲不絕於耳。
府邸裡的其它院落,倒是聽著安靜。看來這些人倒是摸清了她寢居所在的位置。
一夜無眠,一口氣連連嘆息到了四更天,都可以起榻準備上早朝了。
時也終於按住了身上不安分的手,“事情都辦完了?”
“嗯~”尾音勾得男兒魂都快跟著走的嬌媚之聲,“公子不再多睡一會?瞧公子眼下這小塊烏青,妾身看了都心疼。”
說罷那手卻是很精準地往時也胸口上戳了戳。
時也:……
計顏還想將手再遊移一番,便聽到無情惻惻的話響起,“手再動,是真想讓我將你名字填在營伎冊上,還是讓你跟著阿罕去守夜消停點。”
計顏的手僵了半響,訕訕笑,“公子,事情都辦妥了,絕對隱秘。公子這不戰而屈人之兵甚是英明。那個,妾身服侍公子起榻更衣可好。”
不止這不安分的手扒拉了時也大半宿,計顏現在整個身子都半癱於時也身上。
衣衫不整,領口寬低,香肩半露。
時也的眸光掃了一下,計顏還挺了挺自己腰肢,故作羞澀捂臉,“妾身回來後,洗沐了一番才過來爬公子的榻的。”
雖然現在名義上計顏確實是自個侍妾,但怎麼聽著這聲‘妾身’自稱得就是這麼矯揉造作。
時也覺得自己昨夜肯定是沒睡好,聽得愈發頭疼得厲害,“稱呼改了,喚作大人。”
“是,大人~”又是一聲長長逶迤的尾音。
正經不過一瞬,計顏又算起了賬,“大人,都說好讓妾身幫你擋桃花了。結果大人倒好,趁妾身去辦差事,自己又納了個妾。”
“而且還是有身孕的妾。大人這可真是一舉兩得,不止給妾身戴綠帽子,還給大人自己也戴了綠帽子。”
“大人就算不能生也不能這樣綠了自己。”計顏嘀嘀咕咕。
什麼一舉兩得。少時夫子上課,計顏便喜歡瞌睡,現在這沒文化的病怕是更難治了。
“那女子的來歷,大人可查清了。”計顏還欲說道些什麼,卻見時也側首。
便聽房門外有聲響傳來,“雀夫人。”
叩叩叩。
輕響幾聲之後,房門便被推開了。
雀秧探著頭,身後跟了一個端著水盆的侍女,“大人。”
待看到計顏整個人香豔地掛在了時也身上,撅著個嘴巴似嗔似怪,好不親密。
雀秧一時怔愣住,也不知是不可置信還是不好意思,整個人便杵在了門口。
“妹妹起得可真早。”計顏一手拉過薄衾,將時也蓋了個嚴實,“大人~昨夜一夜折騰,也未睡好,可要再小憩一會兒?”
雖然事實確是如此,但這話落在別人耳裡卻不是那麼一個味道。
最起碼時也就看到了雀秧的表情更是錯愕。
計顏還好生得意地瞧著雀秧,長得是清秀,看著雙眸潤澤面板水嫩的。只可惜還是不如她勾人。
說罷計顏還抬腿再蹭了蹭時也。
雀秧終於回過神來,“姐姐原來也在。妹妹是估摸著大人合該起床了,過來伺候大人洗漱的。”
後頭的侍女忙將水盆也端了進來。
時也沒開口。
但凡只要計顏在,就容不得別的女子在時也面前邀功,哪怕計顏明知這屋內全是女子。
果然計顏又開始回憶著她看過的話本,“妹妹,姐姐還在大人懷裡呢。妹妹這時辰可是想和姐姐來爭寵來著?”
可憐雀秧應該沒見過這般把爭寵擺在明面上的厚顏女子,整個又愣住了。
待晃過神後,已被從榻上起來的計顏推出了房門,“妹妹照顧好大人肚子裡的孩子才要緊,大人姐姐會照顧好的。”
回過頭來,時也已然起榻換衣。
時也拍掉了計顏又伸過來亂摸的爪子,“在話本里,你這種無法母憑子貴的才是活不到最後的。”
計顏還想開口,時也先截斷了她的話頭,“她的出身查過,看似挺清白的。家中無人為官從商,沒查到是哪一家派來的。”
就是底子越乾淨,讓人心裡越覺得不對勁。
“抑或者只是單純想傍大人的金臂彎?畢竟大人天香國色,昨兒半夜可就好多人來尋呢。”計顏將帕子打溼,擰乾,遞給了時也。“大人如果不放心,為何還將她留在身旁。”
“她救了時六,於我時府便算有恩。她想留我也不會趕她,留在身旁也當是敲打你了。”
這下可輪到計顏啞口無言了。
今天要著朝服,比不得在邊城懶散。
內著白色綢質中單,計顏幫著將裹胸系得稍垮而無痕。緋紫綾羅朝服,配錦綬,下白綢襪黑皮履。
朝上多得是身高與時也無二的男子,履裡倒省了墊東西。只是,這看著清俊羸弱的一少年郎,竟是個會武的。
這好一身呆子裝扮,穿起來倒是壓住了幾分少年氣。
就是襯得愈發膚白惹眼,計顏盯著已經坐著用膳的時也又是一個噘嘴,“大人上朝,可不準對著他人笑,不然妾身就該垂淚了。”
時也幼時軍中生活了好些年,自在無拘束慣了。她當家後,便將府裡規矩也改掉許多,譬如連妾室也一同上桌用膳。
雀秧此時便也坐在一旁,看著計顏瘋狂幫時也佈菜。
自方才雀秧便怔愣著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活生生配合著計顏出演了一個被打壓的可憐妾室,“大人上朝,雀秧會與姐姐一同在府中等著大人散朝歸來的。”
“妹妹應當多學點禮數才好。姐姐與你說道說道,大人跟前,應自稱妾身。”
雀秧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邊城之時便極少見到這位姐姐,到了盛都時府才發現這女人如此難處。
妾身,雀秧是自稱不來的。
雀秧抿著唇,眸光頗委屈地看著時也。
時也將佈滿小山般菜的瓷玉碗挪還給了計顏。
“既是我上朝去了,府中事務也有管家打理,毋需你二人費心。”聲如珠玉落盤。
時也在二女期待的眼神中緩緩說道,“不如我幫你二人請個夫子。我不在時,你二人也能打發些時間,免得太過無事。”
……
計顏一把抓住雀秧手,“妹妹,我們今日做女紅,明日伺弄花草,後日可行棋繪畫。”
玉手一摸,妹妹這掌心怎還帶點薄繭。
雀秧輕輕將手掙脫開,“妹妹瞧著,大人請個夫子也是極好的,畢竟女德為重。”
計顏噘嘴。
“公子。”一冷峻男子進來,黑色玄衣,內斂沉穩。淡褐色瞳仁,五官極其深邃,竟不是齊朝人。
“說吧。”時也放下了筷箸。
計顏皺鼻使了個眼波給那個男子,冷峻男子神情未變,“時府已重新佈防,離都時被收買和安插的侍衛,也已換成我們自己的府兵。”
“好,今後來的人,一個也別留了。”時也說完,瞥見阿罕顧忌地看了眼雀秧。
便索性隨他走向了門外,直接開口,“昨夜也還發生了別的事?”
阿罕點頭,“公子,昨夜相府被燒了。”
“奚柏府邸?那他人呢?”
“奚柏人還活著,就是被斷梁砸傷了,近兩個月怕是也無法下床。相府府邸死了近二十個府兵,更具體的都兆府尹還在清查,我們的人在暗處探看著。”
大手筆,當朝相府都敢燒,放眼望去也沒幾人能幹這樣的事。
大理寺和御史臺有得忙了。
先皇還在時,暗處的人便很多。如今小皇帝即位,齊淮攝政不假,但好些權力他還沒來得及去覆滅掉,這下他們不得逮住機會再攪弄些風雲。
只是挑這一天,怕不是也想燒給她看的。時也挑眉淺笑,“這一下,可就有些意思了。”
霧氣未散,天光未全明,皇宮朱門前已有好些朝臣到了。
往日他們還會寒暄客套幾句,今日因著奚相爺之事,倒是人人諱莫如深,面色肅穆。
見著剛歸都的時也,問好也站得離著三四米遠。
獨有一人。
“時大人,可早啊。”散漫清洌的聲音越靠越近,“時大人一來相府就走水了。真是麥芒掉進針眼裡,好巧不巧了。”
時也身體繃了一下,跟異性太過靠近就是有這個毛病。
身體忍不住叫囂起了危險,尤其是這個人站在她跟前便高了她一頭有餘。
太過高大,體格對比實在顯眼。
“淮王爺。”時也退開了兩步,與眾人行起了禮。
齊淮面色寡淡,垂眸看著時也的頭頂,毫不掩嘲弄,“時大人這一年,看來也沒長高多少。”
“未到二十五六,總還有機會見長的。”時也扯了扯嘴角。
齊淮聞言面上一冷,他今年可不就是二十六。
清晨的冷霧都被這話驚得呼進了肺。朝臣們甚是服氣,時大人可真敢說。
但見他們淮王爺也並未真動怒。似笑非笑,二人一高一矮,並肩入了宮門。
第4章 時綏 鬧著要與兄長一起為伴
人皆好美。
俊氣卓爾的相貌總能讓大傢伙賞心悅目。
但盛都兩個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就在跟前,卻無人敢瞧敢看。
一個是數年前沙場殺伐之人,傷病亦不能使他雋刻的眉目減弱半分凌厲。先皇薨逝之時以雷霆之勢控制了整座皇城,最終卻是扶著幼弟上位。
另一個是一甲神仙狀元郎,別人揣摩著到底是沾了父輩之光,入仕便任兵部侍郎。直至將武選甲械大改,成效斐然,先皇擢升為兵部尚書。數月前更是一箭將異域部落首領穿心而過,自此大臣盡皆刮目。
然而現在這兩人走在一起也沒想象中的劍拔弩張。
齊淮在旁側,時也還能打了一整路的哈欠。眼下的烏青實在讓齊淮遺憾昨夜沒有順手也派一撥人過去。
又一個哈欠落下。
“時大人對昨夜之事難道就沒有什麼想法?”鬼使神差地齊淮開了口。
“王爺竟然對下官的閨房之樂感興趣?”時也訝異。
“本王指的是昨夜相府走水之事。”聲音微慍。
“相較於昨夜相府走水,下官比較想知道待會陛下將如何恩賞於下官。”
不說懷不懷疑齊淮,齊淮本身就擅識人。昨夜之事齊淮指不定心裡都有百八個懷疑物件了。
但若此事是齊淮所為,也不好說,總要去探望一下奚柏先。時也手撓了撓自己的下巴。少年人下巴光潔,她撓得卻能跟個小老頭一般。
差點以為這副皮囊之下只為利為名。
這人總能不著邊際地將話題悄然岔開,如果不是齊淮暗衛查到,時也在邊城之際密會齊兆,許他就信了這副吊兒郎的模樣。
齊淮掃視了群臣一巡,迫壓使得眾臣埋首作沉思狀。薄涼的聲音未如時也所願停下,“時大人如此美貌,可許久未上朝了,他們竟然只顧低著頭。”
時也聽完也沒反駁,同情地望了圈同僚,言語萬分誠懇,“許是他們看王爺看久了,下官此等姿容實在入不了眼。”
……
齊淮又垂眸望向時也頭頂。
“時大人是覺得本王這一年的脾氣變好了不少?”這句話的語調聽得出說話人的心情就不是極佳。
時也離盛都這一年,朝堂上齊淮與奚柏兩人持續對峙拉鋸。
唏噓地看了眼朝堂上空出來的些許位置,時也感慨溢於言表,“至起碼王爺這愛才之心看來不凡。”
說罷又抬袖掩面打了個哈欠。微翹的蒲扇烏睫顫著撲閃,眼下淡淡的烏青色還顯得面上面板白皙細嫩。
齊淮收回眸光,奚柏一副剛正凜然的善人模樣,時也卻和他不是一個路子。
很少人能在齊淮眼皮下硬氣且無賴這麼久。時也仰頭,亮極的眸子眨巴著,捧著王爺多好等累贅之語。
昨日這人溜鬚諂媚的場景歷歷在目,現在這混話也盡是敷衍,還似是在提醒他。
消融了湧上心頭的殺意,齊淮笑得不達眼底,“時大人年紀雖輕,卻是先皇心腹。那盛寵無人能左右的風頭,連先皇臨終前,都想見時大人。時大人可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王爺放心,下官定當為王爺肝腦塗地。”回得又毫無遲疑。
“很好。”齊淮勉強扯著嘴角笑了,卻很難看得出是真的很好。
大殿之內,齊淮站位便在她正前方。
殿上文武官依次戰列,涇渭分明。齊淮所在十步之內,只餘下時也。
王副將也到了大殿之上。好容易便一睹了淮王爺的風采。
落在他此刻眼裡,時也與齊淮二人獨處相談。一派言笑晏晏,聊得甚歡。王初八大悟,“怪不得昨日時大人那般開淮王爺玩笑,原來二人關係竟這般好。”
一個二十來歲,身姿挺拔,著緋色朝服的官員恰好行過,聽到王初八這話,回頭仔細望了眼王副將。
怪不得,原是個生面孔。
王初八友好的大嘴一咧,便見緋色朝服官員悠悠說了句,“這位將軍實是好眼力。”
宮人一聲尖嗓。
百官正身肅穆,迎候聖駕。
金絲光璧龍紋袍服加身,金履於足。大殿高坐,似於九天之上。
只是這龍紋袍服寬大冗重,更顯得這位十歲的陛下如稚童一般。
時也微閉上眼。
那日,穿著這一身龍紋袍服的人半倚在榻。垂暮之年,面色蠟黃,眼窩深陷。
屏退旁人,她半跪在榻前,滿屋的藥味燻得她眉目緊皺。
“時家出過三位宰輔,你父親時恆,更是朕年少時的摯交。時家的忠君愛國之心,朕信得過。”
“雖交託於你,但事關皇家秘辛,朕無法與你細說。但此詔書,你可現在一看。看完,以時卿的聰明,應該也可猜知一二。”
“此詔書一份在你此處,一份朕託付予了亦可靠之人。它日若真有朕不願見到的事發生……”
所託之言猶響徹耳畔。
先皇有句話卻說得不大對。她並非時家的血脈,況她愛國,卻未必忠君。
“王初八……封懷化中郎將……”
“……封歸德郎將……”
“另著兵部尚書時也……在這數月期間代履丞相之職,協理其政務不紊……”
拿著貼金卷軸的大人聲沉徐緩念著聖上旨意。
時也從紛雜的回憶之中抽身,便聽到這莫名其妙的旨意。
抬頭。
許是昨日受了驚嚇,小陛下面色頗蒼白地坐於皇椅之上。雙目倒是有些神采,潤澤帶著些不好意思正望著她。
奚相又不是不行了,說好的恩賞,只賞了個履丞相之職。
“陛下,時尚書大人不過一部尚書,丞相卻要總理六部之事。臣覺得朝上不乏比時尚書大人資歷更深,更能堪當此重任的大人。”
王初八看著前頭方才那個二十來歲的緋紅朝服的官員出列,言辭之間盡是反駁。武人性直一上來,“這位大人說得便不對了,時尚書在邊城之時軍務政務一應處理得可是百姓稱頌,怎的現在暫代數月還看不起人了。”
著緋紅朝服的年輕人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他。只是他眸光再有意味,王初八這憨也看不太清。
王初八還想開口,卻見時也也微側了頭。眼神頗覆雜地望過來,卻是在看他。心裡一個咯噔,以這一年來他對時也的瞭解,這個眼神可不太像在誇他。
這頭王初八還在躊躇,卻是另一個官員出了列,“既是如王將軍所說這般,時尚書如此深受朝野信賴。時侍郎大人也可放下憂慮,且陛下也說,權且是暫代,政務不紊亂便是了。”
時侍郎?!
面前這個緋紅朝服的年輕人,鼻樑是挺直,五官是俊秀,跟時也比相貌自然是比不過的。就是這眸色深深,如清晨霧嵐之後的茂林修竹,極有風儀。
王初八突然想起,時也是有個堂兄弟同朝為官的。
戶部侍郎,時綏。
這下王初八算是死了開口說話的心。看著殿上又有朝臣出列以駁,場面一度爭吵得有些厲害。
直至齊淮輕飄飄地來了句,“諸位大人,這是奚相爺今日寅時自個上予陛下的奏摺所請。”
——-—
“罕罕,你說今日陛下會賞些什麼金銀財寶給大人?”
早膳過後,計顏與雀秧便各回了各院。
今日阿罕留在時府裡整肅,未陪著時也上朝。前個時辰還說著今日做女紅的計顏,仗著與他相熟,好半天都在他耳邊嘀咕著。
“罕罕,今日這朝是不是上得久了些?怎大人還未回來?”
“上回我纏著大人要鎏銀喜鵲珠釵,大人可是應承了的。到現在也沒見著影兒,罕罕你說大人會不會賴賬了?”時府雖然看著沒錢,但實際上是真沒錢。
“會。”阿罕難得回答了句,還甚是篤定。
他們家公子,應承別人的事如果只敷衍了事,那之後轉頭定就忘得一乾二淨。
“阿嚏。”時也在馬車上打了多個哈欠之後,竟然打了一個噴嚏。
時綏眉微擰,“你昨夜就睡得這般不好?”
檀色流蘇,赤色轎簾。馬車行得很穩,內裡寬敞,還鋪著軟褥墊,正中的紫漆小几上還擺著一套墨玉茶具和幾樣蜜餞堅果。
這是時綏的車轎。
今日散朝後,時綏便邀著時也一同前去探望奚相。
時綏伸手倒了杯熱茶水,遞給時也,神情有些說不出的複雜,“聽聞,你納了兩個女子入府?”
悶了熱茶水,時也皺了皺鼻頭,這才剛回京就有人在說她壞話了。一面乖巧點頭,“兄長與我不在一府,昨日回城也未來得及領著她們前去拜見兄長。昨夜就是她們鬧騰了點,睡得不是很好。”
“咳。”聞言,時綏被剛入口的茶水嗆了一下。
時也忙抽手幫時綏拍了拍背,綿柔的觸感使得時綏脊背稍僵。輕咳了兩聲,時綏便不著痕跡地退開了些。
時也八歲喪父那年,他十三歲。因著心疼這個精緻懂事的堂弟,他幾近事事躬親,連他父親都說時也與他好得便如親兄弟一般。
“你十二歲那年,可還鬧著要與兄長一起為伴。未想現在,竟已成家。”
“咳。”這下可是時也被茶水嗆了。
第5章 鱷鱷 風水不好
時綏與時也雖是親近的堂兄弟,小時候卻沒在一處。只見過一兩面的兩個孩童,那會感情生疏得緊。
時也自幼便無孃親。八歲那年發生鉅變,父親時恆的部下便帶著時也來到了盛都。
時綏這才記起,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堂弟。
說是侯府的小世子,卻不知怎麼顛沛逃難了一路。白皙的小臉那會更是白得嚇人,雪娃娃似的,在盛都的日頭下似就要化了一般。
時綏那會也不大,卻是能很輕巧地從那位叔伯手中接過,將小時也抱在自己懷裡。雪娃娃個頭小,輕飄飄,孱弱得只有五六歲的模樣。
俯身看下去,那捲長的睫毛彷彿能挑起明媚暖陽,烏黑到透亮的眸子卻帶著些許不安。
且年紀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連時綏父親也很難勸說得動一二。時綏卻樂得擔下照顧雪娃娃弟弟的重任,哄著睡覺吃飯,陪著一同拜師求學。
他本以為時也小財迷會去得戶部,誰知這小子轉頭卻跑了兵部,甚至還自請去往邊城。
“兄長,我在邊城便聽聞了兄長被擢升為戶部尚書之事,怎麼今日上朝卻發現?”戶部尚書一職仍是空缺,時綏也依然是戶部侍郎。
時綏望向那雙一貫烏黑的眸子。他可記得八九歲的時也還是掬雅的長眉,現今倒是長成了斜飛入鬢的劍眉,“前戶部尚書有些爛攤子還留著,我自會解決,你莫管。先說說你自個。”
說罷手倒是沒閒著,拿起小几上的榛子幫時也剝了起來。
今日朝上,吵得愈演愈烈之際,齊淮那一句話直接便把眾大臣砸楞當場。
既是奚相自個舉薦,小陛下也同意,時也便難以推脫,倒是也把其餘幾部尚書拖下水一同協理。
只是,“說起來,奚相這傷得莫名其妙,摺子也遞得莫名其妙。”時也嘀咕道,一面接過時家兄長遞來的榛果仁。
“還是要去探望下奚相尋個究竟較好,淮王爺估摸等著挑你毛病,你這些天行事自個小心些。”小陛下現在就像攥在齊淮手裡,這所謂恩賞想必也是齊淮授意。
馬車徐徐穿過了鬧市,人聲鼎沸。車轎內還隱約能聽見有嘖嘖稱奇的感嘆之語,也有些許呵斥之聲。
“大公子二公子,前頭看著有些堵擠,可能一時走不動了。”時絡坐在馬車轅,扭頭向著車轎裡的時也和時綏。
時絡是自幼跟在時綏身邊的,原先只認自家公子時綏。自時也來了,稱呼便改成了大公子和二公子。
時也掀起轎簾往外望了出去。前頭不止是路人,還有一隊腰繫軍刀的兵衛,押的不知是何物什。
正朝他們這個方向行來,一來一往,可不得堵擠。
兵官正斥著行人將道讓開,很快他們便發現了前頭有這麼一大駕馬車。
馬車配的是匹通體黝黑的河曲馬,體格較尋常馬要高大不少。形體健壯,鋥光馬蹄嗒嗒敲擊著街面。
看似不是尋常人家的坐轎,駕車的人白淨清秀,卻好像並不準備相讓於他們。
“慎行大人。”軍兵還在躊躇,看到領頭的過來了,忙就退開了。
恰好馬車裡的主人也掀開了轎簾。領頭的一看,腳下一頓,便接著繼續朝馬車走去。
馬車裡走下了兩人,朝服都還沒來得及換下。
一個玉竹風雅,如雲水清致。一個更是眉目如啄,看著只讓人覺花海山林,日光照眼。
時家人的相貌可真是得天獨厚。
“二位大人。”領頭的倒是先見過禮。
時也與時綏不由對視了一眼,時綏便頜首,“慎行大人。”
眼前行色匆匆的領頭男子竟是慎行。慎行可是聽命於齊淮,那般忠心不二的人,現在卻帶著軍兵莫名出現在鬧市。
時也瞧著,這隊軍兵服飾還是正統兵部司的兵,可並不是齊淮的衛隊府兵。
慎行面無表情地解釋,“兵部郎中觀大人在南郡為鱷所傷,我恰要回都,便與兵部司的人一同將鱷押送回來。”
兵部郎中領命前往南郡的時候,時也還在邊城,但她也是知道一二的。
下了馬車,入耳聽得便更清楚。原來路人那些嘖嘖稱奇之語都是叫的‘土龍’。
土龍,即鱷,尾長。水邊遇人畜,以尾擊之,落水而食。
南郡那邊受鱷患困擾已久,但郡丞一直束手無策。前些個月又上書哭訴了一番,齊淮便讓兵部司帶了些人過去。
雖說慎行是順路押送,但他又是去的何處,在哪裡遇的兵部司之人。
時也踱步至了護送的那個半人高的鐵籠,兵部司的人自是識得時也,紛紛行禮。
鐵籠裡是一條成年鱷,約有五米多長。黑褐色,鱷鱗堅亮,體型龐大。發出的是雷鳴般的聲音,沉沉還帶著點震動。
尾巴長得掃出了籠,把半罩在鐵籠上的石灰色布也掃落了下來。軍兵們不敢靠得太近,將鐵籠放在一駕特製的長型拉板車上。
行動受限,已異常暴躁。還這麼多人圍觀,成年鱷張著那又窄又長的大嘴,口涎帶著轟隆聲而出,路旁的孩童哇地一聲便哭了出來。
聽聞南郡那邊一整片惡灘都有這種兇殘的鱷,可真是不易。
“讓路罷,爾等先行。”
時絡按著吩咐,將馬車讓開。
好不容易等著穿過街市,來到了招待來往使臣的館驛。奚相府邸走水,有幾個院落都燒成半副殘墟,奚相一府就暫挪至館驛。
時也想過這館驛前得是多車馬喧闐,不說大的小的藥品補物,最起碼也得有大半官員前來寒暄探病。
可沒想到這館驛門前竟然只有兩駕馬車,再無看到其他。要不是時綏也有些許詫異,時也差點以為這是又發生了什麼她不曉得的事情。
時綏先下了馬車,修長的手便伸給下來的時也搭了一把。
二人正準備入內,其中一輛馬車的主人倒是出來了,原是都兆府尹。
這麼一樁事落到了他頭上,想是棘手,面色看上去都不太好。連他們二人也未看到,估摸是過來回稟一下相府的現狀和傷亡,不是專門來探病的。
“見過二位大人。”眼見都兆府尹快要迎頭撞上時也,時綏輕輕咳了一聲,府尹這才反應過來。
時也覺得稀奇了,“府尹大人,這怎麼就只你一人出來?臉色如此不好,奚相爺是不見旁人?”
“下官昨夜至今未閤眼,臉色可能才顯得差了些。”都兆府尹連連擺手,“這,倒也不是奚相爺不見旁人。是姜大夫把進去的人都趕跑了,說是診病不準旁人打擾。”
姜大夫平時一般人可請不動。他是宮中退下來的老御醫,今年一把歲數了,身子骨硬朗,脾氣也大得很。偏生這盛都也沒有幾個人敢得罪他,畢竟誰還沒個生病求醫的時候。
“昨夜走水,連著相府旁的兩處宅子也燒了。上一次火勢那麼大的時候,可還是三年前,那會燒得也還是相府。”都兆府尹叨叨著,“這相府看來地處風水不好,興許得找個高人來看看啊。”
“府尹大人,淮王爺可不信這個。你這話在我們面前說說便罷了,去到他跟前要是這般說辭,怕得被他斥責。”時綏在旁輕輕提醒。
都兆府尹似是想起了什麼,連道失言,便接著回去清點還未計的財物之損。
“三年前。”時也想起來了,那會她剛入仕沒多久,不是很識得奚相爺。
只知那時奚相因得相府走水也病了一場,這盛都的人可真會挑宅子燒。
時綏點點頭,這事他知道得比時也還清楚些,“那次走水,最後御史臺查清,是先前奚相端掉的一鍋殺手匪盟尚存餘黨,來報復尋釁。”
三年前還可以那樣說,三年後可不能接著說是有餘黨尚存了罷。
時也想著事情,腳下也不停。落在時綏眼裡卻還是當年那個莽撞的娃娃,他牽扶著便一同踏進了館驛。
——
穿過幾個亭臺樓榭,巧致的閣樓小院,慎行一路行至淮王府的書房門前,敲響了房門。
得了裡面的人準,才輕推開房門。
書案前坐著的人,手中還拿著書冊。這一個動作卻沒讓他做出書卷氣,只看得出如刀鋒般堅毅凌厲。
如果不是因病,自家主子本該是一直在沙場兵氣連雲,敵軍聞之落跑,哪還有時也去邊城這事。慎行斂下心中所想,“王爺,屬下在南郡尋到畫像上的那人了。”
“那人脾氣是很犟,請不動,也扛不回來。”那一手的蟲子和藥粉,很難靠近。卻又不敢真得傷了他,只能派人先在那兒守著。
“本王與你同去便是。”齊淮放下了書冊,“等姜大夫回來,即刻出發。”
與他不對盤的人可能趁此會有騷動,但朝中的事他些許日子前就安排好了。掀不起多少風浪,指不定還能趁此機會揪出幾個。
“是,王爺。”慎行想起路上所遇,“屬下回都遇到了時大人他們,應該是前去探望奚相。屬下去南郡的訊息,要不要瞞下來。”
“不必了,瞞不過。”
第6章 胎兒 橫豎她的朝服之下多的是衣裳……
兵部司本就歸在時也所管之下。
雖然時也離朝局一年之久,齊淮在裡頭插了一手。但是慎行前往南郡這訊息,時也要是想查,方法還是有許多的。
時也確實準備一回府便讓人去查清慎行這段時間的行蹤,但眼下,還是先探看奚相爺為先。
想事情想得投入,時綏也不打擾,只輕輕牽著時也走。
這兩年也沒有來使,館驛時也是真未踏足過,才知這景緻還不錯。
內裡迴廊連著亭榭,池湖內建奇石。不知是不是因著奚相來到蓬蓽生輝,所經廊道拐角還都掛上了鏤花薰香球,淡淡的香味自球內飄了出來。
一路看到他們二人,倒也無人攔著。也無人出聲,於是他們便看到了些許奇怪的。
奚柏暫居的房門前,除了兩個護衛,竟還端站著兩個年約二八的女子。兩襲彩霞百水裙,隨雲髻上藍玉石簪,腰肢款款,溫柔似水。
倒襯得一旁端著湯水的奚相夫人過於樸素。
時也上前為奚夫人端過湯水,與時綏俱是一禮,“奚夫人安好。”
奚夫人見過時也兩三面,對這個好相貌的少年人甚有好感。用手比劃著,似是不好意思,想將盤子再從時也手上端回來。
奚夫人也是簪纓世家出身,四十幾歲的婦人面上有些許歲月的痕跡,卻也是嫻雅溫婉之人。只可惜三年前走水,將她的喉嚨也給燻壞了,現今只能比劃著手勢。
“奚夫人,便讓他端著吧。我這弟弟沒什麼長處,就是對女子總是多加照顧。”時綏也笑了,卻是轉頭將端盤從時也手中接了過來,託在自個手裡。
屋內一把稍顯年紀的聲音傳出,“可以進來了。”
奚夫人推開了屋門,示意了下,時綏他們便也跟在後頭進去。
兩個女子還委婉地給他們二個送了秋波。時也小聲促狹起來,“兄長,這兩個女子的相貌,可還入得你眼?”
時綏比時也還年長了五歲,今年二十四,無妻無妾的。何等潔身自好,連同僚約去風花雪月的地方談事情,他都板著張臉只談正事。
時綏父親得知時也都納了兩個妾時,那個恨鐵不成鋼得還往他屋內塞丫鬟。可惜郎心似鐵,時綏轉頭讓那些丫鬟去廚房學做點心,因著他這個弟弟喜歡甜食。
時綏轉頭問她,“那你那兩個侍妾,可有她們好看?”
“那肯定的。”時也還似與有榮焉。
要論女子容貌,那計顏在盛都也是能排得上號的。時綏見過她兩面。只是此番計顏頂替了那個營伎之名,時也在邊城之時便上了摺子,讓小陛下允了這個營伎從冊上除名。
她還未告訴時綏這是她的安排,是以時綏也根本沒想到。
至於雀秧,清秀恬靜,比這兩個風情萬種的女子也自是好的。
時也還自我肯定般的點點頭,落在時綏眼裡,倒有那麼一些不是滋味。
“勞煩兩位大人來看望老夫了。”奚柏疲虛的聲音傳來。
撲鼻的藥味,奚夫人將湯水遞給了奚相。姜大夫在收著針囊,這是,剛施完針,他們可真是來得剛好。
“奚相爺,按著方子連服五日。五日後,我再來與你把脈換藥。”姜大夫也不客氣,說完就準備走。
瞥見時也這麼個鍾靈毓秀,面紅齒白的小年輕,倒是捋了捋白鬚。緋紫雲紋朝服,年紀稍稚。想起自己現居府邸的那位,那晚深夜裡起來泡了個冷水澡,開口便問的人物。
怪不得,原是這般晃眼的相貌。
時也莫名被姜大夫自上而下掃視一通,繼而便看著這位老人家又莫名搖搖頭地走了。
恃才傲物的人果然行事不同凡俗。
“奚相爺。”時也可沒忘記此行為何,關懷地瞅了下奚相的傷。
傷在右腿上。一整條腿都打上了膏藥,用紗布裹著木板做支撐,看來腿是被砸斷了。
面上也添了些許細小的傷痕。但在時也此刻不太佳的心情看來,不能走,也能抬著去上朝,何需等一兩個月如此之久。
然而很快,她發現自己竟然蠢得被誆了。
“老夫可是從未遞過什麼摺子。”聽完時綏講了今日朝上之事,奚相爺一臉驚訝,面上神情不似作偽。
太蠢了。
因為說那句話的人是齊淮,大權在握的齊淮,所以他那話在朝上輕飄飄出來之時,沒有人會去懷疑。或者說,也沒有人會去求證,讓齊淮拿去奚相爺的奏摺出來一看。
時也忍不住心裡哽了下,齊淮那個說謊小人,這麼做他圖什麼。除了奴役她兩個月,給了奚相這兩個月清閒。
後頸被人輕輕拍了拍,這是時綏慣有的安慰她的小動作,“奚相爺看著也是累了,我和阿也實在叨擾太久,這就告辭,奚相好生休息。”
奚柏笑笑,便看著他們二人離去。
門口兩個女子倒是還在。想起時也的問話,時綏下意識瞟了眼,也不過爾爾。
“阿也,你可如何打算。”時綏看著氣鼓鼓的時也,“先隨兄長回府用膳?你叔伯可也好些時日未見過你了。”
時也搖搖頭,她還有些事要辦,“昨夜睡得不好,先回府休息去。明日再去登門拜訪叔伯和兄長。”
時綏想笑著說他府上可一直留著時也的院落。但看到時也眼下的烏青,想到時也獨自支撐一府,便也沒開口說道些什麼。
將時也送回了府上,看著曾經的雪娃娃入了府門,時綏放下車轎簾,“以後夜裡將府中的護衛調一些過來幫二公子守著。”
時絡點頭,“明白。”
時也轉身入了府內,還未喚人。一道青色翩躚的身影倒先來到了跟前,“大人,散朝回來了。”
時也想起方才剛點評的雀秧容貌,這一看,才發現雀秧竟比自己還高了小半個頭。先前未曾站著仔細瞧過,現在一看,時也心裡哽得嚴重了些。
“你姐姐呢?”時也隨口問了一句,計顏可不是那麼消停的人。
“聽姐姐說要去廬齋樓一趟,雀秧便在府裡候著大人了。”走的時候還好心來約雀秧,雀秧倒是婉拒了。
廬齋樓,盛都數一數二聽說書的地方。一面聽說書,一面好酒好菜,計顏可真扮的好嬌妾。
雀秧眸子閃閃,隨著時也便來到了寢屋。看著時也想褪去一身朝服,忙伸手去幫。
“這些事讓他人做便是了。”自己也不是真需要人來服侍,時也下意識地望向雀秧的小腹。
雀秧心裡緊了緊,初時看他不好女色,便裝成了有孕的女子。這下可好,仗著恩情黏上了之後,發現有孕的女子如此不方便,連陪在身邊服侍都不得當。
“雀秧受大人照拂,做這點小事都是應該的。”雀秧也未停下手中的動作,素手搭上了時也的胳膊,“大夫來看過,說是胎兒脈象極好,做些輕活也權當練身體。”
當然那個大夫,雀秧先前便打點好了的,諒他也不敢多說什麼。
時也一頓,卻也沒有攔。橫豎她的朝服之下,除了裡衣,除了裹布,還穿著外衣。
雀秧心境倒是完全不同,她從未做過這般伺候人的事。取下錦綬,才發現眼前這男子的腰,真細。
她來到時也跟前,手繞過肩胳,將時也朝服輕輕除下,交給了身旁隨侍的丫鬟。
跟在身後進來的丫鬟,方才早已換上了溫熱的茶水。雀秧端起茶水,“大人,現在用膳嗎?”
現在正好是午膳時分。
時也接過茶水點頭道謝,氤氳的熱氣縷縷襯得這少年似遠非遠。
雀秧還記得第一次見,是他和他的第一次見。
昏黃的斜陽將枝椏和烏鴉的影子拉得很長,入目遍地的血。這個少年一身髒兮兮,滿沾著泥灰血汙,瞧不出本來面貌。
只有額上窺得見一點白瓷般的肌膚,還有這雙澄澈的烏眸。
自己當時是一身的狼狽,躺臥在地。看著這少年走到自己跟前,舉起了劍。他也悄然從腰處抽出了薄刃。
這本是他那次的目的。誰知少年舉劍,卻刺入了土裡。
“死的人太多了。”
他手中握著的刃也沒抽出,唇上一片溼潤。他一時不知如何反應,看著少年又收起水囊,踩在沙地上一步步沉重地走了。
舉劍的少年和眼前喝茶的少年,慢慢重合在了一起。雀秧收斂了心神,見少年抿了一口茶水,人卻往書房行去。
還真忙啊,都沒多少時間好好處處,雀秧有些遺憾想著。
“阿罕。”時也覺得有什麼事情遺漏了一般。但當下,她還是最想知道,慎行這段時間的行蹤,去尋兵部司的人來問可能會快些。
“阿罕,你說,男的要是年過五旬應該不會好色了罷?”
阿罕眉峰很陡,此刻聽著時也這問話,稍稍一揚,思索了下,“好色應該是許多男子的本性,正如好德沒有好色者多那般。”
聞言時也點點頭,有些道理。摩挲著下巴,眼睛不由瞅了下阿罕,看得阿罕繃著身體才道,“你去查下,奚柏身旁那兩個妙齡女子怎麼來的……”
話未說完,卻響起了敲門聲,門外有人道,“大人,宮裡來人傳旨了。”
第7章 真巧 允你再去納兩個美妾回來
時也由傳旨的宮人引著在宮中穿梭。
不似處在深深宮院,倒像走在十丈花林,葉落花飄,她卻不沾分毫,好一介瑤池過客。
下朝也還沒多久,小陛下就又派人把她請來了宮裡。
繁重的龍紋袍服已經換成了一身便服,也更襯得這位陛下稚嫩。時也望著他眼中明晃晃的意味,聽了半響,便準備拒旨了,“陛下,臣可是昨日剛回到盛都,這炕頭都還沒睡熱。”
便想叫她又離開盛都。
“南郡雖說受鱷患已久,但兵部司既已有人在那,陛下再派個有主意的過去便是了。”
小陛下幽幽嘆氣,“觀大人也算是個有主意的,現在還在南郡傷著未回來覆命。”
“王初八將軍也挺好的。”時也違心說了句,便看到小陛下的表情變了變,只得接著說,“淮王爺曾經也是大齊統帥,麾下能使的將士他也是清楚的。”
小陛下狀似憂愁地舉了舉手中的摺子,“半個時辰前皇兄便遞了請假摺子給我,說是病重,可能得臥床半月。”
時也眨巴了下眸子,兩個時辰前他還對著她殺意凜然的。轉眼就病重臥床,這病來得真是比山倒還快。
去南郡快馬其實也就四五天的事。
時也準備作揖領旨,小陛下卻先跑來了她跟前,小聲道,“時愛卿你便去罷,南方的女子和北方的女子風情俱是不同,朕允你再去納兩個美妾回來。”
……。臣,真是謝謝陛下了。
時綏的飯是得延後了。
南郡已有些人手在那,早去早返。細想也沒什麼好交代的,回府拾掇一下便與阿罕一道輕簡出行。
兩人快馬疾行,迎風獵獵。
出了盛都,一路向南,也沒遇到多少人。只是這南邊山河相間分佈,多丘陵山地,坎路騎馬不易。
她本來也是騎馬好手,這幾經顛簸,她大腿內側卻怕是都磨得皮掉了。
果然男子與女子體力不能等量其觀,尤其是阿罕下馬之後,還能生龍活虎地打獐子和取水料理,她就只坐在他生好的火堆旁揉揉腿腳。
“公子。”阿罕搭好烤架,將獐子料理好了,架在火上烤著,“等下便可以吃了。”
火光在那淺褐色的瞳仁裡躍動,時也覺著遊牧民族果然長相極其稜角分明,“還是大草原好。阿罕,等把要辦的事辦完,我們幾個就一起去草原浪跡。”
阿罕點頭,無情指出,“公子,你上次可是說要扎個小伐,流於江上,飄到哪裡就算哪裡。”
時也默然,指著獐子,“你公子餓了。”
公子岔開話題的伎倆還是這般拙劣。
四五日的行程,在這般餐風露宿中過了三日。再熬熬就能睡大榻,未想第四日時天卻黑得有些快。
烏雲綿綿傾覆在紅黃大地半空之上,風裡帶著幾絲草木特有的溼潤氣。少頃,肆虐的暴雨便劈頭蓋臉地打下來。
漫天雨幕,帶著斗笠蓑衣也有些不頂用。往回走一時半會也是沒有遮擋的地方的,時也看著前方影影綽綽有座小屋子,“往前。”
看似是遊獵人搭建的小木屋,不大,火光還從裡透了出來。
阿罕率先勒馬落下,便來扶著時也下馬。
“主人家,我們二人路遇大雨,想來叨擾,不知是否能行個方便。”這門實在有些殘破了,阿罕力道再大點,估計就得就地倒了。
雨聲雖大,也蓋不過拍門聲。等了一小會兒,卻沒人搭理,總不是這主人家出門沒將屋裡燈火熄滅。
阿罕又喚了幾聲,眉頭一皺正準備直接破門,門卻是開了。
哐吱——咿呀作響的破舊木門搖曳聲。
開門的人,望著斗笠下不甚分明的容貌,面色些許複雜,“時大人,好巧。”
真是,好巧。
時也烏眸嘀溜了一下,“慎行大人,真巧。聽聞淮王爺病重,臥床不起,慎行大人還得空出來行公務?”
自家主子王爺料得還是沒錯,慎行輕咳了一下,側身讓開。
時也便見著了端坐在屋內正中的齊淮。
俊朗的眉眼,氣度清華更甚冰川山巒。薄唇有點弧度,時也卻覺得他那不是在笑。面上氣色看著一般,但萬沒到臥床半個月的程度。
真是雨夜逢故人,屋內的火光也是他們生的火堆投照出去的。
為了方便趕路,時也換上的是一身茶色勁裝,腰間束著檀色腰帶,低調內斂,一身行頭幹練利落。
本是翩然少年,可惜被雨打溼了。
時也取下了斗笠,便抬步走了進屋。溼漉漉的雨珠順著她的蓑衣滴在了屋內,且還有在地面匯聚成流之勢。
水都快流到桌底跟前來了,齊淮眉頭一壓,“若本王未記錯,時大人可還是滿腹經綸的狀元郎。”
除蓑衣入屋的道理是懂,但時也是不可能在這裡除下蓑衣的。雨水早將外袍打溼,薄薄地貼附在她身上。
時也敷衍點頭,這小木屋確實不大,只得左右兩間裡屋。也不想問齊淮為何在這,“淮王爺雖然在病中,這記性倒是沒記錯。只是現在出門在外,何必講究這般多。”
聞言,齊淮輕輕端起手中的茶杯。
時也從阿罕手中接過了包袱,正準備去裡屋更衣。
卻有水珠如器般以雷霆萬鈞之力般破空而來,朝著時也身上蓑衣的脖頸繫帶而去。
少年輕輕一偏首,水珠穿透木門而出。
“王爺,這茶水還是留著,給等會來的客人喝罷。”少年精緻得不行的臉蛋還貼著兩縷打溼了的烏髮。
說完徑直進了裡屋,齊淮倒也沒繼續為難,因著外頭紛亂的馬蹄聲愈來愈近。
未等馬上的人抽刀而出,齊淮的暗衛已迅然出手。雨幕之下,廝殺聲夾雜著馬匹慌亂的撕鳴。火苗跳躍了幾下,屋外便又歸於平靜。
訓練有素,時也換衣裳的功夫罷了,“莫非王爺之前,在這邊呆過一段時間?”
時也一身乾爽地走了出來,臉上水涔涔已拭乾。雨水打得臉色愈發白淨,加上明眸瓊鼻,齊淮總覺得清秀過了頭。
“此話怎講。”齊淮收回打量她的眼神,轉而撥著蓋鍾裡的茶葉。
“臥病在床都想過來故地重遊。”臥病在床是繞不過去了,時也都做好齊淮等下一杯茶水迸濺而出的發飆。
齊淮倒是面色淡淡,連個眼神也懶得賞給她。卻也沒讓手下趕她們出去,看來是有些病在身上的。
兩廂相顧無言,時也靜靜待在火堆旁烤火。
瓢潑的雨一直未停,鋪天的黑夜。時也拿著樹枝將火堆一撥一撥的,光火傾灑,五官映得通透。
屋內無人開口,她實在是困了,事情都懶得去想。齊淮倒是看著精神得很。
方才換衣的是右邊裡屋,時也打著哈欠便想走進去歇下。
冷不防安靜了許久的齊淮來了一句,“時大人今夜是想與本王同寢一屋?”
這話將時也瞌睡打跑了一大半,這又是什麼意思。歷來左邊為尊,她可是將左邊裡屋讓給了他。
除非,時也頭大地去左邊裡屋一看,滿滿堆著的都是木材灰土。甭說睡人,落腳的地步都難尋。
能睡人的原來只有右旁的裡屋。
“想是時大人這等人物,睡姿應該也不差,本王倒是不介意與時大人同寢一屋。”齊淮說得極是輕巧,還把玩起了手中的素瓷蓋鍾。
沒等慎行詫異自家主子這等異舉,便聽到時也說出的更離譜的話,“王爺金貴之軀,下官還是與他們一同睡在這外頭便是了。”
小木屋內又陷入了一片死寂,慎行覺得周遭空氣好似溫度驟降。
齊淮緊了緊手中的蓋鍾,本來看這人身子骨孱弱,料想也是嬌生慣養的主。這外頭寒風透過那破木門直刮入內,裡屋不比這外頭暖和舒坦些。
既是如此,那便罷了。
時也倒是若無其事地以斗篷為衾,落坐在火堆旁。
阿罕在旁側,她還是放得下心。帶著暖暖的光意,連柴木燒起的味道都是淡淡香香的。
夜深,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也不提神,眼皮子都快打架了。今日不知怎的,好似愈發瞌睡。
是淋了雨麼。
許是淋了些雨。
這幾天趕路也是有些疲乏的罷。時也想起之前在外,可曾比這趕路趕得慌,也沒有這般迷糊。
屋外的雨要停了,靜謐更催人入睡。半眠半醒之間,時也看了眼阿罕,阿罕竟也抱著劍在旁有些瞌睡。
好像,這個柴火不對勁。時也的嗅覺很好,柴木燒起來哪有什麼香香的。但這裡頭,細細分辨來是有股不尋常的味兒。
眸子太沉了,都快睜不開。
時也心裡陡然一驚,屏息,使勁咬破了下唇。腥甜味在口腔慢慢散開,勉力擰開水囊掬了把水潑上臉。
放眼望去屋內的人盡皆昏昏然睡著,這柴木,不是齊淮他們動的手腳。
齊淮也夠惹人厭的,時也起身,輕手輕腳往裡屋摸去。
裡屋火光也未滅,卻不見齊淮。
後背有人!本能叫囂著,時也迴旋將腳踢出,但這一腳,卻似踢在了鐵甲上面。
腿腳一軟,時也直接被這股力氣掀翻至榻上,纖薄的後背撞得生疼。
不容多想,那人竟已徑直翻身上榻,時也側身架擋。那人卻是料到,一隻手順勢將她雙手製住,“別動。”
第8章 悟了 狗尾巴齊
“別動。”聲線微沉,卻不陌生。
來人背對著火光,俊彥面相卻是清晰。一手順勢將她雙手擒住,一手捂著她嘴,禁錮得她未能動彈。
竟是齊淮,時也眉蹙得不成樣。
寬實的胸膛隔著幾層布料抵壓著她,整個身子都在他籠罩之下。她掙得愈用力了些,腿都已經準備往他頭招呼而去,卻見他傾身靠近,熱氣噴灑耳畔,“有人。”
是有人。
木屋小窗的拴子一聲輕響,那人是翻窗進來的。
平穩落地之後,還往火堆裡再灑了點什麼,便斂聲息語地朝著這邊裡屋摸來。
見時也傾耳聽著,安靜地沒有其它動作,齊淮將手鬆開了些。
黑影下近瞧這少年的眸子,竟然還溼潤潤的,把他心跟著都浸水裡了似的,癢癢。
而且這人的骨架,小了些。在他身下頸細肩薄的,在他身下……齊淮鬼使神差又想起了某些不合時宜的畫面。
那人愈走愈近,眼前齊淮面色卻跟變臉似的,一會青一會白的,這時候犯病了?
榻上齊淮半側身,來人只看到他一個背影。走得近了,才看到榻內還有一雙睜得碩大的眸子正亮閃閃地看向他。
那人錯愕,腳下剛停住,未來得及轉身,榻上齊淮便翻身發難。
來人步子放緩了尚算不得輕盈,身手應該很差。齊淮也不準備將人打死,只想將這人生擒住,下手有分寸。
時也看著齊淮右手迅捷如電便將那人肩膀抓住,卻竟沒抓緊。那人跟泥鰍似的在他手上打了個滑,轉身又跑了出去。
來人蒙著面,一身黑衣,在折射得光亮光亮的,這是?抹了油?!
齊淮面色鐵青,顧不得右手掌滿是油,出門奪馬而去。
愛戴王爺的臣下時也,好心地擰開水囊潑了一下睡著的人,也緊隨其後。
拉起韁繩,三匹駿馬一前兩後在深夜裡瘋狂奔跑。
前頭那人身手差,卻是不知道對馬做了什麼手腳,時也和齊淮兩人竟一時也追不到。
夜風烈烈,時也將馬策得更快了些。一直不遠不近的距離拉近了些許,正好在她箭矢射程範圍內。
馬鞍旁側掛著的弓和箭筒未曾取下,時也分出手來取弓,抽箭。
齊淮側頭,追得馬不停蹄,卻也有閒情挑眉,饒有興致地看著。
但見這少年雙腿夾緊馬腹,拉弓上弦一氣呵成。還以為少年孱弱不堪一擊,沒想到這快馬之上,動作還能這般行雲流水。
“錚……”
“錚……”
弓弦連響,兩支飛矢離弦疾電般而去。
箭很快,很準。弦響一落,箭就到了那跟前。
先發的羽箭射中了馬腿,馬上的油衣人一個踉蹌在地上打滾。隨後而去的那支箭矢將他衣角釘在了泥地之上。
齊淮上前截住了他右手邊,左邊盡頭是沒有路好走的。
油衣人卻還不妥協,外衣一脫,兔子般滾跑便朝著左邊而去。
左邊盡頭確實沒路好走,今夜雨停之後便無雲蔽月,藉著月光一眼便能看到是斷崖。
齊淮和時也拉住韁繩,馬兒撕鳴之中。這一停頓,令人瞠目結舌的,那油衣人竟然縱身躍了下去。
……
這也太沒道理了。本來時也都已經篤定他不是什麼刺客,哪個想殺人的會派個身手這麼差的過來。
不是殺手,也就找不出非得自殺的必要。
斷崖底下可能是深不見底的溝壑,也可能是湍急的水流,抑或者可能根本就不深。但站在上面看著,總歸看不出下面有些啥。
時也斜眼瞥向齊淮,這人的臉好像更黑了些。
“王爺,請?”
是請跳下去,還是請回去,這個時也倒不管。自個上馬悠悠踱回去,大半夜得還這麼費力氣。
“那人定是沒死。”齊淮也上了馬,隨在時也旁側。話一出口,卻發現自己是沒必要跟時也說這些的。
時也卻是搖頭晃腦,似毫無所覺。
不遠方已有人舉著火把尋了過來,領頭騎得飛快的是阿罕和慎行。
不安生的一夜算是過去,翌日清早,時也便立即告別了齊淮。
站在晨陽之下,這人笑得比日光還好看,齊淮把臉撇了開去。
時也果斷翻身上馬,揮手就走。
望著瀟灑策馬而行的背影,慎行慨嘆,王爺的脾氣好像好了些。看看時大人走得興高采烈,如避蛇蠍般的,王爺這都能不生氣。
“王爺,我們繼續去尋那人嗎?”慎行問了句。
“支出一些人,去尋那人的下落。我們跟著他們,一同前去南郡。”齊淮決定得有些突然。
他們,自是指時大人他們,慎行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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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揚發起,前面的路程不遠了,今日下午應能到南郡。
“查清下面是什麼地方了嗎?”
時也倒是贊同齊淮的想法,油衣人肯定沒死。那跳下去的時候,就沒一瞬的猶豫,總不是齊淮還能比那斷崖更醜。
“對照了南郡及周邊的詳盡地貌圖,崖下也是圈在南郡之內。不高,但也不矮,毫無防備摔到底命是留不住的。”阿罕來的路上便一直在看南郡地貌圖,對此還是很有把握的。
齊淮可不是什麼善茬,找他麻煩的人他不會留下。但他顯然就不是想要那人的命,是以昨夜她看出來之後也不傷油衣人分毫。
這樣的話,“那我們到時估摸還會在南郡和齊淮碰頭。”
幾日行程之遠的距離,南郡的氣候與盛都已是大不相同。
盛都的春日,是空氣微乾冷的料峭春寒。南郡的春日,空中好似帶著水汽,溼,而且竟有種春末尾巴的熱。
南郡的民風看來極自在隨性,路上遇到的男子,十個就有九個都是內不著裡衣,披著外衫還要露個胸膛。
大白天的,還有男子一臉醉相,行得搖搖擺擺,上身赤呈,外袍綁成結耷拉在褲頭之上,放浪形骸。
真是魏晉風流,看不出那個一直摺子上哭哭啼啼的郡守,是個這麼超然物外的人。
阿罕有心站在前頭幫時也擋一擋,只是擋得了左邊擋不住右邊,還前有狼後有虎一般。
進了南郡,規矩著衣的這兩個男子可不正常,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尤是其中一個,甚為絕色,不知道這裹實的衣裳下面又是多誘人。
有女子妖嬈遞了一支正盛的桃花過來,含蓄秋波上下打量;有孟浪點的女子更是直接不帶拐彎地優美崴著腳往時也身上倒。
但是有阿罕在,面無表情地一一用彎刀撥了開。
“公子,我們現在是直接去找南郡郡守嗎?”阿罕這般冷臉,也凍不走熱情似火的南郡女子。
“不,我們先去賞鱷。”
聽到時也這般安排,阿罕長舒了口氣。再閒逛下去,他看路邊眼睛發紅的男子也想飛撲上來了。
南郡一荒山郊外,愁江。入目蔥絨碧綠,雜草瘋長得很高,能看些有龐然大物碾走過的痕跡。
愁江岸光禿禿的,一人也無。愁江水與藍天連成一片,奇石參差。如果不是時也靠近了看,還真難想象底下有黑青色的一大片鱷潛伏著。
是挺讓人發愁的。
“阿罕。”時也指了指岸邊江底下閃著白光的物什,“這是,骨頭?”
阿罕看了一下大小,點頭,“是骨頭,不過不是人骨,是羊蠍子。”
敢情這南郡的人怕這土龍不夠胖,都丟羊蠍子下去餵它們了。
水流層疊流淌,江面上還能看到被鱷打散的竹筏。從這裡出發的江道狹窄,這鱷比暗礁還難防。水路行一半,鱷爪一伸,就麻煩了。
“你們兩個又是什麼人……”竟敢公然違抗郡裡的告令,來到了愁江這邊。觀維話說一半,卻見其中一個甚是眼熟,大喜過望,“時大人。”
前些時候觀維領了命,過來剿鱷。
他本也是個糙武人,徑直率著兵便來到江邊。引得鱷浮上水面,萬箭齊往。一次剿不清,就兩次,不行就三次,總能射殺殆盡。
考慮得到底不太周到。這鱷甲鱗堅實,皮糙肉厚難傷它,怒得還群起上岸。場面廝殺得一度難看得很,連觀維也掛了彩,現在右腿還一瘸一瘸拐著。
觀維發了一通牢騷,手腳比劃著還捱得時也越來越近。阿罕看著觀維頗有點想勾肩搭背的意思,默默將自個身子橫插了進去。
“時大人,時大人……”
一個頗胖的穿著淺緋色官服的人往這邊急急趕來。
好傢伙,可算是見到一個衣裳整齊穿戴的了。時也瞥了下旁邊,觀維這入鄉隨俗得也夠快,這外衣簡直都要掉出肩膀外了。
“閣下是……郡守大人?”時也衝來人微微一笑,淺緋色官服,應是南郡郡守了。
胖郡守趕得急,來到時也跟前還喘著氣,“正是下官,下官來晚了。”
可虧得南郡的人好美人,時也入郡也就小半個時辰,就都已經在南郡傳開了。
早傳聞大司馬多驚才絕豔,今日一看果然驚為天人,簡直如珠玉在旁。胖郡守笑眯眯道,“時大人,接下來可有何安排,儘管差遣。”
“郡守大人客氣了,差遣暫時倒不需要。就是這郡裡,可有百姓在砌房屋的?”
胖郡守:“……?”
第9章 皮囊 本王真的自個上去了
郡守府內。
美人兒心肝顫動,望著眼前比她還好看萬分的大人,眼裡柔情蜜意都快溢了出來。
手摸哪呢,時也悄然坐得離遠了些,果然那美人兒湊得還更近了些。
朝廷並沒規定官員不準狎女子,但是公然把青樓女子叫來到府上的,實在少見。
這胖郡守果然是個隨意風流的人,有意思的也不藏私,“時大人,來到南郡就跟到了自個家一樣。這裡的姑娘,晚上可都有好些花樣。”
說罷意有所指地促狹眨呀眨眼睛。
大哥,我也想,但還有句話叫最難消受美人恩,時也輕咳了一聲。
旁邊的美人兒看到了,抓著機會端起一杯酒水,嬌嬌笑著,“大人,奴喚回杳,夢迴一曲天風杳的回杳。”
“好名字,好才情。”時也接過,一飲而盡。
回杳羞羞低了頭,大人酒量也是極好的,喝了二十幾杯還面不改色,真有氣概。
女子塗著豆蔻的嬌手輕輕纏上了時也的胳膊,柔聲嗔道,“回杳聽聞,大人家中有二位美妾。”
本來回杳還想撒嬌問著自己比上那兩位夫人可是遜色,又怕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上不得檯面。
誰知這大人看著正人君子,卻是流連花叢的箇中高手,面笑臉不紅便道,“回杳籠煙眉眼含羞合,朱唇一笑,我倒是險些忘了還有她們在。”
回杳聞言羞得頭更低了些,卻見一隻白潤好看的手端了杯酒至她跟前,“今日佳人在側,幽香襲髓,可不會輕易放過回杳了。”
聽得胖郡守拍手叫好,可謂真是青色樓裡遇知音,端起杯盞便敬時也一杯。
回杳接過酒水,便看著眼前的俊美大人將自己杯裡的酒又一飲而盡。仰慕得紅雲上臉,皓腕一抬,跟著時也一杯杯地碰起來。
席上嬉聲笑語,酒肉觥籌,熱鬧一片。
就連回杳要離開身旁片刻去撫琴助興,都被時也一把拉住小手不放,“美人不撫琴都已叫人心醉,若是撫琴可還叫別人怎麼把持得住。”
胖郡守喝得已有些醉醺醺,聞言還不忘在心裡悄悄記下來下回用。不愧是名動盛都的時大人,妙人妙語。
阿罕眼觀鼻,鼻觀心,盡忠職守地沉默寡言守著。
“絲……絲大人。”胖郡守喝得舌頭都打了結,軟玉溫香抱滿懷,“房間都幫絲大人備好了,可一定要盡興了。”
身旁的回杳喝得也站不穩了,時也一手虛扶著,“盡興盡興,一定一定。”
胖郡守也是有心,安排收拾了個單獨坐立在荷花湖旁的小閣樓給她,連帶路的管家都別有意味地說了句此處無人打擾。
真是,玩得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回杳雙手都掛在了時也脖子上,腿都軟了,整個人爛泥般扒拉在時也身上。
有些問題即將可以發現端倪,可惜回杳毫無所覺,她已經醉了。
時也的酒量有多好,形容起來大概也就是喝倒了一整個營裡的人,她還是清醒的。
將回杳安放在榻上,時也靜坐了半晌。
有人在窺伺。
自席宴一開始,那若有若無的視線便黏在她身上。
阿罕此刻站在門外守夜,屋內這種事對自家公子來說就是常見的小場面。
但他也知道這郡守府裡,有人不乾淨。感受到現在還有人在暗處觀望著,阿罕半闔上眼。
這廂慎行卻差點把眼給驚歪了。
今夜自家主子不眠不休,只顧揮毫在宣紙上勾勒著什子圖樣。一邊還不厭其煩地重複問道,“時也真的將那青樓女子摟抱入屋?”
慎行卻是絲毫不敢敷衍,“是的,王爺。據我們安插的人回報,時大人很是喜歡那青樓女子,席上一直把酒言歡。”
“時大人和那美貌女子碰了很多杯的酒水,騙人的話也說了許多,末了兩人看著感情就增進了不少……”
畫面可謂其樂融融,卻不是齊淮設想中的任何一種場景,齊淮思緒有些糊了。
慎行接著稟報,“王爺,另外,時大人吩咐去尋南郡裡砌房子的百姓,已經派人也在盯梢了。”
“好,反正他也知道有人盯著了,就接著盯吧。”腦海裡又想起了那人夜裡策馬發箭的好看模樣,齊淮蘸墨息語。
還是不行,齊淮筆下游移了一下。望著外面天光已是微亮,“你去將那個女子尋來,本王有話親自問她。”
一夜過去,還在夢裡的美貌女子還未來得及和溫柔公子惜別,便被送了回去。
時也不知女子心中的遺憾,日頭當下正饒有興致地站著看別人砌宅屋。
極怕熱的胖郡守跟在一旁抹著滿頭汗,“時老弟,這地段不好。你要想宅子,回頭我尋個好的送你便是。”
畢竟可是一起混過一天的交情了。
屋主人也在那,聞言惡狠狠瞪了一眼胖郡守。
胖郡守今日換掉了一身官服,被瞪得脾氣還未來得及發作。時也就開口了,指著地上那堆泥土沙石問著,“主人家,這個賣不賣?”
屋主人沒好氣,頭也不回,“什麼都不賣。”
“我出五倍的價跟你買。”玉石輕碰,悅耳之聲。
啪嗒,屋主人手中的器柄掉了地,“公子要什麼,什麼都賣。”
時也卻搖搖頭。地上還有紅磚和草泥土,“我只要石灰便行。”
跑了三處人家下來,胖郡守派人將一板車一板車的石灰都拉回郡守府去。
時也叮囑著阿罕,可要把帳記好了。她時府只是墊付,這可是戶部要出的銀錢。
這南郡果真是熱,時也都是挑栽著蒼翠茂密樹木的偏僻路道走著。這麼熱的天,她可不想又像昨日那般迎著別人的投懷送抱。
差不多可以回府了,時也都熱得鼻尖的汗珠沁了出來。幾縷汗溼在額前的烏黑碎髮,更襯得臉頰如凝脂白雪般。
只是胖郡守一句話就讓她涼了下來,“時大人,這南郡的風貌可是隨性自在,不如盛都那般拘謹。”
時也想起了今日早上,胖郡守送給她的那件敞胸外袍。銀線繡著精緻巧工的仙鶴,祥雲瑞錦一片,還有一大團妖豔得不行的七彩花點綴其上。
她要收回昨日覺得胖郡守品味不錯的念頭。
果然到底上行下效,話題轉而一岔,“郡守大人,我去愁江時,江底下竟還有羊蠍子?”
這事倒是忘了說,胖郡守一個拊掌嘆道,“那是個高人出的主意。”
羊蠍子不是一般的羊蠍子,有個高人用了羊蠍子配了藥,熬足了四個時辰。
丟下愁江餵了鱷,本來初試的時候頗有成效。不想大量炮製了羊蠍子後,爭搶的鱷多了,入口的量便少了。江水還將藥性也沖淡了些,最後這堆鱷也還在江裡耍得好好的。
修了堤也不行。還有鱷能循著味爬了大老遠,愣是把養著雞鴨豬的人家咬傷咬死了。
胖郡守肉臉一片憂愁,揪起悶熱的衣領透氣,“南郡的子民們,為此可都無心生息。”
這,得虧時也還記得胖郡守昨日那副醉生夢死的快活樣子,“那個高人,是個用藥的高人?如今他所居何處?”
“那高人本來便不是南郡人,就是用的一手好藥。在南郡住了好些個月,這幾日倒是不知往何處去了。”
時也心中微動,未再接著說什麼。
胖郡守倒是不甘寂寞,回府路上問個不消停,“時大人,可準備什麼時候治土龍?”
“看天氣。”
胖郡守斟酌了一下,“難道大人喜歡涼快點的天氣?”說完還不忘又瞄了眼時也穿得依舊整齊的衣服。
今日雖熱,但風是有些大的,看樹冠都一直曳曳而動。時也張口欲言,卻又驀地頭一轉,胖郡守順著她眼神望過去。
不遠處響起了口笛聲。聽不出是用什麼吹的,聲音有些奇特,竟能吹得有點像鳥鳴。鳴聲圓潤,卻斷斷續續不成曲,這聲樂凡人很難能賞得來。
周圍無人,南郡的蟬鳴竟然現在就開始了,這路數感覺不太對。今日本來也不需要辦什麼要緊事,除了腕上綁著的袖箭,時也手上連個能使的東西也沒有。
阿罕側步護到了時也跟前。
便看到黑壓壓的一片,伴著口笛聲,躁動,嘶吵,烏泱泱整群朝著他們方向而來。
胖郡守囁喏著尾音拉得賊長,“這……這是大雁?南飛?”
“你南郡的大雁這麼小隻的嗎?”時也沒好氣。
那頂了天也就大雁一個翅的大小,圓滾滾,翅長嘴鈍,頭頸同色,這不就雀鳥。
阿罕帶了彎刀,但是眼前雀鳥數量太多了。他轉身將時也撲倒在地,順帶將打著顫的胖郡守踢翻撲地。
“屏息。”時也湊在阿罕耳邊說了一句。
阿罕聽話地馬上屏息,面上有些發熱。耳邊噴灑的溫熱氣息還未散去,他家公子還就直接埋首在他懷裡了。
人肉擋粉板這不是。
有人在雀鳥身上動了手腳。雀鳥沒有怎麼他們,但是長翅撲稜的時候掉下了些許細粉,日光照得粼粼。
時也心中有了些許猜測。
雀鳥撲鳴的聲音漸漸弱下。時也從阿罕懷裡探頭而出,胖郡守不知摔暈的還是迷暈的,一動不動。
不遠處那個吹口笛的人也歇停了下來。
“將他帶回郡守府去。”時也丟下這句話,追著那個吹口笛的人而去。
吹口笛的人也是惱得緊,怎麼現在遇到這一個兩個的小年輕,都這麼難擺平。那個難纏兇狠得緊,還以為這個唇紅齒白的好欺負些。
老了老了。
吹口笛的人跑著一邊趕緊黑布蒙臉。
時也望著這兔子般逃逸的步姿,跟那晚的油衣人也太像了些。
身手也很差。
時也掏掏兜。這些天阿罕在身旁,她都沒有帶銀子的習慣。身上倒是佩著雀秧臨行前送她的驅蟲香囊,說是南郡蛇蟲多。
這下是可以派上用場。時也找好角度,對著那人小腿彎砸了去。
“哎呦。”那人一聲叫喚,摔了一個大跤。
聽聲音也不年輕了都。時也對著樹後空處說道,“這人,你們王爺要的?”
不待回答,又對著另外一旁空處說道,“你們,也要這人?”
齊淮派出的那撥人倒是乾脆,藍衣布衫,幹練至極,出來後直接拱手見禮,“時大人。”
另一撥人還在猶疑。這是兩撥不同的人,剛才雀鳥飛過的動靜到底太大了,引得他們都過來了。
時也後退一步,指著地上那人笑眯眯,“你們,打一架?”
這人面可真倍兒大。另一撥人身手比起齊淮的親衛,一時間也沒落下風。
打鬥聲紛亂響起,刀影爍爍,凌厲森寒。
時也自在悠閒踱步到地上那人身旁,“老人家,怎樣?要我綁著一起回去?還是你自個走?”
那人還坐在地上揉著小腿彎,聞言打著顫,指著那邊打鬥得真酣的兩撥人,“你不是讓他們誰打贏了就帶走我?”
還有,叫什麼老人家,他還沒到六十,怎麼就老了。
時也小年輕望著他還是好脾氣地笑,“我可自始至終可沒說過打贏的人可以帶走你。”
那邊還在打鬥的人也聽到了這厚顏無恥的話,瞠目結舌,卻是不敢分神。
時也繼續慢條斯理道,“襲擊朝廷官員,按王法本來就是要府衙走一遭的。而且老人家你看,你再不跟我走,齊淮的人就要打贏了。齊淮難道看起來比我好對付嗎?”
沒報家門的那撥人已經漸漸露了頹勢,到底是齊淮的人肅殺一些。更甭說還有人抽身走了,應該是找齊淮報信去。
老人家咬咬牙,站了起來,這小年輕的臉太欺騙人了,“去哪呢。”
時也笑臉上突然一僵。
這,她瞅了瞅,方才都是胖郡守走在前頭帶路。這條道道她也沒走過,“去郡守府,你走前頭去。”
那人也沒反對,嘴裡嘟嘟囔囔,倒是自己主動把面上的黑布扯了。
時也這才好生端詳著這人。雖鬢有白髮,眼中滄桑卻清瞑。估摸比奚柏也就年長几歲,身形倒是硬朗,還窺得見年輕時的俊朗風采。
雖然兩次遇到他都在搞笑的逃竄路上,但看得出是有些氣度在的。
“小年輕人,老人家我怎麼稱呼你?”那人走在前頭慢悠悠地問著,這會倒是抬出自己老人家的身份。
“時也。老人家又是如何稱呼?”
“嵇白。”嵇白說完。頗認真地打量了下時也,早聽說時家養出了個賊好看的公子,文韜武略的,沒想到年紀竟才這般小。
想想齊家來的這個,像這般年紀大小的時候可受了多少難,心下想著難免有些動容。
時也八歲才回盛都,自是不識得嵇白。看著面前嵇白表情凝重了些許,“老人家?”
嵇白稍微收斂了心神。動容歸動容,當年他憤懣離開盛都的時候,可也不好受,“那小時也,你與那齊家小子又是什麼關係?”
可只有時綏曾經叫過她小時也,她現在都多大人了,偏生又是一副長輩的親切口吻。
“那日晚上果然是你這個老人家。”時也瞥著這老頭,“那崖下可是有什麼玄機?”
被戳穿的嵇白還甚是坦蕩笑著,“作為交換,老人家就告訴你,當時老人家站的那個位置,正下方有個很結實的手指頭粗的麻繩布結大網,先前採藥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好了,該你說了。”
時也倒是不敷衍,稍微想了下。果然,她和齊淮之間也只有不太友善的同僚關係,不拿刀扎一下就算和諧了。
時也一面跟著嵇白走著,一面皺巴著小臉搖搖頭。
果然就是小年輕,嵇白看得想笑。不知道兩人有多少恩怨,嵇白也沒出聲打擾。
拐了兩個街角,又走了一大段路,嵇白都老實得很。倒是開口問了一句,“小時也,你身手應該挺好的吧?”
“嗯?”聽著這莫名其妙的話,時也晃過神來,“勉強也還算行吧。”
再凝神看前方,跟著領路的嵇白走到了一片廢墟舊址,枯樹,石板,亂糟糟的。
時也雙眉一蹙,眼前嵇白已經蹲在地上,一臉慈祥地拉動了手下的石環,“那就好。”
咔噠一聲,時也瞪圓了眼睛,這老人家太無賴了。
腳下隆地一空,時也整個人直往下墜。底下像是個黑洞,四壁竟然是人造的青石板,滑溜溜的毫無著力點。
看不清底下有什麼,不及細想,時也對著底下射出了一支袖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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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一藍衣布衫的人,膽戰心驚地看著正垂眸打量的齊淮。
齊淮收到風就和慎行趕了過來,結果只看到橫七豎八倒在地的人,慎行忙著人去差南郡郡守過來收拾這片狼藉。
“人呢?”齊淮語氣有些差,不是說找到了嵇白?還碰到了時也?
剛才一直在這纏鬥的人回了話,“王爺,那人被時大人帶走了。”
“你們都是王府養得,這樣眼睜睜看著時大人帶走了他?”慎行看著齊淮面上烏雲密佈,忙出口斥責。
藍衣布衫的人好委屈,是時大人不講武德,淨耍賴了,但他又不能這樣跟王爺告狀。
齊淮沉聲問道,“往哪個方向去了?”
藍衣布衫的人已有探明,忙帶著齊淮拐過街角走過方才他們行過的路。
“王爺,二人是在此處跟丟的。”藍衣布衫裡有人跟到了這片廢墟舊址,卻是慢了一步,兩人竟似憑空消失一般。
遍地枯草和雜石塊,幾人忙清開了。摸索之後,露出了那個石頭做的圓拉環還有另外一處內空的石板磚。
微一抬石環,還能聽見機關鎖鏈的聲音。藍衣布衫將石板磚往裡一推,卻是直接出現了一道石門,門內有通道。
齊淮頜首,眾人退開了些,慎行直接拉起了石環。
轟隆一響,地下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深洞。
一道石門,一個幽洞。
齊淮心下明瞭,嵇白對這才有這般熟,時也恐怕是被算計了。
命人取來了繩索,慎行便準備下去石洞一探。不料齊淮卻是擺手,“你們順著石門去,嵇白可能走的是那道門。”
嵇白身手差,這底下怕是特意用來對付了時也。
慎行些許駭然,“王爺,底下還不知兇險。”
正說著兇險,石洞入口正中卻射出一支袖箭。沒傷到人,卻似是嘲笑,齊淮扯扯嘴角,“他時也在下面都還活著,難不成本王還會出什麼事。”
齊淮告訴自己,這南郡內裡的一片廢墟,底下還不知道有什麼秘密。他可是為了南郡,不是特意去看時也的窘態。
底上留人看著,單手抓住了繩索的一頭,齊淮便也躍了下去。
底下是有些深,縱是現在大白天,光線無法普照之處,漆黑一片。
齊淮踩在實地上,周遭安靜。他取出火摺子,輕輕一吹。
看到亮光的一瞬間,也看到了那身皮囊。
皮囊的美色是為惹眼,但閒散端坐在黑暗之中,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恣意更是令人難以忘卻的驚豔。
饒是齊淮,也愣神了一下。
時也也是有些意外的,“王爺,這是特意趕來嘲笑下官狼狽的模樣?”
齊淮:……。會不會說話呢,再說本王就自個上去了。
第10章 腳丫 呵,這人生得矮,腳還小。……
石環被拉動的時候,坐在底下的時也便設想了所有可能會來的人。閒情到這廢墟的人可不多,她抬手射了支袖箭上去。
卻實在沒想過竟然是齊淮下來了,總不濟是他手下的人被團滅。
時也明晃晃的狐疑都擺上了臉,毫不掩飾地直打量著齊淮。
齊淮幾時做過這般事。
灼灼的眼神看得齊淮心底裡越是彆扭,拉不下這個臉,憤聲便道,“本王若是知道底下是你,絕不可能下來。”
齊淮加強了語氣,“本王難道像是特意下來接時大人的嗎?”
有理,時也一臉頗認可地點點頭。
黑沉之中,火影淡淡。時也額前碎髮微亂,眼裡似盛著潺潺漣漪,幾分動人。
叫人心裡頭突然有種躍躍湧動的莫名,齊淮甕聲甕氣,“那你還坐著?”
還需要他去扶了不是?
時也自他下來便一直半盤腿坐著。和他說話也只仰頭望著他,臉色看著好像有些不大好。
齊淮疏朗的眉目自下來便一直擰著,此刻更是擰緊了。走至時也跟前,蹲身,伸手抓起了時也那隻未盤腿的腳腕子。
伸手輕輕一摸,腳腕子都腫了。再幾指一按,時也“嘶”輕輕一聲抽氣,這骨頭還錯位了。
時也掉下來的時候,四壁光滑無著力點。她只接著袖箭對沖力凌空翻踩了下,落地的時候還是不小心碰了腳。
眼見齊淮雙手準備有所動作,時也趕忙制止,“幹嘛呢這是。”
“正骨。”尤是武人,最忌諱骨頭錯位久拖留疾。
說完齊淮將時也鞋履一除,面無表情便準備下手。
“等等,等等。”時也可是坐不住了,伸手一擋。臉上表情,在齊淮看來,那可謂非常糾結複雜。
讓他正,不讓他正。時也痛心想著,疼不疼的,他會不會挾私報復的,阿罕竟然還沒來。
然而,“咔。”脆響之聲來得清晰徹耳。
時也驀地瞠圓了眸子。
不敢置信地望著齊淮那自作主張的手,已經從身上摸著取出了綢布,將她腳腕子纏裹了起來。
時也顫著手控訴,“你……你這還沒問過我呢。”
“問你是不是怕本王趁機下毒手?還是本王在你心中連正骨都不會?”齊淮嗤之以鼻,手下動作卻是放得很輕,“上回時大人說愛戴本王,到如今可還未過十日。”
這人就是信口開河,這會連王爺都不喚了。
被看穿了,清咳了兩聲,時也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不得不說,齊淮正骨的手法還挺好。趁著她不留意,也沒感覺到疼。
捧著她的腳丫也未嫌棄,倒是不算泯滅人性。
然而包紮好的下一刻,時也便看到,齊淮徐徐地將右手挪到她腳底。他隔著白羅襪,五指張開比劃道,“時大人這腳,竟比本王的手還短了些。”
齊淮的手指很是修長,分明的骨節泛著冷意。此時放在時也腳丫旁邊,襯得她的腳過於袖珍了些。
而且時也所穿的白羅襪明顯還比她腳大了一截。
呵,這人生得矮,腳還小。
空氣有瞬間的凝滯。
齊淮感覺自己總算找回了點場子,眉頭一揚,心情一快。便聽時也幽幽道,“可能是被這相貌壓的。”隨後還將齊淮張開的手掌輕輕一踩,踩開了些。
?!齊淮在想,他剛剛到底為什麼要自己下來。
正準備恨恨起身,一隻玉白纖細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王爺。”
時也腆著臉笑笑,“多謝王爺援手相助。”
齊淮用一聲冷哼回答了時也的感謝。
隨即那隻手帶著腕子晃到了他眼前,“那能勞煩王爺好人做到底,讓下官搭一把手起身可好。”
……
“時大人另外的那隻腳好像還可以動。”還盤得還那般優雅端正。
“許是盤久了,有些麻了。”時也還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
……
齊淮下來的時候腰間佩了柄長劍,此時很想用它削了一臉笑呵呵的時也。
深吸了一口氣,終究只是取了下來,扔給了時也——當柺杖。
劍身約莫三尺三寸,劍鞘黯黯青色紋路。時也持著劍柄,耄耋老人般顫顫巍巍地支起身站了起來。
耄耋老人邁了兩步,便舉起長劍往地上直擊了好些下。地上揚起了一層薄灰,猶如此刻齊淮面上的表情。
“隆”轟轟一聲,東邊光滑石壁上緩緩旋轉,出現了一道暗門。
入目漆黑一片。
“不知道南郡連廢墟都能修得這般別有意思。”時也剛下來的時候便發現了,只是方才行動不便。但既已下來,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王爺可要一行?”時也發出邀約。其實她還有句話沒說,若是他不想,可也千萬別把繩索撤走。
但她選擇了閉嘴。
齊淮卻沒答話,舉著火摺子率先入了暗門內。時也一瘸一拐跟在後面。
暗門之後是一間盡是冷硬線條的石室。石室不大,只有一方椅榻挨著石牆而設,榻上並不見其它。
椅榻上墊褥也沒有,倒是有一張小石几,線條是和這個密室相配的冷硬。
“這裡還偶爾有人來。”齊淮蹲下身,拿著火摺子照了地上留下的凌亂腳印。
“而且,應該不是嵇白。”他的身手實在讓人很難相信能在這上下這般折騰,況且他到南郡的日子並不算長。
時也點點頭,拄劍拐著到了石几前。伸手在榻上和石几面上輕輕一摸,滿是灰。
“既不是在這靜坐打禪,難不成還能是站著面壁。”時也笑了。
兩人皺眉環顧石室,齊淮已經開始動手摸上了壁上石磚。
石室也不大,時也心安理得地作為傷殘人員坐在了榻上。果不其然,不一會兒齊淮就找到了門道。
眼前齊淮輕敲著的這面石牆清空音,這後頭是有路的。只是這怎麼開,齊淮蹲下身,舉著火摺子再次照了照地。
地上腳印雖多,眼尖卻能看出有一處稍顯凌亂。
齊淮抬頭望向坐著看他的時也。難得看到時也一臉正經地想事情,“方才我在外是敲了九下,難不成,這兒會是,五下?”
“時大人又是如何知道,外面要敲九下才能找到這間石室。”
齊淮眉梢挑起,眼間清冽。
第11章 凝脂 先護好腿
“猜的。”時也隨口敷衍。
聞言齊淮別有意味地落到到了時也的瘸腳之上。審時度勢了一番,時也慢吞吞地伸手在懷裡取出一物,“看著這個猜的。”
齊淮舉著火摺子靠近了時也,這人坐著不動比平日看著乖巧多了。
“……靈璧石?”
時也掌心躺著一顆小石子,石紋肌理縝密,正色似素,截脂勝雪。齊淮就這般看著,時也舉得手痠,拉起齊淮空著的左手便將小玉石轉放至他掌心。
“黃金萬兩難求,靈璧一石難求。”時也幽幽道,她看著齊淮的臉色,見他神色莫測。
齊淮確實在想事情,靈璧石向來罕見且珍奇,尤是白靈璧石,與和氏璧不遑多讓。向來都是作為貢品,誰家敢藏這東西,都不怕攬禍。
掌心的白靈璧石入手溫潤,但剛才時也拉他的那隻手,好似才是真正凝脂。
齊淮不由將眼神又投向了時也,卻見她也正目不轉瞬地盯著他。
兩廂對視,“本王臉上有髒東西?”
“王爺臉上就算有髒東西,也絲毫影響不了王爺在下官心目中那無人可比的高大地位。”時也竟絲毫不想將眼光移開。
“……”齊淮選擇性地忽視了這話,隨手將石子射嵌入了石室牆上,“你懷疑此事與本王有關?”
時也並未迴應,拄著劍拐著去到那處機樞處,拿著手中的劍又擊了幾下。
齊淮數著,恰好五下,不多不少。
“轟”又一聲響,出現了挺寬的一條道。時也本來是先撿到的這石子,後發現的機括。她說是猜的,確實本來也是才幾分把握罷了。
但現在這麼一看,九五之數,她猜得可真準。時也側身讓著齊淮先行,“王爺,請。”
齊淮扯了扯嘴角,“時大人還未回答本王的問題。”腳下步子是先邁了進去,不提時也讓他先進去趟機關。
誰家的密道修得這般寬。
幽暗,卻不潮溼。拄著劍走了一小段,覺著這道好似有些長,時也一面說著,“其實下官覺得,下官跟王爺想得是一樣的。”
話音未落,身後咚隆的聲音傳來。時也心中頓感不妙,前頭的齊淮便帶起一陣風從她跟前而過。時也忙將手中的劍連鞘往前一拋,“接著。”
不過半息,咚隆聲便停了。時也掐著點,剛才走過的那段路,半息怕是趕不上。
果然,便看到齊淮執著劍面色不快地回來。瞥見時也懶洋洋地倚在牆上,將劍隨手便丟還給了她,“門關了。時大人倒是接著說說本王到底想得是怎樣的。”
瘸·時也·子盯了一會齊淮手上的火摺子,看著火沒滅的跡象,才舒了一口氣。要和齊淮憋死在這兒,怎麼想都太過丟人了些。
“天家之事,下官怎敢妄言。”時也低斂了下眉眼。但也只是看上去低眉順眼而已,齊淮可分毫不信,他可沒忘了時也和齊兆先前密會過。
齊兆,是齊淮皇叔。南郡,恰好便是他的封邑。南郡鱷患,齊兆不派人來管,卻讓郡守上書哭著讓時也管轄的兵部來治。
真是其心可誅。
時也都醞釀了一肚子的阿諛草稿等著說,橫豎她也是另有所圖才跟著來,和齊淮為此將仇恨結得更深了些倒也沒必要。
不料妄言二字剛出口,卻著實碰了壁——暗道之中齊淮步子邁得不大,時也勉強能跟上他腳印踩著。卻冷不防他停了下來,時也一股腦便撞了上去。
鼻子撞得痠疼,時也脾氣也不大好了,“幹嘛。”就是吼出的聲音有些像小獸咆哮,讓人覺得也生不起氣來。
齊淮轉身後退半步,看著時也揉了好半會鼻子,才皺眉側身讓開。
時也眸子朦朧抬起,齊淮前頭,又是一堵石牆。厚實粗陋,密不透光。
見著時也表情也是有些不大好,齊淮卻是輕笑,辨不出喜怒,“沒幹嘛,每次時大人一說完話就沒了路。倒想請教時大人,這又是應該敲幾下。”
齊淮問完,卻沒巴巴等著時也說話。又拿著火摺子四周照了個遍。道里頂上和四壁都粗糙得緊,毫無紋理。真是見鬼,這人大費周章建這個密室密道難道並無所圖。
這兒地面可就沒那麼光滑了,凹凸不平,連腳印都看不出來。
這事兒其實也不難解決。齊淮有的是人在上頭,雖然方才齊淮打了暗號讓他們在上頭等著。但是時間一久,他們自會有人下來尋。就是遲則易生變,況且齊淮這麼一大個人,任誰都不想和他呆一處。
時也可真是累壞了,瘸子走路竟這麼辛苦。一層薄汗都浮在了她額前,但她還是五指挨個將牆上的壁磚摸索而過。
難得兩人有一致的需求,齊淮手下也沒停,“你是為了時綏?”
時綏要上任戶部尚書,裡面最麻煩的一樁事便是玉石綱。小皇帝登大寶後,各地紛紛呈獻心意。其中齊兆送的一尊白靈璧玉的神像,當時是由戶部的人親往鑑察,連白靈璧玉的畫像都傳回了盛都。
結果朝廷派去護送靈璧玉的人卻送丟了,尋了個把月也沒見找。時也其實信不過齊兆,看到白靈璧碎石的時候,才不顧腿瘸也要先進來看個究竟。
只是她以為她會是和阿罕一起進來探個究竟。
望著眼前還摸著石壁的齊淮,時也發現自己這個時辰內嘆氣的次數有些多了,“若是下官說為了百姓民生,君王社稷,王爺怕是也不信。”
齊淮摸著石壁的手一頓,表情有點古怪,“你會說話就多說點。”
“?”時也皺眉,就算再不信,這副表情是怎樣。
齊淮生得比時也高了有那麼一截,以致時也現在要仰著頭,望著齊淮那停著不動的手,“王爺可真英明神武,這般快就找著機括所在位置了。”
傷殘人員用手撓了撓下巴,也研究不出來到底是通道還是機關。自發地瘸著稍稍往後面挪了好幾步,狀似關懷,“王爺,可小心了,下官就不妨礙王爺的發揮了。”
齊淮覺得自己這個時辰內想削了時也的次數有些多了。
指力之下的這塊壁石是活動的,齊淮往內裡一推,裡頭確實是空了一塊。
只是,咔地一聲,聲響發出卻是在他後頭。
時也腳下所站的一連片磚壁瞬間變空。
短短一個時辰內體驗了兩次踏空,時也感慨了自己挑的一手好位置,不忘護住了自己完好的另外那隻腿。
卻是有人隨她而下。黑暗之中,摟住了她的腰肢,直接將她納進懷裡。
第12章 土龍 風雅得好似被追趕的不是他
這個懷抱的氣息是極其陌生的。
其實就算一隻腿不能用,她也不至於就保全不了自己。只是昏黑之中,所有的感官讓她更敏銳體觸到了這個嚴嚴實實的懷抱,怔愣當空。
未來得及反應,擁著她的人將兩人身體逆反,抽出她手中的劍。一片劍刺入壁迸濺而出的火星投映入眼,刺耳,燦目,好不容易緩衝了直下之勢。
時也眨巴了下眸子,上身微微後傾,遠離了對方那個溫寬的胸膛。輕瞥了一眼下方,便果斷掙脫跳落而下。
“姓時的……”你當真就這麼避我如蛇蠍。齊淮的話未說完,便望到了這一眼到頭的底,默然也抽劍跳落下去。
時也崴了的那隻傷腳不敢著地,只得頗為狼狽地半撐著石壁。側首風來,過分俊朗的齊淮從容地落到了她身側。
齊淮的臉確實英氣得人神共妒,不像她,總要把眉描得很是斜飛入鬢的劍眉,用來平添虛無的幾分凌冽的男子氣概。
上次和齊淮獨處,還是邊城之時。異域幾個部落小國聯合進犯,能不動兵便化干戈的是好,但卻也架不過裡頭歷來好戰的陀羅國,本就毗鄰邊城。
什麼謀都不好使,最後硬槓上了。那會戰完又戰,殘陽如血之下,她滿身血汙倚著馬。氣都差點喘不上來,結果齊淮人模狗樣地過來給他們送軍資。
真真是每次和齊淮碰面怎麼自己盡是神色清慘,落魄不堪。
還都得朝他道謝。
底下如果是豎滿的刀子鋼叉,這一落地,也就難看得緊。但就這份隨她而下的……恩情,她還得不情不願地記下。
時也再度拱手準備致謝。齊淮卻冷哼一聲,二話不說將手中劍塞入她手中,轉身便巡看起周遭。
這,沒想到齊淮還有這般熱忱助人的時候。時也砸吧了下嘴巴,摸不著頭腦,拄著劍朝另一邊看去。
齊淮這才敢回過頭認真看向時也,隨即又自鄙地收回目光。他可沒忘記,當年他因著相貌懷疑,親自差人問的這位狀元郎驗明正身之事。
他知道時也其實有些時候是很有種的,但他也沒有忘記,方才納在懷裡的香軟。
“誒?”時也訝異一聲吸引了他的心神。
地上一堆零七落八的鐵製具,髒兮兮的揹簍,堆起來的石塊。這是人為開鑿出來的穴洞,寬敞乾燥。還有一個人高能行的洞口,入口處點著兩盞微弱的油燈,他們便是藉著這油燈光打量。
唯一特別的,可能是這裡的石巖,好像含著什麼墨黑色的物質。齊淮已經走了過來,從地上摸起了幾粒鐵渣滓,臉上的表情便臭得不行。
“看來這是揹著王爺私挖的鐵礦了。”時也笑得勉強,從洞口望進去,就怕路還長著。這油燈又不是長明燈,這裡看來並未荒廢。
“看來齊兆是揹著時大人挖的鐵礦了。”齊淮沒放過時也臉上的微表情,“看來邊城之際,齊兆沒有將這裡的秘密分享予時大人知曉。”
挖鐵礦需要多少青壯力,想要悄無聲息在這南郡底下挖,太難了。若不是有齊兆授意,這個鐵礦能如此隱秘,朝中也未有所聽聞。
兩人自是知道,某種程度上也能算是心照不宣。
知道齊淮耳目探得長,沒想到心眼卻比針孔還小些,一直抓著這事不忘。“兆王爺約的下官喝酒言歡,下官只得奉陪。兆王爺字裡行間盡是對王爺的關懷備至,未想如此重要之事,竟也未告知王爺。”時也說完,便轉頭望著上方。
既然已經知道此處之秘,前去以身犯險也沒必要。
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了,最起碼一隻腳不能用的時也是爬不上去的。齊淮卻未必不行,他那身手還是能看的。
時也將劍反手遞給他,“那下官,就靜候王爺了。”
齊淮垂眸望著時也頭頂,也未接劍,便冷嘲道,“堂堂男子漢,都到這了,你還想讓本王回去?”
心頭一哽,她可不就不是男子漢。“王爺,這個鐵礦還未荒廢。”走進去裡頭,不曉得會碰到多少人。
“本王難道看不出嗎。”齊淮嗤之以鼻。
“若真是如王爺所猜,是兆王爺派人私下掘的礦,那估摸是也派了人在這把守。”這兒人可能很多!能上去帶些人下來嗎!時也就差吼出來了。
但是顯然,齊淮並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老神在在,踱步至了入口處,還側首示意了時也跟上。
時也滿臉疲憊,齊淮恍若無睹,沒有停下腳步,聲音倒是輕輕飄了過來,“你想回去也行,劍記得還予本王。”
……
看看,堂堂一王爺心眼就這麼小,真是齊朝一絕。
時也一面腹誹,一面拄著劍一拐一拐跟上。
暗道走久了不知道會不會遇到鬼,時也只知道自己的視野範圍內一直都只剩下齊淮。他邁著極其緩慢的步子,眸子深如潭,但卻讓人隱約覺得他心情尚可。
南郡的地下也挺悶熱,卻難得兩人這般心平氣和地走著,其實他們本不應該出現在這。確切點來說,是齊淮根本也不需要自個下來探個究竟。
她一直以為他蠻厲,恣意妄為,卻好像也並不是她想的那樣。想起那道燙手的密詔,時也又忍不住看著齊淮,微垂著的眉眼,清冷俊朗的容顏亮若皓日,將四周襯得愈發暗。
齊淮到底知不知道密詔上的內容。最糟糕的結果,大抵就是另外那道密詔,已經落在了齊淮手上罷。
先帝也沒告訴她另外那道密詔在誰之手。朝堂雖也就那麼些人,但著實找起來很難。她答應與齊兆的密會,也正是因為想順道探問於他。但齊兆其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先帝應該不至於那般糊塗了頭。
本來便走得很慢了,這人心裡頭還想著事。齊淮垂眸望著時也那幾乎就沒在挪動的腳,到底忍不住把這份平靜揉碎,“按時大人這麼個走法,本王倒是不知道何時能看到這暗道的盡頭。”
時也斂容,言辭懇切,“那不如王爺先行,下官這不中用的腿只能落在後頭默默跟隨王爺了。”
雖然知道齊淮沒這麼放鬆心神留著後背給她,但也沒想到齊淮思維跳脫得這般快,“時大人,流汗了。”
?!時也用手揩了揩額前的薄汗,索性將額前碎髮都捋到了發頂。
“時大人,南郡向來隨性風流。”齊淮意有所指地瞥向了時也整齊厚實的衣裳,“和本王一起,時大人倒是拘謹得很。”
這倒是與和誰在一起沒有絲毫關係。
時也張口欲言,卻一頓。
幽深狹長的暗道,任何的聲響都很容易察覺。更別說兩人的耳力都還不錯,更別說那聲響,還有些大。
那是……一個人和一群?
一群爬著的東西?
時也費力地辨別,那個人應該是被一群爬著的東西追趕著。武功聽著應該也不賴,後面追趕的東西,腳步聲很沉,應該很是笨重。
那個人往這邊來的速度極快,時也齊淮兩人對視了一眼,時也把手中的劍從拄改握。
一陣融合在黑暗中的風颳過,齊淮登時出手,瞅準了玄色身影將手中石子扔出破空之勢。那人也是沒想到在此處還埋伏了人,猝然避開。整個人在半空似飛旋的柳葉般,蹬牆落地。
那人落在了他們身前。
雙方準備動手,對視之下卻一個怔忪。
“兄長?!”
“時綏?”
“阿也?……淮王爺?”
三人皆帶訝異。來人玄色衣裳也掩不住其清越澈澈如溪澗泉林,風雅清致得彷彿被追趕的人不是他,這可不就是時綏。
時也頓覺哭笑不得,“兄長,你這是?”
“說來話長。”時綏雖然知道時也在南郡,卻也沒想過這般巧。打量了一下自家弟弟,氣色尚可。就是這左腳未著履,還纏上綢布,“阿也,你的腳?”
“崴了,說來也有些話長。”
眼下境況確實不適合詳說,尤其是後面還有一群不知道什麼東西。時綏指著時也他們來的路,“那頭可有出口?”
“有是有。”就是有些難上去,時也蹙眉。
齊淮也看膩煩他們兄友弟恭的模樣,沉聲便道,“追你的又是些什麼東西?”
“是一群土龍,那東西不太好對付,還是先避避吧。”時綏說道著,至時也跟前屈膝蹲下身,“阿也上來,兄長揹你。”
就說還是自家兄長體貼。土龍的腳步聲愈近,顧不上多問,時也爬上了時綏的背,“走。”
雖然在時綏背上,但這話時也卻是衝著齊淮說出。話一出口,她和齊淮都愣了下,打量著齊淮也沒生氣,三人一道又疾行而回。
“這是個鐵礦,我是接到了密報而來查探的。”時綏一面揹著時也,一面解釋,自家的寶貝弟弟這些年個頭好像也沒見長,還是這般輕飄飄軟綿綿。
“就是沒想到這些人在這放了一群土龍當護衛,鱗片堅實不好對付。不若我們……”時綏漸漸消音,拐過入口見了眼前之景,他才懂方才時也的欲言又止,“阿也,這個出口?!”
第13章 相襯 冒出一個臉黑的認知
“這個出口?!”這是出口?
時綏話音剛落,便看到後背的時也伸出手指了指頂上。
齊淮和時也落下來之後,頂上的石板倒是沒關上。
只是這,四壁雖然不光滑,但也沒凹凸到能徒手攀爬上去的地步。有劍還行,時也掃視了下她這名義上的兄長,得,就掛了個包袱在腰間,竟然也是個沒武器的主兒。
時綏輕咳解釋,“方才我的劍,落在了土龍身上。”再想取回來就取不回來了。
“沒想到這鱷也不是毫無用處。”時也皺眉道著,將手中的劍遞還給了齊淮。
齊淮垂眸看了一眼,靜靜接過了劍。
“上去有些難,我方才是從另外的入口進來的。倒不若在此處將這群鱷絞殺了,橫豎它們數量也沒多到難以抗衡。”時綏將時也放落在地,“阿也你就在兄長後面,莫要出頭。”
左右兩個八尺有餘的地道男兒在她跟前,她也不想出頭。
齊淮的劍執在他手中,銀亮的劍影凝華肅殺,果然比她是有丟丟氣勢。時也有些嫉妒得扭頭望向時綏,“兄長,那你可得當心。”
時綏安撫地笑笑,齊淮漠然執劍的手背青筋若隱若現。
幽深密道內密集沉重的聲響越來越近,時也突然想起有個問題還未問,“兄長,你方才說的土龍數量不多,那是多少?”
“約莫二三十隻。”四五米長。
後面幾個字說出來也沒甚必要,齊淮已經就著蕩起的劍風,頎長身形若掠水輕鴻。腳尖一挑將入口出現的龐然大鱷掀翻倒地,輕寒的薄光勾出一道血線。
血腥氣彌散開來,齊淮是對準大鱷最脆弱的腹部了。
時綏雖是文官,但時也自幼便識得他,自是知道他身手不賴。他手上翻出短刃,寒光閃閃,玄色衣袂翻飛與黑褐色大鱷倒是相襯得很。
兩人身法極好,還一身煞氣,一時間這密道入口也不怕守不住。
時也站在最後方,慢吞吞扶著石壁坐下來觀摩戰況。
齊淮不笑時的眸光便能寒徹人骨髓。此時戰意尤勝,映著不太明亮的油光,時也都能覺察到那致命的殺意。要是和齊淮對陣,想想就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時綏就和齊淮不是一個路子的,清俊的眉目,比齊淮少了兩分冷冽。縱是現在也面若寒霜,但也能從中窺得其人風儀。要是和時綏對陣,時綏一定不會向她動手。
時也這端一面欣賞,一面肯定地點點頭。
這底下並不寬敞。原先已有雜七雜八的鐵具和揹簍丟棄在此處,此時再加上條條龐碩的大鱷,這空間就愈發狹窄了起來。
一條漏網之鱷不知從何而來,帶著口涎腥味的大口朝著時也而來。齊淮時綏分神望了過去,時也已經右足輕點,一轉腳跟,利落地躥出去了半尺遠。
那隻襲擊時也的漏網之鱷轟然倒地,一支爍黑的染毒袖箭紮在它腹上。
輕功很俊,出手也很利落。齊淮眸裡閃過一絲讚賞,但是嘴裡卻說出來截然相反的話語,“這東西竟也聰明得會挑軟柿子來捏。”
時也眼角微跳。
漫穴濃烈的血腥味,引得過來的大鱷都堆成了小山丘。
時也發現自己才真正是手無兵刃的人,袖箭用不了幾次,只能勉力躲了開去。要說剛才額前是細碎的汗珠,此時她都已經滿頭的大汗了。
腿腳的不便使得她愈加吃力,時綏來到身旁打落了撲向她的兩隻大鱷。
齊淮瞥了眼面色些許慘白的時也,護在她周遭,手中的劍出得更快了些。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時也又到了倚著石壁歇息的空隙,眼前這堆鱷屍都不止二三十隻了,“王爺你的人怎麼還沒來。”
“你的人不也是沒來。”齊淮嘴角一撇。
“兄長你的人呢。。。。。”時也微喘著氣,又堪堪避過了一隻巨鱷,時綏見狀將短刃扔給了她。
征戰殺伐之人多自有戾氣,在時也身上看不出來,但齊淮身上倒是明顯。剛才齊淮說的這些東西挑軟柿子捏也不無道理,畢竟這些東西就不怎麼敢往兇戾的齊淮那邊靠攏。
又有什麼東西往她耳邊而來,時也警覺地一側首,足跟便想輕點。卻是見這東西輕飄飄,晃晃悠悠一細截出現她眼前。
時也順著這一截往上看,差點滿目熱淚。誰的人,終於也是找到他們位置了。
“王爺,堂堂男子漢,你還進不進去看個究竟了。”時也還不忘出言提醒下齊淮,“那下官和兄長先行一步?”
她與時綏,這話聽得齊淮覺得莫名刺耳。執著的劍下手更狠厲了些,直接將大鱷破腹刺穿。
齊淮冷哼,“你們想走,也不看看是誰的人,本王允不允。”
“公子。”阿罕已經自繩攀落而下,緊張地端看了下時也,便守在了她身旁。
齊淮:……
“王爺。”慎行隨著阿罕一道下來了,循著齊淮留下的標記和底下濃烈的血腥氣,好不容易才尋到這兒。
眼前廝殺的場面可謂難看,齊淮月白色外袍和時也茶色衣裳,都汙髒得不成樣子。倒是時綏一身玄色倒也沒差。
慎行忙讓上面的人再下來一些,齊淮和時綏漸漸抽離開了身。
“王爺,此處並不是鐵礦的入口。王爺若想剿拿鐵礦中人,時綏倒是知道入口何在。”說罷,時綏從懷裡掏出了一張鐵礦地形圖。
羊皮地形圖上線條寥寥,卻是將這礦中的主要地方都勾勒了出來,包括入口,通道,甚至守衛也圈了出來。
“我自收到這封匿名圖,便來至南郡,按著這地形圖小心地摸索了一遍。”時綏暗歎,“除了土龍的分佈點有些差異,其它竟是相差無幾。”
時綏將地形圖遞給了齊淮,他只是來取白靈璧玉的那尊神佛像,也就是他掛在了腰間的這尊。本來還想著屆時如何解釋,這下齊淮也在,倒也省得他解釋了。
“兩位大爺。”時也幽幽道。雖然他們的人來了,但是這底下的情勢也沒樂觀到能順便將這地形圖再研究一遍,“我們可以先上去?”
時也忍了很久的腿腳疼痛,齊淮看著她臉色這般不好,心底裡也怪不舒服的。側身便將繩索讓開,卻又一抿唇,轉而扶著她腰,一手抓著繩索如風起般將她帶了上去。
時也一個怔愣,眨眼,回神,便見兩人已穩當地站回到原先的石道上。齊淮的手還在她腰間,怪瘮人的,時也一個迴旋彎腰,利落致謝,“王爺大恩大德。”
齊淮手指緊了緊,收回了背後,“既是恩德,記得要還。”
時也瞬間想收回上一句話。
底下,時綏面前只留下一條繩索迴盪著。還有眼前地上,從時也身上掉出來的不知道寫畫些什麼的圖紙。
他是不知道,齊淮什麼時候這般待他家阿也好。眸色晦澀難明,時綏撿起地上的紙,塞在懷裡,自個抓著繩索也流星般朝上而去。
這石道的門沒有再關上,慎行和阿罕應該是找到了卡著這門的門路了。時綏揹著時也,幾人一道便沿原路直走,率先上去了。
眼前廢墟還是那片廢墟,只是過了兩個時辰,日光從耀眼奪目到西移暖意。
時也身子歪歪靠在時綏背上,覺得要挽救下自己的英偉形象,“兄長,可千萬不能帶我回郡守府。”
時綏輕笑,阿罕在一旁也表情微妙。
齊淮聽著時也開口,望過去卻是另外一番觀感。那人眸光瀲灩,臉色雪白唇紅如畫,偏偏還眉眼低垂,似春雨拂海棠。
和揹著她的人,意外相襯。齊淮忽而冒出這樣一個認知,臉都黑了。
“王爺,你沒事罷?”時也蹙眉關懷了一句這一身血汙的齊淮,便被他無情地甩了一聲冷哼,目送他轉身離去。
時綏見狀,還是嘴角噙著笑,悠悠地揹著時也走了,“那便帶阿也回兄長暫住的客棧罷。”
日暮降臨,金紅一片灑照南郡。光耀之下這片地底竟藏著不為人知的隱晦和圖謀,這背後牽扯的事情可夠人忙活的了。
時也累得都沒力氣晃腳了,但是腦子不能閒,“兄長,猜下會是誰給你的情報和地形圖?”
這個問題,時綏早已經想過,“應該也不外乎兩種,一是與齊兆結了仇怨,想借此掰倒他,不行也能給他致命打擊;二便是能在這其中獲利,至於獲什麼利,現下倒還不好說。”
“不過無論是哪一種,如果這人不是齊兆的親信,那就必定相當難對付。”是齊兆的親信,那能得知鐵礦內裡乾坤便是件很容易的事。
這兩個觀點倒是與她想得所差無幾,只是還要尚需確定一番。時也一面點點頭,一面皮得用手蹭了蹭時綏腰間繫著的包袱,“兄長,果然已經尋到了這尊玉佛像。”
“你方才掉落的圖紙,兄長也幫你撿起來了,待會還你。”來南郡這趟倒是不賴,許久未和時也這般親暱。
“什麼圖紙?我身上有放紙嗎?”時也仔細想了想。
時綏突然想起,這圖紙,是齊淮和時也一起上去時掉出的。若時也不知,那這便是從齊淮身上掉落下來的。
第14章 給你 感情深得同赴患難
“乖點,別動。”時綏又用上哄小孩子的語氣了。
阿罕本來便想搶著為自家公子包紮,時綏卻是不由分說地讓他去取藥煎藥了。時也這會便徑直靠坐在榻邊,由得時綏伺候。
“兄長還記得幼時你崴了腳,死活不讓別人碰你,連大夫都被你推得老遠。”時綏低垂著頭,捧著她的傷足也是說不出的俊逸雅緻。
一手解開了她腳腕上的綢布,又將她的白羅襪輕輕除下。
那會兒她還小,發生了太多事,誰也信不過。每天帶刺兒,各種敏感百般提防,比小刺蝟還難伺候。卻拗不過這個天天給她送點心,執意哄她睡覺的兄長。
就連崴了腳,她也不敢讓別人窺得她足腕半分。大夫來了都被她兇狠斥退,最後還是時綏按著大夫的吩咐,小心翼翼地為她正骨。這些年下來,連帶著時綏的醫理都增進了不少。
其實時也的腳丫,是精緻過了頭。尋常男孩子的腳哪能這麼好看,腳腕太細,腳趾頭瑩潤玉白。面板本就白皙,趾甲偏生粉嫩。
果然自家弟弟好看,便是哪哪都好看。
時綏輕按了一下時也的腳腕,骨頭位置是已經沒問題了,就是白膚上的這片淤腫看著可怖。
“大公子,二公子。”時絡讓人端著兩盆溫水進來了。時綏側身擋住了時也的腳,便讓時絡再出去尋一身乾淨的衣物來。
時綏打溼了帕子,輕輕幫她按在淤腫之上,一面不忘囑咐,“這幾天可就千萬別用這邊的傷腳行路了,按時喝湯藥,可以好得更快。”
連連點頭,兄長說得都對。
“地形圖我特意給的齊淮,這一趟渾水接下來你也別攪和了。”
再再點頭,兄長說得沒錯。
“兄長可聽說,南郡郡守可是熱忱得把青樓女子都叫到府上款待阿也,阿也可真是豔福不淺。”時綏這話說出來自己都想笑,竟一股子醋溜味兒。
這句可沒等到時也點頭。時綏稍一抬頭,便見時也整個身子都靠在榻邊。眸子閉著,鼻翼微微翕動,蒲扇烏睫靜靜覆著打下一片陰影。
竟是睡著了,讓他這個兄長一肚子的叮嚀還沒來得及說完。
時綏失笑。收起了帕子,將時也另一隻腳的履襪也都除掉。一手穿過膝彎,輕輕將她抱躺在了榻上。
雙手便去到了時也的衣領處。
修長的手指輕輕碰了下時也的喉結,這脖頸也很細。幫時也鬆了鬆領口,恰好時絡將乾淨的衣物送了進來。
這是讓他找給時也的衣物。
時綏看著床上睡得沉沉的時也,衣服髒得都看不出原本的茶色。不得不說還有股難聞的氣味,雖然他也並沒嫌棄。
思忖了幾息,到底是隻幫時也鬆鬆領口。少年太容易炸毛,兄長之前想幫著換衣都被兇了又兇。
還是幫弟弟擦擦臉和手腳,把自己忙成賢惠模樣的時綏又打溼了另外的帕子。時也今天悶得汗水涔涔,整個面板就像水裡泡過一般透亮。
平日裡穿著一身官袍呆呆的,竟看不出這將及冠的少年還有一絲未褪的嬰兒肥。就是這,拭了幾下,帕子越抹越黑便罷了,怎的臉上也越抹越黑。
頓了下,時綏伸手用指腹來回輕拭了一下時也那飛揚的劍眉,翻手一看,果是指腹也染上黑了。
時綏本舒展著的俊眉慢慢擰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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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溼的帕子遞到自家主子手上,望著自家主子何曾這般的汙髒,接過帕子便一臉寒霜地擦拭著自己的手。
打草易驚蛇,藍衣布衫的人已被齊淮派去,順著時綏給的地形圖守著鐵礦動靜。那麼大一處地兒,既然已經藏不住,接下來就更別想逃得離。
那個給線報,還能給出地形圖的人,卻是值得窮究。
“王爺,嵇白已經逮到了。”
“先關一關,再讓他跑了,你們也別回來了。”齊淮冷聲冷臉。
“是,王爺。”見熱水和整潔衣物皆已備好,慎行忙上前,“王爺是否此時沐浴,屬下替王爺除衣罷。”
洗沐?是了,今日在這鐵礦之下,不僅跟灰裡打滾似的。悶出來的汗混著鱷的腥味,很是難聞。
他半環著時也的腰上來時,卻是沒注意那般味道。都怪那人的腰,有些細了。
齊淮心情難辨地看著自己碰了時也腰的那隻手,半響未出聲。慎行便兀自上手為他除去外袍。冷不防齊淮來了句,“你說,時家那倆兄弟,是不是感情好到會一起洗沐?”
這,慎行僵了一下。便聽他家王爺接著道,“本王聽聞,民間許多兄弟自幼時便是同吃同睡,洗沐也不例外,可是如此?”
他所謂的兄弟,不拿刀子捅幾下便算是感情極深的了。時也那般狡黠精靈的人,若是和她當推心置腹的兄弟不知是何感覺。
齊淮這般想著,目光帶著些許沉沉看向慎行。
慎行不敢再僵,“時也大人和時綏大人關係確應極好。聽聞做兄長的甚是嬌慣著這個弟弟,比寵府裡的妹妹更甚。這在盛都也是出了名的。”
人多的地方那傳聞和流言便似高山瀑布之水,流得賊猛且快。時也那般在世家公子中數一數二的容貌,隨便一件小事都能在各姑娘千金之間傳得沸沸揚揚。更不說時綏也是一副好相貌。
就知道。齊淮心裡些許不舒服,“去將時府這些年發生過的,事無鉅細,只要與時也相關的,皆呈給本王。”
“王爺。”慎行還隱約記得,“前些天王爺已讓謹言呈過一次,近三年來的動向。”
“時也八歲到的盛都,要這之後的全部。”齊淮沉默了會,便揮退了慎行。
緩緩地沉入了沐桶之中,熱水沒能使得他的理智完全回籠。閉上雙眸,閃現在腦海中的,淨是時也的那張臉。
生動又虛偽恭維的笑臉,挑起譏諷狡黠的眉眼,甚至還有巴巴跟在他身後邁不動步子的一幕幕。齊淮深吸一口氣,睜開眸子,“慎行,去讓嵇白提前準備,明日一早便過來。”
“是,王爺。”慎行看了看已是戌時的天色。
翌日清早,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嵇白老人家忙忙碌碌,卻是巧遇小故人。
慎行也看到了來訪的這個自家王爺密切關注的重點人物,不敢怠慢,“時大人。”
時也已經換上了時綏準備的玉渦色長袍,衣衫似雲繡飛鳶。如琢的眉目已是清爽,將昨日的狼狽一洗而清。
今日時綏要去光禿禿的愁江岸看看,她不想再去,便打探著來到這裡尋起了齊淮。不想卻先看到嵇白正拿著奇奇怪怪的物什走著,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嵇老人家?”
“小時也,你的身手看著是不錯。”嵇白笑眯眯地打量著這個好氣色的小年輕,絲毫不提他將人家丟下去的惡舉,“老人家便老人家,不準叫雞老人家。”
“嵇老人家,叫你不跟我走罷。”時也抑揚頓挫地又叫多了幾聲嵇老人家,叫得嵇白連連搖頭,也叫得齊淮自屋內出來。
齊淮一出來,嵇白便捧著東西跑到時也身後,“小時也,你不是要帶我去見官?這會兒我雙手待縛,二話不說,立馬跟你走。”
說罷,在時也後頭對著齊淮做了個老鬼臉。
時也腦門一跳,“嵇老人家,你覺得我官比他大?”
二人身份嵇白自是清楚,聞言老臉誠懇,“你比他年輕,總會活得比他久。”只要活得夠久,夢想總能實現的。
時也想起昨日那凌冽劍光,“嵇老人家,那你是覺得我打得過他?”
嵇白更是滿臉明顯的錯愕,“那簡直異想天開。”
“……”太看不起人了,時也忍不住揪了一把嵇白的白鬍須。嵇白忙解釋,“老人家這不是看你們哥倆個感情深得同赴患難。松,松下手,老人家都這般水深火熱了,再揪真哭出來給你們小年輕看了。”
什麼感情深,時也表情古怪,倒是鬆開了手。
“你找他?”齊淮望著和嵇白一直打鬧的時也。
這倒不是,時也想起此來之事,掏出一張圖紙,“不,我是來找你的。”
昨日都不喚他王爺了,今日清醒多了也沒改口,齊淮抿唇不語。看著時也細白手上的那張圖紙,“你撿到的?”
時綏撿到的,也相當於她撿的。時也點點頭,看來這真是齊淮之物。
齊淮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輕咳了一聲,側開身示意她進屋,“你可開啟看了其中內容?”
時也同齊淮邁進了屋內,嵇白還豎著耳朵,冷不丁便被拒在了房門之外。這圖紙不曉得有什麼玄妙,時也如實地搖搖頭,“既知這非我之物,我若想知,也會用自己手段去知,不會在那種時候佔你便宜從而去窺探其中秘密。”
時也抬頭直視於他,眸中澈真。齊淮先移開了自己的目光,不自然地背過身去,“這紙上的內容,你可以看。”
?!時也詫異眨巴了下眼睛,眸中滿是不解。不說話,也沒動作。齊淮作不耐煩狀,“你展開這張圖紙,一看便知。”
第15章 相好 不能長得醜
橢形錘狀,上植滿鐵釘,下部為尖錐。外形看著有些奇特,說是兵器,又握不上手。不作為兵器,一時也說不上能作何用。
時也拿著齊淮讓她展開的圖紙,也不在意與齊淮同坐桌几前。心中慨嘆,這就是齊淮所說的一看便知,都哪兒跟哪兒了。
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下,這怕是齊淮暫居的寢屋。屋內是重新佈置過得,几上擺的越窯影青茶盞,案前挑的是琉璃燈罩,裡間門外還防設著三折連環曲屏。
屋內還有個鎏金燻爐。應該是昨夜燻過藥,現在屋內味道還未完全散去,竟也沒避諱她。
齊淮昨日還那般戾氣殺伐,她險些忘了他是有些病在身上的。但這是何病,她派去的人始終探查不出來,見過他病發的人可能也都一腳踏進棺裡了。
誰會給他人知道這可能要命的破綻。
她倒記得曾在鵝毛大雪中見過一次。那會兒先皇將薨,多的是行刺之人前仆後繼趕著去他那,規模之大,次數之頻,淮王府的親衛都換了一批又一批。
大風颳得雪絮揚揚,她遙看著他在黎色大氅下面色青白,指骨緊握幾近透明。身上明明無傷,卻似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若在那個時候下手,成功的機會應是極大的。
“想喝茶水便自個倒。”齊淮出了聲。他看著時也自坐下,看了一眼圖紙,便盯著那套越窯茶盞望。
時也斂回了心神,這實在不是她應該走神的地方。腆然輕咳一聲,順手幫齊淮也倒了杯茶水,“那下官便以茶代酒,向王爺致謝。”
“致何謝。”
“謝王爺為除鱷患所施援手。”時也指了指圖紙,這也是她方才浮起的猜想。
南郡的事,除了嵇白,昨日又新添了待清剿的鐵礦,剩下便只餘她要去處理的鱷患了。見齊淮沒有否認,時也倒是有微許詫異。
齊淮面上露出些許不自然,“本王這是為了南郡百姓,不是為了你。”
“這是自然。”時也一臉正氣,“王爺真是愛民如子,下官佩服。”
齊淮心中一梗,岔開話來,冷聲便道,“本王便是隨手一畫,這東西若想直接塞入鱷口之中,可不易。”
“是不易。不過可先將它放在牲畜之內,一起扔進愁江。鱷縱是銅鱗鐵皮,一口吞了那牲畜,這東西也便進了鱷腹之中。”時也撓了撓下巴。
這積食積得,到時可得把鱷胃扎破。齊淮是真有手段,也就多費些牲畜,不必搞得人仰馬翻。她在這一路上也想了許多,不傷害到人便是極好。
“這東西做起來也不麻煩,南郡打鐵坊也很多。”
齊淮勉為其難端起了時也倒的茶水,便見時也乖巧點頭,“有勞王爺,那且待明日,下官先把那幾板車的石灰用完。”
想起昨日暗衛來報,時也可是莫名買了幾班車的石灰。齊淮張口欲問,門口卻有些許聲響傳來。
女子粉霞錦綬藕絲羅裙,浮翠流丹,溫柔似水。
回杳循著昨日記憶來到了此處,門外卻是有個挺拔剛毅的男子守著。還有一個,佝僂著腰,趴在門前努力探聽著什麼的老人家。
挺拔剛毅的男子竟也不管管那個老人家,回杳走至跟前,柔聲道,“這位大人。”
慎行自然看到了回杳。昨日便是他去將她帶到了自家王爺跟前,王爺親自問了她幾個問題。誰想今日,這青樓女子竟自個上門來。
時也可還在裡頭,慎行跨前一步,壓低了聲客氣問道,“這位姑娘有何事。”
回杳咬咬下唇,她能有何事。在青樓混跡之久,察人觀貴她也是在行。前日那位時大人相貌是一絕,但昨日這位大人,卻是她見過的品貌最為高貴之人。
若能,若能伴他身旁,為婢為妾也是天賜機緣。就待她把握了,回杳復而柔聲開口,“這位大人,昨日那位大人所問之事,回杳想起還有未盡之言,今日特來……”
一把刀連著鞘無情地橫在她面前,回杳驚得話都沒說完全。慎行無情冷麵,“閉嘴,再不回去就休怪我動手了。”
回杳何曾見過這般凶神惡煞拿刀對著她的,絲毫不憐香惜玉。神情如此肅殺,似是真會動手,一時間雙目竟含了淚。
嵇白也轉過頭來,打量起了女子。
慎行心下一緊,這事若他都辦不好,王爺怕得削了他。卻聽嵇白好不正經道,“年輕人,你相好?找上門了?”
……
回杳聽得清楚,眉目含淚便想反駁,卻被慎行狠是一瞪,一時間也沒想好如何開口,絞著手裡的帕巾不知所措。
倒是嵇白又在一旁對著慎行擠眉弄眼,“年輕人,這麼兇,可要好好跟小時也學學。別的不說,單是她那笑得,我這老人家看著都喜歡。”
“時大人?”回杳顫聲問道,她記得前日那時大人,仿似喚做時也。
這下慎行的心可是揪了起來,他敏銳地聽見王爺屋內已有腳步聲朝著這門口行來。偏生回杳還不停歇,“回杳與時大人也是……”
嵇白還一臉興致勃勃聽著,便見慎行閃電般的一個手刀,徑直將那女子劈暈。
房門已經打開了。
時也總覺得聲音聽著有些耳熟,齊淮心下卻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兩人一道出來,一眼望見慎行懷裡摟著一嬌弱女子,一隻手還將女子的頭按入他懷中。
臉倒是沒看到。
齊淮皺眉,這莫不是……
時也眉頭也是蹙起,這……
“光天白日,慎行大人這是?”為了你家王爺強搶民女?時也眸子瞠圓了些,嘴巴微張,這個念頭一浮起就無法遏制。這,想想齊淮府上未聽說什麼侍妾側室,難道他就是隻好野花這一口?
眼前這人現在腦子裡肯定想的不是他的什麼好事,齊淮恨恨道,“時大人你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時也忙伸手託了託自己下巴,正經地想了想,便煞有其事問出了驚人相似的一句話,“這莫非是,慎行大人的相好?”
這可不,嵇白在一旁頗為肯定地點點頭。
慎行閉眼,認命地也點了點頭,咬牙便道,“驚擾了王爺和時大人,屬下這便馬上處理。”
得齊淮一揮手,慎行立馬轉身,不讓時也窺到一分一毫女子的臉。打橫抱起,轉瞬離去。
嵇白還在樂呵呵地笑著,時也卻覺得周遭溫感好像降了幾分。看著齊淮面色,拱拱手便準備告退,對著嵇白努努嘴,“嵇老人家,你還不為王爺診脈。”
嵇白似無所察,還不在意地擺擺手,“昨日便已診過脈,今日準備下便可開始初段治療。”
嵇白在盛都時,時也還未在。但嵇白是何等的國醫聖手,稍一打聽,便能知道他是何人了。因得雖然這性子結了很多仇怨,但也沒人真得想要他的命。
這樣一想,時也便很能理解為何齊淮要親自前往南郡,對嵇白勢在必得。
再留下來就太失禮了,“既是如此,下官便先告退了。”時也拱手,垂首。動作言語之間讓人賞心悅目,挑不出一絲毛病,也找不到挽留的藉口。
齊淮垂眸不語。
見狀,時也便準備轉身邁步離去。一旁的嵇白忙喚道,“誒,小時也,你就這般走了。不留下來幫我這個老人家忙,你和齊家這小子不是感情頗好麼。”
這話說得,時也面色古怪,齊淮也轉而目光灼灼盯著她。
謹言慎行能當齊淮的近衛,可真是不容易。時也心嘆,“不知下官可有能為王爺效力之處?”
齊淮此次出行可帶了好些人,怎麼排都排不到她在他面前獻殷勤。果不其然,齊淮拒絕了,“初段治療皆乃藥物針理治療,你也幫不上忙。”
那就好,那就好。時也長舒一口氣,喜笑顏開。
卻聽齊淮不急不慢接著道,“但是這階段之後,本王需要有人配合藥物幫著推功過血。此人需要武功尚可,機敏聰穎,還不能長得醜。”
“本王身旁,除了謹言慎行武功尚可,就是不太機敏。”
齊淮的話就頓在這裡,意有所指地望向時也,“本王好似記得,有人口口聲聲感念著本王恩德。”
時也面上的笑意僵了一下,轉頭瞪向嵇白求證。嵇白弱弱道,“確實如此。但推功過血也不損耗你根基,就是疲累了些。要不如此,老人家到時幫你再開兩服藥補一補?!”
“那跟長得醜不醜有什麼關係?”時也控訴。
齊淮怡然自得說道著,“長得醜,本王看著膈應,沒心情。”
時也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欠著人情不還,她確實也不好拒絕。齊淮也不怕她往他身上亂推,“既是如此,王爺屆時若有需要下官之處,下官豈會袖手旁觀。”
“如此甚好。”齊淮終於滿意了。
“公子。”阿罕看著從客棧出來便面色不好的時也,“公子,盛都傳來訊息。除了我們,還有另外一撥人,也守在那兒暗處。”
第16章 算盤 可惜就是個瘸子
“真的假的!”隔著老遠開外,樓內喧嚷的叫好聲和拍掌嬉笑聲也能聽到。
拄著手杖的人抬頭看著,廬齋樓。
今日廬齋樓內說書的是盛都出了名的封關先生,樓內的人光顧著聽去了,也沒注意瞧著這個拄手杖還戴帷帽的人。
帷帽邊緣的黑帽布打落了下來,整個人看得不甚分明。
他走得很急,不敢讓那人久等,黑色帷帽掩映著他此刻淌著汗的臉。
晶玉璧桌,珍珠簾幕。說書檯在其下,雅廂在二樓。朝著說書檯的雅廂門設著石闌干,可開可閉。
拄著手杖的人抬頭,二樓雅廂內有人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腳下的步子更急了些,忍著痛,走得一瘸一瘸。卻還不忘瞧瞧是不是有人跟在他身後,才敲了敲那間雅廂的廂門。
待到門開,入內。
他取下帷帽,喜不自勝便道,“見過公。。。。。”
‘子’字卻被他自個掐斷在了喉嚨裡。
他望著曾經的公子,今日換上了一身青蓮閃緞裙,赤朱沉錦,著蓮繡鞋子。頭上搖曳的簪子,好生顛覆自身的打扮,叫他有些不敢認。
拄著手杖的人一時呆怔當場,“公子,可是在時府過得不好?”
這位公子的脾性他還是知道的,不喜花花綠綠,不喜嘈鬧。而今卻來到了這麼人聲鼎沸的地方,時府的人也盯得太緊了,太過分了。
“坐不坐,不坐就別影響我聽說書了。”玉石清越之聲傳來。
拄著手杖的人心神一凜,顫顫巍巍地坐在了他公子對面。
底下的說書聲愈演愈烈,公子也沒有關了朝著說書檯的雅廂門。猶豫了一會,他還是忍不住道,“公子,盯著我的兩撥人已經被我騙開了,我們可需要換個地方?”
對面的人卻不理他,自顧自喃喃道,“這些天下來,我總算是知道計顏這麼喜歡來聽說書了。”
拄著手杖的人傻了傻。
望著正激昂說書的封關先生,這幾日說的好似都是時也,底下搶在前排的姑娘家家們都目帶星光。
“再說那會戰事膠著,我們的時將軍以一挑百。站于軍帳前,身長九尺,耍的一手好大刀,連淮王爺都連聲稱讚,歎服於我們的時將軍。”
封關先生說得口沫飛濺,底下的人聽得投入崇拜。
‘雀秧’卻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可是記得,時也比他還要矮上大半個頭了,怎麼就突然身長九尺了。
雀秧輕瞥了下還在繼續傻眼的那人,總算把朝著說書檯的雅廂門也合上。
這些日子計顏在時府裡鬧得歡,最喜歡的便是扯著他一道來聽書。那腕力大得,看不出,時也連侍妾挑的都是會武的。
計顏盯他盯得緊,他索性今日便來了廬齋樓,讓計顏好生在外頭瞎找去。
“你的腿傷如何了?”雀秧開了口。男子澈澈之聲和身上的衣飾明顯不太搭,雀秧卻是無所謂的閒散隨意。
拄著手杖的人點點頭,“多謝公子關懷,姜大夫給的腿傷藥很是有奇效。”
“有奇效,那你可有藥方?”
拄著手杖的人搖頭,又點頭,“記了下來。公子可是哪裡不舒服?我寫下來?”
“我記得南郡那邊傳來的訊息,時也也是傷了腿。”接到訊息的那會,還萌生了說不明的掛心,雀秧指著紙筆,“那你便先寫下來罷。”
拄著手杖的人也是二話不敢說,便拿起了筆。
雀秧摩挲著茶杯的杯沿,“訊息傳過去了嗎?”
“在齊淮和時也抵達南郡那日,信件便已經確認遞到了齊兆之手。”本來是按照計劃來的,“只是沒想到,他們比預計得更早發現了鐵礦之事。”
拄著手杖的人說罷,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著雀秧的神色,“公子,嵇白好像也在齊淮之手了。”
雀秧輕輕“嗯”了一聲。
讓他們早發現也沒關係,齊兆知道了,總會去找他們碰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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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要不要我揹你?”阿罕看著走得著實辛苦的時也。
時也無奈擺擺手。
她倒是想,但這南郡大街之上,眾目睽睽之下,她要做瘸子也要做個有骨氣的瘸子。
且說,齊淮已經悄悄派人去將最近駐地的陽寧軍調了過來。她再不走,到時誤傷了自己多不好。
今日吹的是偏東風,時辰也還早。時也扭頭對阿罕招手,“去把兄長喚回來。另外,讓郡守把幾板車的石灰拉去愁江岸邊。”
“就說今日天氣甚好,本大人要去趕鱷了。”不得不說,怎麼覺得自己跟要去趕集似的,時也喚著阿罕,“順便找頂轎子過來,你家公子真走不動了。”
時綏對著這個弟弟向來言聽計從。
剛一回來,便由著時也把他按到書案前,鋪開了紙,然後諂笑地研起了墨。
這般爛漫笑臉,明晃晃的有求於人,還能讓人見之歡喜。時綏可太上道了,縱容笑笑便問,“兄長又有什麼事能幫上阿也的?”
“那可有的。想勞煩兄長幫忙寫一篇檄文,就,<討南鱷檄>。”時也眼珠子轉得飛快。
拿這篇檄文,照著念念,走走過場。回頭還能拿著去交差,連摺子也省得寫了。
時綏溫文挑眉,還準備說道些什麼。
時也趕忙頭一按,連連嘆道,“這腳崴了就是傷身,弟弟我今日覺得整個人頭暈難受。”
算盤打得賊溜,時綏也配合得很。接過她手中的墨錠,自個研磨起來,“難受就去坐著,兄長來便行了。”
洋洋灑灑一篇好文,在時也喝了一盞茶的功夫,便寫完了。
他們去到時,胖郡守也已經在愁江岸邊等著了,周遭還有零零散散圍著看熱鬧的南郡百姓。
時也自轎中出來,湮波笑意,不染纖塵。便聽見在場好些人抽了口氣,還有人竊竊私語,“這長得可真好看,可惜就是個瘸子。”
……時也幽幽瞥了一眼胖郡守。
胖郡守趕忙喝靜那些城民。時也大度擺手,便命人將板車上的石灰,紛紛倒進愁江之中。
眾人登時又嚷鬧了起來。
第17章 賣身 還非得賣她手上不可了
滿愁江的水咕嚕嚕冒起泡來,煙霧繚繞,水波浮動,恰似大雪滿庭。
如果沒有眾鱷爭相退散咆叫的存在,儼然就是一副瑤池仙境圖。
芝蘭玉蔻般的人,在白煙嫋嫋中眉眼朦朧。拿著檄文,在這片沸沸揚揚之中宣讀。洋洋其聲,如同雨珠落入塘池裡的動聽,蕩著漣漪,撫了多少人的心。
不在場的齊淮,也可以想象出那是多麼一番蠱惑人心的景象。
慎行說著,“王爺,屬下讓人試過了。石灰入了水,水溫很高,可將卵白沸熟。”
齊淮微垂著頭,細細聽著他講。濃濃的睫毛在俊顏上打下一圈影子,遮住了他眼裡流露出來的光彩。
嵇白在一旁施著針,一邊摸著道,“淮小子你的心好像比剛才跳得更有力了些。”
齊淮輕咳了一聲,問著慎行,“那然後呢?”
“然後,時大人便在南郡百姓的稱奇仰慕下回了郡守府。”慎行頓了頓,“但據我們安插在郡守府的眼線最新來報,時大人包袱款款好像準備溜了。”
齊淮身子一側,嵇白的針紮了個空,“時綏呢?也與他一道?”
如果沒意外,估摸就是了,慎行點頭應是。
“攤子留給本王,他們倒是置身事外。”齊淮瞬時冷臉,還想翻臉,就是找不到翻臉的緣由。對著可憐的慎行下了指令,“去攔住他,攔不住你就可以去守北蠻了。”
北蠻,荒涼悽悽之境,連草都嫌棄的地方。慎行就差手掌按在心口,“王爺,這,拿什麼去攔。”
齊淮朗眉倒豎,“問本王?到底是你去攔還是本王去攔。”
嵇白還拿著針在一旁樂呵呵,“快去快去,去得晚了,小時也就該跑了。”
南郡郡守府。
阿罕隨便拾掇了一下。他們來的時候本就是輕簡出行,也沒帶多少東西。
時綏也在一旁悠悠啜茶等著,倒是胖郡守,嘴上也沒消停過,“時大人。”
不止時也迴應,時綏也抬眸望了過去。胖郡守尬尬一笑,“時也時大人,這就要走了,南郡得有多少人捨不得時大人。”
單看這南郡內排名第一的美男子畫像,都被替換成了時也,可不得有多少人惦念著了。
雖然不知道他上頭為什麼這麼吩咐,但胖郡守還是竭力巴巴挽留著,“時也時大人,真不再留兩日。那頭的姑娘家家,除了回杳,可還有好些個解語花時大人沒見過呢。”
沒迎來時也的一聲迴應,倒迎來了偏過頭來看著他的時綏。眼梢清冽如刃,透著與相貌不符的鋒峭。
好似另外這位時大人不怎麼待見他,胖郡守嚥了咽口水,哭唧唧道,“時也大人真不能走,若是走了之後,那群土龍又重整旗鼓回來可怎麼著好。”
“再來,郡守你就故技重施便行。”時綏出聲,頗不滿這個帶壞他弟弟的郡守,“一而再再而三,土龍總會長些教訓,不會只巴著你愁江岸不放。”
時也點點頭,“石灰入了水,雖然暫時愁江水用不得。但是郡守也不用擔心,兩三日後愁江水自會恢復原狀。”
這也算是一個較圓滿的解決手段了,就是懷裡捂著齊淮的圖紙沒派上用場,還生生活似又欠了他一個人情。
胖郡守想借口想得汗都出來了,“這,天色也不早了,兩位大人就多住一宿。讓下官再盡下地主之誼,也不急在這區區幾個時辰。”
“正可謂寸陰尺璧,阿也,我們便不留了罷。”時綏說著。
“兄長說得有理。那,本官便回京履職了。”時也頜首同胖郡守道別,“它日若有機會,再來見見南郡的其它解語花。郡守保重,便不用相送了。”
胖郡守也想絞絞帕子了,人怎麼就是留不住。
早已命人備好了快馬,這會兒可不好耽擱。
時也藉著時綏的手一搭,翻身上馬,動作行雲流水,利索得絲毫不像一個瘸子,“兄長,阿罕,我們這便啟程罷。”
南郡的城道,本來便是極寬。加之這幾日的天氣又熱,路上行人應也不多。
但此刻,時也想象中的策馬出城,與現在的牽馬慢行,還是很有差距的。
時也坐在馬上,時綏牽著她的馬,緩緩走著。時也不解,“兄長,你們看今日南郡的街上,是不是和前兩日不太一樣。”
何止不太一樣。
“公子。”垂垂楊柳,大橋河旁。彆著小白花的姑娘啜泣,雙目卻炯炯如狼地盯著時也,“公子,奴家賣身葬父。”
“嗯,知道了。”時也點頭。這短短一截路,他們已經遇到過四個自稱賣身葬父的姑娘了。
時也淡淡瞄了眼刻著賣身葬父的木牌,連筆鋒筆勁和剛才那幾塊都是一模一樣的。咋的了,南郡今日突然時興賣身葬父,還非得要賣到她手上不可了。
眼見這位天人般的公子無情便要走,小白花姑娘忙哭得更大聲了些,“公子,你,你若不想付錢也行,就幫可憐無依的奴家葬了父親可好。”
“不好。”時綏冷麵,牽著馬就想走。
周遭卻已經有路人圍了過來,擠得他們行不動路。搖頭指責道,“幾位公子看著也是飽讀詩書的人,長得也俊得很,沒想竟然這麼冷漠無情。”
時也面上也冷了,卡在這個時間地方。若再晚些,城門都得要關上了。
小白花姑娘靠近了些,站在馬下,低聲便道,“公子,我這可有關於淮王爺的事兒,公子不想聽。”
鬼使神差地,時也知道這小白花姑娘不是善茬,卻還是忍不住想知道她會說出些什麼。
“公子,你再靠近點。”小白花姑娘柔聲緩緩。
時也將馬策得離她近了些,也離岸邊近了些。俯身湊過耳去,聽著小白花姑娘一字一句,“淮王爺他……不喜歡吃魚。”
?!
下一瞬,這個柔柔弱弱的小白花姑娘,用她那細細的胳膊,連馬帶人,將時也掀翻進了城河裡。
水一口便嗆進了胸腔,時也整個竟還似秤砣往下掉。
第18章 晚宴 你們家的人事兒真多
一股痠麻嗆進了肺,時也受傷的腳使不出氣力,整個人竟還似秤砣直往下沉。
怎麼都劃浮不上去,時也費勁兒睜眼往下瞧。
河底下還有人抓著她那隻沒受傷的腳,與河水同色的藍綠衣衫。力氣驚人的小白花姑娘倒是沒見到。
神她的齊淮不喜歡吃魚,齊淮要知道了這事,不得笑死。
河裡打鬥簡直不能說不理想,袖裡的機括橫豎是不好用的。時也弓了腰,從靴履夾層裡抽出小匕首。
水下把匕刃的鋒芒都給隱去,時也再也不敢吸氣,橫刀向著腳下的手而去。
藍綠衣衫的人很是果斷,徑直地放開了手。讓時也目怔口呆的是,那人一絲搏鬥的想法都沒有,轉而遊得飛快離去。
水中又傳來了咕通咕通兩聲,時也實在是憋得慌,勉力望過去。
卻是有人已經游到了她的身旁,品竹色衣袍,水流淌得衣帶當風。身材頎長,給她多年來已經養成的信任感。
她抱住了來人的腰,口中呢喃著兄長二字,由得他將她帶上河面。
阿罕在岸上臉色難看得不行,小白花和一起的那幾個搗亂的跑了,他也顧不上去追。正準備往河裡頭一紮進去,時絡在一旁忙扯著他,“等等,兩位公子已經上來了。”
時綏環抱著時也,冒出水面,看著她眸子都閉上了。趕緊到了岸邊,讓阿罕和時絡搭一把手。
阿罕取出了件雲紋外袍,將全身溼漉漉的時也一裹到底。
“阿也,阿也。”時綏輕拍了一下時也小臉。見她長睫顫顫,就是沒有睜開,巴掌大的臉透白得緊,看得他心裡直慌。
忙將時也小心放平在地上,雙手伸出便想幫她按壓胸腔。
阿罕雙手卻比他更快,搶在他之前又將時也抱起。屈膝,將時也抱放在了他腿上。時也垂首未動,阿罕按壓了幾下她後背。
這般蠻橫,時綏脾氣都上來了,面色比寒冬潭河更冷。未待他發作,時也一聲輕咳,咳得時綏心揪得再抱回自個懷裡。
幾口河水被時也咳了出來,時綏舉著衣袖便想拭去。忘了自己衣袖也是溼的,還輕輕喚著,“阿也。”
時也與他同住一時府的那幾年,哪曾掉過水。
“大公子,河邊風大,再加上二公子落了水,更吹不得風。”時絡現在算是裡頭最冷靜的了,眼尖看到前面,“大公子,前頭不遠有客棧。”
讓二公子進去泡個熱水,喝個薑湯……時絡的話還沒說出口,時綏已經裹好時也,抱著便往那頭走去。
阿罕寸步不離他家公子。
兩人走得步子飛快,只得時絡牽著四匹馬和一堆包袱,在後頭踉蹌跟著。
拿著住店銀錢,又囑咐了店裡夥計去備好熱水和薑湯。等他匆匆忙忙上了樓,去到一看,時也已經被放置在床榻上,只是他們大公子竟然跟阿罕吵了起來。
“荒唐。”時絡從沒見過大公子這麼生氣,就差和阿罕直接動起手來,“時也是我弟弟,兄長給弟弟換身衣物怎麼了。”
阿罕也繃著張臉,站在榻前堅決不退讓,“就請大公子先行迴避,阿罕自會幫公子換好衣物。”
“我是他兄長!”時綏冷言,第一次發現弟弟這個沉默寡言的護衛,是這般難以溝通。
這,劍拔弩張得,店裡夥計火速地把熱水送來了,望著僵持的兩人,又火速地退了出去。
時綏深吸一口氣,風儀實在難以翩翩下去,“讓開。”
“請大公子迴避。”阿罕巋然不動,似是沒看到時綏這般面色。
時絡處在中間,左不聽他勸,右不聽他說。好生為難,悄悄縮退到了榻前,伸手輕搖了搖時也,“二公子,二公子,不若就由時絡來幫你換身衣物。”
“你敢。”時綏和阿罕這會兒卻是同聲一辭了。
一聲細微的輕笑,床榻上的人睜開了眼。眸光溼潤好似還映著水色,聲音細弱,“兄長,阿罕,你們再爭下去,我這身衣物都快自個幹了。”
“阿也。”這下時綏可搶先拿起了衣物,“兄長幫你換上乾爽的衣物。”
時也心底長嘆,她就是聽到了換衣二字,一激靈強打著精神清醒了過來。
她伸手接過衣物,“兄長,我無礙。你這一身上下也都溼了,我自個動手便是了。時絡,還不一同去照顧大公子。”
“阿罕。”時也再一聲輕喚。
阿罕幫時也在屏風後將熱水倒入大沐桶之中,便垂首,“公子,那阿罕在房外守著。”
早知時也在這方面特別執拗,只得放棄,時綏不放心地囑咐著,“那若有事你便要喚兄長。”
房內終於無人,時也其實冷得牙都在打顫了。
顫顫巍巍地從床榻上支起身。自從前幾年阿罕知道了公子是女子,就替她守得很嚴。可是看看,這扶都不扶她一把,就自個出去了。
水溫剛好。脫外袍,除裡衣,解裹胸,時也匆匆褪去打溼的衣物。
青絲入水,置身在這片溫熱之中,四肢冷意消散,全身可算是血液恢復通暢。時也微微睜著眼,趴在桶沿,腦子慢慢轉了下。
這會耽擱,今天肯定是出不了南郡。
想把她們留在南郡的人,可不算多。
比如,齊淮。
但是齊淮今日應該是不得空的。不知要是去逼問嵇白,嵇白會不會不顧醫德,直接透露給她齊淮所患何病。
也或許嵇白本來就沒有什麼醫德。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在時也腦海裡,便像水渦般延擴,將其它事擠到一邊。
晃晃悠悠,直至房門被敲響,時也像線球一般散亂的思緒才緩緩回攏。
“公子。”是阿罕敲的門,“公子,淮王爺派了人過來傳話。”
聞言時也眉微蹙,落水之時眉上描的顏色掉了不少。此時眉目掩在水霧是一番湮波緋色,“什麼話。”
“淮王爺說,兆王爺已至南郡。”阿罕複述著傳訊那人的話,“兆王爺說上次一別,甚是掛念。特來邀時大人與二位王爺共進晚宴。”
時也還趴在沐桶邊緣,思辨著這話真假。便聽阿罕聲音放得低了些,“公子,兆王爺確實已在南郡。”
第19章 牽手 還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斜陽冉冉,南郡郡守府。
湖榭亭臺,薰香嫋嫋。花塘池旁,涼風徐徐,帶走白日的熱意。胖郡守卻臉上微汗,垂放兩側的手也不敢抬起來擦拭一下。
亭臺內有兩人坐著。
一鴉青色華服,眉目俊朗。冷峭如玉,卻沒減弱他半分凌戾,目光淡得旁人不敢靠近。
一黎色華服,年紀大些,四旬有餘。卻挺隨南郡之流,外袍不扎不束,隨風拂擺。與鴉青華服的人不同,帶著笑意的雙眸一直彎著。
兩人對席而坐。
“兩年未見,淮王風采倒是更勝從前。”黎色華服的人放下手中茶盞,笑著開口道。
胖郡守趕緊湊前去替齊兆添上茶水。
便聽齊淮不以為意道,“畢竟年輕。”說完還極其虛偽溫情地補上了一句,“倒是兆皇叔,這般年紀來南郡此程風塵僕僕,實在辛苦。”
講真,兆王爺也沒那麼老罷,胖郡守倒著茶水的手一抖。
想是好看的人也分脾氣的,這位好看的瞧著脾氣就比時大人差得多。
和自家這個脾氣很一般的侄子前前後後打過了很多不愉快的交道,齊兆如今脾氣倒是好得很。只笑笑,“先皇不在後,本王原是想入京探望你與九皇侄,奈何一直不得空,今日倒是巧得很。”
小皇上排行第九。
其實齊兆也拿捏不好齊淮對這個小皇弟的心思,若說不滿,卻又扶著上位;若說真想扶他上位,這他可是不太信。
是而他開口隨意了些。
卻見齊淮也將手中的茶盞置在了桌上。
就是悶聲一咚,引得胖郡守心裡一個咯噔,突然有些懷念前日與時也一起同青樓女子鶯歌燕舞的和諧場面。
齊淮忽而展顏一笑,只是嘴角扯得極其敷衍,“兆皇叔果然忙得緊,只記得輩分,連現在陛下已登大寶都忘了。”還稱呼九皇侄。
言罷,還淡淡瞥了眼一直捧著注子壺不放的胖郡守,“郡守大人覺得呢。”
胖郡守覺著臉上的汗多得都落進了自己眼裡,他好想直接閉眼一了身外事。
頂著兩道寒涼的目光,胖郡守只得摸著自己良心,“淮王爺說得是。陛下還派了時大人來南郡治理鱷患,當今陛下可謂是聖聰裁斷,高明遠識……”
胖郡守口中滔滔不絕仰慕著當今小陛下,就是心不跳眼不睜。
看不出幾分真誠,卻把齊兆念得臉上笑意淡了些。
齊淮聽得也沒心思開口了,只想著回京之後一定要抽調這郡守的進士卷子過來看下。
湖榭亭臺自胖郡守乾笑兩聲之後,一度陷入了奇詭的沉默之中。誰說無聲的靜寂能讓內心更加安然平和,胖郡守在心裡垂淚。
持續微妙的氣氛在一道牙色身影的來到終於得以告結。
時也來得晚,卻來得正好。
她悠然閒庭信步,遊廊的燈籠恰在此時燃起。照亮了樓閣亭臺,也照亮了她的面容。烏眸,瀲灩光華。五官在簇簇燈火之下如玉雕般,通透清削。
這般容色之利,堪比刀劍。
更何況,這人本來便似刀劍。齊兆再次為時也的面容所嘆,卻也很快地更是斂緊了心神。
果然是將時也留在了南郡,齊淮第一個念頭便是要予以慎行嘉許。目光在時也身上流轉之後,卻在她那束起卻還帶著溼意的烏髮上移不開了,“時大人,這是?”
來見他們之前特意洗沐了一番?
這不可能,齊淮馬上打消了這個可怕的猜想。
那是,慎行做得什麼讓她要去洗沐了。齊淮幾不可見擰了眉,在他身旁站著的慎行不由輕嚥了下口水。
迎著胖郡守那歡迎回來的真摯目光,時也的心情本來就更差了些。此刻看著這齊淮這不似作偽的神色,心裡對自己剛才的想法動搖了起來。
時也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慎行,卻見他目不斜視,肅容不改。
莫非真猜錯了,時也面上表情錯雜,遲遲未語。
齊兆不失時機地表了下關懷,“南郡雖然天氣溼熱,但晚間風大,時大人可得注意莫著涼了。”
“畢竟年輕。”時也對二人見禮,神色稍緩,回以笑笑,“一時不察,倒有勞兆王爺擔心。”
又是這四個字,這四個字今日怎麼就這般扎耳,齊兆面上笑意都快掛不住了。
還聽到胖郡守磕磕絆絆地想打圓場,“哈,哈,這,誰還沒有個年輕的時候。”
一旁齊淮輕飄飄來了句,“郡守大人現在也很年輕。”
言下之意,莫不就是,在場不年輕的就只有齊兆了。
時也一想,恍然了悟胖郡守這一副飽含熱淚的委屈和為難。秉持著友好的同僚之情,時也開了腔,“這時辰,郡守大人怎讓二位王爺幹喝茶。”
好歹有人搭理自個,胖郡守連連稱是。
一揮手,亭外候著的人便過來將桌上的果脯、糕點和蜜餞通通撤下。
時也未入席,胖郡守自是不會先落座。胖郡守親自上前為她拉開了席位,“時大人,請入席。”
席上桌几兩兩相對,齊淮齊兆自是坐於左右上席位,剩下兩個席位便是分別緊挨於他們下方。
這樣的席位錯布是沒問題,問題在於胖郡守拉開的,是齊兆身旁的空席位。
時也還未邁出步子,齊淮先開了口,“那頭風大,時大人不如坐這邊風小些。”
這怕才是睜眼說瞎話,胖郡守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還聽著時也煞有其事地附和,“如此,便多謝淮王爺。”
這是個八角亭臺,開闊,風來無阻,哪來的那頭風大這邊風小。
時也走過去之後,齊淮卻揮退了慎行,親自拉開了身旁的空位,讓她入席。
掀袍,落坐。
時也這個人,無論做何事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今日她一襲牙色常服,在兩身華服的比襯下,竟也毫不失光彩。
肅殺冷銳與清絕灼目,齊淮和時也,兩人很是不同,卻又很意外地相稱。
果然是年輕,齊兆被對席的二人刺了眼。面上的笑意幾乎全無,胖郡守幾近戰戰兢兢落座於他身旁。
酒菜陸續上來,入目饌玉炊金。
先上了四冷盤,再上的主菜。燕窩膾鴨舌一品,清釀掌信一品,紅白如意卷肥雞一品,海參萬字魚羹一品,除此之外還有銀牒小菜四品,餑餑二品。
菜式之豐富,就連席上的那道看著素簡的桃花酥菜,都是桃花瓣裹著麵粉,再配上狍子肉一起炸。
放下手中夾著塊桃花酥菜端詳的筷箸,時也揚眉,似笑非笑地看著胖郡守。
憶起這些日子招待時也的花盒小菜和粳米幹膳,胖郡守不安地笑了笑。
“可還記得郡守大人說著,讓本官多見見南郡的解語花們。”時也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胖郡守不安的預感加深了些。
便見時也笑得春風和煦,“今日在南郡街上,倒是見到了好些個。”
自時也坐他身旁,齊淮心情便好了些,連線話這活也樂得承攬了下來,“嗯?”
“毫不誇張而言,那些個解語花姑娘,力能扛鼎,卻在賣身葬父。”時也嘖嘖稱奇,“也不知她們的父親泉下有知,心情該有多複雜。”
這可不,單就那個小白花姑娘,舉個鼎肯定不在話下。
慎行已是很想遁離現場,不知情的齊淮卻敏銳捕捉到了時也話裡的另外一層意思,“這南郡也無天災,怎麼有這麼多需要葬的男子?”
“無天災,那興許是人禍。”時也順著話說了下去,“譬如這,牢獄之災,兵戈之殃,甚至還有這採礦之難。”
齊淮與齊兆二人在這對坐了這麼久,既無談彼此到南郡之圖,更無提起鐵礦一事。
時也這會倒是明晃晃說了出來,真是,有種。
席上幾人表情各異,偏生時也還佯作一無所知,小臉震驚,“郡守大人如此沉默,莫不是本官一不小心說中了。”
……胖郡守想不明白他方才緣何要企盼著時也一同前來。
“時大人可就開郡守大人的玩笑了。”齊淮此時看著時也越是順眼,“別的不說,單這私採礦,可是謀逆的大罪,郡守大人有幾個腦袋好去私採礦的。”
看著兩人一來一往,朝堂上的人還與他說道著齊淮與時也積怨已深,這是叫積怨已深麼。
齊兆面色是徹底淡了下來。“淮王說得極是,這南郡郡守,能有幾個腦袋好掉。”
時也卻不準備把這戲接著唱下去,就怕齊兆現在翻臉。
她入郡守府時,便已知道齊兆是帶了三百刀斧手的。所以今日這晚宴是伏甲設饌,不然胖郡守這流的汗都快可以匯入花池中了。
所以時綏也沒來,她拿著腰牌讓他去把駐在南郡兵部司的人都調派過來。
但是這定然也不夠,畢竟這南郡本來便是齊兆的封邑。
時也側首看著還在盛魚羹的齊淮,“淮王爺,這菜可好吃?”
你還吃得下去,這可都是你們齊家人的事兒。
齊淮卻恍若未聞,將手中盛的海參萬字魚羹遞到她桌上,“這魚羹取自鱸魚,刺少,時大人可以試試。”
時也還未說話,便是一愣。
只見齊淮遞完魚羹後,便直接握住了她放在桌下的手,還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第20章 勾眼 眼波秋水,女子亦不可企及……
握著的手也太軟了。
齊淮心神一蕩,腦子裡突然出現了這個念頭。
他的本意實在並不只是想握時也的手,但是一握到時也的手,卻忘了自己剛是要跟她說什麼來著。
果然都怪時也這手太軟細了些。
齊淮不是個沒腦子的,不然也不可能先帝薨逝之後,便直接鎮住了朝野上下。就連當時的齊兆,也是有些不夠看的。
他此時既然能安心坐在這裡,時也總覺得他還有後手。是以齊淮握著她手的時候,她就覺得齊淮想要傳遞給她什麼訊息。
畢竟他們現在也勉強算是同一條船上的。
但是握了小半會,自個手背上觸碰到的齊淮掌心溫度慢慢都高了起來,齊淮依舊只是握著,並且還輕輕摩挲了起來?!
這人怕是傻了,時也嘴角微抽。手腕一翻,把齊淮的手掌反扣在下。
齊淮終於回過神,卻是不甘示弱,又將她的手反制回去。
時也的手比齊淮的手要小上許多。雖然靈捷,但若比起力氣可是沒這麼容易能掙脫得開,總不能在這兒把桌子也掀了。
慎行站在後頭,垂著頭駭然便看見自家王爺握著時大人的手。時大人不依之後,自家王爺竟還重新又覆握了上去。
莫不是今日嵇白那廝把針扎錯了位。
兩人心照不宣地面色不改,時也正準備較勁兒回去,齊淮的手卻突然輕敲了敲她的指骨。
齊淮的手指腹帶繭。酥酥麻麻的,食指骨三下,尾指骨三下。
這是大齊使臣出使異域私下不成文的打暗號,食指骨三表安排,尾指骨三表平安。
所以齊淮這是也有所安排了。
時也回握了齊淮的手,以示知道。便鬆了開去,端起桌上的魚羹。
端著的是魚羹,品的卻是齊兆的事。以齊兆對他封邑的掌控,瞧這鐵礦如此重大之事都瞞了這麼久,南郡可說相當於是他的天下。
齊淮去調的陽寧軍,怕是還沒進入南郡地界,齊兆便能收到風。
這其實是個很好的時機。
對齊兆而言是個很好的時機。他可以順勢反了,誣造一個王爺與佞臣來他封邑干預政事,魚肉百姓的說法,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誅殺他們。
只要他能誅殺成功。
對齊淮而言更是,齊兆狼子野心本來便是毒疙瘩。現在這麼好機會不把毒疙瘩挖出來,難道還等毒疙瘩更大。
夜幕已至,彎月閒星綴在其間明明暗暗。
遠處有幾不可聞的細碎聲響傳來,是數十個人。氣息綿長,得是一二流的高手。
時也聽到了,齊淮肯定也知道,但是齊兆和胖郡守就不可知了。
沒撕破臉之前,席上客套話說得就沒有停歇。
不似面上還努力維持言笑晏晏的胖郡守,時也已經連連打了幾個哈欠。眶裡朦朦,眼尾泛紅,到最後她已是連袖子都懶得舉,便兀自單手托腮,張著嘴巴哈氣連天。
一旁的齊淮覺得自己怕是有些瘋了,竟然連時也打哈欠的側臉都覺得好似一個絕世好瓷,無暇勾眼,惹得自己總忍不住想望過去。
冷不防這絕世好瓷轉了臉過來,對他眨巴了下眸子。
……。?! 齊淮微微偏了頭,也對她眨巴了下眸子。
時也實在忍不住對他翻了個白眼。
這下齊淮是笑了出來,悠悠然端起桌上的杯子。
時也面帶同情看向胖郡守。
不過瞬息,一道帶著鋒芒的水汽劃空而過。胖郡守手中一直握緊的酒杯就這樣,無端碎在了他的手中。
酒杯落地,響宣告瀝。
於是有人先動了手。
是齊兆帶來的人。森然的臉,兇悍而出,手一揚起便是一道寒光。
齊淮直接一腳將身前那張長桌踢翻半空,菜食碟盞落地,長桌撲著那人而去。
瞎聊了這麼久,翻臉也就一瞬。甚為整齊的拔刀劍之聲洶洶響起,慎行身影一動,迎著齊兆的人而去。
夜深,郡守府裡卻是�
緝魂裡梁文超是誰演的
��煌火光,好生熱鬧起來。
花池裡咕嚕嚕鼓著泡,水下潛伏的一大片人冒出了頭。手持強弩,這樣的距離,射得應該能很準。
齊兆已被人團團護在保衛圈內,要第一時間拿得下他不容易。所以齊兆底氣也很足,還叫囂著,“淮王這是何意。”
齊家人果然臉皮齊厚。那一堆的箭矢瞄準的可是齊淮時也他們,竟然還問別人是何意。
厚臉皮家的齊淮,雙手背在身後緩緩道,“兆王不是方才還說想回盛都探看陛下,那本王便盛情邀請兆王一道回都。”
現在局面多說無益,齊兆心早就橫了。一揮手令下,花池下的強弩手就準備發箭。
時也直接用自己沒瘸的那腿將自己身前長桌踢起擋箭,胖郡守驚得躲到了亭臺柱後。
箭矢亂流般齊發,花池下的人瞄準的是齊淮時也,屋頂上的人卻瞄準了花池中的人。一時之間箭雨互搏,花池上浮出層層血水。
齊兆陰戾著臉,揮手讓長矛和刀斧手一起上了。
然後時也便饒有興致地看著齊淮喚來的那些個氣息綿長的人也出來了,她抽身退出了戰圈,悠然自得地看起了戲。
胖郡守還捂著臉躲在臺柱之後,齊淮倒是好心,一腳將他踢到了時也身旁後,還將身上那柄長劍丟給了時也。
黯黯青色三尺三,還是上次她拿來當柺杖的劍。
“嗚,時大人。”胖郡守竟抽抽搭搭。
“倒是看不出來,郡守大人竟然是淮王爺的人。”時也一語戳破。
南郡雖也是齊兆封邑,但齊兆素日裡並不久駐南郡。南郡左鄰的昌陽,才是齊兆所居之所。看看,南郡這就被人插了手腳。
胖郡守也沒不好意思,“時大人,這說來話就有些長了。待平安了,啊。”
一支長矛從斜裡向胖郡守刺了過來,嚇得他一聲叫。時也用劍幫他格擋了下,旁邊便有人將長矛手踢翻了開去。
“多謝時大人仗義援手。”胖郡守今日的汗流得實在多了些,“待平安了,時大人若有什麼想問的,下官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郡守大人客氣了。”時也從容婉拒。今夜過來,她其實是打著別的算盤的。
至於南郡,時也看了眼快一面倒的局勢。要拿下齊兆,對齊淮來說也不難,儘管這郡守府裡裡三層外三層都是齊兆的人。
時也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煙花彈,這是她與時綏約好了的。訊號上了半空,海棠色煙花燦爛耀目。
“好看嗎。”時也看著眸子也忘了眨的胖郡守。
兵部司還留在南郡的人也湧進了郡守府。郡守府本來已是佔地極大,這長矛手、刀斧手、暗衛還有兵部司,好幾百號人在一塊兒,陡時很是擁擠。
齊淮還負著手,眸色漸深。望了眼時也發出的煙花,倒是眸子彎了些,“時大人的人來得倒很快。”
“淮王爺說笑了,這些都是陛下的人,下官可不比二位王爺。”時也亦悠悠然。
一片火光影亂之中,時也站在其中,看戲看得笑容可掬。眼波流轉,秋水一剪,女子亦不可企及。
齊淮將眼神收了回來。
“公子。”阿罕也到了,看著胖郡守就差整個人扒拉在自家公子身上,忙上前將他們隔開了些,“公子,都準備好了。”
時也點點頭。
時綏也進來了,又把胖郡守再推開了些,端詳著時也。
被擠得老遠的胖郡守:……。
“兄長,我沒事。”時也好笑地看著上下打量,就差把她腳抬出來看的時綏。
時綏長舒一口氣,“這般兇險,阿也你為何一定要來。”
“畢竟和郡守大人一把交情,定是要護著郡守大人一二的。”時也笑眯眯。
晚間風是大了點,胖郡守不由打了個冷顫。
“兄長,你要不要去幫下齊淮。別讓齊兆跑了,回都之後你的事情也順帶好交差了。”時也滿目對兄長的關心。
毫不疑她,時綏心下一暖,“好,那你出郡守府等著便是。阿罕,守好你家公子。”
今夜的事告一段落,時也心滿意足,伏在阿罕背上徑直便出了郡守府。
“公子,那我們?”阿罕出聲。
“不耽擱了,現在就去昌陽。”時也早已讓阿罕備好了馬車,為的就是這個時候。
齊兆今夜是脫不了身了,趁著人都在裡頭打著,趁著昌陽兆王府還沒被抄,她要先去摸點東西。
阿罕不假思索點頭,只是,“公子,那大公子呢?”
“沒事,我留了信給他。”只是那個信是方才悄悄塞進了時綏懷裡的,也不知他什麼時候能看到。
南郡這日的深夜,郡守府打殺火影血影一片。街上還有一輛馬車持著郡守大人的腰牌,悄然溜出了南郡。
東方天色大白,縷縷明媚日光照進了馬車。
有些太亮了,時也烏睫微顫,睜了開眼。看著車廂對面巍然坐著的人,自暴自棄又閉上了眼。
對面的人冷然一笑,“自本王上了這馬車,時大人便一直閉著眼。本王就這般不招時大人待見了。”
時也眼睛是閉不下去了,“能與王爺同處一車,下官真可謂是上輩子燒了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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