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一章 泅渡之間

岑無羨將陶陽帶回了岑鶴宗。

回去登雲道的路上,卻被人截住,一把劍抵在了頜下。

“她如何了?”

“殿下無恙。”

“哦。”對方卻不把那劍挪走,而是又移近了一分:“若不是你說要護著她,此刻早是我刀下鬼了,你該慶幸自己還有用。”

“放手,我還需回去覆命!”

冰冷的劍鋒倏然遠離,那人收刀入鞘,烏目藏鋒,似乎在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岑無羨嚥了咽口水,便往登雲道行去,回頭再看那御劍少年已然消失,當下釋出滿身冷汗。

雲端金光一線,顯然是通道豁開,他足下御劍正欲飛昇,忽然被人挾制,那聲音在他耳旁輕道:“走呀,和你一道走!”

三清天被人強闖,防禦大陣頓時鬆動,整個雲端簸動不休,雲琥上神聞訊而出,只見

黑霧

四下瀰漫,頓時唾罵不休!

“就知道她是個禍害!”他隨即將敖澪為質,押到雲端,朝雲下兩人怒吼。

“想她死,你就儘管上來!”

“子都!”

看到來人,敖澪驚喜地喚了一聲,隨即便發現他氣息渾濁,修為掉落,顯然沒有成功晉升洞真!

“澪兒,我讓你失望了。”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怎的,你們還有心情敘舊?”

雲琥

掐住眼前那纖細的脖子,提至半空:“龍神,你如今廢人之身,食之無味,卻叫我們為你爭得死去活來,心下很得意吧?”

“成王敗寇,廢話少說!”

“哈哈!”他隨即摔上一掌,神色輕蔑:“……。。。。就這麼死掉倒也可惜!”

見她被摔得口鼻流血,御子都慘叫一聲:“你放了她,我願以身相換!”

雲琥冷笑:“

阿修羅

投了生門之後,居然成了個被女人鼓弄的傢伙,真是可笑至極。”

“你廢話這麼多,不是更可笑?”

敖澪悶聲道:“乾脆點殺了我,一了百了!”

“殺了你太輕易,不若將你投入泅渡之間,永世囚禁,如何?”

泅渡之間?!

那不就是推演千次後,她一次次死亡的深淵嗎?

這,也許就是她真正的結局了……。。。。

第兩百六十二章 以身為殉

荒莽之間,野狗盛行。

敖澪披頭散髮,被押在懸崖口受刑。

不知訊息是怎麼散佈出去的,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從四面趕來,水族、羽族、鱗族、青丘、他們自發地立在崖壁,神色愴然麻木。

不過百年,龍神已盡攬人心。

“可否允我與朋友們道別?”

目視哀歌四起,雲琥忽然大發善心:“可。”

離得最近的白麟珠,見她跌跌撞撞行來,忍不住上前一步,卻被身後的鳳凰按住。

“麟珠,吾友。你當初率一幫青俊,為我阻攔天兵天將,我雖未感謝過你,但捨身大恩,沒齒難忘,只可惜再無機會相報了。”

“死龍,我要你報了嗎?”

她在對方的哭罵裡笑了,又轉向另一個,對方懷抱靈位,頭髮花白,

形銷骨立

,簡直與初見時判若兩人。

慕傾

,我很後悔將你拖入這場風波……。。。。。”

“殿下,跟著您的日子,是我最安心平靜的時光,與她相識,也是我此生唯一得到的摯愛,又怎能說後悔?”

“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犧牲。她去了不是你錯,你也不用太過苛責自己。”

見對方默然流淚,她還未說話,便有另一人上前,神色激動。

敖吾

,待我死了,你需統御四海,一視同仁,振水族而光大,了我身後心事。”

“……。。。。好。”

似乎已無可囑託,她看向最後那個人,對方滿面血汙,也怔怔地看著她。

“子都,吾愛。”

任務失敗,她或許會自戕,回去向皇帝請罪。

只是沒想到,在這個難度卓絕的任務世界,她居然愛上一個NPC,這個情節被智腦捕捉後,也許會成為整個帝國的笑話吧?

懷疑自己是幻聽,他雙頰浮起妖冶的紅色:“你說什麼?”

“子都,吾愛。”

“你是我鑑證了天地的夫君。唯一的道侶,心愛的情人……。。。。”

一直以來,對她的怨恨,翻騰的毒火被這真摯的表白一瞬間撫平了。

望著她柔弱的面龐,他甚至想不起那穿心刀絞般的妒恨感覺,和充斥著一遍遍怨毒詛咒的寂寞長夜,心中只有對她言之不盡的熾愛,如岩漿一般流淌在心床,滋潤著愛慾難填的溝壑。

他追逐她的幾年,每日皆是如赴熱湯,如臨深淵,如履尖刀,如蹈烈海……。。。

只在這一瞬,他終於明白。

和她走到這一天,全是他心甘情願,也從來沒有真的恨過她,哪怕是一分、一秒、一息、一刻。

只要是為了這一刻能將她擁在懷中……。。。

他都甘之如飴!

“我知道你心裡恨我……。。”她面色掠過一絲惘然:“若早知是這樣分別,我應該對你好一些。”

“不,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御子都語氣輕渺,透著眾人都可覺的溫柔:“就像你說的,愛我所愛,無怨無悔,我從未後悔過!”

“我只是一直在等你,等你回頭看到我……。。。。”

雖說等的有些久,也有些累,現在想來也並沒有什麼。

如敖澪這樣冷淡絕情的女子,如若動情就是一生一世!

“我知道,我都知道。”此刻,她摩挲著對方血漬斑駁的臉龐,那雙永遠孤冷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情緒,是所有人前所未見的。

既甜蜜愛憐,又溫柔入骨。

她細長的手指輕描著對方深情的眉眼,彷彿要將他的面容永遠鐫刻在心裡。

“ 我心中沒有旁的人,一直只有你一個。”

如他所想,敖澪只要真心地想要哄一個人,那便是甜蜜蝕骨,如同毒藥。

此刻千言萬語,無需贅述。

他像是飲了一盞醇酒,整個人都浸泡在那迷醉的幻境中,卻聽不遠處有人冷冷道:“時間到了。”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一把巨大的

三叉戟

高高揚起,刺透了她的胸腹,將一對人殘忍隔開。

“不,不…………”

身後兩名大修士一左一右,隨即將他挾制。

而敖澪則被挑在戟尖,徑直拋下深淵!

四野慘哭號咆,人人雙目血紅,只見一陣塵灰飛起,那兩名修士隨即被打飛,一人緊隨其後跳入深淵,緊緊抱住了那往深處墜落的人影:“你又要拋下我……。。。”

“若沒有我,你會冷的。”

眾人都沒想到他下一秒便毫不猶豫地殉情了,甚至都沒來得及阻攔,便見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往那深淵中飛速墜落!

洞真修為,半神之軀,他拋棄得毫不猶豫,只為與她共赴黃泉!

第兩百六十三章 墜落深淵

一切都太快,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雲琥還端坐雲上,志得意滿,只見下方喧囂,數名神族領袖忽然發難!

“三清天暴政!吾等到底要忍到何時?!”

“今日我不怕死,只怕不死!”

“他們凌辱我們的妻女姐妹,虐殺我們的魁首族王!”

“殺,殺!”

人群忽然大亂,眾修士被打得措手不及!

雲琥眼見四下忽然湧上一眾神族,數量足有十百萬之多,頓時一陣驚駭:“反了天了!”

懸崖頂峰到底是何收場,一切暫未可知。

而懸崖下,深淵瘴氣翻湧,卻是深不可測,墜落了許久也不見底。

敖澪記得,她最後一次推演,深淵底部全部成為魔神的巢穴,她只看了一眼就被侵蝕暴斃,此次下面卻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御子都祭出雙劍,深插淵壁,直降百尺,方漸漸緩下速度。

幸而燭照為神兵,不然早已磨損折斷!

這崖壁附近有一處深凹,他凌空一躍,便帶著她渾身塵灰地滾了進去,再看敖澪,她嘴角冒血,氣息微弱,顯然已經支撐不了太久。

“澪兒,澪兒!”

他用了許久蹩腳的療愈術,又將身上所帶的靈藥全部給她喂進去,折騰了一會,她微微撩開眼皮:“好痛……。。”

這一動,腹部的傷口又開始湧血!

“你別動!”

此刻,敖澪的面色呈現一種淡淡的青色,肌膚枯澀,他亦聞到崖底傳來一股刺鼻的惡臭。

這瘴氣,使她的情狀雪上加霜!

若要活著,定要送她離開這裡!

為了不讓她昏迷,他將她護在心口,不斷呼喚她的名字,不知過去了多久,頭頂那雪亮的天色漸漸轉陰,已是一天一夜了。

“澪兒,你渴嗎,餓嗎?”

他已臨近洞真,但敖澪重傷再身,且修為低弱,恐怕不能如他一樣

辟穀

於是他咬開手腕,將滴著血的肌膚湊到她唇邊,可一觸到那腥甜的液體,她便將頭撇到一邊。

“這時候怎能任性?”

“不……。。要……。。。。”

“那你來我洞府採上幾口,我還需要你拿主意呢!”

他將靈臺洞開,只見額中雪亮,其中隱約一個漆黑小人,這回敖澪略微動了動,靈臺微亮,爬出一隻氣息奄奄的小銀龍。

那龍緩緩遊入他靈臺,便開始吞吐那小人身上的黑氣,隨著吞吸,那小人面現痛苦之色,且形狀漸漸開始縮小模糊。

等小龍終於能抬起上半身,慢悠悠地又游回了自己的洞府。

“再來。”

他再次邀請,她堅拒不肯。

她狀態好了一些,腹中的血口也開始癒合,抬頭再看,天色昏沉,不知已過去了幾日。

“澪兒,我打算送你出去。”

“這麼高,你做不到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

御子都撫著她沾滿了血汙的長髮:“也許我可以試試,將所有功法爆發出來,一口氣將你送出去,送到沒人能找到你的地方。”

她窩在他懷裡,從未如此乖巧。

“可這樣掙扎下去,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熬多久……。。。。”

“熬再久,都有我陪著你。”

她抬頭看著他,兩人四目相對,隨即緊緊相擁。

行動之前,敖澪忽然叫他等等,接著背過身去,一聲悶哼,御子都正要問她,就見她嘴唇蒼白顫抖,指尖頂著一滴小小的金色液體,懸而不墜,十分特別。

“澪兒,你做什麼?!”

“這……。。。。這滴神血可以幫你,收下……。。。”

這已經是她最後的依仗了,取出了神血之後的她,體質幾乎等同於凡人!

第兩百六十三章 找到我

御子都受了那滴血,撕了衣帶將她捆在背後,之後便御起燭照,開始向上攀援。

只是深淵足有千丈,他也聽到她在身後的喘息越來越輕,當下燃燒識海,不假思索地向上騰躍,不知過去了多久,上方能看到天空愈來愈大。

靠近崖邊,來回遊走的斥候也越來越多,御子都在跳出懸崖的剎那身化黑煙,眾人只見天地模糊,黑霧四下瀰漫。

而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那煙霧似有手腳,帶著敖澪往反方向飛奔!

那速度,幾乎是一息千里!

敖澪在那懷抱的緊緊裹挾裡,甚至被風力打得睜不開眼,兩邊的景色飛快變幻,一會是洞天,一會是山林,一會人煙渺茫,一會人山人海,可以想象他穿梭燃燒的速度!

“慢一些,這樣你會受傷的!”

“我要在他們發現你之前,把你送到最安全的地方……。。”

在飛奔中,她漸漸察覺了異樣。

為何摸不到他的手臂了?

他似乎在自言自語:“我很後悔,當初對你一步步的進犯……。。。。。如果我死了,你便自由了吧。”

“為何這麼說?”

他不答。

天色一暗,他們似乎來到了一個開闊的地界,而面前人的五官都在黑暗中模糊。

“也許我會死……。。也許我會消失,如果你還願意找到我……。。。。”

“不,你停下!停下!”

她真的有這麼糟糕,要讓身邊的人一個個地離她而去?

疾風颳得她的雙耳刺痛,這速度堪稱瞬間千里,敖澪只能盡全力抱住他的脖頸,才能勉強不掉下去,而他在風中溫柔又執拗地催促她:“你答應我。”

此刻的她,再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我答應你。”

苦澀中帶著甜意的親吻,落在她唇角。

敖澪迎合著這個吻。

等等,他還在她身邊嗎?為何她已感受不到他的懷抱?

因執念深入,反而變得痛楚的吻,沾溼了她的唇齒,她也用力地迴應著面前這個人。

最後,就連那吻著她唇的觸感,也消失了……

一聲輕嘆後,她只覺身前一空。

黑霧消散,她跌落在柔軟的泥土中,幾件衣衫飄落在身上,還帶著他的體溫。

第兩百六十四章 何去何從

天地蒼茫。

獨一人來,最後又獨一人去。

她將地上的衣衫撿起,打包成一個小包帶在身邊,隨即在一人高的莽草中跌跌撞撞地前行。

此處靈氣渾濁,隱有魔氣。

再看周圍的環境,居然有些熟悉。

這裡是修仙界,人界,魔界的交界處,她曾經帶他來過的。

在莽草中行了幾公里,她已經頭暈眼花,躺在原地躺了許久,忽見面前出現了一個高冠長髯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行至她面前,忽地祭出一刀,手起刀落,敖澪頓時一聲慘叫!

老龍王

他自龍宮逃出,一路追擊至此,居然直接下手砍掉了她的龍角!

“我不殺你,是要你活著在這地獄裡受罪!”

此刻,她躺在一灘血泊裡,昏然不知年歲。

終於清醒了一些後,她努力在地上爬行,數次幾乎昏死過去,但仍是慢慢爬到了水邊。

不遠處一個雪白的脊背閃動,卻是一頭眼神溫順的白牛在看著她。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爬到了白牛脊背上,之後便人事不省。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

數月過去,神族與雲上天的頑抗迅速衰敗,大批神族在此役中身亡,為首的龍族鳳族躲入深山四海,戰線被不斷拉長。

這之後,三清天震動不休,紫氣聚頂,卻是第一個全能神誕生了!

雲琥上神,因小鳳神的獻祭化生為全能神,四海一片哀歌的同時震盪翻滾,逃入深山的羽族紛紛出山,額手稱慶——

孔雀明王,幾乎在前後腳同時出世!

出世的第一天,便殺入了三清天!

這場鏖戰,他一人對敵兩位上神,戰鬥持續了足足小半年,幾乎打穿了三山陸地, 最後同時羽化,墜入了莽荒深海。

無人知曉這場戰役的結局。

只是數年過去,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同歸於盡了,魔界的十方魔神,勢力悄然抬頭。

他先是脅迫岑鶴宗,繳獲了一大批兵器法寶,又轉頭殺去了霄華仙府,擄走了那裡的一眾女弟子,這之後他還想剮一口浮屠洞府的油水,卻得知閻宗主暴死,全宗上下已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空殼了。

十方魔神,少了雲上天的桎梏與傾軋,已然有了侵入修仙界的勢頭!

此際,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第兩百六十五章 魔界風土

凡間,一刀春色。

魔界,赤土千里。

峽谷溝壑縱橫、五彩斑斕,殘陽如血灑在遠處的峰上,翻滾的赤雲下,蜿蜒的丘陵呈現條紋狀的有力肌理,廣袤焦土如一匹匹烈烈奔馬,向遠方浩蕩而去。

這裡是魔界,有著與人間界和修仙界截然不同的地貌。中心的首都王城是這裡唯一的綠洲,堪稱寸土寸金,往來人群熙攘,旋足接踵,堪比人間界最繁華的都城。

此刻,王城上空盤旋著貫腦魔音,如瘟疫擴散,如魔影隨行。

“魔君臨朝,廣開後宮,只要不盲,不啞,不瞽,不殘,不管你是傾國傾城,還是貌若無鹽,皆可能得魔君青眼!”

一旦中選,便是無上之後,與魔主同享萬乘榮光!”

如今的凜天魔君,是十方魔神唯一的繼承人,數月前,他透過魔將,向人間界、修仙界、魔界三界同時徵求魔後,數十萬人同時湧入王城,導致城裡城外排滿了人,大太陽下面一眼望不到頭。

“十方魔神兒子眾多,這又是哪一位兒子要娶親了?”

一位灰衣僕僕,戴著兜帽的女子就行在街頭。

她聲音荏弱,彷彿下一刻就要斷氣,她身下,一隻玲瓏可愛的小青驢打了個哈欠,周身鱗片隱隱若現。

“也罷,我也去湊湊熱鬧。”

聞言,那

驢子

口吐人言:“為什麼?”

“因為,我答應了一個人。”

午後,在排隊排到幾乎睡著以後,終於輪到了兩人。

魔界審美獨特,多愛高挑熱烈的女子,而面前這人身軀瘦弱,體量不高,還遮遮掩掩地戴著兜帽,料想並非絕色。

那魔將身高丈許,低頭看她費勁,已是十分不耐:“目前我們魔君尚未封后,只有雙妃,現在入編只剩下宮女的份額。”

這女子沉吟一刻,卻笑道:“也罷。”

“宮女亦可,勞駕。”

魔將不屑地哼了一聲,隨手拋來一物——破破爛爛,顯然是最劣等的

宮牌

小青驢急了:“您是……神,怎可生受此辱!”

對方滿不在乎地收起那枚宮牌:“哎,欲達目的,自然要有所取捨嘛。”

那魔將喝道:“少廢話!名字,登記,肖像!”

這女子終於摘下了那從不離身的帷帽。

“我的名字,是‘雪’。”

敖澪:雙妃? 頭給他打掉。

第兩百六十六章 凜天魔神和他的雙妃

凜天魔君,是數月才出現在魔宮的,彼時他身邊正帶著一位少女,這之後不久,另一名少女也尋上門來,而魔君一併笑納,是為雙妃。

十方魔神對這個忽然出現的兒子非常器重 ,允他掌握十萬魔將,而這新來的兒子最愛的事情,便是帶著這群魔將去旁的宗派搶掠打壓,兩人可謂是臭味相投。

敖澪拿到了宮牌,當日便被安排進了宮室。

不過只是粗使婢女,她也進不了內門,小青驢和她一同呆在柴房裡,日日燒火。

只不過這驢子有點奇特,那就是能口吐命火,生生不息。

也因此她躲過了許多能折磨死人的雜務,還因為供火和宜適當,被總管提拔去了內門,可以隔著幾扇宮牆眺望魔君的門頭了。

“有難度,實在有難度,今日暫不行動。”

每次她眺望一番後,就會心灰意冷躺回被窩,小青驢搖身一變,變成一隻獅虎狀的小獸,四體往她面前一撲:“殿下,您何時才會行動?”

“不急。”

她不急,小青卻是隻神獸,天天在下人房吃鹹菜蘿蔔,整個都瘦了一圈。

這天,機會來了。

魔君回宮,擯退左右,一人在宮室內奏樂,有那些宮女出身不甘寂寞的,此時便一個個地端著湯往裡送。

敖澪想著,爭寵她不會,但是她可以學啊。

於是便也端了碗清湯往魔宮走,還沒走到門口,只見不遠處伸出一支隊伍,蜿蜒足有千米,她正要越過去,就聽前面的姑娘不滿大叫:“幹什麼你?”

“借過,送湯。”

“後面排隊!”

聞言,她只好默默站到隊伍最後去。

魔界千里焦土,自然天氣炎熱,她排呀排,排呀排,直到碗裡的湯都被自己喝得差不多了,才好不容易排到了宮門口。

幾個魔將在門口驅趕:“去去去!!”

“天天送湯,天天送湯,我們喝剩的都喝飽了!”

再看敖澪,她手裡只有一個空碗,當下一起嘲笑她:“別個至少還有湯,你這連湯都沒有!”

於是她連魔君面都沒見到,便被直接轟出大門。

回去的路上,敖澪痛定思痛。

她素來做慣了被人哄著抬著的那個,現在叫她去爭寵,技能委實是不熟練,不僅不熟練,還容易得罪人。

當夜,因她上趕著去送湯的緣故,幾個宮女都看不慣她,掖庭來傳喚人,她直接被推到雙妃那伺候。

這顯然是個苦差事,因為那些人在她走後,竊笑了許久。

敖澪來到妃殿處當差,透過薄紗窗扇,只見裡面兩名女子正對坐談天,其樂融融。

喲,這不兩張熟面孔嗎?

她隨即從地上搞了點紅泥,在面上抹勻,本就是一張瘦弱可憐的面孔,這下更像是從難民地裡逃出來的,和以往那個風光無限的龍神不能說不像,簡直是毫無關係。

再聽門裡,一個略尖的聲音道:“寧姐姐,我早知道魔君心中的人是你!他只是被那龍女蠱惑罷了!“

“唉,靈兒,你不用安慰我,師弟的心早就變了,我陪伴他百年,能不知道他嗎?”

“寧姐姐,你如此純潔善良,魔君怎會忘了你的好,只是抹不下面子罷了!“

“靈兒,借你吉言了。”

“對了,寧姐姐,我派出去打探的侍女也該回來了,等下我好好盤問她,定能知道魔君的想法!”

敖澪一聽,便站在門外,捏著嗓子道:”兩位娘娘,奴婢回來了。“

“回來了?怎的不進來說話?”

“剛回來,路上不小心摔在一個泥坑裡,到現在渾身還臭著呢!”

“那行吧,你就站在門外回話,打探出什麼來了?”

“魔君竟日以淚洗面,又彈琴弄箏,數次醉倒在地,嘴裡還一直喚著‘澪兒’呢!”

只聽屋子裡,那尖銳的女聲又道:”寧姐姐,你看,魔君叫你的小名寧兒,可不就是想你、念你嗎?“

敖澪又捏起嗓子:“還說想那女子的龍角,想要再親一親,抱一抱呢!”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

在裡面的人爆發前,她連忙踮著腳走遠了,只聽裡面罵聲一片:“我就知道,他還念著那妖女!”

“寧姐姐莫哭!反正那妖女早已死了,還是腸穿肚爛而死,只要咱們陪伴日久,魔君的心總會慢慢回來的!“

“可憐我舍下師父來照顧他,他就是這樣對我!”

任憑裡面吵得沸沸揚揚,她徑直回到自己屋室,把被子直接蓋到臉上,不一會就微微打鼾。

總之,她們不爽,她就爽了!

敖澪:讓我看看誰是魔界最妖豔不要臉的碧池?

啊,原來是我。

第兩百六十七章 黑蓮花

這之後,她做了個夢。

夢中殘陽如血,灑在遠處的山峰,翻滾的赤雲下,蜿蜒的丘陵溝壑縱橫,呈現條紋狀的有力肌理,廣袤血河奔湧,如一匹匹烈烈駿馬向遠方浩蕩而去。

而那道血河上,卻詭異地開滿了蓮花。

芬芳搖曳,清淨雪白的花盞中,卻有一支黑如浸漆,且比旁的花大了數倍不止,一片雪光也似的白裡,如混入了一滴巨大黑點。

此處豔陽毒辣,拿來遮遮陽倒不錯。

待她將那漆黑的花盞頂在腦門,卻見四周景色一變,數十個怪模怪樣的小鬼擁塞途中,

其中一個越隊而出,下巴上碩大的黑痣十分喜慶:“哎呀,緣分哪!”

另一隻小鬼上前,亦是眼神雪亮,語氣巴結:“是呀是呀,弱水有三千,您一下子就挑中了我們魔君的花,可不就是緣分嗎?”

其餘小鬼七嘴八舌地附和:“能夠挑中尊上的花,必是萬乘之後,無上榮光呀!”

這些小鬼俱都怪模怪樣,歪嘴斜鼻,想必主人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於是她沉默一會:“碰瓷?”

小鬼身子一僵,假裝什麼都沒聽見,殷勤地將身軀彎成不可思議的弧度:“花轎已經準備好了,您看?”

一列列高大的雕鏤金馬陳列道旁,豬羊美酒、花紅表裡,珊瑚寶樹,異物奇珍,俱都用織金紅綢蓋著,妖紅的車輦綿延百里。

倒是大手筆。

然而對面歡天喜地地吹起嗩吶,吹得調子都破音了,她還是默立原地,沒有上轎的意思,小鬼們等得越來越不耐煩,齜牙凸嘴,漸漸沒了人形。

他們掙扎著,扭曲著,聲線矯情病態,顯然正遭受著巨大的折磨:“尊上讓我們來傳話……。。”

“你不嫁我,我便來嫁你!”

俄而狂風大作,前方平坦的轎簾上,漸漸凸現一張修長的人影。

待他漸漸走近,天穹低黯,四野蒼涼,一曲悽美又詭異的小調悲泣般隱約耳畔。

嘶,這出場還帶背景樂…………

眼前人身著血紅婚服,一身清梧,修美的手指伸到兩邊,緩緩撩起了那繡著鴛鴦的紅蓋頭,低語輕訴:

“第一次相求,我形容尚小,面貌醜陋,你棄了我,我不怪你;

第二次相求,我另有所遇,搖擺不定,你棄了我,我不怪你;

他雙眼描金,眼尾上挑,這裝扮本該妖嬈美貌,卻有兩道清淚潸潸,沿著那張清雋的面頰滑下:“如今已是第三次,你棄我在這無邊地獄…………。”

此刻耳畔那詭異的小調愈加荒腔走板,詭異冶蕩,近處遊蕩的魔蟲癲狂不能自已,難以消化那曲調中含蘊的瘋狂,音浪所及之處,已然落了密密麻麻一層蟲屍。

遍地蟲屍中,兩人間的距離步步縮短,但見她揚起袖帛,似乎想要碰觸對方的面頰。

下一刻,那個人身影波動,已然如漣漪般消逝風中。

敖澪自夢裡醒來,眼前卻是空落落的。

她將那個人的衣衫抱於懷內,終於領悟到那肝腸翻轉的痛楚。

“你說你苦,我現在知道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第兩百六十八章 黑蓮花

此刻另一處宮殿內,數道天羽般的帷帳自高處垂下,於風中搖曳,那個人半夢半醒,在雪白的繡榻上翻了個身。

小鬼們戰戰兢兢,卻見他閉著眼,細細感受著虛空裡那女子的餘韻,用甜蜜的聲線道:“可惜了,她本要親我一下的。”

這日,

雙妃

在宮中鬧翻了天,說要尋一位女子。

那女子假裝侍女,在兩位娘娘面前一通亂言,惹得寧妃哭泣了一整夜。

魔君對此大為震怒,放話說哪怕把魔宮翻個底朝天,也要抓出那罪魁禍首,殺雞儆猴。

敖澪不是不想躲,只是盯著她的人太多,於是她直接被五花大綁送至御庭,兩邊分坐雙妃,前面一臺通體潔白的象牙王座,那個人面戴白骨面具,身形頎長修偉,便坐於正中。

她面上的紅泥隨即被人沖掉,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孔。

寧姣姣隨即站起,驚恐大叫:“你!是你!”

庚靈

從未見過龍神,但觀此女羸弱單薄,也沒往龍神那個方面想:“尊上哥哥,此女昨日在寧姐姐面前胡言亂語,惹得她傷心不已,您要如何發落?”

然而,不等魔君說話,敖澪先發難了。

“子都,你居然揹著我有了妃子?”

而魔君居然也順著她的質問解釋了:“她們不是我的妃子,而是我爹的妃子。”

敖澪:“……。。。。。”

這之後,她忍不住感慨:“玩的真大。”

“不過,聽你話裡的意思,你應該認識我。”他幾步踱過來,從上至下睇著她:“你是誰?”

“我是你主子。”

“大膽!”

幾名魔將同時動手,若不是魔君揮手製止,她早被刀槍刺成馬蜂窩了。

這次,他回身問雙妃:“那一日她說了什麼?”

寧姣姣欲言又止,庚靈搶著道:“她說魔君哥哥你日日惆悵酗酒,嘴裡還念著那個生著龍角的女子……。。。”

“她也沒說錯,又怎能叫胡言亂語?”

聞言,寧姣姣頓時從座位上立起,捂臉哭著跑了。

庚靈一跺腳:“魔君哥哥!你還不快去追?”

嘶……。。。

好一齣狗血三角戀,敖澪正夠著頭去看寧姣姣,就被人捏住了下巴,那人血紅的眸子正眨也不眨地檢視她的額頭。

“沒有龍角,你也不是她……。。。。”

“我有,只是被人砍了。”

“是麼?”

庚靈又大喊:“魔君哥哥,你別被這惡毒的女子騙了,她昨日欺瞞我們,今日就能欺瞞您!”

“沒關係,她還騙不了我。”

魔君站起身,語氣輕柔:“將她帶回住處,我要親自檢查。”

魔君:沒錯,親自檢查身體。

第兩百六十九章 等得整個人都要枯竭

敖澪被人押送著,一直押到自己如今的住處。

魔君一進門,便見到那顏色特殊的繡衫,拿起來置於鼻下嗅聞:“這上面有魔氣。”

“我當時肉體崩散,已經抑制不住本體散溢了,所以上面有我的氣味……。。”

敖澪低頭不語。

“不過,這為何是溼的?”

“剛剛喝水打翻了。”

“你撒謊!”他有窺心功法,一下子就看到了真相:“這衣衫是溼的,是因為你以為我死了,每日抱著我的衣衫哭泣著入睡!”

靠。

真是活了兩百多年,只今日最丟臉了!

她把臉別到一邊,魔君一揚手,那群魔將便出去了,還貼心地給他們反鎖了門。

“我好高興,雖然你愛的是那個肉體崩潰前的我。”

“才沒有,我只是一時半會不習慣而已!”

魔君疑惑道:“那不就是愛麼??”

“可你已經忘記了我。”

“我沒有。”魔君將她扳過來,溫柔道:“我渴望你的愛,等了你好久,等得整個人都要枯竭了……。。”

啊啊啊~~~

好肉麻啊~~~~~

情話boy上線,雖然敖澪已經建立了耐受機制,但仍然被他這集中的火力攻得一陣麻痺。

她伸出手,摘掉了他臉上的面具。

比起之前,他的確有了很大的變化,面容和氣質都更加超凡絕俗,她看著他,忽然苦澀一笑:“所以,你現在是御子都,還是阿修羅?”

“所以,你覺得我不是他??”

魔君慘笑:“這對我公平嗎?我等了你許久,這就是你的回答?”

見她垂下頭,顯是預設,他出言要求:

“親親我,抱抱我。”

說實話,她很不願意他親近現在的她,畢竟她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修為跌落,神格已失,整個人都是一副蒼白病態,病容怏怏的樣子。

“現在的你不是以前的你,現在的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敖澪將手伸到了自己的衣襟上慢慢地解開,非關情愛,她只想讓他看看她如今的身體。

蒼白羸弱,腰肢纖細,甚至連肋骨都隱隱分明……。。

“以我如今的身軀,恐怕與魔君交接,登時便會喪命……。。。”

她甚至連那代表龍族的龍角也已經失去,那傷口日夜疼痛,讓她無法安眠,精神萎靡。

魔君拂著她的額頭:“連角也不見了。”

那裡曾經生著一對潔白瑩潤,很是Q彈的小角,才分出兩個枝丫,代表它的主人兩百餘歲了。

他現在卻只看到兩個暗色的,似乎不曾癒合的坑窪,當即恨道:“是誰砍了你的角?!”

他如今已經覺醒為半神,去殺老龍王應該問題不大,但是敖澪心力交瘁,不想再節外生枝,又將那兜帽帶上了:“此時時機尚不成熟,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孰料,魔君強行脫下了那帽子:“以後都不要再戴這個。”

“只有看著你的傷疤,才能提醒我你生受的罪!”

第兩百七十章 等得整個人都要枯竭

熾熱的吻立即奪走了她的唇,將她整個人攪得靈魂破碎。

魔君要比覺醒前身量更加高大,氣息更加霸道,她整個人被提在懷裡,像條被榨乾了汁水的

甜杏子

,而兩人身軀貼得緊緊,她很快察覺了他的變化。

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她結結巴巴:“不、不是我不配合,是我身體不好。”

“是麼。”

對方真的停了下來,陷入了深思,不一會便伸手入懷,哼都不哼便取出一物: “你是不是還留了個小東西給我?”

他的指尖頂著那滴純粹金色的血液:“無數次我無法凝結成人形的時候,都是它吊著我的命。”

“現在,我不需要了。”

那滴血浸入她靈臺,只在一瞬間,她面板似乎變得更潤澤,眉眼也更加清亮,連氣色也好了許多。

那是逐漸迴轉的生機。

“你捨得嗎,那一滴相當於百年修為呢。”

“我只想問,這之後夠安全了嗎?”

敖澪:“……。。。”

至於這麼飢渴嗎?

魔君不得不為自己開脫:“如今我是洞真散人,只要你能順利與我雙修,就可以快速回復元氣。”

“你意思,讓我採補你?”

以那滴神血催發的龍息,應該足夠抵抗對方的

魔息

侵蝕……。。。。不對,他做爐鼎上癮,難不成我也上癮了!

雖然採補他的確是最快的恢復方式……。。。。

“那你先脫,我給你檢查身體。”

檢查身體?莫名有些熟悉……。。

魔君從容一笑,倒也坦蕩,他手指撥動幾下,那繡著硃色的衫袍便漸漸落地。

他的英偉高大,襯得她更加瘦弱可憐。

與少年期不同,他的身軀已然長成,渾厚強悍,腰腹部的緊實線條利落分明,也帶給她更多的壓迫感,不復當時少年的溫柔甜蜜。

敖澪有點慫了,但還是硬著頭皮道“還有最後一件,繼續啊!”

對方似乎有些驚訝,但還是依她所言,撂了挑子,直接坦誠相見了。

敖澪倒吸一口涼氣,當場驚呆,瞬間改變了主意。

“有變化的不僅是身高麼?呵呵,呵呵呵。”

她果斷將自己的披風扔到他身上:“不了,我不大行,還需要再將養一陣子。”

魔君倒也沒有說什麼,而是一件件重新穿了回去。

“等明天,我便會為你搜集靈藥,調理身體。“

“會讓你漸漸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