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我叩響命運的大門,應我的卻是空洞而無意義的迴音,那對生命的堅持又有何意義呢?

我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只得關上手機勸自己早些睡去,把一切的一切都交給漫漫的長夜。這個問題浮現在腦海的日子,是剛過去的一年裡平凡卻又無位元殊的一天,那天同時有兩個人對我說他想立刻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分別花了很長的時間勸他們再試試去理解生命這份特別的饋贈,但這個問題卻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讓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那是過去的一年裡第九個和第十個向我表達這樣強烈情感訴求的人,後者甚至已經走在了踐行的路上。我給他打了個語音,本以為會聽見個或倉皇或崩潰的聲音,沒曾想對方似乎比我還冷靜,只是呼嘯的夜風不時提醒我,我可能是他這一生最後一個交談的人。

狄更斯

說: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最糟糕的時代。

那我就從他的故事說起吧。

這一年來有超過十個人對我說,他想立刻結束自己的生命……

平凡的折磨

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普通得即便我再如何回憶,也想不出能有什麼哪怕特殊一點的介紹方式。他出自一個普通的家庭,上了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後找到了一份普通的工作。父母掏錢給他在一座三線城市買了房,他娶了一個既稱不上多喜歡、也稱不上多不喜歡的女孩。生活就這麼平靜地一天又一天過著,好像所有人都覺得他過得還不錯,那個女孩這兩天正和他商議著是不是接下來要個寶寶。

可他自己卻覺得生活就像生活在一條深深的臭水溝裡,而他每天都要用盡全力把頭仰得很高才能確保自己不會溺斃在那渾濁而又滿是惡臭的水中。

而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不行了,這頭再也仰不起來了。於是在深夜裡他悄悄離開家,想找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悄悄結束這一切。

他告訴我他微信裡總共只有六十二個好友,除去親戚和不太熟的同學,剩下也就只有四、五個人平時能有些交流。他想了很久最後有幾句話想說給誰聽,許是怕未來有不必要的麻煩,最終劃來劃去選上了素昧蒙面的我。

逼他走上絕路是那種對平凡的絕望與無助。

他知道自己這輩子很大可能也許就這樣了,他也知道現在的工作以及現在的家庭很可能都已經是他所能有的最好的了。

可他還是不甘心,他每天睡前都想著自己要走出這個小小的城市,他想著自己要做出讓周圍人都瞠目結舌的改變。他甚至偷偷換過好幾次手機的桌面,把平靜的風景換成網上不知哪搜來的雞湯句子。可當每天第二天起床,聽著樓下準時的早餐叫賣聲,看著熟睡的妻子,想想馬上要去完成的工作,他又只能機械地穿上制服,搭上每天準點到達的公交一路晃晃蕩蕩地來到上班的地方。他的同事們也還總會擺好一樣的笑臉等他。他在一家事業單位上班。在那裡因為同事彼此都知道要一起共事很久很久,所以誰也不和誰深交,誰也不得罪誰。

我問他,你有想過如果不過現在的生活你會想做什麼嗎?

他笑笑說其實也沒想過,只想著只要不是現在這樣就好了。

這一年來有超過十個人對我說,他想立刻結束自己的生命……

童年的枷鎖

相比第一個故事那種讓人窒息的平靜,第二個故事的展開多了不少起承轉合,至少和我交流的女孩情緒是這樣的。想結束生命的是個女孩,剛剛分手,又剛剛和相依為命的母親大吵了一架,她無比相信自己可能永遠也沒法擁有一個正常姑娘可以有的生活。

她父母在她不大的時候就離婚了,離婚的理由是父親頻繁出軌。她母親在忍讓了無數次以後終於選擇了徹底爆發,兩個人又吵又打了不知道多少個夜晚,起初民警還會來嘗試調解,可次數多了

民警

也就都再懶得上門,鄰居也更是不敢上門多管閒事,便只留她一個人在家裡的角落裡

瑟瑟發抖

。而吵架到了情緒激動的時候,人自然也就再難顧忌一旁是不是還有別人,於是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許多遠不是她那時候該知道的事情。

後來總算是父母離婚了,可她的生活依舊沒法平靜。母親頗有姿色,身邊的男伴總是換來換去,這些男伴有的對她不錯,有的卻對她也圖謀不軌。很長時間裡她甚至不敢回家,因為不知道在家裡等她的到底會是怎樣一個人。

再後來母親年齡大了,身邊的男伴漸漸也不再有了,每日的日常也很快從原來的五光十色變成了以淚洗面自哀自怨。她母親會罵她,也會罵自己,當然也會罵命運為什麼讓自己永遠這麼

遇人不淑

在這樣的環境下,

女孩很快發現她好像已經永遠喪失了去愛一個人的能力。

她會很快接受一個男孩對她的愛,可一旦確認關係了她就會立刻陷入對另一半無窮無盡的猜疑之中。而且在任何一次確認關係之後,對方的優點也會開始迅速消退,相反各種各樣的缺點此時會開始顯山露水。

就彷彿她腦海裡有個總是惡作劇的小人,這個小人先會竭盡所能說服她喜歡上某個各方面都很不錯的男孩,然後又會竭盡所能地告訴她這個男孩子其實非常糟糕,根本不值得她去愛。

這樣糾結的關係也同時發生在了她和母親的關係上,彼此平靜的時候她們倆關係很好,可以一起逛街,可以一起看電影,甚至可以彼此說很多真心話。可一旦有一方的行為稍微偏離了對方的預期,她們立刻就會開始甚至不顧場合大吵大鬧,最嚴重的一次兩個人甚至當街扭打了起來,驚動了半個商場的保安才把她倆分開。

我問她,你希望你未來的另一半會是什麼樣子?

她沉默了許久告訴我,別像我一樣其實也就好了。

這一年來有超過十個人對我說,他想立刻結束自己的生命……

命運的玩笑

如果說第二個故事的主人公尚能責怪命運的殘忍,那麼第三個故事的主人公每天夜裡所怨恨的,就全是自己。過往的幾十年裡,她憑藉著自己的意願做了人生裡的幾乎每一個重要的決定,但無一例外,她好像都選錯了。

高考時選專業,她的分數其實完全夠得上省外更好的學校。可那時她心心念念著一個暗戀了整個高中的男生,於是果斷放棄了其他機會,留在了那個男生不遠的學校。兩個人據說很短暫地當了一段時間男女朋友,但終歸沒能上演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戲碼。那個男孩在大學畢業後申請出了國,如今已在

澳大利亞

定居。雖說不上老死不相往來,但想見一面終歸是很難很難了。

畢業後家裡很快幫她找了一份清閒但沒什麼太多發展的工作,希望她不要太折騰。她到了公司不久就確定自己在這裡確實不會有什麼發展,無論體制還是行業都給人種日薄西山的壓抑感。

這個時候有同學來找她,說當地新進了一家外資企業,有個崗位特別適合她,希望她能來。新工作可能比較累,可收入能比她原本的高出至少三成。她思前想後最終因為各種原因還是放棄了這個機會。那個取代她獲得職位的人如今已是當地分公司的二把手,手下掌管著數百名員工,甚至隔三差五還會在地方臺的新聞露露臉。

而後在朋友的推薦下,她加入了業餘炒股大軍。一方面她人確實聰明,另一方面也是中國股市早些年的順風順水,她投進去的本金很快就翻了幾番。於是她果斷加大投資,不僅把自己的收入全放了進去,還向身邊的親戚朋友借了不少,希望能大賺一筆——可不幸,她很快就碰上了前幾年那場波及全國的

股災

,不僅把之前掙的賠了個精光,還欠下了數額不小的外債。

類似的選擇她還做了很多,只是好像每次她的選擇都正巧不是正確的那一個。

於是人過中年,看著身邊的同學,兒時的朋友都已各有所成,她卻每天都只能獨自慢慢咀嚼那一絲充滿懊悔的

愧疚

這巨大的落差終究突破了她

心理防衛

的極限,讓她開始不自覺總想:

也許我不繼續活著,那就好了。

我問她現在的生活裡你最想改變什麼?

她想也不想地回我,一切。

這一年來有超過十個人對我說,他想立刻結束自己的生命……

夜即便再長,也終歸會過去。這些故事裡的人最終也都選擇了再去挑戰一下各自命運裡的其他結局。

被平凡折磨的人已決心放下一切確定去尋找夢想,被童年束縛的人開始學著和母親一起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而被命運連續開了許多玩笑的人反過來,正學著以同樣戲謔的眼光去看待命運。

每一年,每個月,甚至每一天每個瞬間,你都會有許多理由去說你如今已到了某條昏暗而幽深長廊的盡頭,那裡有扇鎖得很死的鐵門。不管你如何用力去叩,那扇鐵門也只會應你以單調的

金屬迴音

。有人悄悄告訴你,那就是命運。但誰又知道那鐵門後是什麼呢?也許又是一段長廊,也許又是一扇鐵門,但又也許那裡正藏著那一絲孱弱卻堅定的光芒呢?

人既然總要擁抱點什麼才會溫暖,那不妨就去擁抱那一絲擁有光的可能吧。

大約也只有這樣,即便再冷的冬,即便再長的夜,我們才不再懼怕踽踽獨行,也才終會有力量,去砸垮那扇沉重的鐵門。

新春將至,閒來隨筆,與君共勉。

額外補一句:不想打擾任何人的生活,還請大家預設文中所有故事和人物均為虛構。

這一年來有超過十個人對我說,他想立刻結束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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