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歌曲千千萬萬首，自然不可能都是好詞，林夕黃偉文周耀輝等人縱使有通天的本領，也無法不保證自己不交出『行活』。這裡面，有些是通篇囉嗦，缺少價值，有些卻有很趣——似乎是詞人的想法撐不起整首歌，於是，要不然就是主歌部分精緻，副歌部分敷衍，要不然就是副歌部分用心，主歌部分隨性——總之，這些詞統統可以戲稱為『半首好詞』。今天剛好有一位友人向我諮詢感情生活，讓我想起了林夕的《啜泣》，就是一闕典型的『半首好詞』。

誰明白我想 想一覺睡去

誰料我竟 參加這派對

期待你陪著我 不登對都有趣

詞的第一段介紹了背景，故事的主人公『她』來到了心儀之人所參加的派對，但這卻是她不甘願的，因為這很明顯並不是一段兩情相悅的劇情。為何『想一覺睡去』？也許是因為工作的疲累（『我的天，你可不可以暫時讓我睡。忘掉愛，尚有多少工作失眠都有罪。』楊千嬅《假如讓我說下去》），更符合情景的，是逃避心中的空乏。『誰料我竟』四個字，是主人公早已料到這場派對註定不會『有趣』了。如同撲火一般，明知痛苦，卻毅然起身。此時『她』的心境，可以借黃偉文的《做好準備》理解：『我需要紙巾與回程票，還預早將最黑黑眼鏡帶備了。事先將一支酒飲掉營造微笑，認清出口及時逃掉。』

就趁你快樂問你喜歡誰

你卻說是否指戀愛伴侶

若是那種 自問怕累

然後我咬著唇勒住眼淚

派對中，酒精和音樂讓人迷醉，就趁著這情緒高漲，什麼話都難以被記下的時刻，『她』假裝隨口一問：『哎，有沒有喜歡的人啊？』可以想象，只此簡單一句，『她』動盪了多少心絃，尋找了多久恰當不被發現的時機？

然而『他』的回答仍然令『她』措手不及：『啊？喜歡？你是說在一起的那種？』

也許『她』只能喏喏打趣：『是吧……隨便啦！我只是隨口一問，哪種都可以呀！』

『哦，如果是伴侶的那種喜歡啊，就太累了。如果不是的話，你我就很喜歡啊。』

面對這種回答，『她』也只能面帶笑容，咬唇勒淚了。

詞因為是種簡略的文學，所以詞人往往惜墨如金。賞詞之人，卻不能因此就略過詞的內在乾坤。就如同之前我賞析過的《必殺技》一樣，林夕短短几句詞，卻已經蘊含了一波三折。『問』，要『趁你快樂』，已見處心積慮。回答，卻又出乎意料，只能裝作更加不在乎。本來已經做好了『他』回答喜歡某某某後心痛的準備，只是嘴賤一問，沒想到回答竟是更深的深淵。原是『排練好即使送死』（何韻詩《做好準備》，此時卻被這回答嗆得連送死都已經無法做到。

如若我肯 撫心自問

其實我想 得到你一吻

然後你承認我 我是誰的候任

就算我已鑑定你非好人

也至少換得到一個烙印

但是我想 並沒有問

前面說到，既然處心積慮找準時機問出了『你喜歡誰』，肯定也在心裡盤算了許久對方的回覆，還有自己的應對。

最『好』的情況是什麼呢？最『好』的情況，大概是趁著這紙醉金迷，你忘情地給了我一吻。當然，我們肯定無法在一起。所以然後你會告訴我說，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這一吻，並不代表什麼。哈哈，我當然知道不代表什麼，我早已知道你並不是什麼好人，但這樣，至少我得到了一個烙印，用來悼念我對你的這段感情。

但現在，這些幻想與準備通通已經沒有用了。因為那句『若是那種，自問怕累』。

我常聽當今網路流行什麼『不愛我就放了我』之類的愛情觀，似乎『若不能永久得到，寧願從不得到』是每個人心中的信條。這樣的信念看似硬朗，實則空泛。當人心裡被他人佔據時，那種拼上一切也想換來他一眼的感覺，怎是隻會高喊口號人所能理解的。所以，『得到你一吻』後『承認我是誰的侯任』已是最好的結局，雖然殘忍，至少值得。但歌中的『她』，卻連獲得這種殘忍的資格也沒有，所以才會『將燈光關上後便放心懷念你只可惜只夠力啜泣』。

然而，很可惜的是，林夕的細膩心思，只體現在了主歌的部分。這首歌的副歌部分則行活感十足，『得到這憂鬱症也不委屈』、『單戀者都可以勇敢呼吸』已是老調重彈，林夕並沒有在副歌中將『她』的痛苦再做更多的深刻地剖白，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不過，單單是為了這細膩輾轉的主歌部分，《啜泣》都是一首不能錯過的好歌。

友人向我諮詢情感問題的時候就問了關於『止損』的話題，其實聽了這首歌就知道，如果心意已在，任何的『止損』都是無用之功。每個人對『止損』的選擇都是不同的，有些人像《啜泣》裡選擇拼死一搏，有些人選擇默默承受（『若有一天公開明目張膽的愛，我怕會讓你太意外，我的愛，只願縮到最小彷彿不存在』何韻詩《明目張膽》），有些人選擇假裝高貴（『情願獲得你的尊敬，獲得太高傲的罪名，擠得進你臂彎，如情懷漸冷，未算孤苦也伶仃』楊千嬅《野孩子》），有些人選擇自我排遣（『我細心想過，停在今天這一處也不錯，越過知己的親密，然而未有擁吻過，共你這麼的曖昧也得到甚多』陳慧琳《最佳位置》），但都能從歌中聽出來這些選擇帶給人的苦痛。所以，只有當內心懂得闊達，懂得放低之後，才能真正的『止損』——而在那時，所有這些的選擇，都是正確的選擇。

PS：看了下，離我上次來知乎已經過了七個月了。這七個月有繁忙的事務，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的懶惰，一直沒有過來看看。私信因為數量太多，而且問問題的時間也很早，相信您已經找到正確的答案，我就不一一回復了。多多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