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泰安三十一年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除夕過後的正月初一清晨,儲秀宮芬修儀急匆匆跑鹹福宮來了,容妃病倒了,深冬寒雪,容妃除夕宴會上穿得過於單薄,太醫開了幾副藥道,“鬱結在心,若是撐到初春還有一兩年時日。”

我和昕姐姐到時,其他幾宮主位娘娘也都到了,陛下亦剛剛到,容妃臉色蒼白躺在床上對我們扯出個笑臉,不多時又睡了過去,十二公主在旁邊眼含淚水,陛下聽著太醫的回覆,深深嘆了口氣,離開時和皇貴妃道,“準備十二公主出嫁的事,十月及笄後便去往西境吧。”

我們幾人在儲秀宮等到了容妃醒來,昕姐姐與容妃言道,“

忘憂草

已尋來,但要到暮春時節才能喝到了”,容妃一口將芬修儀手中的藥喝掉,抱著昕姐姐聲音嘶啞,與我們在旁的幾人道,“梨落會親自送婠兒去往西境的,別擔心。”

回鹹福宮路上,令妃,

彤妃

和鸞妃三人在合計給十二公主準備什麼嫁妝,畢竟是京城第一美人,又是陛下最寵愛的公主,總得要有幾件像樣的嫁妝,說時大家都想到了去年

木蘭圍場

去世的三位公主,令妃看著我們幾人都不說話,苦笑道,“我這不是有老八已經嫁了嘛,還有一個老十四呢,將來還得娶王妃,別擔心我,”說著自己眼眶溼潤起來,令妃凌石榴易孕,生了七公主,八公主,十三公主和十四皇子,還有一個生下來就死了的皇子,可幾十年過去,好好活下來的只剩八公主和十四皇子了,深宮高牆,能活著就很好了。

正月初七,本來去年年底便要回京覆命的小十,因大雪擋路終於在初七午膳時分回來了,剛剛回來就被召去了養心殿,一直到傍晚時,鳳鸞春恩車都到了翊坤宮接劉充華去侍寢,我的小十才回鹹福宮用了晚膳,和一直在鹹福宮待嫁的霍拾歡,因兒時極喜水仙花,小名小水仙,兩個人一見面就有聊不完的蹴鞠話題,聞雨見狀默默退下了,昕姐姐看了她一眼,拍了拍我肩膀跟了上去。

我在院中聽著小十和小水仙討論蹴鞠,一直到兩個人注意到我,我才說起兩個人的婚事,陛下早就定了,待小十他一回來就準備婚事,東西是早就備下的。

正月十六開朝,陛下就下旨了,十皇子蕭懷璟賜封號:信,於正月二十離宮開府,北境三品參將霍棄疾之妹賜為信王正妃,於二月初一成婚。

旨意剛剛傳遍後宮,升了位的青淑容和白淑容就來了鹹福宮,趁著小十將東西搬去信王府這些時日,要小十將皇陵之事講述出來,好寫關於皇陵妃嬪的話本。

軍政大事不能說,我的小十似乎在皇陵混得比較好,那些去守皇陵的妃嬪之事居然都知道,小十說最搞笑的是前些年最遲去的易貴人,在皇陵成了專門給士兵們縫補衣服的主子,不知道給陛下寫了封什麼信件,反正陛下答應了,讓本應該青燈古佛的易貴人去了皇陵浣衣局成了掌事姑姑,應該說是掌事娘娘,把在一旁聽著的夕雪,小花朵和郝妹妹三個人是羨慕的不行。

正月二十三,陛下的萬壽宴,一如既往的是陛下和朝臣拉近關係,各宮姐妹自己吃自己的,宴席上聽聞寧王的兩個側妃都有了身孕,去年春獵因無妄之災失去了皇長孫女,如今又送來了兩個,陛下十分高興,一高興便下旨讓寧王和小四帶著府中女眷分別歇在了翊坤宮和鹹福宮,小四兩個側妃沒來,就帶著小鈴鐺和兩個孩子,孩子們都有點困了,陛下端著面前的鹿血酒一飲而盡,道都散了吧。

天色還早,鹹福宮內,小花朵還在給幾個孩子縫衣服,郝妹妹在準備幾壇酒讓小鈴鐺帶回府,夕雪在讓小鈴鐺和小水仙品嚐新菜品,小四和昕姐姐在對弈,我在搗著忘憂草時,養心殿來事了。

養心殿司帳女官爬床了,也不能這麼說,應該說陛下主動要了她,畢竟天下女子皆是陛下的,只是當時總管太監梁公公是讓敬事房去了最近的

承乾宮

傳召畫昭儀侍寢的,但畫昭儀到養心殿門口時,裡面就已傳出了呻吟聲,畫昭儀和敬事房的人都呆住了,恰逢容妃帶著十二公主過來送忘記的禮物,幾方人馬撞上了,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各回各宮吧,容妃和畫昭儀睡不著,想大晚上去景仁宮,這事得好好給陛下記住,途徑鹹福宮,容妃拉著畫昭儀進來了,昕姐姐幾句話把兩人勸住了,明天再說,都回去休息。

第二天,後宮姐妹宜和宮請安,陛下在旁,皇貴妃笑了笑道,給大家介紹個新姐妹,正十品晴御女,以後就住重華宮了,我看著這晴御女總覺得有點兒眼熟,什麼時候在哪見過呢?

回鹹福宮路上,昕姐姐被賢妃和淑妃拉去儲秀宮討論十二公主婚事,夕雪帶著小花朵和郝妹妹回去送送小四一家,我,謙嬪,定嬪和樂嬪四個人一人一句在回憶這晴御女到底什麼時候見過,樂嬪最後回憶起來了,十五六年前在未央宮,一個五六歲的小宮女晴心在文慈皇后身邊伺候,文慈皇后薨逝後便被安排去了養心殿當司帳女官,今年剛好二十歲,定嬪忽然拍手說道,“文慈皇后還讓我給小姑娘算過一卦,卦向顯示:山火賁卦,持卦之人逢凶化吉,看來昨夜鹿血酒根本沒讓陛下意亂情迷。”

二月初一,信王小十大婚,我在昕姐姐懷中哭著笑,笑著哭,一日未停,小鈴鐺在我耳邊道她又有身孕了,我徹底哭出了聲,實在是太開心了,喜極而泣,直到婚宴散場,我已經回了熙和院休息,還是忍不住,大半夜都睡不著。

初春時節,大地回暖,宜和宮郭貴容得陛下恩准,在陶然亭又開始了戲法表演,青淑容和白淑容兩個人認認真真在觀察,言道一定要把這門道摸著好寫進話本,兩個人就差住到宜和宮去了,容妃身子好了一些,日日在儲秀宮準備十二公主的婚事,彤妃和鸞妃兩人沒了孝穆太后照顧,去了啟祥宮幫賢妃訓練訓練新來的宮女太監,襄妃一心一意照顧著有孕的春淑儀,裕妃和順妃薨逝後,感覺後宮都安靜了許多。

我這種錯覺持續了未到一個月,令妃來了鹹福宮,讓我和昕姐姐把脈,延禧宮令妃,今年剛剛四十五歲再度有孕了,令妃說太醫院的脈案大概到陛下案前去了,十四皇子就和我們小十五多玩玩,她要回去延禧宮等陛下,我和昕姐姐一人一個白眼,你好好的吧,後宮風起雲湧,姐妹們現在爭寵的可不少,令妃福身告退回了延禧宮。

四月上旬,延禧宮令妃有孕,後宮姐妹們又開始了自己的拿手絕活,禮品禮物不間斷的往延禧宮送,陛下有時間就去陪令妃,陪了半個月似乎想起了還有翊坤宮的春淑儀,於是又陪了春淑儀大半個月。

五月份時,日理萬機的陛下一次後宮都沒踏入,吩咐皇貴妃道,準備點宴會,讓京城出嫁的公主和王府女眷都參加參加,於是五月初六文慈皇后的忌日過後,皇貴妃,賢妃和淑妃三人就準備起來了,五月十六昭明太子忌日後已是準備的妥妥當當,五月二十正式開始,但意外和明天總是不知道哪個先來,大公主元陽公主帶著三個孩子來皇宮參加宴會時,就那麼毫無預兆的倒在眾人面前。

五月二十六日清晨,大公主元陽在陛下懷中薨逝,時年三十五歲,留下一子兩女,十歲的範玄靖和範幼薇以及三歲的範幼瑩,駙馬範追若範玉郎在旁直挺挺暈倒在地,三個孩子哭到昏厥,皇貴妃,賢妃,淑妃和昕姐姐亦是哀痛不已,哭得最大聲的應屬太子和十一公主兩人了,後事被皇貴妃和賢妃,淑妃安排妥當了,陛下賜了諡號:昭暄,公主府七七四十九日法事後葬去了皇陵公主陵墓。

一整個六月,皇宮上下都處在嫡長公主忽然薨逝的悲痛中,陛下將事情漸漸交給太子去處理,寧王和小四從旁協助,前朝大事自有他們去管,而後宮在皇貴妃的統御下亦是日如流水,春淑儀已是七八個月的身孕,襄妃一心一意照顧著,可就在六月底,春淑儀發動了。

翊坤宮內殿是皇貴妃和襄妃在旁,我們這些人便在外面等著,八個月身孕,頭胎,比之我十餘年前生小十還是輕鬆點,瘦弱的皇子是生下來了,春淑儀卻撒手人寰,陛下在前朝議事,臨近午時來了翊坤宮,十六皇子賜名蕭懷璘,由襄妃撫養,然後帶走了皇貴妃和昕姐姐去了養心殿,春淑儀後事由賢妃安排。

傍晚時分,昕姐姐回來了,夕雪好吃好喝的一股腦堆上來,郝妹妹的好酒上桌,雖然昕姐姐與往日無異,但這麼多年的相處,她一點點變化我都知曉,就寢時我沒離開,任她抱在懷中,她輕吻我額頭道,“老狐狸要動手了,”說時伸出手來在微弱燈火下翻轉著,“影,你說我們手上沾了那麼多無辜人的鮮血,將來會不會下十八層地獄呀,我,老狐狸,蘭姐姐,還有……”

“昕姐姐,我會永遠,永遠陪著你的,”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堅定道。

她拉下我手放於她心口,輕聲在我耳邊道,“我也是。”

春淑儀後事辦完的第二天,青淑容和白淑容來了鹹福宮,燕充儀把夕雪,小花朵還有郝妹妹三個人帶去儲秀宮和容妃清點嫁妝,院中剩下我和昕姐姐和她們兩人大眼瞪小眼,兩個人翻著話本一條一條在數翊坤宮多少皇子公主沒有生出來,分析道翊坤宮不祥,昕姐姐聽著笑了笑,這後宮就沒有安詳之地,活下去將來有你們享福的日子,青淑容和白淑容一句話就聽懂了,福身告退去了翊坤宮安慰襄妃。

昕姐姐攬我在懷感嘆道,果然至今時今日能活下來的都是人精。

八月上旬,陛下下旨將宮中年滿二十五歲的宮女放出宮去,選新宮女入宮,皇貴妃和賢妃兩人日日忙著,昕姐姐被淑妃喚去養心殿談論太子的婚事,謙嬪,樂嬪和定嬪來了鹹福宮和我打馬吊,閒聊起文慈皇后和昭明太子,一轉眼已十多年了,太子如今都年滿十七歲,娶太子妃了。

八月十五,中秋宮宴上陛下下旨道太子妃為超一品肅毅公的嫡長孫女孟絳兒,於明年新春完婚,十五歲的孟絳兒落落大方出來跪下接了旨,肅毅公年事已高,早已致仕,如今的肅毅公府雖不似前朝那般聲勢浩大,但作為如今京城唯一一個超一品公侯府,餘威尤存,至少府中青年才俊比寧王妃母家的一品內閣大學士趙家要厲害的多。

回鹹福宮路上,我和昕姐姐陪著令妃先回了延禧宮,令妃摸著六個月身孕的肚子道,“梨落這些時日都在吃著補藥撐著,太醫說可能過不了今年了。”正說著話時,後面芬修儀追了上來,容妃再度昏倒了,剛剛進儲秀宮的門就倒下了,陛下正往儲秀宮趕。

陛下陪了容妃一夜,第二日清晨接著去上朝,我和昕姐姐幾人又到了儲秀宮,容妃還在昏睡著,十五歲的十二公主坐在床邊一直握著容妃的手,皇貴妃和賢妃忙著新宮女入宮,鸞妃和彤妃在宜和宮幫忙,淑妃在承乾宮忙著太子的婚事,其他姐妹都來了儲秀宮掩面而泣,這麼多年的感情做不得假,襄妃帶了最後一些北境補藥,容妃醒來,笑了笑道,姐妹們都忙去吧,梨落會好好的。

九月上旬,寧王府傳來好訊息,兩位側妃分別生下兩個小皇孫,襄妃被陛下恩准去了寧王府照看幾日,就在襄妃去的幾日裡,翊坤宮升了位的劉氏劉充媛有了身孕月餘,襄妃被召了回來照顧劉充媛,不是,應該說是

劉充容

了,陛下一聽她有孕,當即便讓皇貴妃提了位分。

十月十二,十二公主蕭憶婠及笄,賜封號西陽,陛下下旨賜婚西境涼州正二品守城將軍岑涼昇,岑將軍早已入京,婚事所需已備下,十月二十便完婚了,在陛下賜的公主府歇息一月再離京,完婚第二日,十二公主帶著駙馬來了養心殿和儲秀宮謝恩,容妃撐著病體完成了儀式,十二公主剛剛離開皇宮,容妃就在陛下懷裡暈倒了,青淑容和白淑容扶著令妃在旁,三人連連嘆息,去年和容妃玩得最好的順妃離世後,容妃的身子肉眼可見的弱下去,其實這幾年不過都是撐著一口氣送女兒出嫁,離開皇宮,如今心願已了,她概是撐不住了。

十月三十日傍晚,後宮燈火通明,令妃在延禧宮發動了,而容妃在儲秀宮撐著最後一口氣,陛下在旁沉默不語,十二公主跪在一旁已是泣不成聲,容妃啞著聲音一直在問,凌姐姐生了沒,生了沒,臨近子時,令妃生下了十七公主,我和昕姐姐在旁只聽得令妃道,去抱給梨落看,快去。

昕姐姐手中抱著十七公主,一路小跑來了儲秀宮,我們後面浩浩蕩蕩跟著一群人,十七公主來了,來了,昕姐姐喊著把十七公主抱到容妃面前,容妃看著陛下道,“陛下,臣妾想求最後一個恩典,”陛下點了點頭。

“十七公主小名喚西西,可好?”

“好,十七公主賜名蕭憶妍,小名西西。”

子時過,十一月初一來臨,容妃看了十七公主最後一眼,摸了摸十二公主的臉笑著離開了,儲秀宮哭聲四起,她撐著最後一口氣,在十七公主的誕生日第二日離開,容妃,泰安九年進宮,進宮那日令妃的七公主誕生,泰安三十一年薨逝,女兒出嫁的十五日後,令妃的十七公主誕生,在第二日離世,陛下賜諡號:厚榮,以貴妃之禮下葬,七七四十九日後由十二公主和我的小十扶靈去了東境皇家陵墓。

十二公主在皇陵守了近半個月,在除夕前幾日隨著駙馬爺回了西境涼州,出宮那日,城牆上站滿了妃嬪和皇子公主們,皇貴妃和賢妃扶著陛下,昕姐姐低下眼眸與我道,“他讓十二公主把梨落的一縷青絲帶回西境涼州,當年西涼國的墓地去了,”說完又看著陛下,這個九五至尊生於帝王家,道是無情卻有情。

泰安三十一年,我進宮三十一年,沒有侍寢,這一年,陛下和文慈皇后的嫡長女,元陽公主薨逝,後宮打馬吊第一妃薨逝,十二公主出嫁回了故鄉涼州,寧王府多了兩個皇孫,令妃生下了十七公主,小鈴鐺也有了身孕,我的小十也成親了,娶了小水仙,時隔近三十年又一個宮女爬了龍床,進了陛下的謀劃中,所有人都在朝局之中,無一例外。

(三十二)泰安三十二年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正月初六,晉王府小鈴鐺生下了小四的嫡次女,昕姐姐取名蕭佳湄,紅豆姑姑得了昕姐姐吩咐去了晉王府一趟,回來說小郡主嘴巴和小四特別相似,昕姐姐開懷大笑,傍晚時分陛下來鹹福宮看見的就是大家笑作一團的場面。

我和小花朵來了茶室煮茶,郝妹妹去了酒室拿酒,夕雪去了小廚房拿點心,院中只剩昕姐姐和陛下對弈,待我煮好茶到院中時,昕姐姐手中拿著一份奏摺,眼眸淚光點點,陛下將奏摺拿回,拍了拍我的肩膀,頭也不回離開了。

端著茶的小花朵,拿著酒的郝妹妹,提著點心的夕雪三人面面相覷,我和昕姐姐福身看著陛下遠去,昕姐姐腳一軟,靠在我身上閉眼,眼角一淚滑落,半晌後揮了揮手讓她們三人各自回院,將我拉進了內殿。

“父親年前因南境一戰耗盡心血病逝了,母親一蹶不振跟著走了,影,我好累啊。”昕姐姐說完後便抱著我沉沉睡去,夜間她夢囈喊著父母親,我一夜未眠,摸著她鬢角細微白髮,鎮南王府傅家是長壽世家,當年先帝選中她概是有這個緣故在,

鎮南王

剛剛七十便病逝,對於長壽世家來說是短了點,南境一戰,歷盡心血,鎮南王府忠君愛國之名,千年未衰。

我醒來時,昕姐姐已在院中做著養生操,待用過早膳,昕姐姐帶著我去了長春宮,彤妃和鸞妃皆在院中,彤妃練劍,鸞妃起舞,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在旁射箭比試,

一番寒暄,兩位皇子被陛下召去了養心殿,昕姐姐讓下人都下去了,只剩我們四人,昕姐姐將帶來的棋盤擺上,與鸞妃對弈言道,“陶家那個女孩子想進宮,曲妹妹什麼想法?”

“飄飄?”鸞妃低眸喃喃,忽福身對昕姐姐一拜道,“娘娘,當年小桃子心心念唸的便是家中這嫡親妹妹,若有可能,求陛下垂憐。”

昕姐姐扶起了她,看向棋局笑道,“這局還未完,接著下。”

二月上旬,後宮姐妹宜和宮請安時,重華宮晴御女姍姍來遲,剛剛跪下請安,還未說明緣由,陛下下完朝在宮門口金口一開,晴御女替朕辦事去了,辦的不錯,晉為晴貴人,後宮姐妹道喜聲四起,回鹹福宮路上,青淑容和白淑容跟著晴貴人回了重華宮,淑妃在旁看著遠去的三人笑道,“昕,猜猜,晴心今早幹嘛去了?”

昕姐姐低聲道,“韻,替我轉達謝意,我……”

淑妃拍了拍昕姐姐的手,在昕姐姐耳邊低聲一語,跟上前面幾人的腳步去了重華宮,我,夕雪,小花朵,郝妹妹四人一個個皆摸不著頭腦,跟在昕姐姐身邊這麼多年,我還是聽不懂昕姐姐和幾位娘娘的寥寥數語,她們十餘年前到底經歷過什麼,我忽然有那麼一刻起了強烈的好奇心。

夕陽西下,幾人在院中用完晚膳回了自己院,我被昕姐姐拉住留下了,拿出了郝妹妹的烈酒《

竹葉青

》,輕笑著看著我道,“陛下在讓晴心慢慢做我曾經做的事,晴心手腳慢了一點,今早請安才遲到一會。”

這個人真的是……我輕撫她鬢角的細微白髮,五十七歲,皇貴妃,賢妃白髮橫生,淑妃多年前便早已是滿頭銀絲,四十七八歲的令妃與襄妃亦是一年比一年的生出白髮,而我,我拔下頭頂髮髻間的玉簪,未見一絲白髮,這些年我果然是過的安逸,謙嬪,樂嬪和定嬪都已言道人慢慢老了,我伸手抱住昕姐姐的腰身,頭埋在她肩膀處道,“我們是該謝謝陛下的,昕姐姐,謝謝他讓我遇見了你。”

昕姐姐身子一愣,在我耳邊咬牙切齒,“才不是他,小傻子。”

待我意識再度迴歸,已是第二日清晨,我看著滿身紅印,輕笑起來,轉身迎上了早已醒來的昕姐姐的灼灼目光,這個人真的是……仰頭吻了上去,手往下探去。

三月春風和煦,太子殿下大婚,迎娶孟絳兒,淑妃來了鹹福宮和昕姐姐對飲,拿了郝妹妹的桃花醉言道,選秀的事情陛下要推遲到明年了,昕姐姐點了點頭,今年春闈武試皆出了好幾檔子事,陛下早已金口玉言說選秀的事情,昕姐姐才去找鸞妃說道,如今選秀推遲一年,朝堂瞬息萬變,有些人該不該選,還在考量中。

四月上旬的一天午後,昕姐姐正準備帶著我去宜和宮,吩咐夕雪做幾個好菜時,鹹福宮的門還沒出,陛下來了,一臉沉重,我的花茶喝了兩杯,一手拿著郝妹妹的桑葚酒,一手捏了顆黑子將死了昕姐姐的白子,揮手讓我們幾人都下去了,留了昕姐姐一人陪伴,待紅豆姑姑喚我們幾人去正院用晚膳時,昕姐姐腳邊已倒了好幾個酒瓶。

郝妹妹上前搶下昕姐姐的酒瓶,“昕姐姐,《三日醉》被我改了方子,您縱然千杯不醉,也不是這麼個喝法呀,身體受不住……”

昕姐姐就著夕雪的手站起來,拍了拍小花朵的肩膀道,多準備準備衣裳吧,四季皆備,轉頭仰天閉眼,搖了搖頭後轉過身來,已是恢復如常。

用膳時眾人皆是沉默,待到陛下聖駕經過鹹福宮去往翊坤宮後,昕姐姐才低聲言道,小十,我的小十要去往東境皇陵墓地駐守了。

既享潑天富貴,應承天下命途。

前朝派遣小十信王去往東境皇陵墓地那天,四月二十八日,後宮劉充容發動了,已是足月之期,日日皆在翊坤宮的碧成齋待產,一步都未踏出過院門,陛下時時去陪她,心情舒朗,主位襄妃又照顧有加,於是不費多少功夫,陛下的十七皇子蕭懷珣誕生,劉充容被晉為了成貴嬪,入住朝陽宮主位,十七皇子滿月之時,行冊封禮,陛下疼愛十七皇子和成貴嬪之心,人盡皆知。

五月底時,文慈皇后,昭明太子和昭暄公主的忌日過後,南境的八公主和九公主同時傳來有孕的喜訊,傅臨越上書奏表南境臨海港口遇見南洋船隊一事更是在後宮掀起軒然大波,昕姐姐帶著我去養心殿時,殿內陛下的笑聲久久未停歇,請安時陛下差點把昕姐姐的手臂給搖斷了,“昕兒,朕當年是不是沒撒謊,哈哈,只是……只是……”

陛下說著說著就放開了昕姐姐的手臂,苦笑道:“

綰綰

當年還和朕賭過,哎……”

還未說完,陛下話頭忽然轉了正色道,“昕兒,後宮看好了,你們皆是苦命人,但,有生之年,朕要收復四海,再無世家作亂。”

六月炎炎夏日,陛下一連在鸞妃的鐘粹宮歇了半個月,和新寵成貴嬪兩人平分秋色,昕姐姐在院中自己和自己對弈,待到午後小十五又去了延禧宮令妃處和十四皇子玩耍時,鸞妃扯著彤妃,青淑容扯著白淑容,四個人在鹹福宮門口不期而遇。

夕雪將夏日小零食端上石桌後便帶著小花朵去了後廚研究八公主和九公主的開胃菜,儲存時間要經得起路途遙遠,郝妹妹釀好沒多久的《瓊花露》被白淑容三局兩勝的石頭剪刀布給贏光了,自己蹲酒房去畫圈圈了,幾人倒上酒推杯換盞間,鸞妃開口道,“終究是到了不死不休這一步了。”

彤妃舉杯道,“若非戰不可,便不死不休。北境秋家祖訓,與曲姐姐共勉。”

青淑容和白淑容默默拿出了小本子記上,昕姐姐捏了顆白子將死黑子,“皎皎,你要相信你的小璐兒,他有他外祖父當年的風範。”

“可父親從來沒有出過海,南境沿海被蠻族守得密不透風,父親……”鸞妃停了下來,不可置信望著昕姐姐,昕姐姐輕抬眼眸,笑道:“先帝當年親征南境,牽制前方,靖凰郡主稱號,並不僅僅是一箭之名。”

七月流火,鸞妃被恩准帶著十三皇子蕭懷璐去了五臺山祈福,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回來時已是臨近月底,剛剛回來的十三皇子便被陛下召去了養心殿,傍晚時分,一道旨意下發,十三皇子蕭懷璐賜封代王,帶領五百船隊,出使南洋,手持尚方寶劍,帶御筆文書,拜訪未知國度。

出發那天,七月二十七,離十一歲生辰還差四個月的十三皇子,後世千古流芳的代王,由寧王和小四送行至南境港口,開啟了他的漂泊南洋的一生,鸞妃拍了拍身旁彤妃的手道,“秋妹妹,他會活著回來的,對不對。”而代王帶回那個善舞的小姑娘一起跪在彤妃面前時,鸞妃早已入土,他終究是安全回來了,只是他的母親沒有看見。

舉城上下送代王離宮的王府家眷被留在了宮中過夜,小水仙伏在我膝頭,手撫摸著腹部,哽咽道,“母嬪,三個月了,小水仙和孩子想十郎了。”

我摸著她的烏黑秀髮,輕嘆道,“好孩子,留在鹹福宮吧!”小水仙抬眸,淚眼朦朧,搖了搖頭,“母嬪,兒臣自小在皇家狩獵場長大,兒臣明白的。”

小姑娘不過才剛剛十六歲,和我進宮時一般大,我側目去看和小鈴鐺對弈的昕姐姐,她正含笑看著我,卻是對著小水仙道,“陛下已下旨,寧王,晉王,信王各自家眷,手持令牌,可自由出入宮中。”

到八月十四,小四的二十八歲生辰,他和寧王還是沒有回來,鹹福宮多了個有身子的,孩子們又多,夕雪好吃好喝的端上來,小花朵一天一個花樣的做小孩子的衣物,郝妹妹在嘗試兒童可以喝的果酒。

八月下旬,陛下召了成貴嬪的侍寢,我們幾人在院中對飲,郝妹妹的《桂花陳》一上桌便被搶空了,泰安二十三年,十七歲的郝酒一罈《桂花陳》讓幾位姐妹眼前一亮,談笑風生,泰安三十二年,二十七歲的郝酒一罈《桂花陳》讓幾位姐妹淚眼朦朧,靜默無言。

酒過三巡,還是昕姐姐打破沉默舉杯道,“宮中歲月漫長,

傅昕

在此,謝各位姐妹陪伴多年,願來生,你我皆不入宮門,不經意間相逢,那時,相視一笑,便可。”

小花朵一口喝下一大壇,夕雪沒攔得及,小花朵已是撲倒在她懷中喊道,“是不是快了,他是不是快來接我了,昕姐姐,你告訴我,是不是……”

好吧!小花朵這麼多年還是沒了解自己的酒量,我端起酒杯淺嘗輒止,看著小花朵被夕雪和郝妹妹扶下去,和昕姐姐道,“忽然想起那年,我和小花朵大醉一場,後宮姐妹死了十幾個……”我話還沒說完,眼前出現金星,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昕姐姐攔腰橫抱起我,搖了搖頭。

好吧!是我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半夢半醒之間,總覺得屏風後昕姐姐似乎在和誰說話,應該是個姑娘,跪在地上,低著頭,說什麼來著?

傍枯林古道,長河飲馬,此意悠悠?好像是的,再也不要喝那啥子《桂花陳》了,還是睡覺吧,管她說什麼了,反正明天也記不得了。

九月秋風蕭瑟,後宮姐妹跑圈實在是提不起力氣,皇貴妃訓話時,一群姐妹在掩袖打著哈欠,最可怕的是成貴嬪,一連打了十個,創下了後宮妃嬪的記錄,青淑容和白淑容兩個人拿著小本子又記上了,說了許多後宮瑣事,終於說到正事了。

明年初春要選秀了,宮中姐妹又要多起來,各位姐妹要謹言慎行,給新進宮的姐妹做好榜樣,德妃和淑妃身體不適,賢妃在準備十四公主的婚事,這次選秀襄妃和令妃幫忙吧。

皇貴妃話音剛落,眾位姐妹張大著嘴巴看向襄妃和令妃,嗯,臣妾遵旨,襄妃和令妃齊齊跪倒謝恩,我呆呆的看著昕姐姐和淑妃,身體不適?就十分離譜,這個理由大概只有陛下才能想得出來。

新人來年要進宮,這老人要晉晉位分了,庶妃九人還未滿,陛下養心殿來旨意了,各宮位分好好晉一下,這麼多年伺候朕的確辛苦了。

旨意來了,各宮晉位分經過皇貴妃的慎重考慮,終於是在除夕夜前出來了,我伏在小水仙的肚子上一邊聽孩子的心跳,一邊聽青淑容和白淑容給我說位分晉封,兩人進宮快二十年了,終於是做到從四品的淑儀位置了。

最厲害的當屬成貴嬪,成貴嬪晉封成妃,短短一兩年,從貴人位到庶妃位,襄妃到底是培養出一個盟友,還是一個對手?這兩年朝陽宮寵愛遠超翊坤宮,陛下這是在殺人誅心啊!

儲秀宮也迎來了新的主位,芬修儀晉封勤妃,養後宮小動物這麼多年著實辛苦了,雖然是無子,但對於後宮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進宮二十五六年這一朝封妃,陛下直接就一連宣她侍寢了半個月,給她撐足了臉面。

但是青淑儀和

白淑儀

拉著我衣角道,是因為小芬芬,呸,勤妃接生下了

食鐵獸

的崽,整整三個全活下來了,是前朝大臣上奏陛下一定要把這有功於社稷的妃嬪晉封。

忘了說了,食鐵獸,大梁國寶,全天下就一隻,陛下的救命恩獸,文慈皇后的寵物,昭明太子的坐騎,昭暄公主的陪嫁,在儲秀宮小芬芬,勤妃和訓獸師的努力下平安產崽,這功勞一說,這妃位沒一個姐妹有異議了。

大封六宮的旨意和冊封禮在除夕日完成,瑞雪兆豐年,除夕之日迎來泰安三十二年的初雪,明年會是非常精彩的一年。

泰安三十二年,我進宮三十二年,沒有侍寢,這一年小鈴鐺生下了小四嫡次女,小水仙懷上了了小十的長子,後宮有了十七皇子,成妃成了無人匹敵的寵妃,鸞妃曲皎皎的小十三去了南洋開啟波瀾壯闊的一生,明年選秀襄妃和令妃參與其中,當然最開心的是許多姐妹都晉了位分,俸祿多了起來,宮風四起,無人可擋,宮牆高築,無處可逃。

(三十三)泰安三十三年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正月初十,在十二個宮跑了整整十天的“後宮第一畫師”,終於將她的大作在御花園展覽出來了,茫茫大雪,御花園卻是人聲鼎沸。

張道子

,你真是個人才,深得朕心啊!”

畫昭儀福身道謝,“謝陛下誇獎!請陛下和眾姐妹給嬪妾建議。”

眾姐妹順著她的視線落在御花園中的畫像上,十二宮妃嬪畫像一一擺放整齊。

宜和宮:皇貴妃蘭韶,謙嬪梅可可,高貴儀高冬兒,燕昭儀燕寫菊,郭貴容郭竹煙。

承乾宮:淑妃柳韻,定嬪祝蘿蘿,畫昭儀張道子。

延禧宮:令妃凌石榴。

鍾粹宮:鸞妃曲皎皎。

景仁宮:青淑儀青山,白淑儀白水。

重華宮:晴貴媛晴心。

啟祥宮:賢妃楊晗,樂嬪徐凝兒。

翊坤宮:襄妃

林知言

,莊修儀莊夢蝶。

鹹福宮:德妃傅昕,穎嬪蘇影兒,慧嬪李夕雪,花充儀花解語,郝充儀郝酒。

長春宮:彤妃

秋盈盈

儲秀宮:勤妃佟小芬。

朝陽宮:成妃

劉悠悠

我看著最後一副畫像久久未動,昕姐姐拉了拉我的手,側頭在我耳邊低聲道,“傍枯林古道,長河飲馬,此意悠悠”,我嘴角上揚,原來如此,襄妃能贏就有鬼來了。

畫昭儀展示完十二宮畫像第二日,白淑儀拿著個畫卷來了鹹福宮,青淑儀拉著一臉懵逼的畫昭儀,邊進宮門邊喊道:“德妃娘娘,妾身發現不得了的東西啦!”

畫卷徐徐展開,往事層層而來。

畫中人是我和昕姐姐兩人,許多年前在院中一起盪鞦韆的我們。

昕姐姐微微一笑讚道,“好技藝。”

而畫昭儀已是睜大著雙眼道,“這是誰畫的?定得拜訪交流下,好生厲害。”轉頭雙手握住了白淑儀的雙臂。

白淑儀輕嘆了口氣,“已逝的懿妃娘娘遺作,昨晚我與青姐姐在景仁宮樹下挖洞準備埋東西時,不小心挖出來的。”

懿妃?何以桑,她……我摩擦著落款紅印章處的“以桑印章”四字,悲從心起。

走神時昕姐姐的手心已覆在我手背,我轉頭勾起嘴角,輕聲道,沒事的。

畫昭儀已注意到落款,眼角溼潤,一言不發,只細細從頭到尾的看著。

未完待續(๑• 。 •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