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星君授法

蘇州玄妙觀道士馮月潭，長年鑽研太一月孛請雨之術，不得要旨，但他心意篤專，始終守志不渝。一天，有個打漁的婦人，被太一月孛星君附身，裸體走進觀中，將此術奧義，細細傳授，馮月潭這才徹底領會。築壇依法一試，雷雨立至。

按，月孛即是彗星，此星執掌之神的形象，裸體跣足，右手仗劍，左手提一人頭。相傳向月孛星君求雨的施法者，會在作法之前，令道童去市鎮上賣鮮花。一旦有女子來買，就會被星君附身，脫得一絲不掛，登上法壇。施法者左腳踩在女子鼻子上，披散頭髮，持劍唸咒，咒語未畢，大雨即降。倘或施法者見了裸女心生邪念，星君立時奪劍正法，砍下施法者頭顱，這就是星君手中所提人頭的由來。

玄妙觀馮月潭，學太一月孛1請雨法，未得妙理，積志累年，精爽未格。一日，有漁婦為星君所憑，裸形走入觀中，授以秘術，術遂神，建壇依法為之，斯須雷雨四集矣。

按月孛即彗星也，其神裸形赤腳，右手持劍，左手提一人頭。相傳法官用月孛法禱雨，令侍者持鮮花鬻於市，市中婦人有買花者，月孛即附之而至，裸而登壇。法官用左腳踏其地戶2，被髮持劍誦咒，咒未畢，雨大注。其人邪心一起，此星君即用劍倒斫之。故手中提人首者，即法官首也。西天王堂有唐年塑像。3

（原注：春秋時，有星孛於大辰，梓慎4佔火在宋5。而秦始皇時，彗星再見。）

1。月孛［bó］：古星占學概念，星命家所說的“十一曜”之一，在古天文學領域則指月球的遠地點。十一曜即印度傳入的梵歷九曜（日、月、金、木、水、火、土、羅睺、計都），加上可能是源於本土的“紫炁”和“月孛”。早期的星命家會根據命主出生時十一曜在十二宮或二十八宿的位置來卜測其命數。現藏法國國家圖書館編號為P。4071的敦煌文書，是一份開寶七年（947）寫成的星佔資料，其中記載了命主出生時刻的十一曜方位，可見此術出現，不晚於唐末。換句話說，晚唐五代，即使是民間術士，也可以粗略地推算掌握月球運動規律了。這套星命術在唐宋極為流行，韓愈、蘇軾都知道自己是摩羯星命，還感慨平生多遭小人暗算就是因為自己命值摩羯宮。五代到北宋，十一曜系統性地進入道教天神體系，月孛掌星神稱為太一月孛星君，或太一月孛彗星真君。向星神祈禳，可以獲得相應的反饋，如本文的求雨，即是特定儀式獲得的特定反饋效果。十一曜中，羅睺、計都、月孛三星，最常被用於主宰晴雨。本文說月孛為彗星，應系道教的闡發說法，古星佔術似無此說。

2。地戶：鼻子。

3。西天王堂有唐年塑像：這句疑似衍文。

4。梓慎：春秋時魯國大夫，著名陰陽家。

5。佔火在宋：這次離奇的火災發生於公元前524年，當時四個國家，宋、衛、陳、鄭的都城同時失火。而身在魯國的梓慎，早在一年前就透過觀星，準確預言了火災發生的時間和地點。他觀察到的星象是一顆彗星接近

心宿二

（天蠍座α星）以西，彗尾光芒掃及銀河。此事見載《左傳·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於大辰西，及漢”。後面梓慎進一步解釋了自己的觀點和預測依據：“梓慎曰：‘往年吾見之，是其徵也，火出而見。今茲火出而章，必火入而伏。其居火也久矣，其與不然乎？火出，於夏為三月，於商為四月，於周為五月。夏數得天，若火作，其四國當之，在宋、衛、陳、鄭乎？宋，大辰之虛也；陳，大皞之虛也；鄭，祝融之虛也；皆火房也。星孛及漢，漢，水祥也。衛，顓頊之虛也，故為帝丘。其星為大水，水，火之牡也。其以丙子若壬午作乎？水火所以合也。若火入而伏，必以壬午，不過其見之月。’”

點石成金

萬曆年間，福建延平府有個道士，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俗家姓什麼、道號叫什麼，只知道世人常稱他為林道人或林仙人。據說他是純陽祖師

呂洞賓

門下，從呂祖處習得點石成金之術，無須爐鼎化煉，即能令頑石瓦礫、草木花葯，人間所有之物，應指成金。化成的金銀，悉數用以賑濟貧乏，從不自己開銷花費。沙縣

王別駕

頗好方術，罷官歸田後，將林道人請回家供養，禮待優渥。

長生不老、點石成金，大概是俗世之人最為渴慕的兩樣方、術。想拜林道人為師，親炙此道者不可勝數，更有許多貪暴之徒，拜師不成，由嫉生恨，每於僻靜之處堵截，威逼恐嚇。只是聽聞林道人乃是純陽弟子，忌憚他仙法厲害，不敢當面拿他怎樣。那時延平府知府剛剛換任，新知府一向對左道妖妄深惡痛絕，於是那些嫉恨之輩便寫狀子向知府檢舉，說林道人妖法蠱惑百姓。知府大怒，當即點派公差搜捕查拿。尚未點派完畢，忽報林道人在衙外求見，知府心中一奇。召入看時，見道人秀眉美髯，

蕭疏軒

舉，望而不似凡流，心中又是一奇，痛惡之情，不由稍卻，問他：“外間把你傳的神乎其神，你到底有什麼本事，何不顯來看看？”林道人道：“貧道不過粗知些黃白之術，一不以自肥，二不以惑人，偶或扶濟貧窮孤弱而已。大人既然要看，自當遵從。”知府命左右取來一大塊水銀，稱重四十兩，交付林道人。道人索得清水一罈，傾下水銀，雙手來回摩挲一遍，舉起罈子，“當”地一聲摔破，滴水不洩，碎片之中，只剩一大錠白銀，耀眼生花，取來一稱，正是四十兩整。知府大驚，忙傳來銀匠就地起爐，燒驗白銀真假，燒了半天，絲毫未變，果然貨真價實。知府歎服，改顏相謝，留林道人在署好生款待了一番，恭恭敬敬送了出去。

萬曆十九年，

董其昌

奉旨送其座師禮部右侍郎

田一俊

的靈柩回福建。逗留期間，一次赴王別駕召請，酒宴之上，見到了林道人。董其昌亦聽說過林道人的名頭，對王別駕道：“久聞林尊師道行精深，指石成金之術出神入化，不知肯否現場一試，開吾等俗眼？”王別駕也極力敦請林道人露上一手，道人道：“這有何難，煩學士取一物為驗。”那天七月十三，炎海新秋，正是梧桐落子時節，董其昌遂取盤中一粒

梧桐子

交給林道人。道人一口呷盡碗中清茗，投入梧子，駢手指處，拿茶匙一兜，那粒本是青黃色澤的

梧子

，赫然變成了一顆銀珠。滿座賓客傳遞檢視，無不駭愕讚歎。董其昌道：“梧子可以化銀，銀珠能復化為梧子乎？”林道人接過銀珠，再納入茶碗，須臾取出，又變回了方才那枚梧桐子，如是反反覆覆變了三次。最後將梧桐子變成銀珠，送給董其昌道：“此乃真銀，縱放置五百年，亦不虞有變。”董其昌敬謝收下。

彼時延平府衙門上下大小官吏，無不想學這點金之術，林道人總不肯傳授。這天卻對董其昌道：“貧道之術通天地，役鬼神，非得其人，不輕妄授。觀學士神骨非凡，道緣天分，塵世罕見，倘有意參修，貧道當不吝傳示。只是吾輩以陰功及物，拯濟世人，須借重學士卓才高文，流傳閩中，文章成後，貧道就要離此他去了。”

董其昌慨然許諾，當夜靜下心來，卻思之不妥：“我為此人立傳，萬一他日後做下什麼不法勾當，又或萬一他竟是個江湖騙子，豈不有損我的名聲？何況天生我輩，

濟世安民

，自當取聖人之道，焉可託諸方術？”次日著隨從捧了兩匹緞子、一雙鞋送與林道人，作為臨別禮物。而道人業已察知董其昌心中所想，說道：“你家老爺昨天許諾為貧道作傳，夜半生疑翻悔，依然饋以贐儀，終不失為長者。”收下禮物，道：“管家少待，貧道也有份回禮，煩請致敬你家老爺。”提腳踏斷一角瓦片，拾在手裡掂了一掂，約有十二枚銅錢重，包進個紙包裡，道：“聊用奉酬學士，中途切勿開啟。”那隨從莫名其妙，道一聲謝，匆匆去了。回到行館，董其昌開啟一看，金光燦然，竟是一塊品質上乘的黃金，而兀自保有斷瓦之狀。

林道人日常所居，盡是深山邃谷杳無人跡之處，只有偶爾進城，才會借住在王別駕家。別駕平生也好燒煉水銀，從沒煉成過一回，遇到林道人後，匍匐泥濘，苦苦求法，道人不為所動。道人每次出山，遇到孤苦貧弱，輒予資助。一次駕柴車回山，受僱的僕役忽而跳下車來，跪在道旁求道：“小人跟了神仙老爺這些天，看著老爺變化金銀，到處接濟窮人，真是功德無量！小人家裡也窮的吃不上飯，老母親餓的眼睛都看不見了，求神仙老爺搭救！”林道人罷，心生憐憫，道：“你起來，且尋片石頭，我替你施化。”僕役大喜，尖著眼滿地找了半天，找了塊大的，一上稱，七斤八兩，道人皺著眉道：“你命裡福薄，這樣重的金銀，你消受不了。”那僕役不說話，再三再四地只是叩頭。林道人不得已，勉強伸指點了一指，僕役慌忙解下腰纏包了石頭，系在腰上。道人說道：“路上切不可妄動，回家後才可拆開。”僕役答應著去了。走到半路，腰間越來越涼，僕役尋思：“莫不是變了？”扯開一看，卻是變成了一包鹽，拿到市鎮賣了八十文錢，剛好抵他這一天的酬勞。

董其昌雖沒能習得點金之術，卻收之桑榆，學了一門煉神之法。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書寫此神姓名，神靈立至。這種神屬於人體內的五臟守護神，林道人能將五臟之神全數召出，其神長才寸許，宛如人形。要是此神行動如常，衣色鮮豔，五官清晰，說明健康無病。要是哪一臟器得疾，則此髒之神萎靡不振。又善“回精之法”，大概屬於

房中術

的範疇，能使人返老駐顏，也秘不傳人，董其昌也沒打算學。據林道人說，呂洞賓當時多隱於幔亭峰下，混跡在僕從樵夫之中，人多不識。林道人慾趕著去送冬衣，馬上要離開王別駕家而去。董其昌啟程之前，派人通問，道人已飄然不知所往了。他留下的那粒銀梧子乾乾癟癟，坑坑窪窪，跟真的梧桐子外形一模一樣。董其昌的一個同鄉求了去替母親治病，再也未曾歸還。那片黃金斷瓦，也被朱氏太夫人借去磨碎煎熬湯藥了。江南傳說，用神仙點化的金銀治病療疾，別具奇效。

萬曆中，福建延平府1有林道人者，不察所從來，亦莫知姓氏，俗呼為林仙人。從純陽祖師受指石成金之法，能令頑石瓦礫、草木諸藥，人間所有之物，應手而變，不事煉合。然其術以救濟貧乏為主，未嘗自潤也。沙縣王別駕某罷官歸，頗樂方術，延之於家，禮待甚渥。

常有貪夫求其術不得，每於僻靜處恐脅備至。時延平守下車2旬月，深嫉此輩，貪夫陳狀訐之。守怒，急遣分捕，而林已在門矣。遽令召入，林秀眉美髯，姿出格外。守望見，心異之，詞色稍和，謂曰：“若有何術，能立就乎？”林語曰：“貧道非爐火術，亦不幻惑貴人，但以振乏絕而已。公既欲試，惟所命耳。”守即戒左右取水銀一大錠，計重二鎰，與之。林因請水一器，投水銀其中，用手揉之，少頃澄水已成好銀。守大驚，亟呼銀工就地為爐，依法

燒煉

，果竟不變，乃厚禮而遣焉。

雲間3董翰林其昌，辛卯歲為送其座師田侍郎一俊4喪還

閩中

，偶會林於別駕席上，知其術神，告主人曰：“林尊師真有道者，聞其指石之術，可試以為藥乎？”別駕為請於林，林曰：“此小事耳，惟學士取一物為驗。”時七月十三日，炎海新秋，梧桐落子，董遂取盤中梧子一粒授林。方茶次，林便投入茶碗，隨所指立變為銀，徐徐以匙行碗，挑銀梧子出。舉座驗之，無不駭愕。董曰：“梧子化為銀矣，銀獨不可復化為梧子乎？”林接取，再納茶碗，良久出之，故是梧子也。如此者三。林曰：“此真銀矣，五百年後不復變也。”董乃藏諸袖中，因爾致敬。於時延平官僚鹹欲傳術，卒不肯授。從容謂翰林曰：“某之術通天地，役鬼神，非其人不妄授者。觀學士神骨非凡，有少道分，當不靳指示。但某常拯救人，以陰功及物，須藉學士高文流傳閩中，請從此他逝矣。”

董慨然許諾，中夜思維：“吾為此人立傳，萬一事敗，豈非名節玷乎？且天生其昌，寧能藉黃白之術以濟世哉！”明日遣家監進得持輕吹二端、織成履子一緉，送林留別。而林已逆知其心事矣，乃迎而語之曰：“而主昨許為吾作傳，夜半生疑，然仍遣幣致敬，終不失為長者。”卒受其禮，謂曰：“某亦欲附薄儀報謝之，望少待。”忽於腳下碾一斷瓦，約重十二鐶，急取紙包裹，以授家監，曰：“聊用奉酬學士。然慎勿於途中開視也。”家監唯唯謝辭而去。及抵行館，董發其所裹，上金燦然，宛是斷瓦之狀矣。

林所居深山邃谷無人跡處，往來城市，每客別駕家。別駕平生好燒水銀，寂寂無驗，見林神異，自撲泥中禮拜殷勤，董不為動也。林每從山中出，日費數金，並以濟乏，皆成於俄頃點化，以不過多。忽一日駕柴車還山，役夫跪而請曰：“仙官濟人之功廣矣，如某輩貧入膏肓，忍不援手一救耶？”林為之動容，令求一片石。役夫就地選取大者，秤之重七斤八兩，林嘆曰：“嗟乎！福薄之人，何以當此！”役夫叩頭再四。林不得已，強舉一指指之，即脫其腰纏來固縛，戒不得妄動，抵家後方可開也。役夫行至半途，覺腰中極冷，疑其有異，因輒開視，乃是七斤半白鹽耳。詣市鬻之，得錢八十文，僅酬一日之勞而已。

董嘗從容叩其大要，曾煉一神，不委何名，欲呼之，用右掌食指書神姓名於左掌中，指背止二字，神立至矣。自言讀《黃庭內景》，別有指歸。每於靜夜，密呼五臟神姓名，其神自出，宛若人形，並長寸許，行動如常，衣色精彩，其分明者，容發皆具，是神無病。如或一髒受痾，則此髒之神颯萎不振，急招使人，忙用點檢功夫，逡巡再呼之出，便不復爾。

又善回精法，秘不傳人，大抵皆溯流還嬰5之術，與世俗所談小異，董亦不欲授也。又言

呂翁

蹤跡近躲在幔亭峰6下，常溷僕伕樵子之中，故時人莫識也。今當往送寒衣，旦夕且去。董瀕行，再使人物色之，林已飄然不知其所適矣。銀梧子上有星靨，類梧子形。里人範爾孚請以救母，遂留不歸。其所贈小餅金，朱氏太夫人亦請去煎湯，所救多愈。吳兒鹹言神仙點金可以療疾矣。甲寅六月五日，在董氏戲鴻堂聞說。

1。延平府：今福建南平市。

2。下車：上任。典出《禮記·樂記》，原指帝王即位：“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後於薊。”後也指官員上任，《後漢書·趙憙傳》：“憙下車，聞其二孫殺人事未發覺，即窮詰其奸，收考子春，二孫自殺。”

3。雲間：松江府的別稱。

4。田侍郎一俊：田一俊（1540-1591），字德萬，號鍾峰，福建大田人，官至禮部右侍郎。萬曆十九年（1591）病逝京城，詔贈

禮部尚書

，皇帝降旨派朝臣董其昌扶柩歸葬。

5。還嬰：

返老還童

。

6。幔亭峰：在福建武夷山大王峰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