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下了一場雪。或許是他年輕時太過操勞,這些年來郎中成為府中常客,所以才格外怕冷。他從讀書開始,受父親教導,冬天再冷也就是加一床被褥,現在卻受不了了。近來身體更是疲累,藥湯不斷,有好幾次都昏睡在床上差點醒不過來。虧了

俞晚雪

衣不解帶在床榻左右照料,他心裡更是覺得虧欠了。

這幾日又染了風寒,走幾步路就要歇一會。

明天便是

顧錦朝

的忌日,那天也是一場大雪。顧錦朝不知怎的,無聲息的便去了。他攥緊了手裡的書,卻再看不下去了。

是他自己下的命令,不許她進祠堂,就連葬禮,都沒有。

陳麟

好幾次都來試探,似乎是想祭奠顧錦朝,可是它否了。

這些年來,每逢她的忌日,

陳玄青

總是不好過。祭奠?去哪祭奠呢?她的骨灰現在還在自己的書房的多寶閣上放著,人都沒有入輪迴,又何來祭奠。今日,如每年一樣,陳玄青在書房整整待了一整天。

他看著那個青瓷的小罈子,心中平靜如水。

“顧錦朝,又下雪了。”

“我怕是命不久矣,很快就能見到你了。”

“你恨我吧,我那樣對你。”

“我也恨我自己。我愧對你,愧對晚雪,我不知道我這一輩子究竟是為誰而活。”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

麟兒

如今大有出息,他比我出色,現在陳家都多虧了他。”

“你高興吧錦朝,那是你的第一個孩子。”

“我總算是對你,有所補償了。”

他抬頭,透著燭光看見窗外被雪壓著的紅梅,不知在想什麼。

俞晚雪推門進來了,端了藥來給他喝。

“你總是這樣,不顧著自己的身子。

陳玄青沒說話,只是將藥一飲而盡。

俞晚雪收了碗,對著陳玄青唸叨著:“這些日子咱們麟兒媳婦管家管得很好,我便少了許多麻煩。眼下最讓我難安心的便是你的身子了,你若好好的,我也歡喜。”

陳玄青知道,晚雪心性純良,對顧錦朝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兒子養。也知道她膝下無子,許多話也不知與誰說。

陳玄青卻也沒說話。

又一年春,陳玄青死。

死在了這個生機勃勃的春天,俞晚雪看著書房的多寶閣,失了神。

【一】

窗外好大的雨聲,陳玄青聽的也不真切。似乎是下雨,也像是在颳風。風雨中似一女子喃喃細語,也有破口大罵聲。

陳玄青想睜開眼,卻怎麼也睜不開,腦子一片混沌。只想著,該起床讀書了,晚了要被父親責罵。

可是又覺得矛盾,父親早死了,自己也早就有了功名,多睡一會也無關緊要吧。何況自己死裡逃生,多睡一會又何妨。

可剛剛不去想那些,又覺得有人在耳邊喚自己,“七少爺,該起了。”

陳玄青猛的驚醒,看見了一旁喚自己起床的小廝,溪正。

“七少爺,卯正了,該起了。”溪正見他眼神發愣,覺得有些奇怪,平日裡七少爺寅時一刻便起了。

陳玄青才回過神,捉住溪正的袖子,嘴裡喃喃道:“我竟夢到這時候了,怕是真的命不久矣。”

溪正聽他說什麼做夢,命不久矣的,怕極了,連忙說:“七少爺,大早上的,您說什麼呀,好不吉利,您可別嚇我。”

陳玄青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不是做夢,是真的該起床讀書了。可自己不早是老驥伏櫪之年了,怎麼會有溪正,又怎麼會起床讀書?

“你且去向先生告假一日,我身子不爽快。”陳玄青放下手,又閉了眼。

再次醒來,陳玄青又抬眼看了看四周,還是自己少年時住的臥房,千工床旁熟悉的書桌,還有未乾的墨跡,就連筆洗裡還滋著水。

難道自己又回到這少年時光了?

若是回來了,就真是太好了。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虎口處的傷痕,有些許欣慰的勾起了嘴角。

這時,顧錦朝才咬了自己,她給自己寫的那些不知所云的書信還在書房的某本書裡藏著。他還沒有嫁給父親成為自己的繼母,愈晚雪還沒有嫁給自己,父親也沒有進入內閣,現在還是戶部尚書。四叔也沒有與

張居廉

那老狐狸勾結,陳家現在都是好好的。

現在,他回來了,一切都可以避免。看來是自己的執念,感動了上蒼,讓自己又重活一世。

傍晚時分,陳玄青從書房推門而出,去了前院,想見見父親。

雖然父親對他從來都是冷淡模樣,他卻在父親身上感受到了依靠和信賴。他佩服父親,他覺得自己再活幾輩子也不會像父親一樣。父親既是他前行的動力,也是他上升的阻礙。

陳義

在屋外候著,陳玄青請他去通報一聲。風吹的樹葉唰唰作響,陳玄青只回頭看了一眼,就聽見陳義說:“七少爺,三爺請您進去。”

陳玄青撣了撣青綠道袍下襬的褶皺,遂上前去。

陳彥允

正手握白玉狼毫筆書著什麼,聽見陳玄青的腳步聲也沒抬頭。只是問了一句,“聽聞你病了?”

“是今日一早醒來,身子不大爽利,便差人去向先生告了假,現下已好多了,明日便不會告假了。”陳玄青知道,自己沒去進學的事父親已經知道了。即便父親整日忙碌,陳家大事小情還是漏不過父親。

陳彥允放下筆,抬頭看了他,“近日秋來,你也多加兩件衣裳。”

“孩兒省得。”

“明年秋闈,你有幾分把握?”陳彥允又問。

陳玄青作揖,“孩兒有十分把握能榜上有名,祖父與先生教的極好。”

“你寫的文章雖明確卻死板,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陳三爺

又低頭拿起了另一卷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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