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極高，

與天為黨

，故曰上黨。——【

國策地名考

】

戰國末年

那場慘烈的秦趙長平之戰讓上黨在中國歷史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可世事總是禍福相依，正是因為這段壯烈的過往反而令大眾對之後數千年上黨地區的故事記憶不甚清晰。

本次與 @寒鯤 在長治一帶探訪的古建築以年代論上至五代下至明清。晉東南地區一向以歷代建築留存體量巨大著稱於世，每一處都是當時社會生活的縮影，見微知著，讓人深深震撼於古代上黨地區民間信仰的多樣性。

重述上黨並不需要波瀾壯闊的激盪，這是本次行程最突出的特點。

金世宗大定九年（1169年）匾額——【敕賜洪教之院】

長治沁縣南涅水村的洪教院正殿是

金元時代

建築遺存。金世宗年間的匾額，元至正時期的重修碑記，清楚的記載了這座寺院成長的脈絡。

山西省所保留的元代之前古建佔全國總數的百分之八十，還是像上文所說一樣，禍福相依，豐富久遠的各類建築讓這裡有著“地上文物看山西”的美譽，但也給文保工作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本就極為有限的經費和關注度又要分成不知多少份。

尤其在文保單位廣泛散佈于山林鄉間的晉東南，每處遺蹟能得到的資源可謂少之又少。洪濟院就是一個縮影，寺廟周圍蔓草叢生，很是荒涼。

洪教院正殿

然而上天似乎不願意讓南涅水淡出我們的視線。1957年，當地村民在距離洪教院不遠處的山崖下發現了一個數量驚人的佛教石刻窖藏，出土了千餘件文物，目前其中精品陳列在南涅水石刻博物館。

南涅水石刻根據其上年號，最早可追自北魏永平元年（508年），晚可至北宋天聖九年（1031年）。多為以四面開龕造像的方型石塊疊壘成塔形，十分罕見。

說實話，跨度從南北朝至於宋代的石刻窖藏，首先讓人聯想起的一定是山東青州的龍興寺遺址。一個面積只有50多平方米，深度不到3米的坑內放置著鎏金彩繪的佛像400餘尊，流光溢彩，堪稱考古界一大盛事。

相比之下，石刻量數倍於

龍興寺

的南涅水就低調得多。究其原因，該是限於彼時地區的財力，只是取附近出產的普通砂岩作為原料，並沒有使用較為高階的石料進行雕刻，導致佛像十分容易受損，大型佛像皆有殘缺。同時顯得樸素無華，很難吸引習慣了“佛要金裝”審美的國人眼球。

而民間匠心獨運的地方就在這了，用料既然無甚長處，那就在形制上別出心裁

。

或搖首，或抬足，面帶微笑，瀟灑渾脫，神靈的莊嚴法相變得親近常人。可貴的地方還在於石刻中多以當時房屋架構外觀入相，為現在研究已經無一例項存世的南北朝時期建築提供了難得的資料。

南涅水石刻被深埋地下的原因至今無人知曉，雖然有學者認為是宋金戰亂時導致的不得已舉動，卻並不符合石刻出土時壘放整齊的狀態。性命堪憂之際，又怎麼會如此細緻從容的進行掩埋？只能說這已經是一個解不開的千古謎案了。

常說“任是無情也動人”，物品自然無情，動人的是工匠們的巧思，即便穿越千年歲月也毫不失色。

與南涅水的簡樸風格截然不同的是長治市區的另一處塑像奇觀，建於明萬曆十年(1582年)的觀音堂。

觀音堂內景，第五批全國重點文保單位。

甫一入門，便有數不清的顏色一齊擁入視線，密集無比的各類造像五彩斑斕到直讓人眼暈。這一刻的絢爛過去後，細細觀看，其實每個單獨的雕像論工藝都不算是特別精湛，起碼是遠遠不如同樣是明代所造的平遙雙林寺彩塑那麼的靈動真實。

或許是當年的工匠深明這點，所以才故意在正殿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內密佈塑像，以色彩的多樣性和

密集度

取勝，成就了四百年後觀音堂的大名。

也許是出自古人對神靈總是寧可信其有的態度，大多時候都保留著敬畏之心，故而中國留下的年代久遠之珍稀古建大多都是宗教建築。

長治地區

在這點上雖然並無不同，但此處佛教建築自五代後唐時期開始，直至明清無有斷絕。讓人飽覽歷代精粹，怕是全國都挑不出幾處來了。

最突出的便是長治下轄的平順縣，轄區內人口不過十餘萬，卻分佈在1500平方公里的範圍內，是個十足十的小城。出乎世人意料的是在它的群山環繞之中竟然儲存了後唐與後晉時期的兩大古建——天台庵與大雲院。

說起天台庵，堪稱刷保人（專門看全國重點文保單位的旅行愛好者）心裡一大遺憾，曾經這裡被認為建於唐朝天佑四年（907），是搭上唐朝的末班車的中國僅存四座完整唐代建築之一。然而2014年末的維修中，在其樑架上發現了後唐天成四年（929年）題記，唐朝末班車瞬間變成了五代頭等艙。

固然五代遺存全國範圍內之前也不過發現四處，天台庵的國寶地位照舊不可動搖。可相較之下，人們還是更遺憾唐代建築的又失一例。

天台庵，因為是佛教“天台宗”庵院，故有此名。第三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修繕過後的天台庵還是一如既往散發出陳舊的味道，這裡在唐末五代時期只是一個名不見於經傳的小庵。巧合的是與它同期的朋友們多數早已灰飛煙滅，因此才得以為今人所熟知。（簡直就是宮鬥劇的硬道理，前十集再牛都不能算多麼厲害，熬到最後一集的才是贏家）

至於大雲院的命運就相當坎坷了，明代的山洪沖毀了寺院大部，只剩下後晉天福三年（938年）的大殿，全國僅存的五代時期寺觀壁畫就在此處。

大雲院，第三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大雲院殿內五代壁畫

五代之後，長治地區的宋金建築遺存也是我們行程的重點。喜歡走訪古建的朋友如果來過山西應該會非常有感觸，雖然這裡古建數量巨大，但因為缺乏有力的保護所以大多十分破落，也正是因此常遭盜賊光顧。無奈之下文物部門只能採用消極防禦手段，將值得保護的各寺院從山門到殿門都落鎖封閉。幸運的話會把鑰匙交給當地專門負責看守的村民，這樣前來的訪古愛好者只要找對人還有機會可以一睹秘境（天台庵就是典型，撥打門口留下的手機號，找拿鑰匙的村民才能開門）。不幸的那種就會被要求必須要文物局開具專門證明才能進入，古建築圈子裡大老遠前來山西訪古最終撲空的故事屢見不鮮。

自然了，這種大背景下我們也不能例外，雖然在 @寒鯤 同志的努力下，我們成功找到了多處負責看守的村民進入了好比金代戲臺之類的國寶建築觀覽，可還是被會仙觀等許多地方拒之門外。只能期待日後國家和地方政府能重視山西的古建築，建設好基礎的現代監控和防護設施，及早向公眾開放了。

山西沁縣普照寺斗拱

長治沁縣【普照寺】大殿，金代，第六批全國重點文保單位。現在位於開村小學內。

普照寺大殿內景

沁縣大雲院，距離普照寺2公里，金代，第五批全國重點文保單位。

沁縣大雲院內部樑架

當然了，山西古蹟開發程度低也和其本身特性有不可切割的聯絡，大多數遺存只剩下一殿一閣這種單體建築，就像上圖中的沁縣普照寺和大雲院，要說開發也是困難。

而像長子縣留存規模還較大的崇慶寺與法興寺，設施就要完善的多。

崇慶寺正殿為北宋時期原構，殿內數尊北宋大佛讓人頗為注目，另外還配有全國年代最早儲存完好的十八羅漢像。而法興寺也不遑多讓，寺內有唐朝鄭王李元懿所捐助建造的樓閣式舍利塔，正殿內北宋塑像同樣精緻細膩，只可惜有鐵欄包圍，不能盡情欣賞各個角度不同的美麗。

崇慶寺北宋佛像

崇慶寺十八羅漢，是國內儲存完整的十八羅漢中年代最早的。

崇慶寺樑架上的木龍與太原晉祠聖母殿前的飛龍有異曲同工之妙。

法興寺石舍利塔。當年鄭王李元懿捐贈了大量舍利與三千卷經書。宋代元豐年間此處更名法興寺。

法興寺的北宋原構大殿，前有唐代燃燈塔，是國內僅存的幾座唐代燈塔之一。

法興寺圓覺殿內宋代彩塑，清俊動人。

古上黨之地十分廣大，與長治交界的

高平

也在其中。而這裡也有一座“

天下第一

”，二郎廟金代戲臺（舞亭）。

講到這裡就要吐槽一下百度地圖了，古蹟標識的位置偏差很大，給我們帶來了不少麻煩。金代戲臺所在的二郎廟費了許多力氣才找到，偏偏四周又有高牆還大門落鎖。還好有鑰匙的村民住的並不遠，打聽之下總算找對了人，順利看到了這個國內現存年代最早的戲臺。

二郎廟戲臺，本世紀初的時候研究人員在臺基須彌座上發現了“金大定二十三年”的題記，由此證明了這種金代戲臺的年代。作為僅存的例項，填補了這方面研究的空白。

樑架結構

金世宗大定23年，即為公元1184年。

“

南風海路連歸思，北雁長天引旅情。賴有鏘鏘雙鳳伴，莫愁多日住邊亭。

”走訪歷朝勝蹟，自然心情愉悅，不過更重要的是和同道好友一路上的談笑風生。旅途的辛勞在歡聲笑語的交談中顯得不值一提。本次走訪上黨，有遺憾有不捨，被拒之門外的經歷也不能說全是苦惱，其實也是給下一次的重逢留了充足的藉口。希望現存的這些中國的歷史記憶不要再像當年的南禪寺一樣因為保護不力留下不可彌補的遺憾。也期待更多的“刷保人”來到這裡，讓更多的朋友瞭解山西古建的價值。

咳咳咳最後 當然 還是要 爆照裝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