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聊一聊《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的視聽語言。之前說過這個故事的歷史背景,這部電影在

楊德昌

的所有作品裡,其實是比較特別的一個,它呈現了一種獨特的美學。

楊德昌並非科班出身,他早年比較喜歡日本漫畫,自己也畫,但成年之後去美國讀書學的卻是電機工程專業,曾經在美國南加州大學學過一年電影課程,但他覺得那裡的教學方法很有問題,主動退出了,後來拍電影應該算是自學成才。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由楊德昌和

侯孝賢

等人發起的臺灣新電影運動,是80年代世界電影的大事,他們那一批人拍電影都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刻意追求真實,就像劇中小四和片場導演的對話,“你連真的假的都搞不清楚,還拍什麼電影?知不知你拍的什麼玩意?”國內像他這樣用電影來罵人的,也就只有一個姜文,他也是一個追求真實的導演,並且姜文的第一部導演作品《

陽光燦爛的日子

》,和這一部《

牯嶺街

》有很多像似之處,這個我們後面再說。

首先從燈光說起

楊德昌電影公司

的LOGO就是一個老式的拉線吊燈,可見他對於燈光是非常在意的。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牯嶺街》的整部電影都在營造一種歷史氛圍,所以燈光的設計很接近於真實,白天都是用的自然光,因為小四就讀的是建中夜間部,很多事情都是發生在夜晚,燈光設計大部分都是有限光源,看不清就看不清,用臺詞和動作來彌補,這在當時就是反傳統的。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小四偷的手電筒,一直是貫穿全場的重要道具,也是一個光源,有很多情節直接和手電筒相關。他透過手電筒看清楚很多東西,也看到很多不該看到的東西。比如小公園聯合臺客幫血洗217幫,殺了山東那場戲,全部打鬥都是在黑暗中進行的。山東倒在血泊裡掙扎呻吟,他的女友神經哭著跑過來,小四就一直呆在現場,基本就是嚇傻了,這個

暴力事件

對於小四的影響很大,全部燈光就只有小四手上的手電筒。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這種將燈光道具結合到劇情裡面,作為主光源的手法非常高明,也絕對真實。

我們再看看山東出場的那場戲,燈光設計也很有意思。開始山東是完全在黑暗中的,有一種神秘的威嚴,有個小弟在旁邊端茶送水拍馬屁,被山東嫌棄,但他不想放棄,又跑到另一邊去點蠟燭,剛點著了突然又來電了,他只好沒趣地吹滅了蠟燭。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這裡也是將燈光的變化融到劇情裡面,既幽默又真實。

然後我們看看《牯嶺街》的構圖和鏡頭運用

這兩個題目在楊德昌的電影裡有點分不開。

電影開始,小四的父親去教育局和官員溝通,希望查閱小四的國文試卷。鏡頭從門外只能看到小四父親,一堵牆完全的擋住了對面的官員。這裡作為一個交代環境的構圖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按照正常的邏輯,門外的大景之後,就會切進去給對話的人中景和麵部特寫,包括正反打等等,但是導演在這裡用了個長鏡頭,一直不動,傳達的就是一種冷漠和隔離,那一牆之隔永遠存在,這事情肯定辦不成,小四悲催的命運就從這裡開始。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像這樣的構圖和長鏡頭結合,在電影裡有很多,總的來說就是利用建築物的線條和層次,對畫面進行平面分割和深度上的分離,

這其實很像

黑澤明

的風格,楊德昌也確實喜歡黑澤明電影,而且這兩個人都擅長繪畫。

有時候鏡頭雖然不動,但聲音複雜多變,這就造成一種音畫分離的效果。

比如小四在學校被人打了之後,一個人躲在壁櫥裡寫日記,狹窄逼仄的空間,只有一個手電筒的照明。外面是父母剛剛送走了

汪狗

之後的對話,父親不願意參與汪狗的

官商勾結

做派,母親讓他靈活一點,父親說做不到。父親的正直和倔強,讓小四失去了離開夜間部的好機會。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這種慢節奏的電影,就是要琢磨聲音和畫面的綜合含義,也因此讓電影變得很耐看,否則4個小時的電影會看下去。

小四初次認識小明,兩人在牆角躲避教官也是一組音畫分離的鏡頭設計。小四和小明閒聊著,鏡頭只給兩個人的腳,另一個聲音是教官和賣雜貨的

紅豆冰

對話,教官問她是哪裡人,紅豆冰說是臺中人,教官馬上拉回大陸了,臺中啊就相當於我們的武漢,後來在醫務室又和醫生聊青島和北京,教官真的是太想家了,簡直就是思鄉成疾。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導演的這些設計前後都是有呼應的,透過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閒言碎語,勾勒出人物的性格特徵和歷史背景,畫面看起來簡單,但隱藏在背後的文字含義卻極為豐富。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再看一下複雜的動態鏡頭設計

小四第一次主動向小明表白,就有兩組動態鏡頭很精彩。

Honey死後小明病了好幾天,小四一直沒見到她,突然看到她去了學校,先是猶豫了一下,後來又謊稱上廁所去和小明碰面,鏡頭一直橫向追蹤,看到小明後才穩定下來,這是一個複雜的長鏡頭,背景聲音是時有時無的小號聲,兩個人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小明是失魂落魄的答非所問,讓小四的同情心氾濫。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小明走後,小四又猶豫了一下,再次追上去,就在背景音樂的來源地,樂隊練習的現場,小四鼓起勇氣向小明表白,說到關鍵臺詞“我會做你一輩子的朋友”,樂隊演奏出現一個

休止符

,突然安靜了一下。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這個設計很有趣,就像我們小時候讀書上晚自習,全班同學都在嘰嘰喳喳的聊天,班主任突然出現在門口,全班突然安靜下來,總有一個得意忘形的二貨沒收住聲音,搞不好就會引起鬨堂大笑。

前面說過姜文的《

陽關燦爛的日子

》和這部《牯嶺街》有很多像似之處,但姜文否認致敬了這部電影。因為題材類似,很多場景幾乎相同,《牯嶺街》的英文名《 A Brighter Summer Day》,好像也可以翻譯為“陽光燦爛的日子”。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都有課堂上老師和學生的較量,都有少年主角在鏡子面前的獨角戲,也都有少年幫派的鬥爭。一個是白天炙熱的陽光,一個是晚上昏暗的手電筒,但楊德昌為什麼要起那麼個英文名呢?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這兩部電影的共同點就是,都營造了一種歷史的真實,都符合各自的時代和地域特徵,細節做得好。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就像大多數中國影迷一樣,

壹戈

的電影入門也是從好萊塢大片開始的,個人早期比較喜歡

史泰龍

、施瓦辛格的動作片,那些都是鏡頭切換很快,情節緊湊的電影,初次看到《牯嶺街》這樣的電影真的非常難受,看不下去。後來年紀大了,電影看多了,慢慢的就不著急了,越來越喜歡長鏡頭和慢節奏的文藝片。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牯嶺街》現在被認為是神作,但當時在臺灣也是不受待見的電影,投資2500萬票房不到1000萬,虧得一塌糊塗,就連專業影評人也不看好,批評它又臭又長,就是因為它顛覆了很多傳統的技法。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

楊德昌直到2000年的《一一》才獲得世界影壇的廣泛認可,但那時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一一》是他的最後一部完成作品,2007年因為癌症去世,留下一部未完成的動畫片《追風》。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視聽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