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有兩種,有理之命,有氣之命。

《易》雲:「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者,理也;器者,氣也。理是規定世界之所以然的形上法則,氣是構造世界之所然的形下質料。未有世界之先,已有此理。譬如未有飛機之前,已有飛機之理。造飛機,不過是用那質料(氣)循那法則(理)去造而已。但用盡天下的材質,卻造不出永動機,正緣於永動機之「理」並不存在。故凡有一物,必有其理。萬事萬物之本質本性,就在於它們的「理」中。

《詩》雲:「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天生人物,不僅物有其理(則),人亦有之。這人理也叫人性。《中庸》雲:「天命之謂性。」這天所授命於人的、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規定性,就是人之理,就是人之性。此性無他,

仁義禮智

而已。孟子云:「人之所以異於禽於獸者幾希。」天下人獸,同是一氣構造。而人獸之異,只在這一點「人性」「獸性」之異而已。聖人云:「五十而知天命。」聖人所知的,不過就是這人之所以為人的仁義禮智之性而已。明瞭這人性,便是知天命;循此理去作,便是順天命。這天命便是世間最大最根本的「命」,便是理之命,萬般皆有。

花開一樹,飄茵落溷,際遇各各不同,但花之所以為花的本性則一。其際遇之異,乃是氣使之然。譬如圓有圓之理,此理落實到現象世界,需藉助於氣(質料),乃能生成一個具體的圓。但世間的圓千千萬,卻不能說有哪一個是絕對的圓。或由於構劃的工具,或由於承載的平面,或由於造作的主體(人、機器),無論多麼微小的差池,這畫出來的圓必有曲缺,不可能如

理念

世界中的圓一般完滿。這便是氣的緣故。同理,人所稟受的天命天性天理本身,乃是圓滿至善的。但這理一旦與氣合成,落實到

有形氣體質

之人身,便不能不受氣之障蔽。譬如花理雖同,卻有榮有悴。人雖一性,有貧富貴賤、夭壽禍福之異,在氣之長短厚薄不齊;有智愚賢否之異,在氣之清濁粹駁不齊。又如花質既異,而隨風落處,各又不同。蓋天地之間,一氣流行,復有正邪之分,相激相蕩。人稟受這理氣合成之實體肉身,飄蕩乎天地之間,難免於吉凶順逆之境,受這

氣流

推致。這便是氣之命,萬般皆有。

氣之命,或不由人。理之命,全在於人。身外際遇、乃至於人身,有以受氣流、氣稟之左右。但人心完全的自由意志,絕不是什麼命中有以註定。《中庸》雲:「率性之謂道。」過去無論吉凶順逆,將來循這仁(人)義(宜)禮(履)智(致)的本性去作,便是正道。人宜履致,信然無虛;循道篤行,無有不吉。聖人云:「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聖人循性順理,自在行去,乃是成全了這最大的命;全在於人,豈不由人?豈有半點鉗錮?為仁由己而已。孟子云:「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循正道而行,得正命以終。不行回邪,不遭非命。雖「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而「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倖」。正道平易坦蕩,野徑慼慼惶惶;俯仰無愧天地,得失有所難計。萬般皆有命,皆認命;唯人可以立命,半點全由人。朝乾夕惕,健行莫息。

「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