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於“量化歷史研究”。

印刷術和科學發展,乃至科學革命間的聯絡,是經久不衰的話題。理論敘述已有許多,系統整理、描述資料,則是進一步深入的前提。Dittmar[1]有所突破。簡言之,多種新資料顯示,1460年後印刷術在歐洲的傳播,與14-17世紀間的以下變化有關;書價的下降;科學著作出版的興盛;大學教授,尤其是科學教授薪金的提升;以及,選擇科學職業學生比例的上升。進一步分析顯示:其它許多對科學革命的解釋,很可能是透過印刷術產生影響。

印刷術與科學革命:基於新資料的系統分析

圖1 14-17世紀間歐洲多國的書價變化。紅黃二色:抄本價格;灰色:印刷本價格

原文包括三類新的微觀資料。第一類,利用書商、藏書家和大學留存的記錄,作者輯出14-17世紀間近1500種書籍的價格[2]。每一書籍均按USTC分類,歸入三十七類之中,並匹配開本、材質、出版時間、是否彩印、有無插圖等資訊。第二類,義大利7775名教授的生平,包含薪金、書籍發表和任教學科等資訊[3]。第三類,14世紀末至16世紀中期,德國17所大學,逾20000名學生的個人資訊。其中,約有三分之一包含畢業後的去向[4][5]。

印刷術與科學革命:基於新資料的系統分析

圖2 14-17世紀間歐洲多國科學[6]書籍的出版情況變化。左上:科學書籍的數量;右上;科學書籍佔書籍整體比例;左下,科學書籍中以當地方言印行的比例;右下;科學書籍中申明優先權的比例

如上,在傳播科學的出版市場,或者說,在科學的“需求側”,印刷術相關的變化,頗為清晰。首先,整體而言,書價大降。按“每200頁書籍均價與當地非熟練工人平均工資的比值”計,控制類別等變數後,含趨勢項的時間序列分析顯示:14世紀中葉,印刷術發明前,書價大抵恆定;之後,每年下降約1。8%。其次,出版結構變化,科學書籍佔比顯著上升[7]。最後,印刷術或與文化變革相關:方言出版比例上升[8],作者愈發強調優先權[9]。

印刷術與科學革命:基於新資料的系統分析

圖3 印刷術傳播前後,大學不同學院(左:全部學院;中,文學;右,法學和醫學[10]),科學(紅色)和非科學學科(藍色),薪金平均數(上部)和中位數(下部)的變化

大學內部,或者說,在科學的“供給側”,相關變化,同樣明顯。以“是否任教於解剖學、植物學、天文學、醫學、自然哲學等學科[11]”,作為是否科學學科教授的界分,有以下發現:首先,印刷術發明前,無論是否科學教授,相比當地熟練工人,二者薪金水平的變化趨勢都不明顯;之後,二者薪金相比當地熟練工人均有上升,科學教授的上升幅度更大[12]。其次,教授出版科學著作的數目[13]顯著上升;最後,大學內科學課程占課程總體的比例顯著上升。

印刷術與科學革命:基於新資料的系統分析

圖4 印刷術傳播前後,德國大學學生畢業後選擇科學職業的比例變化。左側:所有學生;右側,按當地主流教派(新教,紅色;天主教,黑色)分類後的情形

教學相長。科學教授待遇上升、著述日豐,科學類課程比重增加,自然影響學生的取向。恰如畢業去向所示:印刷術發明前,投身科學的大學畢業生比例,有下降之勢;以後,是直線型的持續上升[14]。有觀點認為:天主教新教分野,是科學發展與科學文化傳播的關鍵之一。對此,原文做了分時段、分地區的討論,發現:一方面,16世紀初的宗教革命,似乎並沒有影響學生的職業去向;另一方面,新教地區大學,學生對科學的擁抱,確實更為迅速。

印刷術與科學革命:基於新資料的系統分析

圖5 帶互動項的迴歸分析顯示的、其它科學革命解釋對實際科研活動/產出的影響。左側:當地有大學;中間,皇室駐地;右側,分裂程度

總之,從行銷科學著作的“需求側”,和生產科學知識、培養知識人才的“供給側”出發,作者以相當詳盡的方式,論證了印刷術對科學的積極影響。證據覆蓋人、物、文化等多個維度,又引出其它有趣且重要的話題。之外,始終有觀點認為:大學所在、皇室眷顧、政局分裂等,是歐洲科學發育的動因。納入這些變數的迴歸分析則顯示:顯著的不是這些變數本身,而是這些變數和印刷術的互動[15]。換言之,印刷既是變革動因,又是其它動因的載體[16]。

[1] Dittmar在這一領域耕耘多年,產出了數篇有影響力的研究。例如,可參見Dittmar, Jeremiah E。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economic change: The impact of the printing press。”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126。3 (2011): 1133-1172。

[2] 此處涉及相當繁複的貨幣換算。具體請見原文。

[3] 同一時間段,歐洲其餘地方的大學缺乏此類系統記錄,僅牛津、巴塞爾和英戈爾施塔特等地有所留存。作者收集這部分資訊,發現分析結果與義大利資料一致。

[4] 此處恰與注2情形相反:僅德國有此類資料留存。

[5] 原文還利用了Darmstaedter等學者整理的、反映同時期科研活動和科學成果的資料。這部分資料作者先前已利用過,故此處不再著重介紹。

[6] 研究科學史,不可忽略“科學”概念本身內涵的變化。原文有相應討論。

[7] 值得注意的是,印刷術傳播,可能在“書籍是否留存至今”上造成選擇。原文有所討論。

[8] 量化歷史在這一題目上多有進展。例如,請見Sasaki, Yu。 “Publishing nations: Technology acquisition and language standardization for European ethnic groups。”

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77。4 (2017): 1007-1047。

[9] 例如,可參見Loewenstein, Joseph。

The Author‘s Due: Printing and the Prehistory of Copyright

。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0。

[10] 值得指出的是,不宜僅由當代概念出發,理解此處“文學”概念。“法學”、“醫學”同理。

[11] 原文有對選擇依據的進一步討論。

[12] 原文結合Hoffman等學者成果,說明這一結論在考慮“不同收入階層消費籃子差異及其變化”的前提下依然成立。

[13] 值得說明的是,作者承認此處結論受到資料質量的限制。

[14] 對“招生比例”和“畢業去向留存的選擇效應”(有趣的是,後一點反而可能加強原文結論)對結論的可能干擾,請見原文相關討論。

[15] 具體分析請見原文。值得指出的是,“政局分裂”一項並非總是顯著。

[16] 這無疑也是對以下不朽著作的遙相呼應。此處見於Eisenstein, Elizabeth L。

The Printing Press as an Agent of Change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0。

文獻來源:Dittmar, Jeremiah。 “The Economic Origins of Modern Science”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