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曾經坦言,“我覺得我所有的創作,都是在努力更加接近真實。我的這個真實,不是生活裡的那種真實,我覺得生活實際上是不真實的,生活是一種真假參半、魚目混珠的事物。”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在讀餘華的作品的時候,能讓人深刻感受到作為局外人的那種客觀,同時又不自覺被代入當事人的命運之中。

豆瓣8.5《在細雨中呼喊》:黑色幽默的真實,餘華筆下的女性悲歌

餘華

餘華的作品主題大多是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無論是《

活著

》還是《

許三觀賣血記

》,都是一個絕望接著一個絕望而來,讓人讀罷痛徹心扉,甚至落下淚來。

相比之下,其作品《

在細雨中呼喊

》是一部更耐人尋味的作品,

用黑色幽默的方式去講述沉重的命運,讓人笑中帶淚,久久不能釋懷。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本書中,餘華不僅關心作為人這個群體活著的意義、在命運的無常下所做的抗爭,更加特別的是對女性所處的地位、所經歷的不幸,所面臨的抉擇做出十分人性化的思考。

90年代

早已經過去,90年代的女人卻活成了一個時代的縮影,活成了千千萬萬女性的影子,用她們既定的方式生活著,可悲可憐又可嘆。

故事中的“我”六歲時被父母送養,12歲時因養父母家庭的變故不得已再次回到故鄉,一去一回之間,以兒童視角對荒誕又心酸的事實進行闡述,凸顯了人性的複雜和命運的沉重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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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無名的母親,象徵傳統家庭裡一味隱忍的家庭婦女

父親

孫廣

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賴,婚內公然出軌村裡寡婦,虐待自己的父親,打罵自己的兒子,因為好色搞砸了兒子的一樁婚事,還對後來的兒媳婦動手動腳。而作為其妻子得到母親在面對這樣一個人和這一切的時候,她隱忍了一輩子。

她是一個沒有名字的人,無論是生育還是生活都完全不能做主,在家庭和社會里,都在只是一個被忽視的人。直到臨死前在意識模糊的情況下,才悲痛而響亮地大叫“不要把我的桶拿走,我還要用。”“腳盆還給我……”

而那個讓她一輩子不得的安生的丈夫,在她死後棺材被抬出村口時,才問了一句“這老太婆死啦?”

作為一個女人,母親的一生接近所能地維持著家庭的安穩,她的丈夫只會給這個家庭帶來難堪,哪怕這個家的內部實際上已經分崩離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隱忍不發,把所有的苦痛默默承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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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對她而言,女人就得三從四德,在多年的文化薰陶和所受的教育下,這已經刻進她的骨子裡,成為她生命的一種本能。

這恰恰是最悲哀的地方,她不是無法反抗,而是根本沒有想過反抗。只是被動而悲劇地把自己的悲劇命運貫徹到底。

知道丈夫與寡婦廝混,她從未向丈夫追責或者提出離開,反而大庭廣眾之下和寡婦廝打,把自己搞得十分不堪。看起來是兩個女人的互相為難,實際上卻是身為男人的父親的不作為和亂作為,他把兩個女人置於尷尬的境地,而在需要他擔責的時候逃之夭夭,和他命運相連的母親十分可憐和可悲。

母親是不幸的,她的不幸不只是遇人不淑,更悲哀的是在男權壓制下的無底線退讓,直到其完全喪失了生而為人的自我,在不幸中結束了自己心力交瘁的一生。

二、 先反抗後沉淪的

馮玉青

,是否是另一種意義上的“

娜拉

出走”?

“娜拉出走”出自挪威戲劇家十分有名且有爭議性的話劇作品《

玩偶之家

》,當娜拉意識到所謂的幸福婚姻只是一個假象,她是丈夫的傀儡,而孩子又是她的傀儡,娜拉選擇了離家出走。故事到此為止,然對娜拉出走後的命運,一直是眾說紛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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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之家》

《在細雨中呼喊》裡的馮玉青與娜拉有著某種相似之處。

魯迅說“人最痛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對於馮玉青便是如此。女性身體的發育使她不斷遭受到來自男性的騷擾,本來別人多看一眼她都會臉紅,卻在圍觀中死死抱住侵犯她的男人

王躍進

的腰,執拗地要他和自己一起去醫院檢查,可是王躍進逃跑了。在王躍進迎娶別的女人那一天,她果決地拿了根麻繩在他的婚禮現場上吊。

對馮玉青而言,她受到傷害,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女性。身體受到侵犯的是她,被語言辱罵的人是她,被流言傷害的也是她。她用盡自己的全部力氣也無能為力,才不得不以自盡的方式做最後的抗爭。可笑得到是人要以豁出性命的方式,去爭取生命中本來就該得到的尊重和交代。人心寒涼莫過於此。

也許是哀莫大於心死,馮玉青在經歷上吊未遂的事件之後,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和迷惘。幾天之後,她消失了,不知道是否隨那個走南闖北的貨郎而去。她只是徹底地逃離了讓她恨、讓她氣、讓她惱的環境,以為這樣就能掙脫命運的禁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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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的馮玉青怎麼樣了?“我”先是認識了一個倔強、不肯示弱的小男孩

魯魯

,陰差陽錯地發現魯魯的媽媽就是馮玉青,只是她早已經不再是那個羞答答的姑娘,而是變成了一個無所顧忌的母親。

沒有人知道馮玉青出走之後去了哪裡,她是幾年之後搭乘農民工的水泥船、拖著破舊的水泥袋、獨自牽著5歲的小男孩魯魯回來的。她沒有直接回到那個傷她至深的老家南門,而是去了城裡居住。沒有手藝、沒有錢也沒有依靠,但是有孩子需要養活,她需要生存,在不得已中開始了皮肉生意。其後被警察突查抓到,接著被送去了勞改。

“你們身上的衣服,你們的錢都是國家發的,你們只要管好國家的事就行了,我是身上的東西是自己長出來的,不是國家發的,我陪誰睡覺是我的事。”

如果說曾經因為她是一個女人而深受其害固然十分可憐,後來的她因為自己是一個女人而利用自己的身體而獲得利益則十分可悲。在世人無情地拋棄她之後,馮玉青終於放棄了自己,活成了別人眼裡的那種人,她墮落和沉淪了。隨之而去的是她的性格里的倔強和內心純粹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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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說,娜拉出走以後,要麼墮落,要麼回來。馮玉青回來了,也墮落了。

餘華在《在細雨中呼喊》中所採用的切割式線性講述方式,使得馮玉青的形象更加立體飽滿,也和她的飄零遭遇十分貼合。馮玉青的角色凸顯了女性在社會中受到的限制和不公,在生存競爭中的弱勢地位。

三、養母

李秀英

:放棄自我、與社會脫節的邊緣女性

書中的另一個有代表意義的女性是養母李秀英,“我”六歲時被軍人出身的

王立強

接走,他們沒有孩子,李秀英疾病纏身,常年需要人照顧。李秀英對環境的唯一要求就是乾淨整潔,包括她需要讓陽光不受塵汙汙染地曬到內衣上,因此“我”承擔了家裡幾乎家裡所有的保潔勞動。

李秀英是一個與世無爭、同時也被世界遺忘的女人,她的丈夫王立強整日在外忙碌。

她所有的只是她的疾病,這也是為什麼她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憐憫自己的身體,因為那是她尋求關注和索取關心的籌碼。比起溫暖和健康,孤獨和疾病對她而言更為熟悉,甚至成為了她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那是她與這個世界最後且唯一的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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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不僅帶給了李秀英一個人不幸,作為其丈夫的王立強雖然在盡責地照顧她,也早已受夠了這場婚姻的苦。他出軌了,兩年的時間裡,王立強和同事的妻子保持著地下的戀情,直到被捉姦在床,也許是氣急敗壞,也許是壓抑太久,王立強拿起手榴彈,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們,所有的人殺死王立強,其實是為了殺我。”

李秀英拒絕認領王立強的屍體,她要的是活的、沒有犯男女錯誤的王立強。在李秀英看來,王立強和她的命運綁在一起的,他是她的丈夫,不僅要對她的生活和生命負責,也要對婚姻的忠誠負責。

在這段婚姻裡,李秀英一直在理所當然地索取,她無法接受的是王立強就這麼拋棄自己。然而她自己從未看到王立強作為一個男人的處境,她的立場只是看到了自己。疾病消耗著了她的身體,也磨滅了她對生活的熱情和對他人的共情。活成了疾病的傀儡,這是李秀英最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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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結語

餘華在《在細雨中呼喊》中刻畫的三個女性,走在不同的人生路上,卻無一倖免地遭受到命運的接連打擊,她們可悲又可憐。在90年代那樣一個時代背景下,餘華關注到的不只是女性所處的生活環境和她們的生存狀態,更多的是企圖透過刻畫不同女性的悲苦命運,喚起人們對女性群體的關注,喚醒女性的人格自覺。

《在細雨中呼喊》故事發生在

嘉興海鹽縣

,餘華出生於浙江杭州,之後隨父母遷居到

海鹽

,在海鹽的生活經歷,使得的這一部長篇小說如同自傳般真實。“當我虛構的人物越來越真實時,我忍不住會去懷疑自己真正的現實是否正在被虛構。”

餘華的寫作風格是黑色幽默,在這本主題沉重的作品裡,隨處可見其讓人捧腹的幽默筆觸。他用好笑的語氣、趣味性的用詞造句,漫不經心地展現一幕幕荒誕的生活圖景。事情是壓抑的、語言文字卻是詼諧的,使得這本書讀來並不是完全灰暗的基調,而是十分富有跳動性的生活氣息,笑過之餘是揮之不去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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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沒有比孤獨的無依無靠的呼喊聲更讓人戰慄了,在雨中空曠的黑夜裡。”女性生活和命運一直是文學創作的重要主題,餘華作品《在細雨中呼喊》裡的女性是孤獨無依的,在時代的冷雨中呼喊,獨自走向空曠、

沒有回聲的黑夜

……

*作者簡介:

空中行雲

,一個集愛與孤獨於一身的女子,在夢與現實之間自說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