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二人稍稍加快了速度,只因

魏無羨

忽然轉了性子,格外的乖巧聽話,善解人意,不但不再撩撥藍忘機,夜間投宿也均是直接要兩間房。沒有了他的撒潑耍賴,調戲捉弄,

藍忘機

當真有些不習慣,時時提防著是不是又有什麼新的花樣,等了幾天,卻無甚動靜,心下又覺自己可笑。

不日至

莫家莊

,這鎮子雖不大卻還算繁華,主街上酒肆便有好幾家,衣食住行各類店鋪也是一應俱全,莫家在這鎮上本是有名的大戶,也有不少

田產鋪面

,只是不知,主子們死的死走的走,如今是何光景。

酒肆落座,點的餐食酒水上來,魏無羨便向小二打聽起莫府的遠情近況。遠的那些無甚稀奇,近的卻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他竟說……莫府鬧鬼,且是從三月前死了人後,便鬧鬼至今。

魏無羨一下子來了興致,問道:“既鬧鬼,為何沒請修仙世家來?”

小二道:“一看您就是外地來的。我跟你講啊,那莫家,也不知祖上造了什麼孽,眼瞅著一輩不如一輩,本來就人丁稀少,只剩大娘子三口和一個瘋外甥,還算沒絕了根。結果三個月前,也不知他們家衝撞了啥,

莫大娘子

、她那入贅夫君、還有她兒子,全死了!沒人了!那你說,外人誰還管他們家鬧不鬧鬼啊!再說……上次不就請了麼,結果還不是照樣死人……”說到這,小二侷促地瞄了眼藍忘機。

魏無羨也投去一個略為難的眼神,心內默默嘆息:“姑蘇藍氏在莫家莊的名聲算毀了。”又追問道:“怎麼說沒人呢?不是還有個外甥?”

小二意味深長地一笑,剛要說話,就被老闆揪著領子拎走了,老闆連道幾聲抱歉,表示飯時繁忙,若喜歡與夥計聊天可待下半晌客少時。

魏無羨點頭表示理解。

一刻鐘後,藍忘機終於用餐完畢,可以說話了,他道:“何時去探。”

魏無羨支起一條腿,斜斜倚著桌子,灌了口酒咂摸咂摸:“都是鎮子,這莫家莊的酒,比起綵衣鎮,怎麼就差了十萬八千里呢,唉……”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魏無羨嬉皮笑臉湊過去,道:“怎麼?看不得我這副樣子?”他清了清嗓坐正,壓低聲音,一臉嚴肅地道:“既做了女子,便矜持些吧……”話未說完自己先撐不住笑起來,邊笑邊得意道:“放心,不會嚇到淳樸百姓的——我出門在外,都著男裝!”藍忘機靜待片刻,淡淡道:“你可知,近日你不再壓低嗓音,誰人聽了,都要生出些懷疑。”

魏無羨停了一下,晃著酒壺道:“疑便疑吧,沒空理會……哎,說起來,本以為這次只是找莫家僕人打聽些舊事,無甚趣味,如今還可順便夜獵,不錯不錯,希望這鬼值得出手……不過,這樣一來,他們家那些稍有點事便吱喳亂叫的下人,大概是難找到了……”想了想他又道:“也不一定,畢竟那麼大一戶人家,值錢物什可是不少……”說著又仰頭喝酒。

他們原計劃先於鎮內找莫府舊僕打聽一番,再聯絡本地駐鎮的

仙門世家

,由他們找管事的查一查檔案文書之類。

為何不進府找而要在鎮上打聽——因為本就預料

莫府

不會有人。上次藍氏門生雖已將府內清理乾淨,若無新的邪祟侵擾,宅子便應是安寧的,但照常理,鬧得這麼兇的府邸,多半沒人願意繼續住。

莫府還更誇張一些,主家本就人丁稀少,一夜之間四去其三,又當場化為兇屍,餘下一個瘋子,不見蹤影,奴僕下人們目睹一切,早已嚇破了膽,又沒了約束,定是要跑個乾淨。不過,無論何時何地,總有那為財奔命的膽大之人,故魏無羨想問還有無僕從留在鎮中。

卻不曾想,又橫生了個鬧鬼的枝節。

魏無羨與藍忘機討論了一下,上次因赤峰尊的左手太過兇險,莫府這邊他們離開時確實有可能鎮宅符貼的不夠,另或有那貪財的、如

莫子淵

一般貪戀仙家器物的,將符咒偷摘了去,故而,短期內再有邪祟侵擾也是可能的。

既鬧了“鬼”,自要“除祟”。

反正閒來無事,藍忘機和魏無羨安頓好了,便向鎮子西邊逛去,想先探探地形。

站在街上,看著緊閉的院門,簷上的雜草,積了灰的匾額,二人對視一眼,正要轉至側面,尋個無人處翻牆入內,便被一個急切的聲音叫住了:“莫靠近!……那宅子鬧鬼……”

二人回身,見不遠處站了個婦人,約摸四五十歲,布衣麻履,頭上插了根木簪,整齊的髮髻中混雜著少許銀絲,雖無裝飾,但整潔利落。她似是怕唐突了兩位貴公子,小心地保持了段距離,垂首斂目,欲言又止。

這府是暫且入不得了……魏無羨向藍忘機揚首示意“這次輪到你了”,藍忘機一抖衣袖,轉身走上前去,魏無羨抬手搭住他肩膀,也跟了過去。

藍忘機淺淺施了一禮,道:“請問,此處何時開始鬧‘鬼’,詳情如何。”

婦人側身避過,屈身道:“二位公子多禮了,三月前這附近出了些駭人的東西,莫府大娘子便牽頭請了仙家來,結果不知出了什麼事,一家人都死光了!僕人也死了好些!跑出來的都說他們變了厲鬼,要吃人的!被吃的也一樣變作厲鬼!還有好多斷手斷腳到處飛,全都要吃人的!”婦人一邊壓低聲音神秘地說著,一邊偷瞄莫府,彷彿怕驚動了裡面的“鬼”。

魏無羨點了點頭,心說:“已經傳了三個月,離原貌還沒差太遠,這裡的鎮民還是很樸實的。”面上卻認真道:“聽說之前來的修仙世家是很厲害的家族,應該已經把邪祟都處理乾淨了,怎還鬧鬼?”說著朝藍忘機遞了個眼神——我得幫藍家挽回點聲譽。藍忘機面無表情,知他是明知故問,附近有沒有鬼,誰能有他這鬼道第一人清楚。

婦人繼續答道:“說是沒事了,可大家親眼看到活生生的人被鬼吃了,還詐屍,都嚇死了,能活命自然有多遠跑多遠,就只有幾個膽大的沒走,結果天一黑,什麼人頭啊胳膊腿的,到處追著他們咬,哎呀呀可不敢細說!”婦人滿臉懼色,頻頻瞄著莫府發抖。

魏無羨追問:“然後呢?”

她答道:“然後?鎮上就都知道不能靠近。後來鬧的越來越兇,大白天都有鬼叫。大家都說莫家人死的慘,不甘心,找替死鬼呢。”

聽了半晌,卻都是道聽途說,也未曾提及有何人被害。魏無羨觀察著婦人,她述說時很少抬頭,態度頗為恭謹,姿勢也很端正,便忽然道:“請問大嬸,您是做什麼的?”

婦人笑道:“我家夫君在附近開了個藥鋪,賣些尋常草藥,我平日便看看鋪子,洗曬些藥材。”

魏無羨又道:“莫府內的事,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婦人道:“他們家的管家娘子是我多少年的老姐妹了,關係好的很,什麼都對我說,臨走還到我家抓了驅邪的藥呢。”頭一回聽說,藥能驅邪,魏無羨不置可否,“哦——”了一聲。

藍忘機道:“

莫玄羽

,您瞭解多少。”

婦人看了眼藍忘機,又不自覺地瞄了下魏無羨,答道:“莫家大娘子的外甥啊,唉,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害了好些年的瘋病,一直也治不好,很少出來。自那天他姨媽去了,他就跟著不見了,一直沒訊息,也不知跑哪去了……”

魏無羨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嘿嘿一笑,道:“咦?不對呀,我便是那害了瘋病的莫玄羽,咱們街坊多年,大嬸你不認得我嗎……”

婦人微不可察地咬了咬牙,緊張地看了眼魏無羨,扯出些笑,為難道:“公子您說笑了,莫家那位公子幾年也不出來一次,又素來喜歡塗脂抹粉,他到底長什麼樣子,我還真……不太清楚,不過怎也不會是公子您這一表人才的樣子。”

魏無羨笑吟吟地道:“大嬸不必驚慌,我開玩笑的,不過我們確是很想打聽一下莫家人的事,看您貌似知道的不少,還請您……行個方便。”說話間非常自然地伸出手,藍忘機亦熟練地將錢袋放入他掌心,魏無羨從中掏出一些碎銀,遞於婦人。

她假意推讓一番,接過銀錢,示意街上不好說話,可到她店中詳談。路上問了稱呼,原來婦人姓方,周圍鄰居都稱她萱娘。

萱娘

一條腿有些跛,要走起路來,細看才能發現。

行不多時,竟回到了方才的酒肆,拐進巷子,不遠便見一間小小的鋪面,木門斑駁,簷下掛了塊木板充作匾額,上面直白地寫著“藥鋪”二字,旁邊又掛了個葫蘆,意指這裡有人懸壺行醫。

鋪面不大,內建一桌二凳,靠牆的藥櫃僅有二三十個格子,看塗漆,均是尋常廉價草藥。

萱娘關了店門,將兩位客人引到店堂後的小院,院中擺了張薄木方桌,圍著四隻木凳,周圍歸置的很是整齊。

魏無羨坐在桌邊,捧著萱娘奉上的茶水聞了聞,聽她解釋此乃以草藥自配的養身茶,味道特別不知兩位是否喝得慣,家中簡陋並無好茶,委屈二位公子了。

魏無羨稱讚了一番,慢慢飲著,繼續向萱娘打聽莫家的事。

藍忘機端坐未動,魏無羨說著話,隨手端起桌上那杯茶塞進他手中,藍忘機只得一同慢慢飲了。

萱娘說的也只是些莫家莊人人皆知的事,魏無羨早便知道個大概,卻聽的津津有味。

茶水續到第二杯,魏無羨便覺頭有些暈,眼皮也漸漸沉重,他以手撐腮,又聽了幾句,便闔目不動了,藍忘機也以差不多的姿勢,手抵額頭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