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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結束後的德國,百廢待興。

面對德國足球界的一片廢墟,時任聯邦德國足協教練主管的

赫爾貝加

提出了一個口號:

“先培養100名優秀教練,繼而讓每一名教練再帶出100名教練。”

口號提出不到10年,聯邦德國奪得了1954年的

瑞士世界盃

冠軍。

40年的日本,在德國教練戴德姆-克拉瑪的啟發和建議下,於1994年提出了一項“培養9000名C級教練”的五年計劃。

計劃提出四年後,日本隊第一次進入世界盃決賽圈,自此成為世界盃常客,再未缺席。

前文提到的赫爾貝加正是戴德姆-克拉瑪的老師,後者在2005年入選日本足球名人堂,成為了第一位入選的外籍人士,而且值得一提的是,

克拉瑪

在上世紀也曾來到中國普及足球知識…

然而現在的中國足球,只能讓苟局長“很著急”。

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壯大基層足球教練力量不能再拖了

中國足球,病在青訓。這個事情無數人已經說了無數遍,但凡對中國足球稍有了解,都知道這個道理,但就像一位足協官員接受採訪時說的:

“青訓差的真正原因,很少有人去深究。”

曾經在國家隊、俱樂部都輔佐過高洪波的荷蘭教練阿里-肖在接受媒體訪問時提出過一個論點:

“足球青訓成材率高不高,70%取決於青少年足球教練的水平。”

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壯大基層足球教練力量不能再拖了

阿里-肖的觀點和這位足協官員不謀而合。青訓差,最主要的一點是一線基層教練水平不高,帶不出有前途的好苗子。

而且在這位足協官員看來,相較於球員層面,我們在教練層面和其他國家的差距更大。

幸虧,教練圈裡沒有世界盃。

1

去年年初,效力於

貴州恆豐智誠

的蔣亮在微博上發了一篇長文。

他在文章中提到,見到一位某大學體育系大學生,手握亞足聯C級教練證出來帶青訓,一堂訓練課就是放兩個小球門,十幾個九歲多的孩子追著足球到處踢。

而在西班牙

馬洛卡

,同年齡段的小孩已經知道利用場地寬度,拉開空間送出直塞球。

孩子之間的差距,其實就是教練之間的差距。

過去十年,足球行業熱錢湧動,有越來越多的外籍教練參與到中國足球的青訓工作中來。在他們眼中,我們的青訓系統實在有太多太多的問題。

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壯大基層足球教練力量不能再拖了

其中被提到次數最多的毛病就是教練在訓練場、比賽場上大喊大叫,高聲呼喊這麼踢那麼踢。在他們的理論中,這樣做簡直就是剝奪了球員的思考能力,讓他們變成了只會踢教練腦中的足球的木偶。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可以算作青訓理念上的分歧,理念很難分出孰優孰劣,但在專業的技戰術層面,我們也相差很多。

球員接球前回頭觀察,這是十年前的戰術要求,現在已經發展到了隊友出球前,球員回頭觀察一次,球滾動時再回頭觀察一次。

去年擔任上港U17主教練的

蔡惠強

就表示,很少能看到國內有類似的觀察和方向感。

“這個需要教練從小去教的,U15前必須要做到及格,但現在國內U19的球員還在學這些東西。”

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壯大基層足球教練力量不能再拖了

對於那些有把孩子送上足球道路的想法的家長來說,國家隊成績如何?國家隊教練有多大牌?聯賽有多麼繁榮?這些的確是影響因素,但還是顯得過於飄渺,真正具有決定性影響力的因素就是,當地的基層足球教練水平有多高?

家長們擔心孩子受傷,擔心孩子沾染上壞習慣,擔心過長的訓練時間影響學習,這些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些都是可以透過提高基層教練水平來解決的。

在足球發達國家,即便是最初級的教練員培訓課程中,不僅包括基本動作的正確示範,同時還要包括營養學、心理學、社交禮儀、人體身體構造、相關傷病的急救流程等等等等。

在歐足聯C級教練員的理論考試中,就有相關的題目:如何訓練球員的平衡能力?用畫圖方式解釋人體膝蓋構造?球員每天攝入糖、脂肪、蛋白質的比例?

而在阿里-肖看來,訓練質量不是由時間的的長短來決定的,一個小時高質量的訓練課,質量遠遠要強於兩個小時拼湊的訓練課。

如果基層的青訓教練水平足夠高,出口就是專業詞彙,上手就是正確指導,每天不需要長時間訓練,一定會有更多的家長願意邁出這關鍵的第一步,也一定會有更多的孩子能進入青訓的選材池當中。

然而這樣的教練,少之又少。

2

2018年年末,四川電視臺科教頻道的《四川校園足球》迎來了可能是自開播以來的最高熱度。

節目當中,一位女教練以中國足協D級教練員的身份展示了腳弓傳低平球的技術動作,由於不夠規範,招致了來自球員和媒體人的多方批評。

成都市足協隨後迴應稱,教練員系統內查無此人。

一部分人懷疑這位女教練D級教練證造假,一部分人則慨嘆中國足球有著太多這樣誤人子弟的現象,但對於另一部分人來說,還能有人教你怎麼踢足球,就已經很不錯了。

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壯大基層足球教練力量不能再拖了

現在的基層足球,供求關係已經發生了變化。以前是踢球的孩子少,教練夠用;現在是踢球的孩子多,但教練不夠了。

2018年,中國足協推出“五系一體,兩心一賽”青訓發展模式,“五系”包括職業俱樂部青訓體系、省區體育局青訓體系、城市青訓體系、體教結合校園青訓體系、社會俱樂部青訓體系;“兩心”是指國內青訓中心與國外青訓中心的建設共同推進;而“一賽”則是指自2017年起中國足協推出的青少年足球超級聯賽。

根據上級指示,我們還要建設20000所足球特色學校。

這麼多體系,這麼多學校,得需要多少教練?

根據中國足協提供的數字,截至2017年,中國足協共擁有教練員D級27745人,C級9983人,B級2027人,A級899人,職業級142人。

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壯大基層足球教練力量不能再拖了

其中大部分教練都就職於職業俱樂部,真正在基層從事青訓工作,在校園普及足球運動的持證教練員,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江西省贛州市有兩處足球試點地區,分別是定南縣和信豐縣。定南縣一共有16位足球教練,要負責300餘名小球員,而在信豐縣,17名教練面對的是1800多名8-14歲的小球員。

平均一個教練要帶100多人。

而在城市中的足球特色學校,能做到手持教練證往往也只有一名骨幹體育教師,其他體育老師只能袖手旁觀。

曾經帶過

劉若釩

和楊立瑜的青訓教練石蒙就對媒體表示,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教練不夠,先不管教練員水平高低,只要有教練願意帶隊就算是好的。

“每次一報名就是200多個孩子,三個教練根本應付不過來。”

部分歐洲教練來到中國之後,也發現到了這個問題:

“在英國,一個教練一堂課帶的小孩最多有20個。超過這個數字,每個小孩所獲得的關注度就是不夠的,這樣是達不到效果的。”

其實,不僅是低級別的青訓教練不夠,中國足球的核心問題是各級別的教練都不夠,從亞足聯職業級一直到中國足協D級。

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壯大基層足球教練力量不能再拖了

2017年12月,中國足協教練員大會在廣州召開,技術部主任李飛透露過這樣一組資料:

“在德國,現在有3700人擁有A級教練員證書;在比利時,2600人擁有A級教練員證書。“

換算下來,德國平均每20000人就有一名A級教練員,比利時平均每4000人就有一名A級教練員,即便我們按照足協網站和國家統計局公佈的最新資料計算,中國平均每1546162人才有一名A級教練員。

D級教練等級是亞足聯與中國足協根據中國國情特別設定的教練等級,不納入亞足聯教練等級當中。

即便計算人均D級教練員人數,這個數字也會突破50000。

3

2018年年初,一則訊息震動了上海足球人的心。

上海市平涼路第四小學的足球教練

朱永強

不幸患上再生障礙性貧血,上海許多足球人、媒體和機構紛紛伸出援助之手。

然而在多方接受媒體採訪時,我們卻可以提煉出這樣的訊息:

根據朱永強父親的介紹,朱永強患病前每月收入4000多元。根據平涼路第四小學校長

許碧鷹

的介紹,朱永強已經擔任教練長達6、7年,但身份一直都是外聘教練員。

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壯大基層足球教練力量不能再拖了

平涼路小學是上海的足球傳統學校,也是上港俱樂部青訓合作基地之一,這裡的校園教練的待遇尚且如此,其他省份更不用說。

最近,福州市教育局正在向社會公開招聘校園足球教練員,薪資待遇寫得非常清楚:

每人每月工資3500元,聘期一年。

去年9月,教育部辦公廳印發通知,開展校園足球教練員國家級專項培訓。

計劃很好,但要求中的第一條就砍掉了絕大部分人選:選拔在編在崗且從事校園足球教練工作的體育教師或其他教師參加。

校園足球的教練員,基本都像朱永強教練一樣,屬於外聘人員。在編這種事情,沒多少可能的。

石蒙教練就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基層教練收入很少,如果要增加收入,只能一個人多做幾份工。平時為機構做事,業餘時間再去帶其他隊伍。

雖然有校園足球的專項經費,但根據媒體的訊息彙總,部分地區的學校並沒有收到經費,而部分收到經費的學校也被要求,只能用來進行硬體建設,比如修整球場、購買訓練設施,不能用來補貼教練。

“理由是學校已經給你發過工資了。”

因為收入低、不穩定,專業水平足夠的職業球員退役之後,通常都會選擇在職業俱樂部任職,不會選擇到基層或學校來帶青訓。

而真正在基層、校園做青訓的教練,都是憑著一股對孩子的熱情和對足球的熱愛在堅持。

但是,就像一位教練所說:

“情懷誰都有,但不能當飯吃。”

說到現實困難,這種事情是隨著工作性質、工作地點的變化而變化的,相較於基層、校園,在職業俱樂部任職的青訓教練的待遇稍好一些,但困難卻不在此。

由於市場太小,俱樂部周邊沒有足夠的對手進行競爭,所以目前青少年賽事多為盃賽制,有一些資金力量雄厚的俱樂部還會將青訓隊伍送往國外拉練,導致青訓教練長時間處於在外漂泊的狀態。

“對家庭有很多虧欠。”

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壯大基層足球教練力量不能再拖了

而在工作中,最大的壓力則是來自於上級領導。

青訓階段,最重要的目標在於培養人才,賽事成績本應只是一個參考,但對於俱樂部和地方足協來說,對於成績的要求依然不會有所放鬆。

尤其是對於後者來說,全運會的成績至關重要。

最近幾年,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些發生在青少年賽事的惡性事件,辱罵裁判,毆打對方教練。在全運會的賽場上,媒體還曾透露過,部分教練甚至明確指示球員,踢不過就朝腿上招呼。

這都是一味追求成績的惡果。

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壯大基層足球教練力量不能再拖了

去年,曾任國足主教練的

戚務生

就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了一件“趣事”。小孫子給戚務生展示技術動作,戚務生看完了,跟小孫子說:“球已經在你雙腳之間,又不在別人腳下,用不著滑鏟。”

小孫子義正言辭:

“爺爺你說的不對,我們教練就是這麼教的。”

甚至一句話把老爺子給問懵了:

“爺爺,你會踢足球嗎?“

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壯大基層足球教練力量不能再拖了

由此可見,青訓教練對孩子的影響有多麼深刻,在青訓工作中有多麼重要。這就相當於教你加減乘除的數學老師,如果這一層的基礎沒有打好,以後的三角函式、高等數學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中國的問題出在青訓,青訓的問題出在教練。

以前為什麼還不錯?因為以前的職業球員退役之後可以進入體制內的體校做青訓工作,待遇好有保障,至少在專業技術環節是沒問題的。

然而隨著市場化的開展,原有的體校式青訓被捨棄,但市場式青訓卻沒有建立起來,由此導致了現在選材池的乾涸。

客觀來說,最近幾年根據國家要求,我們在教練員層面已經有了進步。

根據中國足協的資料,2016年、2017開辦的D級教練員培訓班期數比2015年分別增長了271%和376%,各級教練員的培訓力度都有所增長。

但這個速度遠遠不夠。

不僅如此,我們還想了很多辦法,比如為了緩解校園足球、草根足球教練員不足的情況,中國足協進一步下調標準,創立了E級教練員。

但在我看來,如果僅僅是為了人數增長,就算下調到G級、H級,意義也並不大。

目前,我們國家的教練員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已經沒有了先補數量,再提水平的時間,我們必須同時提高水平和數量這兩項資料。

第一,提高教練員培訓水平。在理念層面跟上足球發達國家的水平,加大各級教練員考證難度,尤其是在入門的E級、D級,力爭達到科學、專業、標準,流水線化生產,做到即便沒有職業背景,培訓出來的初級教練員也是專上加專。

第二,將

教練員

的培訓口子向全社會放開。不再設立職業背景、講師推薦等附加要求,加大教練員培訓力度和規模,做到只要手握低級別教練證,無需稽核就可以參加高級別教練員培訓班進行學習、考試。

第三、進一步擴大整個市場。不僅侷限在職業俱樂部和校園,讓更多的社會單位進入到足球運動中來,創辦更多同類型社會單位的競賽模式,讓手握教練證的基層教練有更多實踐的場所和舞臺。

水平不高數量不夠,壯大基層足球教練力量不能再拖了

根據蔡惠強的介紹,英國80%的足球教練沒有踢過職業足球,所以我們不能把希望全部寄託在退役球星、曾經接受過青訓的球員和大專院校體育系的畢業生,這個增長速度遠遠不夠快。我們需要摸索、建立一套培訓方法,讓全社會的普通人經過培訓之後,都能成為專業的教練員。

唯有在教練員層面激起充分的競爭,我們才能讓更多的孩子接受到更為專業、科學的培養,青訓成功率才有希望進一步提升,好苗子們才不會白白流失。

青訓是一個紛繁複雜的大工程,就像一個毛線團一樣,我們首先要找到毛線團的線頭在哪。

青訓的線頭,就是教練。

就像歐足聯技術總監

盧塞斯庫

在中國足協教練員大會所說:

“有好的教練才會有好的球員,做好教練員的培訓工作才是一切青訓工作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