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鴇到製片人,東北彪人唐小雁:好絕一女的

從老鴇到製片人,東北彪人唐小雁:好絕一女的

“今天我覺得有點小興奮”,竇文濤看看方桌左邊又看看右邊,“因為我們請來的嘉賓哪,平常比較少交往你們這些朋友。”

已經停播的《鏘鏘三人行》19年的播出史裡,座上賓如周星馳成龍徐靜蕾,再如

陳丹青

王朔馬家輝,星光熠熠,到了2013年6月10日這期,竇文濤興奮得很有道理。

他先是介紹了左手邊半白頭髮身著布衣的

徐童

導演,中國獨立紀錄片裡鼎鼎大名的一號人物,“徐老師呢我發現還帶了個美女”。

說著說著,竇文濤整個身子都轉到了右手邊,

正是在節目籌備時碰見這位美女,讓他臨時決定,請美女取代常任嘉賓許子東,圍桌三人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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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見到這位美女,老實說我還有點根兒顫。”

“這也不光您一人根兒顫,其實我也不是老虎,不知道為什麼,很多網友沒見著面,對我就是懼怕!”

這應該是

唐小雁

頭回上《鏘鏘三人行》這樣的節目,她梳著一個高發髻,戴著大圓環耳飾、項鍊、黑戒指,一手搭在扶手椅上,一手大幅度晃動表達情緒,

這是一個走在街邊,旁人一眼掃過去絕對無法忽視的人。

而聊到竇文濤和網友影迷對唐小雁“根兒顫”的原因,這還得從坐唐小雁對面的徐童導演和她的相識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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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們

一間破瓦房,四面糊著白紙,貼著紅“福”字,長桌上供著財神爺、金元寶、紅蘋果,微型佛教音樂播放器上佛光閃爍,一張鐵架床,床上坐著一老年男子、一青年女子,這就是徐童紀錄片《算命》的開頭。

老年男子是本紀錄片主角算命先生厲百程,青年女子則是前來算命。

鏡頭前被拍攝的女人,有點戒備地雙手抱胸。

“你哪年生人?”

“74年。”

“74年屬虎的是吧。屬虎的哪月?”

“後四月十二。”

厲百程屈指翻眼白,拿筆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終於說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孤單命,婚姻上,你就是個孤單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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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這一噩耗,她決定改名換命。厲百程給了幾個名字供她挑選,末尾一個字都是十二比劃,來破解孤單命,

女子尋思了一會兒,選擇了“唐小雁”這個名字,作為自己接下來人生的代號。

唐小雁其人,就這麼初次在徐童的鏡頭裡亮相了,並將在接下來的157分鐘裡,徐徐展開她過往的人生圖景。

二十三四歲時,唐小雁去跳舞,認識了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斯文男人,舉手投足看著靠譜,跳累了約唐小雁去喝一杯。二人上了計程車,下車一看卻是個衚衕。

傻了的唐小雁被拉進房裡,屋裡一個櫃子一張床,斯文男人從櫃子抽屜裡找出一把刀,緊貼唐小雁脖子,宣稱自己手下已經死了三個女孩。

唐小雁想借口上廁所跑掉,沒成功,無計可施,乾脆心一橫,用身體換自由。威脅她的男人也被她這氣魄攝住——一般的女孩早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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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雁確實不是一般女孩,這也不是她第一次遭遇性侵。17歲那年,沒接受過好教育的唐小雁,被東北老家道上的頭頭拖進田裡強姦。隨後她出來做服務員,下海南,奔珠海,到了北京,落腳城西邊小西天的牌樓裡。

見多識廣的唐小雁,也沒料到北京有那樣看著斯文的渾蛋。唐小雁留下尋呼機號碼,哄他自己以後再來,出衚衕打了輛車,回到小西天后虛脫似地倒在床上,控制不住渾身發抖。

事實上,時隔這麼久,在徐童鏡頭前說起這事,她也沒忍住抹淚。

“說白了就是混的,在這社會混的時間長了,你也知道如果腦袋瓜子、神經稍微不繃緊一點,就能讓人給賣了。說白了。”

出現在《算命》裡的唐小雁,一身虎勁,也就不難理解了。

更底層的社會就是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你不變虎變豹,為兔為羊只會被生吞活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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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塗著濃妝,說話帶彪,牢牢守住自己生存的地盤。她的

按摩房

在朝陽區高碑店,擺著一臺小電視機、一組沙發、一盆大綠葉植物,牆上貼著幾張老電影海報,裝飾著小彩燈和氣球。當有人來這兒鬧事的時候,她連拉帶拽把對方扔了出去,吩咐手下的女孩把棒子拿過來。

這個夜晚的高碑店鬧事事件,以男人頭上縫了五針、唐小雁甩給他二百塊錢告終。

這次唐小雁又單槍匹馬守住了“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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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虎,厲百程給她算命的時候,說她面慈心軟,也沒說錯。

過年的時候,手下的女孩給她請好,唐小雁問她,你想要多少錢?女孩說兩三千,唐小雁從錢包裡拿出錢來點了點,數了四千給她。

女孩成了唐小雁乾女兒,唐小雁對乾女兒掏心掏肺,說起自己四處漂泊,很孤獨,“沒有人保護我,我只能靠自己。”說得眼淚長流,摟著乾女兒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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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雁希望乾女兒給自己養老,然而在唐小雁的按摩房被舉報後,乾女兒輕而易舉地“賣了她”。

到頭來是聽到這個訊息的徐童,從雲南直奔北京,徐童其實也沒多少錢,抵押車換來7萬塊,交了罰金,贖了唐小雁出來。

唐小雁,為人一個“義”字。

徐童,你要我的命,我都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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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算命》時的徐童

《鏘鏘三人行》上,竇文濤問二人關係,徐童想都沒想——哥們。09年《算命》橫空出世,徐童唐小雁這段哥們關係持續至今,已然十年。

除了哥們,唐小雁這些年又多了重身份,安在她這個行事潑辣髒話麻溜的人身上,還真有點神奇——

製片人。

製片

2011年舉辦的第八屆中國獨立影像年度展上,頭一遭把獎項給了一個真實人物,而非某個演員或導演。(18年金像獎為“茶水蓮姐”楊容蓮頒獎已是後話)這個“真實人物獎”的獲獎人便是唐小雁——

有感於她在影片中的表現力即她的勇敢生活的能力,有感於她所攜帶的社會議題的豐富性以及我們對於她在影片中的存在方式的疑惑,她的出現將有助於探討紀錄片本體問題和紀錄片倫理問題,也有助於揭示我們自身的生存境遇。

為唐小雁帶來“真實人物獎”的是拍攝於《算命》兩年後的另一部紀錄片——《老唐頭》。

《老唐頭》作為徐童《

遊民三部曲

》的收尾曲,片子一開頭,鏡頭掠過窗外東北的連綿雪地,配樂響起,“莊嚴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

唐小雁配《美酒加咖啡》,這首《北京頌歌》則是屬於老唐頭唐希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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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窗外的唐小雁

徐童有著和紀錄片拍攝物件保持聯絡的習慣,“為他賣命”的唐小雁自然不例外,跟著唐小雁隆冬到了黑龍江,徐童在一間老宅裡見到老唐頭。

在外漂泊的唐小雁,回到老家東寧縣,名字也用回了原先的

唐綵鳳

,小名小鳳,一見面就捏著父親老唐頭的臉一頓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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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出生的老唐頭,拍攝時已經八十歲,倔,擰,脾氣不小。片子剪好了徐童拿給他看,他看完兩道倒八字眉皺一起,片子叫老唐頭,怎麼我的戲份也沒有很多啊?

片子裡他和全家人都搞不好關係,矛盾在幾十年前老唐頭因為意外丟掉鐵飯碗時種下,兒子嫌他一輩子白活了。

貧窮會“遺傳”,幾個孩子都在社會邊緣遊走,唐家窮困得連多餘的房也蓋不起,只能一家老小窩在一起,一道簾子卻也解決不了“隱私”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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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來吵去,所有人都被氣跑了,留下來的還是“面慈心軟”的唐小雁。

豆瓣使用者@Lebenswelt 評價,

《老唐頭》這片子,勁兒還在唐小雁這個女二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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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唐小雁給老唐頭掏耳朵、倆人吞火玩

每個拍紀錄片的人,碰到唐小雁這樣的人物,早上起床都該一蹦而起,興奮得吹兩瓶啤酒下肚的。她的人生充滿戲劇性,但只要認準了你這個導演,就會對你的鏡頭將內心和過往一道抖落。

徐童形容自己碰上唐小雁,倆字:幸運。

唐小雁不僅“帶”著徐童拍出了《老唐頭》,13年的《四哥》,17年的《兩把鐵鍬》,主角也都是唐家人,有著“一脈相承”的傳奇性和傾訴欲。

甚至有人對標“漫威宇宙”開玩笑說,這是個“唐氏宇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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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個地方相隔數年的兩張照片,第二張攝影換成了唐小雁

唐小雁卻又能從呼啦啦一大家唐家人裡跳出來,用徐童的話說,

唐小雁身上有種自覺,“願意拍攝自己的故事,願意為自己那個階層的人代言。”

這讓他在14年拍攝《挖眼睛》時,打了一通電話給唐小雁,問唐小雁願不願意來。

96分鐘的《挖眼睛》結束,片尾字幕上寫著,製片:唐小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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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雁成了徐童和那個遊民世界之間的中轉站,徐童也帶著唐小雁去了一個她以前沒去過的世界:東京、首爾、荷蘭、瑞典的各大電影節,乃至全國一二線城市的各個放映現場。

唐小雁很快融入了這個世界,對於生活其中得心應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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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挖眼睛》時,徐童開車把著方向盤,恰好遇到一處景色很適合拍攝,徐童趕忙讓唐小雁舉起攝像機。

到了兩年後的《赤腳醫生》時,唐小雁已是攝像了。她說將來自己也會拍紀錄片。

她的微博就叫“唐小雁的江湖”,只有192條微博,大部分是為哥們兒徐童搖旗吶喊的宣傳微博,

“感謝導演能和我們混在一起,成為遊民導演。拍出賊啦帶勁的片子!”

剩下的私人生活和她本人一樣叫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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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雁拍下的江湖日常

戴著黑超、帶著“我的寵物熊”在海邊散步,為了給熊拍照凹成蛤蟆形狀;或是穿著

比基尼

頂著一頭膨脹復古小波浪頭髮,腹肌結結實實。

以犧牲一些嬉皮無賴的自由為代價,唐小雁對生活多了點把握。

在她曬出的合照裡,兒子已經十八歲,怪趣地扎著倆小辮,十年後生活裡的煩惱從“隨時可能進號子”變成了“和兒子合個照(他)給我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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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十年前的《算命》裡,有一幕是唐小雁給自己灌了杯酒,在《美酒加咖啡》的音樂裡,用一根連著紅繩的針,從肚臍上穿刺而下,在肚皮上穿行過3釐米後,再穿刺而出。唐小雁咬著牙一聲沒吭,把兩頭的紅繩連成了一個結。

如今,唐小雁終於不用把命運吊在一根小小的、隨時可能被磨爛燒灰的紅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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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迴天津放映現場交流,徐童正和觀眾聊著,唐小雁在觀影坐席後排打開了手機直播,誤用了前置攝像頭,她“喲”了一聲。

螢幕上出現唐小雁的臉,頭髮束到腦後,頭頂幾綹粉的花的彩辮,眉尾凌厲,一顆小小的鼻釘閃著,衣領立起,精神,幹練。“我瞅瞅,怎麼反轉,哎!”這回對了。

在她進行這一連串操作時,螢幕裡出現了一個女孩入鏡,唐小雁也樂了。

“憑什麼唐小雁能夠做製片?其實他們沒有弄明白,我不就是擅長和人打交道這點事兒嗎?”

遊民

徐童的三部曲《算命》《老唐頭》《麥收》統攝於“遊民”這個主題下,他承認學者

王學泰

的遊民研究對自己啟發良多。

何謂遊民?在王學泰的《遊民文化與中國社會》封底,如此定義:

他們脫離了社會秩序,失去了角色位置,他們是沒有根柢,隨著時勢浮沉遊蕩的一員。

如今遊民依舊存在,前些日子被主播們消費得徹徹底底的“

流浪大師

”沈巍,亂髮粗服不掩口吐蓮花;

另一位紀錄片導演周浩片中的老馬,穿著舊軍裝揣著褲兜四處遊蕩,卻張口就能對鏡頭說:你就跟來中國拍紀錄片的那位安東尼奧尼一樣;

也是攝影師

馬宏傑

鏡頭裡的耍猴人,大雨天擠在橋洞下睡覺,為了保護馬宏傑,幾個人將他和他的攝影器材,緊緊擠在中間。

大部分遊民,從出生那一刻就註定了家庭能給他們的空間極小,只能抓緊一切機會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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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合影,二排中央女孩為唐小雁

然而部分遊民擁有一些稀有品質:俠,義,勇,看似兩手空空,腦袋裡有貨。

看似身處邊緣,活得有滋有味。

我們的唐小雁,自然也是遊民。

“彪女子”唐小雁身上,有一個正在消失的大江湖。

江湖有點兒髒,但也有她這樣的人,也就多了一點點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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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徐童的拍片計劃裡有一部叫《小鳳》,前文說道,小鳳就是唐小雁在老家的小名。徐童手裡已經有大把素材,從十年前開始,持續至今,把“哥們”繼續拍下去。

這一定會是一個很長、很有趣的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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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唐小雁的江湖 《算命》《老唐頭》《挖眼睛》

資料來源:

徐童《遊民三部曲》

《鏘鏘三人行》2013年6月10日一期

文化 | 唐小雁的江湖

徐琳玲

:“沒有樂趣,人就不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