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舊的院子裡,地上正趴伏著一位女子,

她的面上佈滿了傷痕,雙腿殘廢,雙手也被人剁掉,這使她費盡了力氣,才勉強從屋內爬了出來。

這是她夫君登基的第三年吧!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索性出來再看一眼這個世界。

世人都說她鳳雲傾是天定鳳女,這輩子榮寵不衰,富貴潑天。

直至她嫁入皇家,她的夫君從一個閒散皇子位登九五,她自己也信了。

哪怕她知道,自己不折手段,用盡平生所學,毒害那些逆黨忠良,威脅大哥協助在左,說服外祖父輔佐在右,為他拉攏了滿朝武將,落下不義的罵名!

她都知道,可是她還是相信,她的夫君是愛她的。

但她終究沒有料到,兔死狗烹,他的愛原來都是假的。

“嘭!”

硃紅落盡的破門被人推開,一位身著華服,頭戴鳳冠的女人在眾宮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在看見趴在地上的鳳雲傾時,嬌豔的紅唇勾起一絲冷冷地譏嘲。

“呦,姐姐,這是嫌棄屋子熱嗎?來人,給皇后娘娘褪盡衣衫。”

宮人們麻利地將鳳雲傾架起綁在了木樁上,剝了她的衣衫,扔在地上。

那瘦如枯槁的身體,在蕭瑟的寒風中單薄如紙,卻還是沒吭一聲,氣度超然。

鳳雪凝的眼中閃過一絲憎恨的陰狠,她最討厭的就是鳳雲傾這幅高高在上的嘴臉,彷彿無論身處何地,都可以淡然自若。

今天她一定要撕破這個女人虛偽的面孔,鳳雪凝那一雙嫵媚的眼中瞬間噙滿了厭惡的幸災樂禍。

“對了,姐姐還不知道吧?一直為你撐腰的花家死絕了,皇上有令,將你外祖父那殘碎的身體餵了刑場附近的野狗,你外祖母就算嚥了氣,仍舊要被掛在城門前示眾,聽說你的花家女眷,一律發賣為

娼妓

,終身以色侍人,還有你那些個舅舅,哥哥,被火燒的嘖嘖嘖……聽說連一塊骨頭沒剩下呢。”

花家是鳳雲傾的母族,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包括她的舅舅哥,她所有至親之人。

鳳雲傾眼神終於變了,她料到了今天,但是還是心疼那些因她受盡折辱的親人。

她仰天長笑,宮人都以為這位昔日統領六宮的皇后娘娘瘋了。

只是她笑著笑著,那眼淚便是落了下來,“是我眼瞎心盲,人畜不分,落得今日,我無怨無悔,只是可憐我母族被你們這狼心狗肺的野獸,這般折辱,我是無力迴天,但你們逼我交出的《醫典》,今日我依舊不會吐露一個字,你們動手吧,快一點我還能在黃泉路上追趕一下祖父,舅舅。”

鳳雲傾字字珠璣,鏗鏘有力,說完後閉上了眼睛。

鳳雪凝從身後的宮人手裡搶過一把剃刀,生生朝著眼前那瘦骨嶙峋的身體剜了去。

“啪嗒!”

一塊鮮紅的血肉掉落在地,整整三年,每日鳳雪凝都會想方設法的來折磨她,讓她變成了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

疼痛於她來說,早已如同吃飯一般無味。

鳳雪凝譏諷得叫罵,“鳳雲傾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天之驕女,神醫聖手,你就是一條狗,早點交出來我會讓你死個痛快!”

“皇上駕到——!”

眾人的簇擁下,當今的西涼帝傲然而來。

“皇上,姐姐還是不肯說呢……”鳳雪凝投入他的懷抱,滿面嬌羞。

“辛苦凝兒了。”他只看著懷裡的人兒,目光充滿柔情。

鳳雲傾睜開了眼睛,目光中的憤怒,讓西涼帝看著心寒!

“軒轅榮澤。”

她的聲音乾裂而沙啞,冰冷到毫無溫度。

如同一把鋒利的劍,扎得西涼帝心下一顫,面露出一絲驚慌。

“來人,處死這個賤婢,我堂堂一國之君,總能找到想要的東西,不要在她身上費時間了。”

西涼帝似是嫌侍衛太慢,竟一把搶過了鳳雪凝中的剃刀,直刺入那曾為了他而鮮活跳動了十年的心臟。

三年了。

她第一次覺得如此輕鬆,不用在愧疚中惶惶渡日。

她鳳雲傾終於不信了,垂死的眸中凝聚的是萬劫不復的恨意。

“軒轅榮澤,鳳雪凝,你們最好祈禱不要有來世……”

鳳雲傾再次醒來的時候,耳邊傳來了陣陣呢喃。

月牙兒

,月牙兒……”

是誰的聲音如此滄桑而又沙啞?

鳳雲傾迷迷糊糊地想著,她出生的那晚殘月如鐮,祖母覺得不吉利不圓滿,竟是生生站在母親的院子裡罵了近一個時辰才肯罷休。

後來,鳳家的所有人都視她為不吉,只有孃親時常摸著她的頭髮輕哄著,“孃親的月牙兒,才是真正的貴女天降,他們都有眼無珠。”

鳳雲傾終於想起,月牙兒是她的乳名,只是娘死之後,便無人再如此喚過她。

娘……

娘!

猛然睜開眼,黃牆破瓦,黴味撲鼻。

鳳雲傾驚的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的腳是在的,再看手……也是在的,那不斷掉著土屑的牆上掛著一面斑駁的銅鏡,而銅鏡映照的,竟是她十歲的臉!

“月牙兒……孃的月牙兒……”

冰冷的炕上,一個女子頹然癱躺在上面,蓬頭垢面,嘴角沿著淡淡的血跡。

她雙眼一下一下地輕磕著,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卻如執念一般喊著她最不捨,最放心不下的名字。

“娘……”

鳳雲傾梗嚥著撲到了炕邊,緊緊地握住了那枯如樹枝一般的手。

這一刻,她終於相信自己回來了。

意識漸漸模糊的花憐月,乾裂的唇勾起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她夢見她的小月牙兒喚她娘了,她夢見她的小月牙兒不怪她了,只是她的小月牙兒怎麼哭了?

她多想抬手擦掉小月牙兒臉上的淚,可是她卻連正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太累了……

鳳雲傾吸了吸鼻子,伸手輕輕摸進了自己的袖子,很快,一個細長的小包被她摸了出來,開啟,裡面是從粗到細整二十四根銀針。

上一世,她嫌自己的娘自恃清高,才導致了她過上了這種困苦的日子,就連娘垂死掙扎時,她都不願靠近半步,直到多年後,她才知道她有多愚蠢。

整二十四根銀針在還沒有完全張開的手指減靈活而動,每一下落針一寸五剛好,一直到察覺到孃親的呼吸變得均勻,鳳雲傾才撥出一口氣,將銀針整理好收起進袖子。

娘勞病多年,思鬱成疾,她知,銀針只能保命,但若是想根治……

“砰!”

破舊的房門被人用力踹開,一箇中年男人大步走了進來,昂首闊步,趾高氣昂。

“每次見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裝給誰看?”冰冷的言語充滿著譏諷的腔調,陌生人還要冷漠。

而他,偏偏就是冷炕上花月憐的相公,鳳雲傾的親爹,當今西涼國丞相之長子,鳳俞嶸。

鳳雲傾循聲轉身,黑眸淡漠,將花月憐不動聲色地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鳳俞嶸愣了愣,有一瞬的錯覺,他竟是在這向來懦弱的女兒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傲然的冰冷之氣。

“踏踏踏……”一陣歡快的腳步聲從門外響起。

一個八歲大的女娃娃跑了進來,華服裹身,首飾滿身。

鳳雲傾的眼瞬間冷如寒霜,讓人不寒而慄。

她倒是忘記了,十歲這一年的今天,正是她第一次見鳳雪凝的時候!

“爹爹,還沒好嗎?凝兒想當大小姐,大小姐!不要當二小姐……”鳳雪凝撲進鳳俞嶸的懷裡撒著嬌,大大的眼睛閃爍著讓人無法拒絕的討寵。

兒時的鳳雪凝同十年後的一般,從小便被那個搶了別人相公的娘教導了一身爐火純青的子虛偽善。

鳳俞嶸被鬧得心尖一疼,轉眼看向鳳雲傾時,眉宇卻更加冰冷厭惡。

“你娘離府多年,這些年都是你伶娘一直在打點著範府的瑣碎,凝兒也大了,再過幾年便要許配人家,你勸勸你娘,早些將讓位書寫書來,也好讓凝兒順理成章的成為鳳家嫡女。”鳳俞嶸耐著性子的道。

鳳雲傾面無表情,冷笑在心。

若非顧忌著她外祖父是當朝的驃騎大將軍,就憑鳳家想立偏為正,又怎麼會輪得到讓她那五年不進鳳家大門的娘來寫讓位書?

鳳俞嶸被那雙漆黑的眸盯得有些難受,心虛的呵斥道,“你不要忘了,凝兒可是你的妹妹!”

鳳雲傾揚起沾滿灰塵的臉蛋反問,“您何曾記得,我也是您的親女兒?”

鳳俞嶸驚愣地瞪眼,被噎得臉色發青,這還是他那個懦弱無助的大女兒嗎?

鳳雪凝本就嬌生慣養著長大,自受不得眼下這髒亂的環境,見爹爹愣住了,沒了耐心的擰了擰眉,竟是主動跑到了炕邊拉拽住了花月憐的胳膊。

“爹爹,這惡婆娘死了,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寫讓位書了?”鳳雪凝一邊說著,一邊狠命地拉著花月憐的胳膊。

“啪!”

狠狠的一巴掌,清脆而又響亮。

“我娘只是累了,她沒死,當然,你也可以喊她惡婆娘,但是你記住,有這惡婆娘和我在一天,你都別爬上鳳家嫡女的位子!”鳳雲傾眸色冰冷,聲音擲地有聲。

鳳雪凝又是疼又是驚,直接嗷嘮一聲地哭嚎了起來。

鳳俞嶸心疼的將鳳雪凝攬在身前,上前就要去抓鳳雲傾,只是還沒等他的手碰到那清瘦的身體,就見一個肥碩的婆子衝了進來。

“大清早的哭喪呢?鳳雲傾我告訴你,就是你娘死了你也得交房錢!”劉婆子凶神惡煞地瞪著眼。

鳳雲傾漆黑的眸,落在了鳳俞嶸的身上,“這是我爹,他是來幫我們交租的。”

“鳳雲傾你……”

鳳俞嶸還想抓鳳雲傾,卻被劉婆子搶先一步抓住了手臂。

“這位爺,看您的穿戴還真是不俗,走,將這三個月的房錢一併結了。”劉婆子仗著肥粗二胖,直將鳳俞嶸拉出了屋子。

再看那哭成了淚人的鳳雪凝,被劉婆子的粗腿撞得幾次倒地,身上的衣衫眨眼滾成了泥球。

鳳雲傾趁機將院子裡的破板車推到了門口,將花月憐背起輕放在了車上,推著車子朝著村外走去。

在路過劉婆子家的時候,隱約可見那被劉婆子糾纏著的一大一小,她無聲地勾了勾唇。

娘拼死給她留下的名分,她自不會拱手讓人。

鳳雪凝,咱們來日方長。

寒冬臘月的天,鵝毛大雪下的蓋了滿城。

鳳雲傾推著殘破的板車站在了花府的門外,抬手敲響面前的紅漆大門,小小的身體凍得僵硬,就連被板車磨破的手心都不覺疼了。

很快,厚重的大門被開啟。

小廝探頭張望,瞧見門口站著個窮酸的小丫頭,語氣很是不耐煩,“臭要飯的滾遠一點,這花府的大門也是你想敲就敲得的?”

“花耀庭是我外祖父,我叫鳳雲傾,你若不信,尋個人問問便知。”鳳雲傾瘦小的身體於寒風中站的筆直,絲毫不退縮更不畏懼。

小廝被愣了愣,這小丫頭看著窮酸瘦小,可那說話的氣勢倒是這比寒風還凜冽上幾分,又一想,府內老夫人的長嫡女確實嫁給了當今的鳳丞相之子,趕忙將門留了個縫轉身匆匆稟報去了。

此時花家的正廳,銀碳燒得正旺。

花家的四個兒媳正圍坐在一起磕著瓜子吃著點心,聽聞小廝來報說是鳳家的長嫡女帶著雲傾小姐回來了,幾個人的臉色均露出了詫異之色。

二兒媳

春月

是個沒注意的,當下好奇地問,“大嫂,你說小姑嫁給當今丞相的兒子不惜跟公婆反目,怎麼現在忽然就跑回來了?”

三兒媳

沛涵

擰著眉,“估計是在府中的日子過不下去了吧,西涼誰不知道那丞相的兒子將一個妓女迎進了門,可憐了小姑當初的一番苦心。”

四兒媳

雅芙

心急地看向小廝,“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人請進來啊!”

其他幾個兒媳聽了這話,均是趕緊站了起來,雖說她們和這唯一的小姑沒什麼交情,可畢竟是花府唯一的長小姐,如今回府自是怠慢不得的。

唯獨大兒媳凌娓直接冷了臉,轉頭朝著門口的小廝罵道,“請什麼請?嫁出去的人就是潑出去的水,告訴花月憐,我們花

家廟

小,可容不下她這座大佛。”

小廝被罵跑了,其他的媳婦兒尷尬地站在原地,心中暗罵著大兒媳凌娓的心狠,可面上卻沒人敢再多說一個字。

花家的老夫人是西涼神醫世家的長女,只是這醫術傳女不傳男,所以花家府內一直都是重女的。

正因為花家長女當年

棄家

不歸,她們的女兒才能夠跟著老夫人學習醫術,若是這個時候花月憐領著鳳雲傾進門,一切就都泡湯了。

其他幾個媳婦雖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好歹那門外站著的是她們的小姑,她們總不能如此昧了自己的良心,奈何自從花月憐走了後,大兒媳凌娓便仗著的大兒媳的身份壓著她們,她們又怎敢多說半個字。

鵝毛大雪還在下著,小廝開啟門,看著門外已經快要被雪埋了的鳳雲傾,嘆了口氣,“府裡的少奶奶容不下你,你還是趕緊走吧……”

語落,直接關上了府門。

鳳雲傾孤零零地站在門口,望著足有自己三個高的大門,心比天還要冷。

小廝不敢得罪主子只得含糊其辭。

鳳雲傾卻心裡清楚,能做出這種事的只有大舅的媳婦兒大兒媳凌娓。

上一世,大舅娘為了巴結成為皇后的她,無不是整日進宮拉著她

攀親

帶故。

而她聽信了大舅孃的挑撥,只當其他幾位舅娘嫌棄她是個沒孃的野種,故將那數不過來的金銀珠寶,良田房契,全送給了大舅娘。

可她以為最親近的大舅娘,卻在她被打入冷宮的第二天轉頭便巴結起了鳳雪凝。

“月牙兒,月牙兒……”身後,響起了乾啞的聲音。

鳳雲傾跑回到板車前,脫下自己的衣衫蓋在了孃親的身上,“孃親不冷,不冷,很快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花月憐抬著眼皮,空洞地望著花府的牌匾,“算了,月牙兒,當初是娘不顧家人的反對,執意要嫁出去的,現在落得這般下場也是我罪有應得,我們還是走吧……”

“孃親當初走了才有了月牙兒,現在讓月牙兒帶孃親回家,孃親不怕,月牙兒會一直在孃親的身邊,月牙兒要孃親活過來,長命百歲!”一陣寒風夾雜著冰雪吹進了衣領,鳳雲傾清瘦的身體抖了抖,凍得發紫的小手不覺攥緊成拳。

想救孃的命,不但需要治更需要養。

只是那貴的要死的藥材根本不是鳳雲傾現在敢去奢想的,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帶著孃親的孃家。

花月憐愣了愣,乾澀的眼睛不知何時湧上了一層酸澀的溼潤。

她以前竟是不知道她的月牙兒竟也能這般的無所畏懼。

意識再次漸漸模糊,可那乾裂的唇卻挑起了一個欣慰的弧度。

鳳雲傾抱緊孃親枯瘦的身體,再過三天便是年關了。

前一世外祖父外祖母均是信佛之人,年關前十天均會去寺廟暫住燒香祈福,大年二十九戌時回,外祖父親口與她說過,唯獨她十歲這年是個例外,提前兩天回了花府。

現在算來也差不過快要到戌時了。

再等等,等等……

‘吱嘎吱嘎……’

一輛馬車,停在了鳳雲傾的身邊。

寒風捲起車簾,露出車內一少年白皙的面龐。

他的模樣談不上有多驚豔絕美,然那細緻的五官如清風拂柳,沉香蔓襲,如遠山幽谷一般沉靜出塵,清礦絕秀的讓人心醉。

只是那少年白皙的面龐上生得一雙可疑的紅暈,就連呼吸都帶著急促地喘息,似是難受得緊,修長的手指死死摳在身下,指腹滲著絲絲血痕。

雕花的馬車門被開啟,一穿戴華貴的婦人由車伕攙扶著走下馬車。

“趕緊將你那破板車挪開,我家主子的路可不是你這個小丫頭能擋的。”車伕高舉的蘭花指指著鳳雲傾。

婦人並不想張揚,按下車伕高舉的手,瞧了一眼將花月憐緊緊抱在懷裡的鳳雲傾,那麼瘦那麼小,目光卻難得的堅定清透,倒是個叫人心疼的。

只是婦人不懂,為何這孩子會在看向自己的瞬間閃爍出了瑩瑩的淚光。

婦人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貂裘大氅蓋在了鳳雲傾的身上,又拍了拍鳳雲傾那乾瘦的肩膀,這才由車伕攙扶著踏上了花府的臺階。

一滴淚,滑下鳳雲傾的眼眶,滾燙了冰涼的面龐。

甄昔皇后。

西涼永昌帝唯一冊封的皇后,因永昌帝十分感念皇后的陪伴,故將封號取了珍惜的諧音。

前一世,甄昔皇后於她有點醒之恩,奈何當時的她堅信自己的愛情,並將甄昔皇后的勸誡告知了軒轅榮澤,軒轅榮澤從此將甄昔皇后暗恨在心,登基的第三天就給甄昔皇后列下三十一項欲加之罪,並賜了毒酒。

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背影,鳳雲傾的心扭澀的發疼。

她並未親手殺死甄昔皇后,可甄昔皇后卻因她而死。

花府門前,車伕抬手敲響了大門。

“叩叩叩……”

府內看門的小廝聽見敲門聲還沒等往門口跑,就見大兒媳凌娓從正廳內一搖一擺地走了出來。

小廝趕忙彎腰,“大奶奶。”

大兒媳凌娓擺了擺手,“滾一邊去,這裡沒你的事兒了。”

小廝在這花府多年,早就知道這大奶奶是幾個奶奶之中最

張揚跋扈

的,趕忙點了點頭,躲到一旁不敢看不敢聽。

“叩叩叩……”敲門聲還在繼續。

大兒媳凌娓看著府門冷笑,難怪丞相的兒子寧願娶個妓女也不要她,果真是個不要臉的賴皮纏,厭惡地呸了一口,“敲什麼敲,花府的主子們忙得很,沒空搭理你這種不要臉的上門狗,知趣的就趕緊滾。”

門外還在敲門的車伕被大兒媳凌娓的大嗓門震得一激靈,花府的人莫不是瘋了?

甄昔皇后見花府的人遲遲不開門,連身份都顧不上了,親自抬手敲起了面前緊鎖著的大門,奈何她此番是私自出宮,斷不能張揚惹得了旁人的注意,所以哪怕是再心急如焚,也只得敲門而不得出聲。

站在門裡的大兒媳凌娓不但是鐵了心的不開門,叫罵的聲音還越來越大。

鳳雲傾將一切看在眼裡,記憶慢慢迴轉。

上一世,甄昔皇后只得一子,永昌帝很是疼愛,三歲便立為太子,奈何這太子命犯煞星,十四歲病死在皇宮,連還差三日的年關都沒能過去。

如此想著,鳳雲傾心中一驚,轉頭朝著馬車看了去。

難道那馬車裡的人……

正是當今的太子軒轅夜闌!?

寒風呼嘯,車簾捲動,馬車內的少年臉色已由紅變紫,明顯進氣多出氣少。

鳳雲傾知道不能再拖,將懷中的孃親輕輕放在了板車上,邁動著一雙凍到僵硬的小短腿,趁著臺階上甄昔皇后和車伕不注意的時候,一骨碌爬進了馬車中。

車內躺著的少年渾身滾燙,薄唇微張,摳在身下的十指已血肉模糊一片。

鳳雲傾一手探上了少年的脈,一手伸手朝著少年不停鼓動著的脖頸按了去。

病入膏肓的少年正被身上的

燒熱

所折磨,當察覺到有一隻冰涼的小手按在自己身上時,下意識抬起了那刀削的面龐,尋著那冷如冰塊般的小手蹭了去。

如此曖昧的舉動,讓鳳雲傾巴掌大的小臉燥熱一片,趕忙抽回了自己那滿是凍瘡的小手。

少年如同丟失了珍寶般用面頰四處尋找著,亂蹭著。

而就是他這麼一動,再次惹得自己的呼吸更加急促了起來。

鳳雲傾知道,這是發熱引起的肺疾,若不能將那口卡在喉嚨裡的氣順出來,這人就真的完了。

事不宜遲,她將所有的銀針攏起在自己的掌心裡,兩隻小手死死地攥著那被捏成捆的銀針,用盡所有力氣朝著少年鎖骨下三寸的地方紮了去。

“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少年精瘦的身體蜷縮成了一個弓字形。

不過很快,少年的呼吸便漸漸恢復了平穩。

鳳雲傾趕忙收起了銀針,只是就在她剛要轉身離去時,一隻手,忽然攥住了她細細的手腕。

馬車內的少年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眼清亮照人,如同被人撒了一把碎星般乾淨好看。

四目相對,他動了動薄唇,似是有什麼話想說。

“哎呦我的親孃啊——!”

一聲不和諧地聲音驟然響起,打破了馬車內的平靜。

馬車門開啟,去而復返的甄昔皇后與車伕看著馬車內的景象,驚愣的變了臉色。

鳳雲傾被車伕的尖嗓門喊得渾身一抖,已打算轉身要離開的腳瞬時失了分寸,不偏不正一腳踹在了少年丰神俊朗的面頰上!

少年到了嘴邊的話變成了一句悶哼,渾渾噩噩地又昏了過去。

車伕驚得險些沒撅過去,伸手就將鳳雲傾往這下拽,“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乞丐,這馬車可是你上得?這馬車上的人可是你碰得?”

“我只是想救他。”鳳雲傾掙脫開車伕的拉扯,蹬著小短腿主動跳下了馬車。

“年紀小小竟滿口胡言,殺人償命你可知道?”車伕怒瞪著。

“若你不信可以報官。”鳳雲傾面不改色。

“你,你……”車伕被噎得臉色發白。

若是當真驚了官府,那就是昭告天下

太子殿下

病重,宮內皇子眾多,誰能保證就沒有趁機落井下石的?

鳳雲傾只用了一句話,便是拿捏在了他的死穴上。

馬車內,甄昔皇后意外地發現少年的氣息確實要比來的時候平穩了很多,就連青紫色的面頰也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白皙。

一枚掉在馬車裡的玉佩,異常醒目,甄昔皇后拈起一看,心中暗驚。

這是花家長嫡女的玉牌,那麼也就是說……

“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說的話?”甄昔皇后說話的同時,將那玉佩攥在了掌心之中。

鳳雲傾微微垂眸,不吭不卑,“傷寒雖是陰陽易之為病,卻並非人人症狀相同,少爺本就是陰中拘攣之身,又因傷寒少腹裡急,尋常的藥只得越治越嚴重,夫人可按

麻黃

,赤芍藥各三錢,幹葛錢半,豉半合,上水二盞、蔥白一莖,煎八分,每日兩次給少爺服用。”

小到連字都認不全的年紀,卻能將藥方如此倒背如流,真假不論,光是這一口說辭,便是讓車伕驚了又驚。

甄昔皇后的眼中升起了一絲不易察覺地讚賞,小小年紀竟有這般見識,倒是以前她見過的那些花家孫字輩的女兒比不上的。

“若你說的是真,又想讓我如何獎賞你?”

鳳雲傾搖了搖頭,慢慢彎曲了自己的一雙膝蓋,竟是跪在了地上。

“我只願您百齡眉壽海屋添籌,美意延年福壽康寧。”

這是她前世的債,也是今生的願。

重重地磕了個響頭,鳳雲傾支撐起凍僵地雙腿,脫下貂裘大氅塞進了車伕的手中,轉身回到了花月憐的身邊。

甄昔皇后有一陣愣住,好聽的話她聽過無數,但此刻這一席她應當早已聽膩的話,卻在這個寒冷的臘月溫暖了她慌亂的心。

車伕抱著懷中那還有溫度的大氅,心中一嘆,試問這世上哪個人不想巴結這車上的主子?只有這丫頭是個倔的。

嚴謙

,走吧。”甄昔皇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瘦小的身影,才落下了車簾。

馬車漸漸遠行,終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馬車上的甄昔皇后卻看著手中的玉牌久久無法回神,半晌,她則將那玉牌貼身揣進了少年的懷中。

“夜闌,既她不願承本宮的情,那這個情便你來還吧。”

皚皚大雪還在繼續,凜冽的寒風愈發刺骨。

眼看著天色漸暗,花府內看門的小廝好奇地將門開啟一道縫隙,當看見那仍舊坐在板車上抱著花月憐的瘦小身影時,只以為自己是看錯了什麼。

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那小小年紀的孩子竟有這般倔強與堅強的心思?

一輛馬車從遠處緩緩而來,當小廝看清那馬車的樣式時,嚇得當即變了臉色,轉身便往府內跑去。

“幾位奶奶不好了,老爺和老夫人回府了!”

小廝驚慌的叫喊聲,惹得正廳內幾個媳婦兒慌了神色。

“不是說明兒個才回來嗎?你會不會看錯了?”二兒媳春月忙問。

小廝如實道,“千真萬確,不會錯的。”

“慌什麼慌?回來了就回來了,剛巧咱們也都沒吃呢,趕緊去派人將我前些天買回來的野山參拿出來,給老爺和老夫人燉雞湯補補。”大兒媳凌娓偷笑,多虧她早備了一手,現在剛好用來討好。

“可,可是……”小廝頓了頓又道,“那,那長小姐和雲傾小姐還在府門口呢。”

這下,大兒媳凌娓笑不出來了。

她怎麼都沒想到,這都一整天了,那潑出去的髒水還沒走!

眼下老爺和老夫人馬上就要進門了,若是直接給撞見了那還得了?

其他兒媳臉色一併發沉,若真給老爺和老夫人撞見,她們不敢解釋也解釋不清。

眾人沉默之際,只見大兒媳凌娓忽看向了身邊最近的四兒媳雅芙,“四弟妹雅芙你過來,幫我去辦件事……”

厚重的大門再次被推開,四兒媳雅芙從裡面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雲傾啊,你是雲傾吧?”四兒媳雅芙靠近到鳳雲傾的身邊,壓低聲音問著。

鳳雲傾點了點頭。

四兒媳雅芙的眼淚猛地就流了下來,“這孩子可是凍壞了?我是你四舅娘,你,你和你娘怎麼落得這般地步了?”

四兒媳雅芙的心疼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這可憐的孩子究竟是遭了什麼罪,才落得這般狼狽?

“我這裡有些銀子,你先帶著你娘去旁邊的酒家吃些東西,暖和暖和身子,等晚上她們都睡下了,我再偷偷帶著你跟你娘回府。”四兒媳雅芙從袖子裡掏出了一些碎銀子塞給了鳳雲傾,卻不敢看鳳雲傾的眼睛。

鳳雲傾小小地手攥著銀子,看著四兒媳雅芙鄭重其事地道,“謝謝四舅娘。”

這一聲四舅娘,叫的四兒媳雅芙渾身一顫,眼中的愧疚更濃。

“你這傻孩子,跟四舅娘客氣什麼?趕緊去吧,去吧……”四兒媳雅芙又偷偷從懷裡掏出了一袋碎銀子,悄悄塞進了鳳雲傾的袖子裡,這才憐愛地抬起手,摸了摸鳳雲傾那早已被雪覆成了白色的發頂。

鳳雲傾點了點頭,拿著銀子推著吱嘎作響的板車走了。

那小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道的巷子裡,四兒媳雅芙的臉上卻生出了濃濃的愧疚之色。

與此同時,身後的大門被徹底推開,已梳洗打扮過的其他幾個兒媳相續邁出了門檻。

大兒媳凌娓冷冷地啐了一口,“不但連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就連生出來的孩子都是個傻的,三言兩語就被騙得團團轉。”

其他幾個媳婦兒均是沉默著不說話,剛剛在門口她們看得清楚,那娘倆狼狽成那般模樣,她們光是看著都覺心酸。

大兒媳凌娓見沒人搭理自己,面上笑著又道,“這得說四弟妹演得好,眼淚說流就流,別說是那個小野種信以為真,就是我看了都險些沒感動的掉淚。”

四兒媳雅芙垂著眼,梗咽的聲音似譏諷又似討好,“哪裡,這還不都是大嫂子的主意好。”

大兒媳凌娓得意地挑了挑眉,“先別忙著叫好,好戲還在後面。”

花府的門口,大兒媳笑得一臉得意,其他的幾個兒媳無不是胸口如同堵了一塊巨石般壓得沉。

不多時,掛著花府牌子的馬車停在了門口。

面色各異的幾個兒媳瞬間乖順地站成一排,恭恭敬敬地彎膝行禮。

花耀庭當先走下馬車,年近六旬,身體卻異常硬朗,經過戰場洗禮的氣息莊重而冷峻,沉著而內斂,光是站在那裡便不怒自威。

在花耀庭的親子攙扶下,

陶玉賢

也下了馬車,滿頭白髮卻容光煥發,面目慈愛又眼含凌厲。

“你們倒是勤快,連我和老爺提前回府都知道。”

面對陶玉賢的質疑,幾個兒媳婦垂低著頭不知該如何回答。

大兒媳凌娓趕緊彎了下膝蓋,“回老夫人的話,剛剛我外出看見了一處奇景,怕是看錯了,便是想讓其他弟妹們也過來看看,沒想回來的路上便是剛好遇見了老爺和老夫人。”

陶玉賢疑惑,“什麼奇景?”

大兒媳凌娓故作善解人意的道,“我見長小姐和雲傾小姐正在隔壁的吃肉呢。”

頃刻之間,花耀庭和陶玉賢的臉色都是一沉。

花月憐當初因為丞相之子與花家翻臉,不曾想最後的一往情深卻抵不過一個花樓的妓子,這些年,整個西涼都拿著此事當茶餘飯後的消遣。

花家兩位當家也並非鐵石心腸,只是花月憐一直不肯低頭認錯,這事兒便就這麼僵著。

眼下,花月憐竟帶著鳳雲傾跑到花府的附近大吃二喝,這不是明擺著在跟花府示威?

“既她有本事,就永遠別進我花府的大門!”花耀庭怒斥一聲,扶著臉色同樣不好看的陶玉賢大步上了臺階。

除了自導自演的大兒媳凌娓之外,其他的幾個媳婦兒無不是如鯁在喉。

現在她們終於明白大兒媳凌娓說的好戲是什麼了。

被這麼一鬧,她們那可憐的弟妹就別指望再帶著雲傾小姐踏入花家的門檻!

忽一陣的寒風夾雜著雪花,從街道的一頭吹了過來。

春月被什麼東西糊在了臉上,正琢磨著哪裡來的雪花竟有巴掌大,拿下一看險些沒嚇得暈過去。

這哪裡是雪花?

這根本是死人用的紙錢啊!

“吱嘎吱嘎……”

板車木輪碾壓過積雪的聲音由遠及近,站在花府門前的眾人循聲回頭,無不是被驚得狠狠一愣。

漫天

紙錢

紛飛之中,鳳雲傾竟是推著那破舊的板車又回來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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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看不厭的古言重生文,打臉虐渣,男女雙強,看得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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