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小丑都會畫好濃重的妝。

城市點亮夜空，馬戲團裡的歡樂放肆的有恃無恐。小丑總是畫一張很大的笑臉，在自己的表演開始之前，在馬戲結束之後，一個人，坐在許多道具箱摞起來的高臺上。

小丑曾經有過一個朋友，那時候他也還只是個小孩子，有一次許多馬戲團湊到一起表演，一個熱鬧非凡的夜晚，他從高高的馬戲臺上不小心跌落，尖銳的石頭割破了他的腳踝，小丑疼的齜牙咧嘴，眼淚不爭氣的一顆顆滾落。

觀眾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小丑的師傅抓著他的衣領，把他扔到了雜物室。

小丑坐在雜物室的角落裡，用衣角擦拭著鮮血。“給你這個，吃了，就不疼了。”小丑抬起頭，看到了身穿芭蕾舞裙的小女孩兒，攤開的掌心裡，有一塊小小的糖，她有著世界上最美的眼睛，灰色的瞳仁，白天鵝一般，出現在小丑的世界。那個晚上，小女孩一直坐在小丑的身邊，她說她是另一個馬戲團的學徒，她的夢想，是像師傅一樣，跳成真正的白天鵝。

小丑想象著小女孩兒起舞的樣子，那一定是比星星還要好看吧，然後，他的腳踝，就不那麼疼了。

小丑第二天醒來時，手裡還握著小女孩送的糖，他捨不得吃，藏到自己的箱子裡，每天每天，都拿出來看一看，許多年過去了，他沒有再見過小女孩兒，月亮出來時，他就坐在道具箱摞成的高臺上，想著他的白天鵝，濃厚的妝，遮住了他的表情。

終於有一天，小丑的師傅演不動了，他成了馬戲團裡，唯一的小丑，那個時候他已經丟了睡眠，白粉遮住了他的黑眼圈，他記得師傅走的時候，告訴他，既然戴上了面具，就一直笑著演下去。

小丑每天都很賣力的表演，歡笑聲，吵鬧聲，叫賣聲，淹沒了他的孤單，他飄在夜晚沸騰熱烈的喧囂裡，無所適從，又無處可去。馬戲團靜下來時陰森的可怕，小丑不懂，歡騰過後的寂靜，和熙熙攘攘的熾熱，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他握著那顆褪色的糖，一個人哄月亮入睡。

日子本該這樣重複下去，小丑本該一直孤單下去，直到他的馬戲團，加入了一支芭蕾舞隊。

小丑忘不了那雙灰色的眼睛，他的白天鵝，婀娜高傲的從他身側漫步而過，小丑緊張的屏住了呼吸，他怕白天鵝認出滑稽的他，又隱含期待的，希望白天鵝，做出一絲絲似曾相識的表情。

可是，他忘了，現在的白天鵝，和以前的小女孩，都不曾見過他的臉啊。

自從白天鵝來到馬戲團，小丑便覺得生活又有了另一種意義，他說不出是什麼，只覺得，連烏雲遮蔽月亮的夜晚，都變得那麼美好。

白天鵝很受歡迎，她的羽毛在聚光燈的映襯下閃閃發光，她輕盈的在舞臺中央跳躍，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踩在幕後傻傻觀望的小丑的心上。

小丑多想告訴白天鵝，他是那個割破腳踝的小男孩兒，小丑多想告訴她，她變成白天鵝的樣子，真的比星星還要美，可是，每當他握著那顆褪到沒有顏色的糖，望著白天鵝灰色的，美到讓他窒息的眼睛時，便緊張的不行，他怕白天鵝看到他濃厚妝顏下的窘迫模樣，他怕白天鵝，嗤笑他的孤單。

所以每當這個時候，他的表情都猙獰的可笑，馬戲團裡的魔術師，雜耍藝人，連同他的白天鵝，都會笑起來，白天鵝會忽閃著灰色的眼睛看著他，“小丑，你的樣子真可愛。”白天鵝去準備登臺，小丑卻因為這句誇獎，覺得有點喘不上氣來。

有一天，小丑準備了一大捧玫瑰花，躲在白天鵝休息室的衣櫃裡，他不敢喘一口大氣，捧著玫瑰花，捧著全世界一般，等著他的白天鵝，隱隱約約，他聽到了白天鵝的腳步聲，伴隨著輕巧的步伐，還有另一串腳步聲，“美麗的小姐，請收下我的心。”魔術師的聲音傳進了小丑的耳朵，小丑抱緊了玫瑰花，不知所措的看著衣櫃裡自己腳上可笑的尖頭皮鞋。

“哦，多美的玫瑰花啊，謝謝你，我太喜歡了。”白天鵝驚喜的高聲說道，“是不是需要一個瓶子把它們養起來？我記得觀眾送過我一個花瓶，讓我找找。”

小丑聽著白天鵝與魔術師的對話，輕輕低下了頭，手裡的糖，也被汗水浸潤的融化了一半兒。

夜晚，小丑把自己準備的花種在了月亮底下，他坐在花朵邊，感覺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夜晚。

小丑依然受到孩子們的喜愛，大家卻看膩了白天鵝，有一天，小丑路過團長的帳篷，“現在不景氣了，是要打發一個人走了，不如就白天鵝吧，或者其他沒法再表演的人。”小丑撒開腿就往白天鵝的休息室跑，他不能讓他的白天鵝無家可歸。

在門口猶豫要不要敲門時，他瞥見了魔術師，深情的吻著他的白天鵝，小丑在門口，死死的握住了口袋裡的糖。

當天晚上，小丑給自己畫了一張大大的笑臉，比平時的笑臉更燦爛，更詭異，他在舞臺上，聚光燈下，賣力的表演，盡情的旋轉，臺下眾多面孔，一張一張，變成了他的白天鵝，他越跳越高，越轉越快，飛蛾撲火一般，奮不顧身的撲向他的白天鵝。

撲通，巨大的一聲悶響，小丑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這一次，他掙扎著站起來，露出笑臉，他笑了，許多孩子也笑了，然後，所有的觀眾都笑了，小丑笑的張開了嘴，卻笑不出聲，畢竟，他從來沒有過聲音，他不遺憾，只是可惜，一直無法向白天鵝說一聲謝謝。

小丑因為失誤被馬戲團辭退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失誤，他走了，白天鵝就能留下來。

他收拾好自己的道具，臨走時白天鵝正好在臺上翩然起舞，她很美，比星星還美，小丑想著，一步一跛的拖著箱子。

夜深了，他坐在自己種的玫瑰花旁邊，掏出了那顆糖，含到嘴裡，然後輕輕的躺在月光裡，也許當時吃掉這顆糖，會更甜一些，小丑想著，覺得丟了很多年的睡眠回來找他了。

小丑閉上了眼睛，覺得有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