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清平

是一雲遊道人,平日裡雲遊四海,替人降妖除魔,順便賺點盤纏,維持生計。這日途經一山,翻山越嶺走了許久,忽見前面出現了一座道觀,便想進去討口水喝。然近前一看,卻見那道觀雖碧瓦朱甍,但門前卻長滿雜草,似荒廢已久。

“太可惜了,這道觀看似修建了沒有多久,怎得便荒廢了呢?”葛清平嘆了口氣,剛想要離開,這時一陣風吹來,他嗅到一股怪味,腐臭難聞,味道像是從道觀中傳出。

這道觀裡似乎是死了什麼東西,葛清平嘀咕著,再看那道觀頓時感覺有些陰森起來,荒山野嶺,不禁生出些許怯意,匆忙離開,往山下走去。

下了山,見山腳下有個村子,天色漸晚,葛清平欲尋一戶人家借宿,便進了村子,卻發現村子裡有些不對勁,此時太陽剛剛落山,天還未完全黑,村子裡卻一片寂靜,家家閉門,戶戶關窗,外面不見一人。

葛清平心中疑惑,不知村子發生了什麼事情,扣門也無人迴應,一連幾戶,皆是如此。正準備離去,忽見一戶人家燃起油燈,亮起了燈火,遂上前敲門,過了許久,門吱扭一聲打開了一條縫隙,一人自屋中小心翼翼向門外窺看。

葛清平趕忙近前,告訴屋中人自己是一道人,途經此處,欲借宿一晚,還望行個方便。

那人聽罷,這才打開門將葛清平請進屋中,又探出頭往屋外四下看了看,見無異狀,趕緊將屋門關上。

葛清平見那人是一位年長老者,作了個揖感謝收留,老者擺手說道:“區區小事,道長不必多禮。”然後讓葛清平落座,詢問他是從哪裡來,為何至此。

葛清平告訴老者自己是一雲遊的道人,雲遊四海,替人降妖除魔,隨遇而安,今日至此,實是偶然。

老者聽後有些驚訝,說道:“道長有降妖除魔的本領?”

葛清平微微一笑,心中甚是得意,點了點頭,貧道是道士,自然可以降妖除魔,驅邪度鬼。

老者似有什麼話要說,卻是吞吞吐吐,欲說還休。

葛清平見老者這般模樣,說道:“老丈若是有什麼話,儘管說便是。”

老者這才說道:“想必道長先前也看到了,這村子裡一到晚上便家家戶戶閉門關窗,無人敢在外逗留,皆是因為有

妖邪

傷人害命!道長既能降妖除魔,不知可否勞煩道長替天行道,替我等村人將那妖邪除去,我等感激不盡。”

”有妖邪傷人害命?”葛清平吃了一驚,心道這可真是亂世出妖邪,自己走到哪都能碰到這種事。看這老者家中貧寒,想必也拿不出什麼錢財來,不然先前讓自己幫忙除妖也不會吞吞吐吐了,這又是個捨命不賺錢的買賣,但這老者心善,讓自己借宿於此,自己又怎好推辭?亦是於心不忍。

於是葛清平便告訴老者,自己身為道士,降妖除魔,濟世救人乃是分內之事,自當義不容辭,只是還得需將那村中妖邪之事詳細講出,知己知彼,方能有所定奪。

老者趕忙點了點頭,又為葛清平沏上壺茶,坐下將那村中妖邪之事娓娓道來,他告訴葛清平,事情要從山上的一座道觀說起。

“那座道觀叫雲虛觀,據說是因百年前有位叫雲虛的道人在觀中修道,羽化成仙而得名,雲虛觀自我記事起便香火鼎盛,村人們常前往焚香祈願。

三年前,因那雲虛觀年久失修,已不蔽風雨,村人們便募集錢財將其翻修,期間從道觀後院的井中撈出一具屍骸,那屍骸額頭上被釘進一顆三寸長釘,村人心善,便將釘子拔出,屍骸安葬。不料竟因此招惹了禍端。

道觀修繕完畢後,去觀中焚香祈願之人便常常離奇失蹤,後來有人在道觀後院發現了失蹤之人的屍身,已是血肉模糊,身上被啃食的慘不忍睹,有些部位已露出了森森白骨,更加詭異的是在被害之人的口中竟然發現有人的血肉,也就是說,被害之人很可能是自己把自己身上的血肉給吞吃了。

好生生的人,怎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村人們便懷疑有妖邪作祟,附身與人,害人性命,認定與那具從井中打撈上來的屍骸有關,於是又將其挖出,一把火燒成灰燼。

本以為這下該太平了,卻沒想到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那妖邪不僅沒有被除去,反倒變本加厲起來,後來甚至村子裡的人都會被害,死狀與死在道觀中的人如出一轍。

自此村子裡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每到天快要黑時便無人敢在外逗留。但縱使是這樣,也不斷有人遭了毒手,三年來,死了不下幾十人。”

講到這裡,老者的臉上忽然露出了悲傷的神色,他告訴葛清平自己原本還有個女兒,前年就是因為晚上去替自己抓藥,這才遭了毒手,慘死在外,每每想起女兒死去的慘狀,他都泣不成聲。”

葛清平聽到此處,驚駭之餘又有些疑惑,但凡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等邪祟,必有其氣息,妖有妖氣,鬼有鬼氣,其所到之處,氣息經久不散。

老者口中所言的雲虛觀,應當便是自己先前在山中所見的那座道觀,但自己先前路過時除了聞到腐臭之味外,並未察覺有

妖鬼

等邪祟氣息,而且自己在這村子裡也未見異常,不似常遭妖邪禍害之地,此事必有蹊蹺。

葛清平勸慰老者人死不能復生,莫要太過傷心,自己定當替天行道,剷除妖邪,還當地村人一個清平。

老者稽首致謝,葛清平趕忙將其攙扶起來,告訴老者明日便前往雲虛觀一探究竟。

翌日,葛清平備好幾張常用的驅邪符籙,再次上山來到雲虛觀,推開觀門,一股腐臭味撲面而來,讓人難以忍受,觀內散落著許多屍骨,有些屍骨上還帶著腐肉,上面爬滿了蛆蟲,看得葛清平隔夜飯差點吐出來。

他在觀中仔細探查,不知不覺來到了後院,後院中的

屍骨

更多,其中一具似乎死去沒有多久,身上血肉尚未腐爛,死狀果然如那老者所述,有被噬咬的痕跡,其嘴角血跡斑斑,口中殘留著血肉,唯頭部與上半身完好,想來應該是自己無法咬到的緣故。

葛清平望著這具屍體,感到不寒而慄,心中亦有些疑惑,到底是什麼鬼怪在作祟?妖雖食人,卻不會附人之身,鬼雖附人身,卻只吸人精氣,不會食人血肉,那這作祟的又是什麼東西呢?為何要讓人食自己血肉?

葛清平正思忖,忽隱隱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鬼氣,頓時警惕起來,用手抹過自己雙眼,口中誦咒:“天青地明,陰濁陽青,開我法眼,陰陽分明。”

開了

陰陽眼

,葛清平察覺到那一絲鬼氣來自後院的井中,屏息向著那口井走去,剛走到井前,還未來得及往下看,忽覺後脊發涼,似有人在盯著自己,驀然回頭,見身後竟站著一道人,也不知何時出現的,在冷冷看著自己,那道人甚是年長,鬚髮皆白,仙風道骨,似得道之人,然面目卻是陰鷙猙獰,似惡鬼一般。

葛清平一怔,不知其是敵是友,是人是邪。仔細打量,那道人青天白日,敢站於日光之下,定然不是鬼魅之類,身上又無妖邪之氣,想必是道友。

葛清平近前一步,作揖剛想搭話,低頭間卻猛的愣住了,那道人,在日光下竟然沒有影子,“此廝為妖邪。“葛清平大駭,瞬間疾退丈許,同時手中甩出一張符籙。

道人兇相畢露,口中桀桀怪笑著一個縱身向葛清平撲來,完全不顧忌那驅邪符籙。

符籙自道人身上穿過,竟毫無作用,葛清平大吃一驚,這驅邪符籙可敕退妖魔鬼怪,縱使碰上大妖鬼王,亦可阻上一阻,可如今怎會毫無作用?

來不及細想,葛清平一個閃身躲過道人的撲襲,順勢一滾,竄出丈餘遠,又祭出一張符籙,口中唸唸有詞,那是五雷咒,可引下天雷誅邪,是一種至剛至陽的術法,最克陰邪鬼魅。

霎時空中電閃雷鳴,道道雷電劈落下來,聲勢震天,然那道人絲毫不懼,任憑

天雷

穿體而過,其卻毫髮無損。

“打不到?”葛清平暗自詫異,這到底是何鬼怪?怎能不懼天雷符籙?

其無影,照理說應是鬼魅之類邪物,人為陽,鬼為陰,此等陰邪之物最怕日光天雷,然其為何卻能立於日光之下,承得天雷之威?

葛清平甚是不解,然來不及細想,但見那道人又撲將過來,欲附其身,一但被其撲到身上,恐怕便要與這滿院的

屍骸

為伴了,葛清平匆忙躲閃,被道人追的狼狽不堪,道人身手敏捷,速度極快,葛清平被逼至井旁,性命攸關。

危難之時,忽見井中鬼氣瀰漫,院中陰風驟起,吹起塵土,刮的天昏地暗,那道人被風颳的東倒西歪,目不能視。葛清平趁此良機逃出道觀,一路狂奔,足足跑了三四里地才停下來。

然往後一看,頓時被嚇得魂不附體,只見那道人竟就跟隨在身後,葛清平拔腿又欲逃,這時身後那道人開口說道:“道友莫要再跑了,貧道實在跟不上。”

葛清平一怔,心道這鬼東西先前還想要自己的命,現在又怎稱呼道友了?回頭看了那道人一眼,見其衣著相貌雖與先前道人一模一樣,然神態卻截然不同,並無先前那道人陰鷙暴戾之氣,且其身透鬼氣,是鬼無疑,葛清平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

“道友誤會了,我並非先前那與你打鬥之‘人’。”

葛清平見他這麼說,將信將疑,詢問道:“那你又是何人?與先前那妖邪是何關係?為何相貌如此相似?”

道人長嘆一聲,聲音顯得很是悲涼,說道:“我便是那百年前雲虛觀的觀主,雲虛道人。”

葛清平聽罷頓時怔住了,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雲虛道人?你不是百年前便已羽化成仙了麼?”

道人苦笑道:“不過是村人們以訛傳訛罷了,我當年雖已窺仙門,與得道成仙僅一線之隔,卻終是功虧一簣。若要證道成仙,須得斬卻三尸,而我三尸僅斷其二,故功敗垂成,百年道行煙消雲散。”

“斬三尸?”葛清平聽得迷迷糊糊,不解其意,臉上露出迷惑的神情。

“你身為道家弟子,卻不知何為三尸?”道人有些驚詫。

葛清平心道自己一半路出家的野道士,哪裡懂這麼多,於是嘿嘿一笑說道:“小道見識淺薄,倒是讓你見笑了。”

那道人給葛清平解釋說道:“所謂三尸,亦被稱之為三尸神,乃是指人生而帶之的三個駐身惡神,其一為上屍,駐於人首,主人奢欲,可令人好車馬華飾,其二為中屍,駐於人腹,主人食慾,可令人好珍饈美味,其三為下屍,駐於人足,主人色慾,可令人好色荒淫。

此三尸誘人心生惡欲,沉迷聲色犬馬,欲使人早死,以脫離人身桎梏,以亡主容貌遊蕩世間,害人作祟。其亦惑人心神,阻人修道,故若要成仙,須得斬卻三尸,心中恬淡無欲方能證道。

然我生平好口腹之慾,素來酒不離身,常食珍饈美味,故雖斬得了上屍下屍,卻唯獨無法斬動這主人食慾的中屍,不敵其手,被其反噬,幾近失神喪志,其欲令我自絕於井中,以擺脫我軀體對他的桎梏,我恐他出去禍害世人,臨終之時便用畢生修為護得靈臺一絲清明,勉強恢復神志,將一顆鎮魂釘釘入自己額頭,將自己魂識與那屍神一起封印於體內。

本若再有幾年,那屍神便會被鎮魂釘給鎮死,卻不料三年前我屍骸竟被人自井中撈起,鎮魂釘也被取出,將那屍神放了出來,其貪食,人為萬物之靈,血肉滋味自非尋常牲畜可比,故其附身與人,食己血肉,以滿足其慾念。

我不忍見村人遭難,便與它爭鬥,它雖被困百年,不復當年之勢,然我也已僅剩一縷殘魂,仍鬥他不過,被他所傷,只得躲入井中,伺機而行。直至遇見道友,見道友遭難,故出手相助。”

葛清平此時方知事情原委,知道是這雲虛道人救了自己,作揖道謝,雲虛道人卻說自己愧不敢當,“那屍神是因我而生,這都是我的罪過啊,我之所以還苟存於世,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將它剷除,贖己之過。

道友既可驅霆策電,御符降妖,道術精湛,不知能否助我一臂之力,你我兩人合力將那屍神剷除,還村人一個太平,貧道感激不盡。”

葛清平面露難色說道:“那屍神非妖非鬼,不懼道家術法,實是厲害的很,我雖有心降妖除魔,卻是無能為力。”

雲虛道人說道:“那屍神雖厲害,卻也並非完全沒有弱點,其唯懼冥地茯苓。只需尋到冥地茯苓,擠出汁液浸潤符籙,便可傷其本體。”

“何為冥地茯苓?”葛清平詢問道。

“陰墳墓地中長出的

茯苓

便是冥地茯苓,這種茯苓甚是少見,我生前斬三尸之時曾在後山一亂葬崗中尋到過,並藉此助我斬去兩屍,只餘其一。如今那屍神已被困百年,勢微力弱,我們若能尋到冥地茯苓,定能將其誅殺。”

葛清平點了點頭,既然能有勝算,他也樂得做些替天行道之事,兩人遂前往後山亂葬崗,尋了十餘日,終於尋到一株,搗碎將汁液取出,浸潤

符籙

,並灑在身上,以防止那屍神附體。

做好準備,兩人再次前往雲虛觀,葛清平在雲虛道人的指點下,在道觀周遭用浸染冥地茯苓汁液的符籙佈下法陣,防止屍神逃脫。

法陣布好之後,那屍神有所察覺,現出身來與葛清平及雲虛道人打鬥在一起,葛清平不再懼怕其附身,底氣大增,出手凌厲,符籙一張接著一張朝著屍神打去,驅雷掣電,大顯神通,反觀那屍神有所顧忌,打的畏畏縮縮。再加上有云虛道人不時出手,屍神更是難以招架,撒腿欲逃。

然有法陣相阻,屍神逃之不得,只得在觀中狼狽逃竄,漸漸氣力用盡,被葛清平用符籙打中,頓時化為一團黑氣消散。

屍神已除,雲虛道人對葛清平千恩萬謝,葛清平趁此良機,向雲虛道人請教了許多修行上遇到的惑事,雲虛道人道行自不必多說,差一步得證大道,羽化成仙,經他點撥,葛清平許多疑惑之事頓時茅塞頓開,兩人相談甚久,葛清平受益良多。

之後雲虛道人與葛清平作別,重入輪迴,葛清平回到村子,將這幾日自己與

雲虛道人

捨生忘死降妖除魔的經歷講與村人聽,村人們聽後唏噓之餘,對葛清平感恩戴德,籌措了些盤纏贈與他,但葛清平卻未收下,他先前在羅浮村降服鬼煞,已得百金,又怎會看得上這三瓜兩棗!倒不如好事做到底,留個善名,積些功德,日後也好得道成仙。

在村人家中留宿了幾日,蹭了幾頓飯,歇息了幾天,葛清平又踏上了雲遊之路。

(這是個系列故事,前面寫過一篇《志妖錄之鬼煞》,大家可以關注我微信公眾號:“蓬萊夜話”傳送“鬼煞”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