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年少時,想成為一個很瀟灑的女俠客。

會飛,會輕功,站在紫禁城最高的地方,看紅牆黃瓦,人潮如織。光打下來,我不羈狂放的剪影,溶化在日暈裡。我胸大,所以裹著束胸衣,眼大,看地清世界的骯髒。四方城,有人偷雞摸狗,有人掩耳盜鈴,有人姦殺淫虐。

人情冷暖,盡收眼底。

入夜就潛伏進官宦人家,順手拿些曠世寶貝,當些碎銀。第二天銀子就出現在,城牆角,流浪漢的隔夜饅頭裡。

後來我發現我活在現實世界中,我不能飛,我胸也不大,這足夠心酸了,可這個世界還有更多比這更慘的心酸,我意識到,就算我能飛,我能偷,我扶貧,我還有正義,我依然改變不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比我想象中複雜,險惡,混沌,汙濁。它髒起來太不像話。

於是我夢想成為一個與世隔絕的尼姑,我掃落葉,抄經書,點紅燭,我觀察香客,看他們跪在蒲團,虔誠又痛苦。我每一憤世嫉俗,就敲一次鍾,念一次晨叩鐘偈。免輪迴,離苦海,無饑饉,休戰徵,法常興,延福壽,登彼岸。

只要一熱血,我井水浸頭,焚香燙一個戒疤,滋滋聲兒真切,它說要冷靜,要與世無爭。

曾以為這樣,就能不與這個世界同流合汙。

還是不現實。

世界這麼大,我充耳不聞,把頭埋在地下,假裝看不到那些人的慾望、病痛、受欺的臉。我躲在一個卵大的廟裡,任慾望爬上我的臉,讓它看起來十分猙獰。

要麼拯救世界,要麼入寺破法,都是我小時候的生日願景。

再大一些時,我說原來我就是一個平凡人,我得不了道,成不了仙,我不該去想那些太跳脫的東西,那僅存在小說裡,存在金庸古龍的墨寶竹書裡,那是古時的江湖。現在,江湖還是江湖,於險惡中做一個小心翼翼的人,這才是一個平凡人應有的一生。

後來,我窩在一個小地方,循規蹈矩地上著班,我喝酒、看書、戀愛,我走路,一直沿著家鄉的城牆走,護城河淌著,爸媽說笑著,我回頭看看,體制內的生活理應這樣。

我不能飛,胸不大,沒讀過經書,頭上也沒有戒疤。我明白人大了,就不要隨隨便便說改變世界,看破紅塵這種話。這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那是不是我這一輩子,就該按照它的規則,循規蹈矩,圍著城牆走,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發現我哪都沒有去,出發前我在城東,走完一遍,還是回到原點。

我心想,是不是我每年生日許願,都不能再期許我倚劍走天涯。

因為我拼不過它的變化。

再也無法站在城市最高處的地方,看故事流動,看慾望橫行,看瀟灑如我的你沉默我就能懂,看一群人蹂躪一群人,還看一群人掙扎著不說話。

劍氣都消沉了。劍穗也下垂了。

如今我又老了一歲,所以我覺得我應該更現實一些,活地更現實。現實是我還有好多事,仍未竟,好多話,仍未說。我還未燃夠,還尚未足夠努力,為衝動,為一些我想去做,樂在其中的事,去燒上大半輩子。我也許會是個凡人,但我希望擁有滾燙的一生。

是的,我不能飛,但能燃燒。

所有執夢的少年,沒有比這個更慶幸的事了。

那世界呢。善與惡,好與壞,不要談什麼我能否改變不改變了。

當它是小髒腰,髒、亂,卻勁。

夠了。

2014年7月6日,記2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