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寫寫改改很久,還是不太滿意,鴿了幾天,謝謝大家的耐心~」

已近晌午,陰沉灰白的天幕醞釀著一場勁雪。

我剛推開工作室的門,腿還沒邁進去,夏易辰一個箭步殺過來,氣勢洶洶掐住我的手臂。

「大半夜的,你跑哪兒去了?!」

言老闆站在落地窗前,目不轉睛讀檔案,沒回頭。

「我都把你送到門口了,你還能開溜?!」夏易辰不依不饒,「還不開手機,我打了快二十個電話,再不回來我就報警了!」

我對著老闆的背影默默翻個白眼——能鑽被窩一覺到天明,誰願意被

掃地出門

看來老闆沒透露來龍去脈,我只能和稀泥,「旅館住了一晚,手機沒電了。」

夏易辰還要開口,我打斷他,「

易辰

。」

他仍一臉困惑,卻會意住口。

老闆竟若無其事走過來,「易辰,

溫洵

,忙完今天就放假,年後再開工。」

除了嗓音微微沙啞,他這語氣雲淡風輕,彷彿半夜趕我出門的,不是他。

昨夜,我在茫茫大雪裡佇立良久。

去夏易辰家借宿一晚?孤男寡女,這樣。。。不好。

我找了家離小區最近的旅館,一頭扎到床上。

酒精焐熱了我的呼吸,也激出了幾行眼淚。

我不在家,也不知道爸媽有沒有心思做年夜飯吃餃子。到頭來,許我白吃白住還甘之如飴的,只有他們。

言老闆如今是我的衣食父母,可衣食父母畢竟不是父母。

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日子,總該有個了結。

傍晚,夏易辰和簡姐下班回家,我也麻溜躲回臥室,生怕哪句話觸怒言老闆,再被丟出門。

我開啟電腦,開始找房子。不久,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探頭往外一看,樓下一片漆黑,老闆想必在書房裡。

我躡手躡腳下樓,走到廚房門口,被嚇了個激靈。

廚房裡沒開燈,只有冰箱冷藏室敞開著,透出瑩白微光。

一個黑影站在冰箱前,左手扶著冰箱門,右手垂在身側,微微低著頭。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呆立原地做了五分鐘的

心理建設

,他也沒動,像尊雕像。

我正糾結,他突然掩唇咳了幾聲。

我硬著頭皮清清嗓子,「言老闆?」

他猝然回頭,我撓撓頭,「我。。。那個。。。餓了。」

他勉強勾勾唇角,眉目間卻並無半分笑意,「有餃子,我煎幾個?」

喲,田螺姑娘不僅會擦灶臺,還會屈尊煎餃子?

我和言老闆悶頭吃餃子,氣氛凝重,頗有斷頭飯的意味。

我沒話找話,「那個。。。餃子不錯,哪買的?」

他抬頭瞟我一眼,沒回答。我縮縮脖子,大寫的尷尬。

他突然放下筷子,鄭重道,「溫洵,昨天。。。抱歉。」

我想說「沒關係」,可這麼違心的話,我說不出口。

他平素蒼白的面容添了幾許灰暗,聲音弱下去,「你的手機打不通,我怕。。。出事。」

我滿腔委屈氣憤,加上尋找

尹晞

無果連連失望,又想家想爸媽,忍不住脫口而出,「哦,你半夜把我掃地出門,倒沒覺得怕。」

「就連一隻貓,你都不能想撿就撿,想丟就丟。」

他垂下眼簾,「對不起。」

「算了。」我穩穩情緒,「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可我總在這住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他猛然抬頭,似乎很驚訝,「你如果擔心我趕你走,以後不會了。我保證。」

「我沒在說氣話。」我搖頭,「你付的月薪很慷慨,租個小公寓綽綽有餘。你是我的上司,又不是我的家人,沒義務讓我蹭吃蹭住。」

他側頭掩唇,又咳了幾聲。

我突然回過神來,「言老闆,你感冒了?」

「嗯。」

我略帶歉疚,「怪不得你被吵醒心情不好。對不起。」

「不怪你。」他默了一默,修長的食指無意識地勾劃著西褲的中線,「過了年再慢慢找房子吧,別急。需要幫忙的話…找我。」

次日,我賴床玩手機到十點半,才懶洋洋披了件羽絨服,去小區附近的超市買菜。

門衛大爺遠遠朝我揮手,「姑娘,沒事吧?」

我一頭霧水,「。。。啊?」

大爺把雙手抄進軍大衣的袖口,雙眼閃著八卦的火苗,「你離家出走啦?可把你同事急壞嘍,問我看沒看見你。」

得,拜夏易辰所賜,我成了名聲在外的離家出走問題少女。

我買了菜,又磨磨蹭蹭逛了街邊書店,拎著兩本書外加牛排芹菜

胡蘿蔔

,推開家門。

香氣撲鼻。

言老闆從廚房探出頭來,「洗手吃飯。」

我看著桌上的三菜一湯,有點懵。

老闆看穿了我的心思,面無表情解釋道,「廚藝跟你比不了,家常菜還是會做的。只當賠罪。」

我又望向一塵不染的廚房。

老闆攤手,「不是每個人做完飯,廚房都像兇殺現場。」

我被老闆的

香菇燉雞

深深折服,「你這廚藝和我有一拼,莫非你爸媽也不靠譜?」

他雲淡風輕道,「我是遺腹子,母親…酗酒。」

……我差點被雞肉噎住,恨不得大耳光呼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

想到小年夜,我突然心頭一凜,「所以…你不喜歡見人一身酒氣。」

「嗯。」

「抱歉。」我喃喃道。

他沉默片刻,夾了一筷

山藥木耳

,「你別誤會。我錯了就是錯了,沒想給自己找藉口。」

我忙轉移話題,「那個,除了炒菜,你會包餃子麼?」

他點點頭,神色似乎有些陰鬱。

除夕夜,我和言老闆包了一桌餃子——他欽點的香菇蝦仁餡。

夏易辰照例去伯父家過年,聽說老闆會包餃子,在電話裡感嘆良久。

吃完餃子,我抱著半個

芝士蛋糕

在沙發上葛優癱。老闆任勞任怨擦灶臺。

自從他把我掃地出門,我再作威作福,他都溫

良恭儉讓

,再沒指摘過我,連我亂丟的衣服都默默掛進衣帽間。

我嚼著蛋糕,口齒不清,「你以前都怎麼過年?」

「工作。」老闆把廚房紙巾丟進垃圾箱,仔細洗了手,端著半杯水,坐在旁邊的沙發上。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雙肘撐在腿上,灰藍色綢緞襯衫的袖子仍高高捲起,手腕瘦削,青筋分明。

客廳裡只開著一盞

落地燈

。昏黃燈光裡,我隱約瞥見他鬢角的幾星銀髮。

「言老闆,你有白髮了。你這樣的行業翹楚,都忙得廢寢忘食麼?」

「白髮早就有。」他不以為意地挑挑眉,「我三十八歲,過了年三十九,算是四十不惑。你才多大?二十六?」

我點點頭。他微微一笑,眉目間卻盈著惆悵,「我算不上行業翹楚。」

我正色道,「在我心裡,你就是。」

他的眉心顫了一下,靜靜注視我的雙眸。狹長

丹鳳

眼裡,驟然湧起疲憊哀涼。

這疲憊哀涼,與平素淡靜犀利的他格格不入,卻莫名熟悉。

半晌,他收回目光,輕輕搖著玻璃杯,語氣也如水波微顫,「像你這麼大的時候…」

他猝然住口,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面龐映在玻璃上,神情朦朧不清。

「如果有天。。。你發現,我,言楷之,是個欺世盜名的騙子,別太驚訝。」

我想問為什麼,可他的語氣如斯凝重,我隱隱覺得不該問,也問不出什麼。

「我不信你是個

欺世盜名

的騙子。」我輕輕說,「但是。。。你身上,好像有種很微妙的。。。矛盾。」

他沒回頭,「什麼矛盾?」

我直言不諱,「你總是舉重若輕,卻又像擔著什麼千鈞重負。是工作太辛苦麼?」

他近乎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轉身面向我。

「溫洵。」他的神情語氣重歸平靜,這兩個字,卻咬得極用力,極清晰。

「嗯?」

他欲言又止,終於搖搖頭,「我還有工作,你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