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見到老陳的時候已經是九年後。

上一次見面還是在高考後的聚會上,那時候老陳意氣風發,鬍子還沒有現在茂密,還會時不時的調戲女同學,喝起酒來也是杯杯悶,做任何事都是一副硬剛的樣子,但現如今我再見到他,略微發福的身體,面目中帶了柔和,不過沒變的是他依然愛笑,笑的如同和藹的鄰家大叔。

這次相遇是過年回家的偶爾街頭碰面,打一照面我竟然沒認出他,“遠哥?”我猛然回頭,腦子裡迅速搜尋這是誰。盯了半天,一拍大腿,“老陳!”。

這頓酒是沒跑了。

自從09年高中畢業再也沒見到過他,之後他讀大學,我也讀大學,再後來我大學裡去當了兵,回不了家,和之前交往的同學也慢慢淡了關係,沒想到九年後街頭再次相遇。

我們選飯店之前,特意去了成武縣城九年前班級聚的“西湖園”,尋了半天沒找到,我好多年沒在老家吃過飯了,模糊的記憶再也搜尋不到當年老飯店的位置,遂作罷,去了臨近生意興隆的“小城故事”。

人到中年就開始懷舊,這個小城有很多故事,有我的,也有老陳的,其實更多的是記憶中十七八歲少年的樣子。

落座後,互相寒暄,推杯換盞間,老陳細數當年一塊做的荒唐事,偷拉女生脖頸上的蝴蝶結,逃課看NBA總決賽,說到勁頭上,老陳眉飛色舞,一如回到當年的青蔥歲月。

我問老陳在哪高就,老陳露出他標誌性的笑容,“在家,賣賣農藥化肥。你呢?”

“在上海漂著,給人打工。”

“羨慕”,老陳抿了一口白酒,笑容裡帶著嚮往。

我訕訕的笑著,其實我更羨慕他,我羨慕他能在家安心照顧父母,他羨慕我能在外打拼奮鬥。話趕話,我瞭解到他已經結婚了,他笑著說,“咱們一個班的好像就差你了”。我也笑了笑。

我明白他的笑,他理解我的笑。

老陳還是喜歡歪著頭抽菸,一點沒變,還是喜歡把抽到菸屁股都不鬆口,我把印象中老陳當年的習慣一一對比,沒變,除了肚子慢慢變大,面目越來越柔和,其他的一點沒變。

言談間,得知老陳從大學畢業後在濟南闖蕩了兩三年,後來父母年歲大了,身體也有些小毛病,老陳狠了狠心,辭職,回了老家。開個小門市,賣農藥化肥一賣就是這麼多年。之後,相親,娶妻生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國人的生活模式。

好嗎?我不知道,可能這對他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我知道他心有不甘,我能看出來,從眼裡看我散出來的光看得出來,他想出來。我試探著問了一句,老陳一聲哀嘆,搖搖頭,“出不去了,栓住了,老婆孩子,父母丈人都得靠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慶幸自己沒那麼早結婚,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同情老陳這麼大的生活壓力,“走一個,老陳。”我只能端起酒杯,把所有的情緒都就著酒一飲而下。

我知道男人喝酒應該有的方式,難也好,苦也罷,啥都不要說,陪他幹掉所有不快樂就是一個哥們兒最懂他的方式。

老陳喝完酒面帶的愁色,瞬間被他標誌性的笑容代替,但是,我看到了,我查覺到了他的不快樂,或者說苦衷,但我沒露聲色。

把酒言歡後,突然有一段十幾秒的沉默,這種尷尬的情緒他有,我也有。突然我發現之前親密無間的好哥們,好像除了高中變得沒話可說,我們生活的交集越來越小,可說的話越來越少。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這感覺像是生活在把你揉來捏去的時候,把你和之前最要好的朋友的感情還揉捏了走。

突然,老陳的電話響了,“馬上回去,別催了。”老陳不耐煩的掛掉電話,這是他妻子打來的,老陳還是要面子的,我知道他無論如何都要陪好我,因為我曾經是他的兄弟,只不過現在陌生了很多。我看在眼裡,拿出手機,假裝有事,“就這吧,老陳,咱們有空再喝。”

他知道我是在顧及他的面子,寒暄的點頭笑著,“好。”

不知道這個有空得等到什麼時候,可能幾天後,也可能幾年,甚至有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了。這一點,他懂,我也懂。

我去前臺付賬的時候,老陳和我撕扯,其實我特別不喜歡這種客套,但我知道他是家裡唯一的頂樑柱,而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還是搶了單。

出了門,寒風一吹,酒勁兒有點兒上頭,老陳紅著臉迷離著雙眼給我道別,眼前的這個男人和十七歲的當年相去甚遠,眼神不再清澈,肚子也鼓了起來,額頭的抬頭紋猶如刀刻。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裡感觸很多,我也可能也會變成他,我知道很多人怕變成老陳,我一點不怕,甚至還有點期待,這並不糟糕。有了家庭,就有了責任,束縛自己的不止年紀,還有一個男人肩頭上的擔當,變成油膩的中年男人又如何?

因為青春逝去後,綻放的是成熟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