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練習生
作者：秦蘆花
1
陳驕傲
一覺醒來，發現時間已過去了六十年。
六十年前，陳驕傲是個年輕氣壯的小夥子，力挑一百餘人，成功奪下武林盟主之職。
沒想到不久之後遭到暗算，一下子昏睡了六十年。
更沒想到的是，這昏睡的六十年也將陳驕傲的年齡凍住，醒來後容顏依舊是二十來歲青春年少的模樣。
這就很尷尬。
陳驕傲掐指一算，估摸著自己的爹孃朋友都死得差不多了，當初暗算自己的仇家也已無從找尋。
這種情況下，活著好像也沒什麼意思了。
若說唯一還留有念想的，就是還沒當上幾天的武林盟主之職。
陳驕傲從棺材裡爬出來，抖了抖身上的土，揭了
武林大會
的英雄帖。
六十年而已，武林盟主依舊是武林盟主。
2
首先是海選。
陳驕傲當年也是從海選一步步打上來的，車輪戰而已，看誰功力深，耐力強。
陳驕傲輕鬆地幹掉了若干無名炮灰，以小組第一晉級。
只是臺下評委的評語有些奇怪。
“相貌堂堂，手長腳長，四肢協調能力很好，做動作好看，就是眉毛該修修了，髮型也土了些。”
陳驕傲：“？”
小組第二名叫
榮子謙
。
評委的評語是：“實力稍弱，表現力很強，期待你的蛻變和破繭成蝶。”
榮子謙哇的哭了：“謝謝評委老師，我會繼續加油的。”
陳驕傲：“？？”
從臺上下來，榮子謙的眼淚迅速消失。
陳驕傲很驚奇：“閣下可是西域來的方術異士？”
榮子謙一臉單純：“你信不信，最後武林盟主的位子，一定是我的。”
陳驕傲不屑：“今天我只用了三成的功力，你都被我打得毫無反手之力，還想打敗我？”
榮子謙詭秘地笑了笑：“你該不會不知道，武林大會的賽制二十年前就改了吧？”
3
按榮子謙的說法，幾十年來，人們越來越熱衷科考走仕途，江湖中鮮少有大事發生，用武之處並不多，武學也就漸漸沒落。
武林同盟
也是要吃飯的。從前賺錢的方式有：被聘請來保護僱主人身安全、解決愛恨情殺之類的棘手事務、開班給富貴人家的子弟教授武學、給酒樓飯館開張站臺，等等等等。
如今武林中人的地位卻越來越尷尬，說出去都是響噹噹的名號，買賬的人卻並不多。
為了調動全民的參與熱情，二十年前，當時的盟主親自改了賽制，由純粹的比武改為評委評定佔百分之二十，粉絲投票數佔百分之八十。
對應梁山好漢與北斗七星的典故，最終從一百零八位參與者中選出七人，藝名分別為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
瑤光
，在全國巡迴演出。
陳驕傲冷笑：“莫名其妙。”
榮子謙：“我知道你不服氣，但比到最後，你就知道我說的字字珠璣了。”
4
陳驕傲和榮子謙都進入了最後一百零八人的角逐，但被分在了不同組。
榮子謙大大方方地說：“不懂的儘可以來問我，我也很好奇你最後成為武林小偶像會是什麼樣子。”
陳驕傲罵了句“神經病”，扭頭就走了。
選手們的特色各有千秋，有的擅編劍歌，有的擅跳劍舞，有的會把劍身裝飾得寶石琉璃璀璨無比，還有的能將不同門派的劍法糅在同一種劍術中，看得人驚歎連連。
當然，這些在陳驕傲眼裡都是毫無意義的狗屎。
陳驕傲秉持著一貫全力以赴的態度，每一輪比賽都把對手打得半死不活，結果比到一半被主辦方緊急叫停：“你是怎麼回事？其他選手都被你打死了粉絲還看什麼？！”
陳驕傲昂著頭：“弱肉強食。”
主辦方：“你懂不懂什麼是團愛？！粉絲想看的是容貌俊秀的小哥哥們互相切磋武藝，優勝者謙虛善良地幫助後進生，在比賽的過程中感情愈來愈濃厚，不是想看
夜叉巡海
！”
陳驕傲不服，左耳進右耳出，繼續我行我素。
結果比賽結束後投票數一下子掉了一半。
陳驕傲懵了。
他聽見主辦方的工作人員在臺下竊竊私語：“趁早把他淘汰算了，實力強有什麼用，腦子不會轉彎的，就算當上盟主了也吸不了粉，誰會買他的賬。”
陳驕傲緊緊地咬著嘴唇，下嘴唇都蒼白了。
比賽結束前的最後一秒，陳驕傲僵硬地扯出一絲笑容。
生平第一次，向倒在地上哀嚎的對手，緩緩地伸出了援助之手。
5
榮子謙得意地說：“現在明白我說的意思了？”
陳驕傲彆著頭不吭聲。
榮子謙：“我知道你委屈，但潛規則就是這樣。太優秀的人會讓粉絲覺得‘他沒有我的支援也無所謂啊’，只有一開始實力欠缺、缺乏自信的人才會讓粉絲有強烈的被需要感，才會願意投票給你。”
陳驕傲皺著眉頭：“你讓我隱藏實力？”
“你懂什麼叫逆襲嗎，”榮子謙做了個由低到高的手勢，“起初只是個平平無奇的青澀少年，最後透過努力，蛻變成萬眾矚目、閃閃發光的大俠，這才是讓粉絲雞血上湧的關鍵啊。有個專業名詞叫啥來著，哦對，養成。為了拯救武林，陳驕傲決定成為偶像。”
陳驕傲默然不語。
榮子謙拍拍他的肩：“來日方長，慢慢學吧。”
6
下一次比賽很快又到了。
陳驕傲吸取上次的經驗教訓，隱藏實力，故意在小組中混了個不上不下的位置。
同組的選手們看樣子都是老油條了，有一上臺就故意摔跤的，有假裝一拿起劍就緊張手抖的，有哭訴來之前三天小娘子跟自己分手、自己來比賽只是為了挽回這段感情的。
陳驕傲默默在心中打著草稿。
輪到陳驕傲了。
陳驕傲大聲道：“我爹孃、朋友、所有的親戚熟人都死了。”
嘩啦啦啦啦啦。
陳驕傲的投票數如瀑布般一瀉千里，直接掉到了組內墊底。
陳驕傲：“？？？”
中場休息，榮子謙急切地陳驕傲拉到僻靜處，恨鐵不成鋼道：“你傻啊？編那種瞎話幹嘛？”
陳驕傲委屈：“我說的都是真的。”
榮子謙：“我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賣慘也要有限度的知不知道？這種太過分的觀眾一眼就看出是劇本了，一下子就會心中起反感，怎麼還可能投票給你？”
陳驕傲慌了：“那怎麼辦？”
“事已至此，你一定要一口咬定自己說的都是真的，但是不要再故意提及了。可以有意無意地讓大家感覺你缺愛、孤獨、寂寞，但你自己不可以說，要讓大家觀察出來。”
“我記下了。”
榮子謙拍拍他的肩：“賽程已經過半，可以逐步展現出自己的實力了，但是每一次都要表現得謙虛、低調，有人看著的時候一定要表現出對其他選手的關心愛護，不可以自己一個人單打獨鬥。”
陳驕傲忙接道：“我懂我懂，團愛嘛。”
“對，團愛。要知道，一個人的戲不好看，臺上要生旦淨末醜嬉笑怒罵樣樣都有，才是一出好戲。”
7
陳驕傲和榮子謙都成功殺進了決賽，此時參與者只剩下了十一人。
前期比賽，主要目的其實是混臉熟，大家都卯足了勁兒展示武藝、塑造能吸粉的人設。
如今大家的人氣都差不多，只好都開始另闢蹊徑。
有的積極做公益，施粥賑災拉好感；有的走心懷天下人設，寫萬言書批評
社會
問題（比如市井話本中情色內容過多，影響兒童身心健康）；有的直接開始裝病，彷彿進不了前七就會暴斃而亡橫屍街頭。
真是各自使勁了渾身解數，精彩紛呈。
造人設雖然刻意，但很有效。在如今這個朝代，存在感和知名度就是最大的武器。
榮子謙原本人氣一騎絕塵，但比賽戰線拉得太長，似乎是膩味了每天給自己造人設，也不再想別的辦法吸粉了，只每天無聊地等待決賽到來，人氣肉眼可見地下滑。
陳驕傲取笑榮子謙：“你還說你一定會贏，我看不見得。”
榮子謙也不生氣，照樣雲淡風輕，老神在在。
就在決賽前夕，一名叫張久嶺的選手票數突然飆升，遠遠甩開了其他人。
大家都開始沉不住氣，陳驕傲也不禁浮躁起來。
只有榮子謙淡定得很。
榮子謙告訴陳驕傲，這種明顯的票數上漲被稱為“做票”，每屆都有，做票者大多為富家子弟，會以地區為單位，用金錢賄賂觀眾將票投給自己。
這麼做也有風險，主辦方有時查，有時不查，全靠碰運氣。
但是今年，一定會嚴查。
陳驕傲：“你怎麼知道今年會嚴查？”
榮子謙笑了笑，沒有說話。
幾天後，當今丞相竟然親自來到現場督察，主辦方立刻開始嚴查做票，張久嶺和其他幾個沉不住氣也開始做票的選手被查出違規，直接被取消了參與資格。
被取消資格的，恰好是四個人。
換句話說，剩下的七人，直接出道。
8
這一屆武林大會，就這麼落下帷幕了。
陳驕傲感覺像在做夢，夢中全是荒唐。
準備了這麼久，比了這麼久，居然因為查出有人違反規則，自己就直接贏了？
榮子謙倒是挺高興，說自己已經享受過了努力競爭的滋味，接下來只要再享受出道的感覺，就心滿意足了，管它究竟是因為什麼才出道的呢。
但陳驕傲是個天生享受比賽的人。如果勝利來得太過容易，快樂也不那麼盡興。
比賽結束後，陳驕傲悶悶地去臺下找榮子謙喝酒，沒想到他竟在和張久嶺談笑風生。
他們身旁還站著幾個眼熟的人，仔細一看，全是因為被查出做票而取消資格的選手。
陳驕傲有點懵：“你們……最近交上朋友了啊？”
張久嶺衝他笑了笑：“我們都是子謙少爺的侍衛，來為子謙少爺賀喜。”
“……少爺？”
9
陳驕傲這才知道，榮子謙竟是當今丞相的長子。
難怪丞相前些日子親自關懷了此次武林選秀，有意無意地提及了往屆曾經發生過的做票事件。
難怪榮子謙說，今年一定會嚴查做票。
榮子謙也不瞞著他：“如今的武林大會只是商業活動，商人逐利。但胳膊擰不過大腿，商人總是要看官員臉色吃飯。”
陳驕傲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如果，今年，恰好沒人做票呢。”
榮子謙微笑道：
“所以，我讓久嶺他們一同來參賽了啊。”
10
陳驕傲氣憤於榮子謙玩弄比賽、對自己隱瞞事實的行為，當場就想拂袖而去。
然而主辦方拿出一紙文書，說他們在比賽前就簽訂了協議，前七名出道的選手必須在一年內服從安排，在全國巡迴演出，給盟會掙錢。
想毀約，可以，先拿出一萬兩銀子來。
天地良心，陳驕傲當初籤文書時壓根兒看都沒看，哪裡知道居然是
賣身契
。
陳驕傲憤憤地站回了原地。
榮子謙奇道：“全國巡演有什麼不好的，我正好想借此機會四處遊玩呢。還會有小姑娘一路跟著你跑，為你尖叫，搶破頭跟你睡覺。”
陳驕傲冷著臉，孤傲地說：
“我是一名俠客，原本就只想蓑衣獨立，救濟蒼生。如果早知道武林竟已墮落到如此境地，我從一開始就不會來參加，也不會聽你那套什麼團愛逆襲賣慘的鬼理論。”
榮子謙乜斜著眼看他：“說得這麼大義凜然，好像當初是被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的一樣，明明就是想享受當武林盟主的榮光和被追捧的虛榮心。”
陳驕傲惱羞成怒：“我這就去宣告天下，我一點都不想當這個盟主。我會讓那些小姑娘趁早走開，誰都不許追著我跑，我也不會跟她們睡覺。”
榮子謙冷笑：“你還真是想多了。你以為粉絲會追著你跑多久？半年？兩年？”
陳驕
傲一愣。
“最多三個月，”榮子謙掰著指頭懶洋洋地告訴他，“這世間變化太快，光怪陸離的誘惑太多。三個月後，她們就會厭倦，去尋找下一個讓她們感到刺激的人。我來參加武林大會，也只是為了享受這短暫的刺激感而已。”
陳驕傲一下子怔住，連孤傲派頭都忘了裝，脫口而出：
“可她們現在這樣愛我，為我瘋狂。”
榮子
謙嘆了口氣：
“她們也會為其他人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