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個高大俊朗的絳衣公子。

他看到秦挽手裡的繡球,上下打量了秦挽一番,眉梢眼角都迸出了喜色。

“不錯不錯。也合該這樣的人才配做我妹婿。”

他領我們去了他們喬家的高樓。他妹妹剛剛就是在那裡拋的繡球。

鬼使神差跑到我手上。

“喬公子。”在樓上,秦挽開口,“小生修的是逍遙道,此生並無成家的打算。”

“你不成親。”那喬公子轉回頭來凝他一眼,“接我妹妹的繡球做什麼?”

秦挽輕輕看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心下覺得剛才不該把這個攤子推到他身上。

那邊秦挽已收回目光開口,“實是無心之舉。”

“無心之舉?”

喬染

冷睨,“你這無心之舉是把我們喬家,把我妹妹置於何地位。”

他拉下臉來,墨色的眸子裡早沒了當初的喜色,與濃密睫毛下的凌厲目光一起壓下來的,是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我深吸一口氣,決心不讓秦挽再背這個鍋。

“是我……”我弱弱開口。

餘光卻瞥到他妹妹。

我湊到喬染跟前,他很高,我要小心地拽拽他袖子才讓他注意到在他旁邊的我。

“喬公子,或者……或者你也看看你妹妹的心意?”

那小娘子分明都快急哭了,見喬染看她才終於忍不住開口,同喬染說,“那繡球是經了你手的,不作數。”

她急得紅臉跺腳,說完又扭過臉去。

我小聲提醒喬染,“她是不是已經有了心怡的男子,就等著丟給他,卻叫我們趕了個巧。”

喬染恍然大悟。

一看人群中果然也有一個滿眼焦急的男子。與周遭那群起鬨看熱鬧的人不同,很好分,那失落急切不是為了這得榮華富貴的好機會錯失,而是那種對至愛至寶的在乎。

接下來便是繡球也不用拋了,直接把那位公子請上來再由他們喬家細談。

原是那公子出身寒微,與這喬家小姐偶然結識,互定終身,卻怕喬家看不上他這樣一介布衣。那喬小姐也是,知道自己兄長是說一不二的性子,怕自己開口就被回絕,絞盡腦汁想出個拋繡球招婿的法子來。

這喬家家主表面冷硬,內裡該也是個和軟性子。

“你直接說好了嘛,只要我家

阿淺

開心,我總要顧著阿淺的心意的。”

他又向我們作揖,“給各位添了麻煩,不妨在府上留宿一宿,喬府自當設酒宴招待。”

其實主要是向秦挽,他剛剛態度惡劣,聽到秦挽說不成親的時候恨不能把人綁著摁頭成了這樁姻緣。

秦挽該是想拒絕的。

但是看到我有些渴望的故作可憐的巴巴望著他的目光,他便對喬染說,“好。”

讓我欣喜雀躍的,自然是能吃上好吃的吃食。

我聞著那酒香甜,可惜林平管著我,我竟是一口也沒嚐到。

我恨!

只是那喬家公子喬染與秦挽把酒言歡,十分合的來,便一再邀我們再多住幾日,等到他妹妹成了親再走。

連帶我們也沾了光。

喬府

留了幾日,我每日瞧著來人進進出出,為這喬小姐的婚事,倒是有許多細緻繁瑣的事情要處理。

那位

劉公子

不願入贅,所有議親的流程都是合規合矩來的。我瞧著今日那媒婆來送了求親的帖子,明日拎了兩隻活雁,那日又是一堆人抬了一堆聘禮箱子。

其實許多事情都是那位

喬染公子

背後操辦的,劉公子清貧,定是拿不出銀子。聽說父母早亡,也是沒人幫著操心。

我一面感慨

喬公子

待他妹妹真是極好,雖然是自己府上的銀子轉了一圈又回來,也是絕不讓旁人低看自己妹妹一眼。另一面,我也是有些被這樣鄭重的儀禮唬住了,望著那些抬箱子的人我還在想,原來議親是這麼個流程。

顧星

摘在我身旁,也不知道這人怎麼這麼百無聊賴有閒心陪我看人抬箱子。

見我倚著棵樹巴望,他便問我,“你想成親嗎?”

“不想。”我答的飛快,我若是想成親,現在就不在這了。

“不過……”我又說,“分人吧。要是

林平

我就想。其他人就不想。”

顧星摘沉默。

喬染卻是從屋裡走了出來。

“小丫頭。”他笑吟吟喚我。

走到我身邊,他同我說,“你們同行的人裡是不是有位柳大夫,聽說醫術很好?”

“我姑母那邊有位表妹,不知得了什麼怪病,身子總是不好,尋常大夫又診不出來,不知可否讓他看看?”他說,“我聽聞這醫術精湛的大夫總有些性子古怪孤僻的,不敢貿然問,先來你這探個口風。”

他晃晃手中的一個荷包,放到我手裡,“算是謝禮。若他有什麼喜好可講給我聽,他若不願,也幫我勸上幾句。”

我開啟荷包見到是一包從沒見過的精緻糖果,想來該是稀罕的外邦東西,一時心下歡喜,也答他道,“柳大哥人很好的。你若去說,他八成是會答應的。”

我想著總歸是接了他的東西,就拍著胸脯同他保證,“你若不放心的話,我陪你去,若柳大哥實在為難,這東西我也仍還給你。”

喬染倒是笑了,“他若應了,我再給你些好的。他若不應,這些你也留著吃了罷。”

柳渡升倒是沒有不應。

那位表小姐,是這城裡武學世家唐家的女兒,單名一個‘蕊’字。

唐家與喬家的佈景格局又不同了。

如果說喬府是輝宏大氣,和喬家家主一樣有股子豪邁勁兒,又透著富貴氣在裡頭。那

唐府

就是極致的內斂刻板,黑白水墨風,一板一眼錯落有致的房舍佈局。

唐家未出閣的小姐,所以除了柳渡升,也只有我跟過來了。

那屋子裡還裡三層外三層設了紗帳。

只露出一截瑩白的手臂。

柳渡升搭了方帕子探脈,細細探了半晌,沒有說話,神情也看不出端倪。

“阿黎。”他開口喚我,“幫我看看這位唐小姐的臉色如何可以嗎?”

“啊?”我本正悄悄打量這屋裡的裝飾,聞言一驚,忙應道,“當然可以。”

有小丫鬟幫我掀開了半邊的紗帳讓我可看個清楚。

“嗯……臉色有些發白,嘴巴也是……額頭鼻尖有細汗……眉毛蹙起來……面龐消瘦……”

我也知道自己越說越離譜,只是實在不會什麼術語,到最後說的也脫離了‘臉色’的範圍。

那個女子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圓圓的一雙眼睛,有瞬間的驚恐,卻又好像並沒有焦點。

她攥著了我的腕子,手很涼,有薄薄的一層汗,倒是嚇了我一跳。

“啊!”

“不是我。”她這樣說。“真的不是我。”

她整個人不知何故有些激動起來。

她的丫鬟們開始拉住她,不讓她繼續動作。

可她還是死死拉住我,只是一直說,“不是我。”

“沒事了沒事了。”柳渡升也顧不得什麼唐家的規矩了,快步走過來攬住我寬慰。

他抓住

唐蕊

攥著我的那隻手腕。

“阿黎別害怕。等她慢慢鬆開就好了。”

唐小姐掙了片刻再度沉沉昏睡過去。

我轉轉自己的腕子,活動活動關節。

“像是癔症。”柳渡升這樣說。

那藥方奇奇怪怪的,我也看不懂。只是裡面有一味藥引,居然是要寺廟裡佛身蓮塑座下的泥土。

我還是不懂,覺得自己就算問了也不懂。也只管跟著他們去就是了。

卻原來還要爬山,還有林子,有溪流穿過,也不是我想的一座孤寺,是好大的一座寺廟林。

剛下過雨,空氣倒是清新。

我使了輕功,行的倒是很快,連林平在後面喊我也不管。

我是想早點找個地方坐著等他們,不用輕功走路太累了,我可受不來。

林平又該說我不懂禮數了。可喬染總同我說‘不用拘禮不用拘禮’。柳大哥和秦挽應該也不會怪我的。

至於顧星摘……嗯?他什麼時候跟在我身後的?

我確實是想先找個地方歇一會,是在半路上又改了主意想去追那隻松鼠,所以換了路。

我都躥到樹上去了,一回頭髮現早不見了他們的身影,只有顧星摘在樹下朝我伸手。

“下來。”

松鼠沒追到。下便下吧。

再找到一條接近‘路’的地方,我們也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

又走了一會終於看到了一排寺廟裡的屋舍。

只是這是什麼地方?偏殿?客居?還是僧人們住的地方?

也沒見香客人煙,只有一個僧人。

那位僧人雙手合十唸了聲佛語。

我也忙問候了句師傅好。

那位僧人衝我頷首笑了一下。

看向顧星摘時,卻是撥著手中的念珠說了句,“施主,情緣已了,放下執念。”

顧星摘的面頰似乎一下子繃緊。

我看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吐出來的話卻是,“我不。”

僧人也不惱,仍是微微笑著,不過兀自說了句,“皆是天意。”後轉身離去了。

只是我身邊的顧星摘凜了一身寒意。

我不知道他這樣肅殺的氣場源自何故。

正好我也有些乏了,又走離了一段路,看到旁邊有青石板,“我好累。”我同他說,“我們坐在這歇一歇好不好。”

黎慕澄

。”他坐定後,突然問我,“你相信人有轉世嗎?”

“我信啊。”我說,“不過我過奈何橋的時候定是要喝乾淨了

孟婆湯

的。”

“每一世的故事都該從白紙開始才對,上一世渲的墨,不該浸到這一輩子來。”

我想起昨天看的話本子,一時有些感慨。

“我也不喜歡那種情定幾生幾世的橋段。我覺得如果我此生經歷的所有情愛,所有感情,內心的所有糾結變化,都是為了走向一個命定好的結局的話,是一件非常無聊的事情。”

“人的每一生都有家人,有朋友,有各種可能和分支可以選擇,如果要用來把所有的選擇都為同一段情愛糾葛讓路。我不贊同並且不能理解。”

“如果我是主人公的話,我不會每次都選一樣的路。如果我愛一個人,我希望是因為我愛他,不是因為我需要愛他。”

我又覺得自己廢話頗多,不好意思地咋了咋舌,“誒呀總之就是這麼個意思,我覺得那種橋段挺無趣的。”

“生生世世糾纏不休。”他垂眸。

“什麼?”我沒太懂他想說什麼。

“我偏要。”

他抬起眼睛來。

“我不放手。”

寺院裡的規矩是不走回頭路。

所以我們繞來繞去最後出了寺門竟是連主殿都沒走到。

也是顧星摘那人,居然放心由我來領路。

我本是天生的不辨方位。無論我要走哪裡,他卻都說,“隨你。”

隨我好吧,隨我就是連神佛都沒拜就直接繞來繞去走出了寺門,就是到下山都沒見到林平他們。

我真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好在柳渡升他們集好了要的東西,治好了唐蕊的病,

喬淺

的婚事也順利進行了。

唐蕊那小妮子其實挺有趣的。治好病後常和喬染一起來客棧找我們玩。

喬染本想多留我們住幾天的,但我想臉皮也不能太厚,實在是不好意思總白吃白喝白住人家的,加上他總塞各樣吃的給我,我人都胖了一圈,實在是不能再住下去了,還是回客棧多吃幾天草吧。

那日他們過來,唐蕊一把拉住我說,“黎黎,你知不知道他們都說城裡來了位人物,

尚雲道

那邊。”她悄悄湊近我耳旁,“說是位舉世無雙的俊美公子,現在滿城的小娘子都爭著去瞧呢。”

!雖然我覺得「舉世無雙」這名頭屬實有些誇大,但是。

我要去。

我!要!去!

……為什麼這麼多人要一起去。我都同他們說了是小姑娘自己去逛街,怎麼就是都不信呢?

秦挽說,“你哪怕照一下你屋裡的那面銅鏡都不會這麼問。”他說,“你眼睛在放光。”

……罷了,是我太明顯了。大家一起去吧。

那位金九琛公子終於騎著匹高頭紅

鬃駿馬

露面的時候。

還好我在內圈,不必踮著腳看的辛苦。

這張臉!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愛了!

是什麼絕世神顏啊嗚嗚嗚。

想變成哥哥頭上的抹額啊啊啊我可以!

我的手不自覺攥上了林平的手腕,“林平,我是不是說過你最好看。”

“我今日反悔了。”

我聽到身旁的顧星摘收緊了拳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林平無奈撫上我的頭。“什麼時候能改改你這朝秦暮楚的性子。”

說話間發現,那位金公子怎麼離我們這麼近了?!

他往這邊過來了啊啊啊啊他朝我們這邊過來了。

……他是在看我嗎?

!他不是真的在看我吧?

?他是!

他在我面前停了馬。周圍人竊竊私語。

他看著我伸出手來,他說。

“跟我走吧,小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