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個倒黴的婢女。

今日我奉命從老爺那裡端了一碗湯去送給夫人,卻見老爺毫不避諱地在我面前往碗裡下了白色的藥粉,神色晦暗地叮囑我一定要交到夫人的手上。

我顫顫巍巍地接過,心跳如雷。

一路小心翼翼 地到了夫人的院子,夫人四下看看,叫我進裡屋。

我端著湯碗像是一個燙手芋頭,只想快些放下離開。

不承想夫人竟也拿出了和老爺一般無二的藥粉來,一股腦倒進去。

然後給我塞了一錠金子。

「送去二姨太房裡。」

我抿緊唇瓣,懷裡的金子似乎和手裡的湯盅一樣發燙。

我點點頭,又往二姨太的院子去。

二姨太見著我,問我湯盅從哪裡來的。

我糾結片刻,「是夫人體恤,命奴送來的。」

二姨太望著那湯盅半晌,喚我走進屏風,我心下一慌,總覺得會發生什麼,果不其然,二姨太從床頭的小抽屜裡摸出了那個藥粉。

我眉心一跳,連忙垂下腦袋,只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瞎了。

二姨太將湯盅遞還給我,小聲吩咐我送去主院,也就是老爺的院子裡。

我的手幾乎要握不住那個湯盅。

最終我端著湯盅,和老爺面面相覷。

這苦差事,怎就輪到我?

老爺臉色不好,但也沒有刁難我,我這才悄咪咪地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撐著發軟的腿站了起來。

「膽子這般小,如何成大事?」老爺似乎對我方才期期艾艾哭爹喊孃的事蹟極為不滿。

我心中不由啐道,經這一遭,能不能活都是問題,遑論成什麼大事?

「嘖,又跪下做甚?」

老爺眉心一皺,被我膝蓋和地板碰撞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見我張嘴好似又要繼續哭,忙道,「你同王媽要了

賣身契

,入夜便離府吧。」

我愣愣地抬頭。

天下竟有這樣的好事!

我真是個幸運的婢女!

2

草率了。

我是一個倒黴的婢女。

剛出龍潭就入虎穴。

入夜,我揹著本就不多的行李趕路,卻半路被山匪綁來了山上,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手腳被捆在一根柱子上,眼睛被黑布矇住,嘴裡被塞了塊抹布,有餿餿的味道,不知道這一塊抹布塞過多少人的嘴。

嘔——

我想吐。

「小娘子模樣還算標誌,不如給兄弟們玩玩再殺?」

或許,

可能,

大概,

也許,

應該,

說的不是我吧?

「瞧瞧這小娘子被蒙著眼睛,還繞著柱子轉呢。」

魯莽了。

我應該想到的。

土匪不止一個,而是一圈。

我往柱身上又貼了貼,只恨不得自己能融入這根粗壯的木柱子。還是府裡安生啊,哪怕日子過得日復一日,但老爺他們還算和善,怎麼也不會要了我的命去。

我微微一動,就感受到了懷裡的那錠金子。

是夫人給我的。

我真是欲哭無淚,那錠金子我才見了幾面而已,都還未好好地焐熱,就要和它說再見了嗎?

我感受到有人上前扯我的衣服,我艱難地扭著身子,努力躲避,想要將懷裡的金子抖落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不至於被他們拿走。

「咚」

完了。

周圍詭異地安靜了片刻,好一會兒才有人反應過來,「這小娘子還有金子藏在身上?」

「快,搜身!」

我含恨閉上眼,啊,靠。

「這小娘子哼哼唧唧啥玩意兒呢?」

「管她呢,找金子要緊。」

「方才說要玩玩都沒甚反應,老子還以為是個剛烈性子,這會兒怎麼哭成這樣?」

住手!住手!!我除了這個金子,身上真的沒有別的東西了啊!我顧不得嘴裡的餿味兒,只能枉然地躲避,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做什麼呢你們?欺負良家婦女算什麼本事!」

啊!是誰!是恩人吶!

我立馬熱淚盈眶,雖然眼前被黑布遮擋,但聽這蕩氣迴腸的清朗聲音,絕對是個

行俠仗義

的好男兒!

我面向聲音來處轉去,被塞了餿布的嘴發出急切的聲音。

恩人!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我真是一個幸運的婢女!

3

然而。

「見過二當家!」

這整齊劃一的問候聲給了我當頭一棒。

是我格局小了,我該想到的,在土匪窩裡敢這樣高聲阻止暴行的,自然是土匪頭頭啊!

那二當家似乎走近了些,一腳踢身前那人的屁股,又一腳踢在另一人的小腿上,凶神惡煞地呵斥,「一堆人圍著人家姑娘做甚?」

那群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說起在我身上掉下金子之後還想再搜身的事。

哪怕被蒙著眼睛,我也依舊悔恨地合上了眼,身子不由得往另一邊轉去。

掉金子這種蠢事,大可不必多次強調。

那二當家從他們手上接過金子,向空中拋了又拋,「既不願,那便罷了,咱也不缺這點錢。」

我心中又重燃了一些希望,或許這個土匪頭頭是個正直的好人呢?

他繼續笑著道,「直接殺了。」

呵。

想什麼呢!

好人能來當土匪嗎!

要不是我嘴裡塞著餿布我一定……

「把她嘴裡的東西扯出來。」

嘴裡忽得一空,冷不丁被嗆得咳了咳,那餿布的味道還瀰漫在舌尖。

「你方才有話要說?」

你個鱉孫!貪得無厭!拿了我的金子還不知足!

我順著聲音轉過頭去,只恨不得眼神裡的刀子可以穿過黑布戳死這人,我寧可死也絕不……

「大人饒命啊!奴真的沒錢啊,在大戶人家得罪了人勉強撿了一條命被打發出來的,隨身就帶了幾兩碎銀子,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就留給奴吧!這金子就當奴孝敬您的,不要殺奴,奴會的可多了,奴可以給您一輩子端茶倒水感謝您的恩情……」

哪怕被綁在柱子上,這聲情並茂的哭訴也絲毫不遜色。

我的身體總是快我腦子一步做出反應。

呸,不爭氣的。

二當家一挑眉,好像被我的坦誠嚇到了,輕咳了幾聲嗓子,忍著笑意吩咐,「沒聽見嗎?她身上還有碎銀子!還不去搜。」

我正哭在傷心處,聽此不由一愣,聲音頓了頓,甚至打了一個哭嗝,感受到有人上前,肝腸寸斷地喊得更大聲了。

喪心病狂啊!

碎銀子也要搶!!

須臾,二當家終於發出了疑問。

「嘿?你們這綁得什麼繩子?這丫頭還能繞著柱子轉圈?」

底下有人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回應,「第一次綁架這樣細皮嫩肉的小娘子,沒經驗。」

二當家恨鐵不成鋼的咬牙切齒道,「不知道去幾個人上去把她按住啊!就在旁邊幹看著,一群蠢貨。」

最終,是我敵不過,不僅褒衣內側的碎銀子被收繳了,鞋底的銀票也被找了出來。

土匪!一群土匪!

二當家一手拿著我的銀票,一手掂著我的銀子,好聲好氣地埋怨他的手下,「行了行了,都出去吧,瞧你們把人家姑娘欺負成什麼樣子了?」

虛偽!虛偽至極!

片刻,我感覺到這個房子裡漸漸安靜下來,我也沒了力氣哭喊,方才的事確實費體力了些。

那二當家替我鬆了繩子,因為被綁了許久,突然鬆綁,我的腿有些發軟,直接跌坐在地上去了。

我趴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回了些勁就一手扯開面上的黑布,被刺眼的陽光晃得眯上了眼。

我一隻手被另一隻粗糙的手托住,手心裡一沉,是我熟悉的重量。

「吶,你的碎銀子。」

我沒反應過來,臉頰上的淚痕都還沒幹,愣愣地看著他。

還,還挺好看的一小公子……

怎,怎麼說呢……

我對長得好看的人總是寬容一些。

他可能是被逼無奈,在那些土匪面前做做樣子,其實內心還是善良溫柔的,你瞧,這不那些土匪一走,他就把銀子還我了?

之前不也是他及時阻止了那些土匪的惡行嗎!

我雙手捧著那些銀子,鼻頭一酸就要哭出來。

我真是個幸運的婢女!

4

我是一個倒黴的婢女。

我倒黴到恨不得掌自己的嘴。

「欸?你捏肩就捏肩,掌自己嘴作甚?」

「奴高興。」

「是你自己說碎銀子和命都留給你的話,你就給我做婢女,我可沒逼你。」

「奴自願。」

唾手可得的自由,就因為這一袋碎銀子葬送了。

別問,問就是當事人現在十分後悔!

離開那宅子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在深宅裡伺候貴人還有月俸,給土匪當婢女喝西北風?

我圖什麼!圖山上窮?圖山上不能洗澡?圖這土匪頭子的些許姿色……

咳……

我瞄他一眼。

確實,確實有幾分姿色。

男人額前是薄薄的碎髮,頭頂往後編著幾縷辮子,有彩色的帶子也編在其中,剩下的大多頭髮是披散著的,帶著些卷。

模樣長得比老爺的二公子還好看。二公子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雖然我打小就在府中,除了後廚那幾個廚子,後院掃地的幾個小廝,也沒見過多少男人。

「你以前是在哪個大戶人家伺候?」

二當家舒服地眯起眼睛,似乎對我的捏肩頗為滿意。

我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沒等到我回答的二當家也不生氣,反而笑起來,側頭打量我一眼,「喲呵?看不出來你原來還有為原主子家保守秘密的優良品質啊?」

其實我是在思考,因為以往總聽旁人說那宅子,但自己卻從未說過,第一次開口前總是要斟酌再三。貌似是叫什麼上下什麼書本府?

但是二當家也只是隨口一問,好像並不是真的想知道,不等我開口,就回過頭去闔上眼繼續道,「不想說也罷。」

嗯?

是我不想說嗎?

是我不想說嗎?

明明是你不想等!

他換了個問題,「你叫甚?」

我搖搖頭,意識到他看不見,連忙又說,「奴沒有名字,二當家喚奴什麼便是什麼。」

這句話我說過太多次,所以很是熟練。

一個婢女哪有名字,可不是隨主子叫喚。

單說我在府中,就有十來個不一樣的名字,賣身契上都無名無姓,只有年幼的我親手畫下的一朵五瓣花和我的拇指畫押。

這不擺明了讓他們隨便叫喚嗎。

二當家睜開眼,隨意一歪頭,「

歡陽

。」

「啊?」

「你以後就叫『歡陽』吧,我最是喜歡太陽天,往後也不要『奴奴奴』地說話,怪彆扭。」

我從善如流地點頭,「歡陽明白。」

第二十三個名字。

想我剛過金釵之年,居然擁有這麼多名字,真是令人唏噓。

「歡陽今年多大了?」

「十二。」

「你看起來不過黃口小兒年歲,竟十二了?」

二當家似乎很是吃驚。

我發育得就是比同齡人慢,長得就是比同齡人矮,我能怎麼辦!你非要拿這個說事我可就跟你急嗷!

「誒誒誒,你輕點。」二當家齜牙咧嘴地叫喚,「你這丫頭怎麼還

公報私仇

?」

「歡陽才沒有。」我一努嘴,手上動作輕了下來。

二當家很高,所以我話音剛落,他站起來的時候,我條件反射地跪下了,匍匐在地,「歡陽失言。」

呸,我這沒出息的膝蓋。

心裡啐完自己,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嚶,吾命休矣。

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

我垂著腦袋一癟嘴就想哭,二當家好像嘆了口氣,俯身扶住我的雙臂,將我提溜起來站好,彎腰和我平視,認真地看著我已經泛紅的眼睛,「怎的這般愛哭?歡陽,以後不必這樣動不動跪下和認錯。」

我和他對視一眼,就移開視線。

下人不能和主子對視。

這是王媽打小就教我的規矩。

二當家拍拍我的頭頂,又勾起我的下巴,逼我看他的眼睛,「我不管你在山下學的什麼規矩,在這裡須得聽我的規矩。」

什麼規矩?

我疑惑地看他。

他又笑了,陽光照進他的眸子,「沒有主奴之分就是我寨子裡的規矩。」

沒有主奴之分?

什麼意思?

二當家站直身子,摸了摸鼻尖,「我只是坐久了,想站起來舒展一下,你不必緊張。」

我點點頭。

您身子對比我來說,過於大塊,也不怪我害怕。

「我叫朝暮,平日裡大夥在外人面前都叫我二當家,其實大多時候叫我暮哥。」

我動了動嘴唇,在腦子裡搜尋記憶中是否有聽過這個詞彙,許久,大字不識的我,還是想不明白這樣好看的人,為什麼叫「招募」用人的「招募」,而且大家為什麼要叫他「木格」。

「是早晚的那個朝暮。」他那雙眼睛實在好看,見我呆愣的樣子,一下便看穿了我的心思,抬手一彈我腦門兒,「罷了,你叫我哥哥便是,我就當多了個妹妹。」

「不是婢女嗎?」

「傻丫頭。」朝暮又彈了一下我的腦門兒,「妹妹也可以當婢女使喚啊!」

呵…………

不愧是你。

5

時間像是會吃人的怪物,跑得飛快,不留神我就在這裡待了小半年,馬上就要入冬了。

寨子裡的人私下同我說,在我被綁上來的前一天,大當家回來過一趟,對著已到弱冠之年卻絲毫不著急的二當家一頓催婚,二當家實在聽得煩了,大當家一走就差人下山綁一個年歲小點的姑娘回來,想利用年歲小多堵住大當家的嘴幾年。

我倒是不介意,不過換了地方生活罷了,而且就算二當家真的要娶我做擋箭牌,吃虧的還不一定是誰呢。

其實當時二當家想將我留下,是遭到寨子裡的人集體反對的,但是二當家真的很不想再在找女人這事兒上花精力和時間。

「怎麼的怎麼的?」二當家面色一沉,一手搭在我的肩頭,將我攬進懷裡,「廢話真多,養大不就行了?」

「都給我放聰明點。」他伸出一根手指頭隔空點著那些人的腦門,威脅道,「別隨便嚼舌根子噢,讓大當家知道有你們好看的。」

我窩在他的懷裡,抬頭看他,逆著光,第一次感覺他有點二當家的樣子。

我心裡偷偷笑了一聲,還挺威風。

這小半年的時間裡我也逐漸融入寨子,還跟著他們認識了「阿什麼伯數字」,寫起來很簡單,認起來也容易,聽寨子裡的人說是大當家教給他們,方便計數的文字。

這寨子的生活比起宅子裡的可有趣多了,大家都各司其職,自由自在的。他們還告訴我,「不分主奴」這個規矩是大當家定下的,大家平起平坐,頂多算個上下級,關鍵時候聽號令就行,平時該稱兄道弟就稱兄道弟。

據說大當家也是個傳奇人物,早些年帶著年歲尚小的二當家就山上盤了塊地,收了這一片的土匪窩,創瞭如今的寨子,將寨子經營得上了道就四處雲遊去了,一年到頭也不見得回來幾次。

也就近些年催婚回來得勤快些。

大當家在他們的描述中,似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神祇,我偶爾私下問幾個姐姐,「大當家一定長得很好看吧?」

總是會得到十分肯定的答案,「那當然啦。」

我歪著頭想,那一定比二公子和二當家更加好看。

原諒我的腦子裡實在找不出其他的參照物。

時間久了,寨子裡的大夥也都很喜歡我,說我是二當家的妹妹,也就是他們的妹妹。雖然二當家給了我名字,但是很少有人叫,大都叫我「妹子」。

他們每日下山工作回來,路過時都會叫住我。

「妹子,今天收穫不小,得了兩個釵子,俺瞅著襯你,就順手拿回來了。」

「得嘞,謝謝柴哥!」我放下手裡的掃帚,抬手接過他拋來的東西,我拿在眼前看,是兩隻樣式簡單的白玉簪子,確實好看。

柴哥長得五大三粗的,審美倒是不錯。

這邊剛歇聲,另一邊回寨子的人又喊起來,「妹子,這是你託我買的山下的糕點,接著點。」

「好嘞,辛苦裡哥!」我趕忙將釵子收進衣襟裡,雙手想要接過空中拋來的大物件。

我看著那逐漸接近的包袱,偷摸嚥了咽口水,裡哥每次買東西總是不會控制分量,這也太多了。

我不由往後靠了幾步,碰到一堵肉牆的同時,看到有手伸在我眼前,接過那大份的包袱。

男人的聲音自我頭頂傳來,「

趙裡

!你能不能省著點花錢!買這麼多餵豬嗎?」

「妹子不是愛吃嗎?多買點咋了!」裡哥的聲音比他還大。

我一聽有人給我撐腰,立馬抬手從他手上搶過包袱,護崽似的抱在胸前,扭過身衝他做鬼臉,「人家裡哥對我好呢,你才是豬嘞!臭朝暮!」

二當家見我這樣,有些啼笑皆非地用手掐我臉上的肉,「你個丫頭片子,膽子愈發大了是不是!」

「尼紗手(你撒手)!」

我騰出一隻手去拍那隻罪魁禍「手」。

好一會兒二當家才鬆開我,看著我泛紅的臉頰,連眉梢都捲了笑意,看起來心情甚好的模樣,「我出門一趟,你乖乖在家等我。」

說著,他還抬手揉了揉我的發頂。

他本就長得極明豔,一雙眼睛裡像融了整片藍天,此時陽光打在他臉上,更是晃得如仙人下凡。

我垂下腦袋,小幅度擺擺頭掙開他的手,按住內心的小躁動。

「晚上回來吃飯嗎?我親自下毒。」

「嗯?」二當家立馬一記眼刀划來。

「哦不,說錯了。」

「你是說漏了吧。」

「哼……」

我故作不屑地扭過頭去,拿起一旁的掃帚繞過他往房間去,進門前覺得不解氣,回過身朝他吐了吐舌頭,發現他並沒有轉過身子走開,而是朝著我的方向站著。

待我眨眨眼想看得更加清楚些他的表情,便看到他作勢衝我揚起了拳頭,似是要教訓我方才朝他吐舌頭的無禮。

我也不再停留,後退一步連忙合上房門,隨即聽得他在外面爽朗地笑出聲來。

背靠著門,我的唇角不自覺地帶著自己也沒發覺的弧度。

我想,能遇見他們,能住在這裡,我真是一個幸運的婢女。

6

到底魯莽了。

我是一個倒黴的婢女。

我沒想到我在寨子裡生活了這樣久,認識了這樣多的人,從不與人交惡,溫柔善良可憐弱小的我,還能在晚飯之後遛彎時,被人蒙著嘴拐進陌生的小樹林裡。

人心險惡,這樣單純可愛的土匪窩裡還有這種夜黑風高拐賣少女的勾當?

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好久沒哭過的眼睛好似找回了熟悉的感覺,立馬就溼潤了。

「還是這麼容易哭的嗎?」

嗯?

這話說的?

我們很熟嗎?

我悄咪咪地回頭想看他,但卻被一雙溫涼的手蓋上了眼,男人似乎在笑,整個胸腔都在震動,「答應我不要出聲,我就讓你看。」

我使勁地點點頭。

他兩隻大手都覆在我臉上,捂著嘴又捂著眼,再不讓他鬆開些,我感覺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被我雙手扒拉著的大手慢慢地放下,月光中我抬頭眨巴眨巴眼終於看清了身後男人的模樣。

「二……公子!」

哪怕是在做拐賣少女這樣的不入流的事情,依舊是這般風光霽月的模樣,這世間除了二公子還能有誰!

我慌忙地轉身就要行禮,卻被男人扶住。

「噓。」二公子嘴角銜著笑,食指抵在我的唇邊。

我堪堪往後半步躲開他的手,連忙捂住嘴噤聲,四下看了看,沒有別人。

方才唇邊溫涼的觸感彷彿還在,我小心地用掌心蹭了蹭,想要抹去這樣的感覺,卻又害怕二公子發現我的動作,以為我嫌棄他。

所幸二公子並沒有在意我的動作,抬手環著我的手腕又往裡走了些站定,一如既往地笑著同我說話,白玉摺扇展開掩住自己的唇,「小歡怎麼在這裡?」

小歡?

哦是了,我好像是有一個名字叫小歡。

單單二公子這樣叫我,說來奇怪,年歲還小的時候第一次在府中看到二公子,他便這樣叫我,好像認識我很久一樣。

那時候的我被王媽拉著手熟悉府中地形,趁王媽去如廁的時間,我實在按捺不住,提起裙邊溜到別處撲蝴蝶,我追著那隻蝴蝶跑了許久,好不容易等它停下,便一心要去撲住它。

年少不懂事的我並不認識府中的貴人,更沒意識到那蝴蝶是停在了二公子的身上,我一個猛跳將他連同蝴蝶一起撲倒在地,然後眼睜睜看著蝴蝶從我倆中間飛出去,我失望地快要哭出來。

二公子被我一撲也只是輕輕地喊了一聲,隨即揉著被我撞到的額頭,無奈地出聲讓我從他身上下去,他用手抹乾淨臉上的

草屑

,終於抬眼看清我的樣子,眼尾悄然泛紅,顫著聲音問我,「小歡怎麼在這裡?」

稚嫩的模樣和現在溫柔的模樣竟有些重合起來,我愣愣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問我話,乖巧地把手放在身前,「被,被抓來給二當家壓寨的。」

「給二當家壓寨?」

二公子盯著我看了半晌,蹙著眉頭似乎在疑惑些什麼,上下打量我一番,張了張嘴卻是嘆了口氣,「這般早?」

早?

難道是在說我的年紀?

我煞有介事地摸著下巴,贊同地頷首,「談婚論嫁確實早了些。」

二公子雙手環胸,微眯了眼看我,似乎想起什麼,啪地一聲將摺扇收起來,似笑非笑地問,「誰告訴你是來壓寨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咬了咬下唇,聲如蚊吟,「我自己猜的。」

「噗。……」二公子很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

在這裡小半年的時間讓我性子頗有些嬌慣,不滿地撅起了嘴,「二公子笑話我。」

二公子有些意外我的反應,慢慢斂了笑意,大抵是在府中沒見過這樣硬氣敢回嘴的我。

不過二公子一向脾氣好,甚至想抬手摸我的發頂。

我那反應多快啊,立馬就躲開了。

二公子也不在意,眼神裡帶著悠然塵埃落定的笑,「小歡性子……活潑了不少。」

二公子這語氣很是奇怪,我抬眼看他一下,正好對上他的視線,發現他似在看我,又似不是看著我。

我嘴角微微上揚,上蒼保佑,我這輩子也有能和二公子對視的時候!

擱以前在宅子,丫鬟們與二公子說上一句話,都能被羨慕死,哪敢想對視啊。

誒誒誒,二公子,您慢些移開視線,等我將這一刻牢牢記在腦子裡先,下次有機會見著她們,我一定要好生

炫耀

一番。

「咳……小歡,你力氣……倒是挺大。」

「啊,對不住對不住。」

我立馬鬆開鉗著他手臂的手,眉眼間盡是笑意,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動作有多逾矩。

也沒想過二公子為何會在這土匪窩裡。

我滿心都是,

對視了、對視了、對視了。

炫耀的資本增加了、增加了、增加了。

我真是一個幸運的婢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7

下結論早了。

我是個倒黴的婢女。

在第二日被通知要開早會的時候,在二當家少見的沒有坐在最上面那個椅子上,而是坐在一邊的側位的時候……

在寨子裡的其他人也是恭恭敬敬立在下方的時候……

我意識到,可能風雨欲來。

這詭異的氣氛讓我感到不自在,像是回到了那深宅中每月被管家巡視檢查的日子。

我沒忍住和身邊月姐姐咬耳朵,「今日是有什麼人要來?」

仔細一看,月姐姐今日打扮得甚是好看,連嘴邊的小鬍鬚都剃掉了,甚至肉眼可見地抹了一層粉。

哦,隔壁那位妮姐姐好像還點了口脂。

咦,那邊的彩姐姐怎麼還頭上戴了朵花?

「大當家回來了。」

月姐姐捂著嘴湊到我耳邊悄聲說道。

我點點頭,「大當家很兇嗎?」我劃掉原本腦中那個謫仙的形象,換上一個凶神惡煞,臉帶刀疤的硬漢形象來。

月姐姐白我一眼,「瞎說,大當家人很好的。」

我好奇地跟著壓低了聲音,「那為什麼大家今天都不說話啊?」

「廢話,大當家再怎麼人好,到底是管事的,管事的回來視察工作能不緊張嗎?」月姐姐看著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我又點點頭,欣然接受月姐姐關愛的眼神,瞄一眼臺上,道,「二當家今日好像也十分侷促。」

說起二當家,月姐姐聲音更小了,「誰叫他做了虧心事,心虛唄。」

虧心事?

難道是指上次收繳裡哥的小金庫然後私自吞了沒有充公一事?

還是指上上次把柴哥收藏許久的小花裙不小心弄髒了還洗不掉一事?

要麼就是指上上上次把我關到茅廁裡一天一夜沒想起來放我出去一事?

我掰起手指算了算,二當家做的虧心事也太多了,難怪現在心虛呢!

思至此,我再次點點頭,換了個話頭,「那姐姐你抹粉做什麼?」難道大當家還檢查土匪的儀容嗎?

看不出來土匪幫還挺注意形象?

不對,土匪還需要注意形象??

那我現在這個邋遢的樣子豈不是不合格?

不等我這邊理清楚,上邊的主椅已經有人落座了。

「啊……」我連忙捂住嘴,生怕自己發出聲音來。

那人一襲淺青色衣袍端坐在上面,骨節分明的手裡握著一把白玉摺扇。

是二公子…………吧?

「誰來說說,」他分明笑著,分明還是溫和的語氣,「二當家的……妹妹,」

他的眼神往我身上瞥了一眼,「是怎麼回事?」

我心下一顫,

雖然他嘴上用的「妹妹」,但是我心裡知道,他說的是「壓寨夫人」,而且還是我自己昨天晚上親自同他說的。霧草,和昨天晚上看到的完全不是同一個人啊!

二公子不是溫溫柔柔的書生嗎!

怎麼現在看起來是個笑面虎閻王呢??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乖巧如鵪鶉坐在一旁的二當家,果然他現在面色有些僵硬,抬了眼皮竟也看向我。

虧心事,不會是指我吧?

完犢子。

我和二當家眼神無聲地交流了片刻。

二當家蹙眉看我——他怎麼知道的?!

我眨巴眨巴眼——大,大概是我說的……

二當家睜大眼睛——啊你這該死的丫頭……!!!

我默默移開了和二當家對視的眼神,瞟向了天邊。

——這雲,真白啊。

我這叫什麼?自己出賣自己?

雖然我想不明白這有什麼好隱瞞的,但是周圍的人都一聲不吭,讓我覺得這件事不能說。

隨即,二當家開腔了,是漫不經心的語氣,「山下撿回來的小丫頭片子,沒什麼不一樣的。」

二公子眉梢一挑,「你知道寨子不是慈善所。」唇邊掛了涼涼的笑,「不養閒人。」

「她會很多。」

「我會很多!」

話音剛落,我和二當家又對視了一眼。

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這張嘴啊。

沒憋住啊。

8

我是一個倒黴的婢女。

我就不該多嘴插話。

上天知道我現在被請到了臺子上,站在眾目睽睽之下思考自己的不可替代性有多難堪嗎?

我抿著唇,閉著眼,真希望現在的自己可以立馬消失在原地。

心中默默盤算,

女紅比不過月姐姐;按摩比不過彩姐姐;做菜比不過妮姐姐;打劫比不過裡哥;審美比不過柴哥;劈柴拿不起斧頭;挑水還弄斷繩子。

細細想來,我確實一無所長。

難怪老爺當時那麼爽快就把我打發走了,都不留我。

難道這裡也要尋個理由將我打發了??

我洩氣地就要哭出聲來。

「可以慢慢學啊。」

二當家一把拉過我的手,將我的身型藏在他後面。

我的眸子裡還噙著淚,眼前的萬物都變得光怪陸離起來,只有擋在我身前的這個背影還是如初的清晰。

似曾相識的畫面讓我有些恍惚。

好像在哪見過。

是第一次見王媽的時候嗎?

「年紀這般小,會做什麼?」

王媽上下打量著我,又看向那個帶我來的小哥哥,說出的話拒絕意味很堅決,「府裡不養閒人。」

那個帶我過去的小哥哥握著我手的力度大了一點,急切地說著,「可以慢慢學啊。」

他擋在我身前,像是擋住了所有的風雨。

像極了現在的二當家。

「哥……你別這麼苛刻嘛……」

不。

我絕對不會承認現在跪趴在地上,扒拉著二公子大腿的這個大母漢子是當年那個替我擋風擋雨,陪我度過入府之前那段艱難乞討時光的小哥哥。

寨子裡的大家好像對於二當家耍無賴的舉措司空見慣,有照顧二當家臉面的會裝模作樣地別開臉看天,也有見怪不怪的會面無表情看完全程。

二公子似乎對於二當家的無賴行徑很是無語,卻也毫無招架之力,只見他嘆一口氣,好說歹說地讓我和二當家放開他的雙腿。

我懨懨地鬆開手,坐在地上不肯起來,一抽一抽地抹著眼淚。

論起來,二當家比我有骨氣。

他至少沒哭。

「若是喜歡,便許個名分。」二公子好歹將自己的雙腿自由收回去,立馬理了理衣襬站起身來,「讓人家姑娘這般不明不白地跟著你,像什麼樣……」

我愣愣地看著他,卻不明白他的意思。

到底二當家比我反應快,他一骨碌站起來,給了二公子一個熊抱。

只是奇怪,擁抱為什麼要捂住他的嘴呢?

「哥,瞎說,她才多大啊!」

二公子眉眼含笑,打掉他捂住自己的手,「養大不就行了?」

呵。

這話好耳熟。

不愧是兄弟倆,說的話都這麼一致。

然後,我發現二當家在小聲嘟囔著什麼,只是聲音太小,我根本聽不清。

於是我慢騰騰地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站起來,離得近,聽得清些。

二當家見我站起來,走過來給我遞了一條帕子,示意我擦擦臉。我接過,胡亂抹一把,「謝謝二當家。」

話音剛落,二當家一副受到打擊的模樣。

「你看你看,」二當家一手指著我,一手捂住心口作委屈狀,衝二公子說著,「她還叫我二當家呢。」

我:「?」

你好?有事嗎?

不是你說你有屬於自己的驕傲,開會的時候要叫二當家的嗎?

二公子看我一眼,又看二當家一眼,決定不再和我倆糾纏,笑道,「你倆的事以後再說。」

說著,他往前走了幾步,表情看起來好似要宣佈什麼大事。

二當家一步又一步地蹭到我邊上,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微微躬身,「歡陽,方才我哥說的話,你就當他放屁。」

我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前面的二公子開腔了。

原來二公子在臨江城盤了一塊地,建了一處宅子,希望寨子裡的人都能搬過去,放棄土匪這個不正當職業,組建一個鏢局,迴歸正道。

這次回來,就是開動員大會的。

若有異議的也不強求,可以繼續留在寨子裡生活。

若有想一同下山謀取新幸福的,可以去朗哥那邊報名,不日便派車馬來接。

我的眼睛立馬就亮了,用手肘碰碰身邊的二當家,「聽見了嗎?聽見了嗎?是臨江城誒!」

二當家見我笑,他也笑起來,「你去過臨江城?」

「沒有呀。」我搖搖頭,又使勁點點頭,「不過聽說那邊的甜糕特別好吃。」

二當家失笑,捏捏我臉上的肉,「就知道吃吃吃,剛來的時候多清秀一姑娘,現在……嘖。」

我衝他翻了個白眼,掙開他作惡多端的手,連忙護住自己臉頰兩邊的肉肉,「你再這樣對我,大當家的話就真的只能當放屁聽了!」

「你這丫頭……」二當家笑罵我,又突然頓住,不確定地看我一眼,又一眼,「你在……說什麼呢?」

我捧著自己臉上的肉,往後撤了一步,朝他吐舌頭,威脅道,「我說,你再說我胖的話,我就不做你的擋箭牌了!」

二當家聞言挑眉看我,唇邊落了不明意味的笑。

嘿!他是不是在嘲笑我!

類似於「喲呵?小樣?就這?」

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你你你不許笑了!小心我到時候和你哥站一條戰線上,給你找媳婦!煩死你,今天一個明天一個,讓你不得安生……」

「噗。」二當家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來,他大手一揮將我撈進懷裡,我卻以為他要打我,連忙閉上眼護住自己的頭。

周身一緊,熟悉的懷抱帶著淺淡的皂角香。

緊接著眉心一疼,我被他彈了個腦崩。

我不明所以地悄咪咪睜開眼,抬頭偷瞄他,見他面上盡是笑意,陽光晃得我有些睜不開眼,只能望著他朦朧的輪廓。

有一說一,二當家長得是真的好看啊。

只見他薄唇微啟,一字一頓,聲音清越,「蠢貨一隻。」

「……朝暮!」

果然美色就是他欺騙旁人最好的武器。

我負氣地抬腿,鉚足了力氣踩他一腳。

二當家果然立馬鬆開我,雙手捂著那隻腳,疼得跳起來,吱哇亂叫。

我嫌棄地看著他。

呸。

多好一人,可惜長了張嘴。

9

我是個倒黴的婢女。

跟我最好的妮姐姐居然不能下山。

寨子裡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要跟著二公子下山去的。

畢竟誰也不是生來就願意做土匪的,大家都是被生活逼迫無奈,才選擇了山匪的道路,現在有機會走正途,當然再好不過了。

但也有因為家在山上,上有老下有小的,不方便舉家搬遷,願意繼續留守寨子的人。

比如妮姐姐。

離開寨子那天,我握著她的手,哭得像個淚人。

傷心的情緒直到上了馬車都沒有歇下。

「這麼傷心呢?」二當家在馬車上忙不迭地給我抹眼淚。

我低著腦袋不理睬他。

二當家把腦袋湊過來,靠我更近了些,「絮叨啥呢在?」

我別開頭。

他的腦袋追過來。

我再別開。

他再追過來。

在我第三次別開的時候,二當家忍無可忍地用手掰住我的頭,看著我紅紅的眼眶,努力憋住不哭出聲的樣子,無可奈何地嘆氣,「到底怎的呢?」

我吸吸鼻子,終於還是哭出聲來,「妮,妮姐姐的烤羊腿,我以後都吃不到啦嗚哇——」

二當家眼瞧著我鼻涕眼淚流一臉,嘴角抽動一下,笑悠悠地長嘆一口氣,敲了敲我的腦門,「真是白擔心你了,小沒良心的,瞧你這點出息。」

嗚。

二當家一點都不懂我。

妮姐姐做的烤羊腿是真的很好吃。

真的。

那色澤焦黃油亮,味道微辣中帶著鮮香,不膩不羶,肉嫩可口,咬一口還有汁水……

吸溜。

嚶。

更難過了。

臨江城離寨子並不十分遠,早上出發,傍晚跟著晚霞一起到了那鏢局的外面。

二公子站在門口,看樣子等了好一會兒了。

他捏著扇子,肩上披著雪色的狐裘,眉眼在冬日的夕陽下顯得極為淺淡。見我們來了,露出些許笑意,上前一步。

我撩著窗簾,一時有些看愣了。

二當家在我身後看了我好半晌,抬手將我後腦勺一敲,語氣不善,「好看嗎?」

「什麼?」我隨意摸摸他敲我的地方,沒有回頭。

他屁股挪了挪,離我更近了,跟著我的視線一齊望出去,聲音壓得低低的,「我哥好看嗎?」

我有些不適地動了動身子,理所當然地接道,「大當家自然是好看的。」頓了頓,我摸著下巴,微微蹙了眉,「不過我有一處想不明白。」

「什麼?」

我認真地歪歪頭,「大冬天的穿著狐裘拿著扇子,到底是冷還是熱呢?」

二當家一愣,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一把攬過我的脖子,指著二公子道,「傻丫頭,瞧見那扇子身上的玉了沒?」

我仔細望望,點點頭,「瞧見了。」

「那是用來暖手的。」

我很不解,「怎的,暖爐不好使?」

「笨。」二當家簡短地罵我一聲,「這扇子不比暖爐輕巧方便?」

我點點頭,懂了,但沒完全懂。

反正大戶人家的想法,我等凡夫俗子是沒有辦法完全弄懂的。

想保暖就不能多穿點嗎?

手冷不能帶手套嗎?

大冬天的弄把扇子多違和啊。

我咂吧咂吧嘴暗自想著,下雪天就應該用暖爐嘛,暖爐多好啊,又熱乎,又好看,又……

「你若喜歡,我到時候送你一個,你若不喜歡就算……」

「謝謝哥。」我猶豫地一頓,在他眼底下比出一個二來,笑得討巧,「我要倆。」

嘿嘿。

其實仔細想想,還是這玉好啊。

二當家果然人美心善。

我真是個幸運的婢女。

10

我真傻。

真的。

我是個倒黴的婢女。

我單知道自己有了新名字,卻不知道這個名字這般難寫。

「歡陽」

這兩個字。

從鏢局開張到現在,已經摺磨了我月餘。

看著滿屋子的白紙黑字,我的腦袋嗡嗡作響。

我為我之前那一瞬間覺得這名字還挺好的感到抱歉。

「死丫頭,教你寫字,怎麼還打盹呢?」

二當家一個腦崩彈在我的額頭上。

「我都走鏢回來了,你連自己的名字都還不會寫。」他微眯著眼睛瞅我,「是不是趁我不在偷懶了?」

偷懶?

那哪能啊!

人和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了嗎?

我眼底的黑眼圈是白長了嗎?

滿屋的白紙黑字是擺設嗎?

可是你自己瞧瞧「歡陽」這倆字,這是人能寫出來的嗎??

二當家真是……

哦,現在不能叫二當家了,要叫暮鏢頭。咱可不是土匪了,咱現在是土匪的死對頭,鏢師。

鏢局的名字很好記,臨江鏢局。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我若是開個店,定也是圖方便,在什麼城就叫什麼名。

不過二公子的想法肯定比我這高階多了。

之前二公子花了有將近半月的時間為所有人分配合適的任務和身份,確定鏢旗和鏢號,還特別安排有人在外宣傳拉客的,準備工作很多,我看不懂,也參與不了。

二公子與我們開會時說了,鏢師的做派可不是橫眉立目,而是謙和有禮,

待人接物

總要面帶三分笑容,尊老敬長,

禮賢下士

,作謙謙君子,萬萬不可和在山上一樣做派。

在行車、打尖、住店時與人發生矛盾,也要禮讓三分,不以武功壓人,儘量不與地方上的「惡人」發生衝突,遵行強龍不壓地頭蛇的行事方法。

不過我想地方上的「惡人」一般也不會找鏢師的麻煩,深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沒點真本事,誰敢出來走鏢?諸事儘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我們做土匪的時候,也不敢直接上前搶那些有鏢師護送的隊伍啊。

說起來二公子真的很厲害,他總是未雨綢繆地安排事項,遊刃有餘地處理一切事情,彷彿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當中……

「嘿?還發起呆來了。」朝暮好笑地捏我的臉,直聽到我嘶嘶地倒吸冷氣才罷手,「想啥呢?」

我對於他的捏臉行為早已免疫,只胡亂揉吧揉吧自己的臉,咬著筆頭口齒不清道,「我想換個名字。」

朝暮撲哧笑出聲,有意聽取我的意見,「你想換什麼?」

換什麼?

當然是換個簡單寫的!

我四下看看自己練的字,摸索了一會兒,眼前一亮,舉起一張被壓在下面的白紙來,「就叫這個吧!」

朝暮拿過那張白紙,唇邊笑意漸濃,「小丁?」

我連忙點點頭。

這倆字是我練過最最簡單的字了。

我期待地看著朝暮。

希望他能點頭認可。

「可以,小丁。」

哇!

太棒了!

朝暮萬歲!

我現在高興得可以當場表演個毛毛蟲臥地翻轉!

我真是一個幸運的婢女!

「所以,小丁,我們繼續練習『歡陽』這兩個字吧。」

我……

你……

狗……

……還是你狗啊。

靠。

11

我是個倒黴的婢女。

我沒想到在我終於一年之內攻破識千字大關之後又讓我跟著賬房的姐姐一起記賬。

我宣佈,

這輩子最討厭的東西從「歡陽」變為「撥算盤」。

朝暮斜斜地靠在門邊,看著我生無可戀地撥弄算盤,竟還有心情笑著誇我,「小丁,你其實挺聰明的。」

「……我叫歡陽。」小丁這個梗過不去了是吧!

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學會「歡陽」這倆字可不是為了改名叫「小丁」的!

「不過你這

矮冬瓜

的形象,倒也襯小丁這個名字。」朝暮摸著下巴調侃我。

呵。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我氣不過,抄起身邊的一錠銀子朝他打去。

他立馬站直了身子,隨意一抬手,那錠銀子就穩當當地落在他的手裡,他將那銀子湊到嘴邊吹了吹,還拿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嘖嘖嘖,這才過了沒兩年啊,果然是生活變好了,當年為了幾個碎銀子就能賣身的人,現在也捨得拿銀子砸人了?」

你你你……

你可閉嘴吧,說的話沒一個字我愛聽!

我憤然瞪他一眼,不再理睬他。

「丫頭你……」

「暮哥哥,原來你在這裡。」

我撥算盤的手一頓,悄咪咪地往門口望一眼,春日的暖陽卷著清淡的花香飄近。

啊,是楊姐姐。

楊姐姐是跟著大掌櫃學習的,眼尾上挑,天生帶得有幾分媚色,此刻捏著絲絹頗有些嗔怪地調笑著,「出門那樣久,好歹先換身衣裳再四處溜達啊。」

我聽得這話,視線在朝暮身上轉一圈。

這才注意到,他衣服原本的顏色都被掩蓋了,鞋子上也盡是泥土,仔細瞧瞧頭髮上都有些許灰土,面上也有著倦容。

原是剛剛走鏢回來。

朝暮看我一眼,隨即將那銀子往我面前一擲,一轉身準備走開,聲音隨之而來,「你還操這個心呢。」

等等,我想起來了。

這個場景。

不就是朝暮最煩的搭訕嗎?

而我的存在不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嗎!

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實現自我價值的大好機會啊!

他剛剛看我那一眼不就是在暗示我可以開始我的表演了嗎!

我,

準備好了!

「你啊,就知道纏著人家小歡歡,半點不……」

「哥是我的

未婚夫

,自然是要纏著我,不然纏著你嗎?」

話音剛落,兩道熱烈的視線立馬就都劃到了我的身上。

時間似乎停滯了一瞬。

咳咳。

我朝朝暮挑挑眉,

大有一種英勇就義的蕭瑟感。

朝暮,這次算你欠我的,下次記得請我吃飯嗷!

呃,

但是,

他們為什麼還看著我?

難,難道我剛剛語氣太過了?

還是我意會錯了朝暮的意思??

他不會覺得我多管閒事吧?

難道他其實喜歡楊姐姐?

那楊姐姐沒生氣吧?

不然還是先道歉吧??

「那個我不是……」

「這臭丫頭今日是吃了炮火不成?說話這般衝。」朝暮耳尖泛著紅,瀲灩著眸子抬手摸了摸鼻頭,嘴邊是要笑不笑的弧度。

「小歡歡真是的,我們鏢局誰不知道你們倆感情好啊。」楊姐姐拿著帕子掩面笑著,眼中水波瀾瀾,「是少爺喚暮哥哥有事,我這才四下尋他,你可別瞎想。」

二公子找他?

那我剛剛意會錯誤?

果然,人和狗之間是沒有辦法做到有效溝通的。

啊,這下誤會大了。

「小歡歡長大了,也會護食了。」楊姐姐輕笑出聲,「你放心,沒人能搶了他去。」

我被他倆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面上燒了起來,遲鈍地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那話有多羞恥。

我把手裡的賬本一合,算盤往前一推,乾脆將頭埋進臂彎,悶聲悶氣地嚷嚷,「唔……對不起!」

朝暮似乎在忍笑,他揮手讓楊姐姐先走,意有所指地說,「你就說我在……未 - 婚 - 妻 這邊,過會兒再去找他。」

啊啊啊啊!

還故意強調!

我要連夜離開這個城市。

再也不要回來了!

待楊姐姐走遠,朝暮跨過門檻,小心地半闔著門,走到我身邊坐下,言語帶著笑意,「喂,剛剛說話的時候不是很硬氣嗎?怎麼這會兒成縮頭烏龜了?」

我那樣說是為了誰啊!

為了誰啊!

你還在這裡笑話我!

你看我下次還幫你不幫!

「未婚妻?」

「我呸!」

「其實我給我的未婚妻帶了甜糕……」

「我呸……陪你一起吃。」

士可殺

亦可辱

美食不可辜負!

12

我是個倒黴的婢女。

在鏢局負責賬房的我終於滿十五歲生辰,原本我是沒有生辰的,王媽給我取的入府的日子。

今日和大傢伙玩到半夜睡下的我,最終因為吃多了想要如廁。

我住的地方和朝暮住的地方緊挨著,說實話茅房離我們有些遠,但是我這種不是液體的排洩物總不太好直接用夜壺解決。

現在的問題是,睡前聽柴哥講了一個關於茅房的鬼故事。

害得我不敢一個人往那邊去。

我站在朝暮房門口徘徊了片刻,在我終於下定決心還是自己一個人去的時候,門開了。

朝暮睡眼惺忪地揉著亂糟糟的頭髮,好看的眸子困得半闔著,聲音帶著沒睡醒的沙啞,「大半夜的做什麼呢?方才玩得還不夠累嗎?」

肯定累啊!

但是人有三急。

總不能讓我直接拉床上吧!

而且我剛剛已經決定要自己去了!

是你自己開門的好嗎!

本姑娘才不會害怕呢,小小茅廁而已……

「茅廁好遠,我怕。」呸!這沒出息的嘴巴!能不能在我思考如何回答之後再發出聲音。

朝暮撲哧笑了,看了看暗暗的天空,又看了看通往茅廁的路,瞭然地拍拍我的發頂,「行,哥陪你就是了。」

他隨意攏了攏衣服,反手關上門,「下次睡前別和

李柴

鬼混,省得他老嚇你。」

「嗯嗯。」我深有同感地點頭。

柴哥

哪哪都好,就是愛好比較特別,喜歡收集漂亮的首飾和女裝也就罷了,更喜歡收集民間各種神鬼故事。

還老禍害別人,這就很過分。

我瞄朝暮一眼,這才發現他身上只單單罩著一件外衫,大片的胸膛都露在外面,哪怕是攏了攏,也還是看得到精緻的鎖骨。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朝暮,看得有些愣愣的,面上有些發燒。

多羞人吶。

我還是黃花大閨女呢。

「你手摸哪呢?」

呃?

我?

我手?

奇了怪了。

我的手怎麼在朝暮的胸膛上呢?

不過這溫熱堅實的手感確實不錯哈……吸溜。

朝暮好整以暇地笑著看我,抬手拍掉我已經開始捏捏的手爪子,「年紀不大,色膽不小。」

我抬眸看他,發現他用衣衫將自己包裹得更緊了些,這下連鎖骨都看不見了。

嘁。

什麼嘛。

真小氣。

我努努嘴。

朝暮把衣衫整理好,一把將我整個人環在他懷裡,手搭在我的肩上,「好啦,走吧,小色鬼。」

才不是、才不是!

我想要在他懷裡掙扎兩下以示我的反抗,卻被他早有準備地生生按住,反抗還未開始就結束了。

去往茅廁的路也從未像今日這般短過。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我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他好幾眼。

不會半途走了故意嚇唬我吧?

「你這眼神什麼意思?還不相信我嗎?」

我猶豫地張口,「你的為人……」

朝暮眼刀划來,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威脅,「嗯?」

「……我最是信得過。」我嚥了咽口水,心中莫名想到昨日剛學的詩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

嚶。

罷了罷了。

實在憋不住了!

我蹲在茅廁裡,悄咪咪地抬起屁股往外望去,看到朝暮揹著身子站在外面,我才安下心來。

真好。

有個哥哥真好。

其實朝暮偶爾還是靠得住的。

我真是一個幸運的婢女。

13

離了個大譜。

我沒帶廁紙。

我是個倒黴的婢女。

無語。

我現在要怎麼開口呼喚朝暮才能顯得我清純不做作呢?

或者降低一下要求,

只要顯得我不那麼蠢就好了。

我蹲著糾結了好一會兒,還是不知道如何起這個頭。

然後我聽到,「歡陽,你別是掉坑裡了?」朝暮大概等得不耐煩了,在外喊著,又戰略性停頓了一下,試探著猜測,「便秘嗎?」

……我剛剛在期待他說出什麼人話嗎?

便你個頭的秘!

「哥……」

我到底還是叫出了聲,帶著我自己都沒發現的哭腔。

我這愛哭的毛病確實要改一改。

但是我控幾不住我記幾啊!

「怎麼了?」他神色著急地往這邊走了幾步,又停住,「怎麼了歡陽?」

我抿抿唇,聲細如蚊,「我沒帶廁紙……」

「啊?什麼?」半夜的夏風很大,朝暮沒有聽清。

我清了清嗓子,穩了穩聲線,「沒帶廁紙。」

朝暮疑惑地往我這邊望了一眼,又湊近了一步,「你聲音大些,我聽不……」

「廁紙!廁紙!我說我沒帶廁紙!!」

……

外面詭異地安靜了一瞬。

安靜到我能清晰感覺到風把我的聲音吹了好遠。

那久久不散的尾音甚至一度挑撥著我的耳膜。

就這樣吧

毀滅吧

我心如死灰地想著。

「真是個蠢丫頭。」朝暮鬆一口氣般地笑了起來,「我回房裡給你拿,你等我。」

「你快點哦哥,我腿麻。」

我抱著自己的膝蓋,偷摸地放鬆自己的雙腿。

朝暮那兩條腿應該跑挺快的吧。

害。

幸好叫了朝暮過來陪我,不然就只能……

嘔。

我趕緊轉移注意力,

我一會兒怎麼站起來呢?

好像已經沒有知覺了。

這牆面有點髒啊。

啊那裡有片葉子,我摘下來護著手吧……

「唔!」

從天而降的廁紙嘩啦一下蓋住我的臉。

咦。

朝暮果然挺快啊。

不愧是我哥。

古人誠不欺我,虎妹無犬哥。

我把廁紙從臉上扒拉下來。

不過真是的。

朝暮怎麼變得這麼粗魯!

算了,看在他這大半夜為了我跑來跑去的分上,不和他計較了。

我收拾乾淨之後提起褲子起身,蹣跚著步子走出茅房。

腿真的麻,還帶著些輕微的刺痛。

「朝暮?」

我四處看看,哪有人在。

哼,

我就知道。

這個狗賊。

他的為人我就不該相信!

指不定這會兒躲在哪準備嚇唬我呢!

我正要往前走,身後有人猛然拉我一把,一塊手帕飛快地矇住我的口鼻,一陣奇怪的香氣飄進,我眼前的世界便轉瞬歪倒起來。

誰……

朝暮……

14

我是個倒黴的婢女。

我上輩子肯定燒過土匪窩。

所以這輩子才會總有土匪和我過不去!

是的,沒錯,我又被手腳並捆地綁架了。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這次沒有被矇住眼睛吧。

這次的土匪似乎沒有朝暮那個土匪窩和善,因為他們的繩子捆得死緊死緊,我猜肯定勒紅我了。

哦,不用猜,我已經看到了。

確實紅了。

但是這裡塞嘴巴的帕子比朝暮他們那次乾淨。

起碼沒有餿味。

我覺得衛生問題其實也應該在下次開會的時候提出來談一談……

啊呸!

清醒一點啊!

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啊!

我四下打量著這個房間,這裡應該是個柴房。

四面牆上只有一扇高高的小小的關得緊緊的窗戶,有陽光透進來,看起來天氣還不錯。

其實我原本計劃是今天算完賬之後去河邊泡腳的,現在看來不太可能了。

臨江城的那條小溪真的水質挺好的,如果沒人的時候洗個澡應該也蠻舒服。

不不不!

我要想想我為什會在這裡!要怎麼逃出去啊!

再次冷靜下來的我,腦海中閃過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難道是我哪裡得罪他們了?

可是我最近一直勤勤懇懇地在賬房算賬,就連一個碎銀子都沒貪汙啊?

偶爾出門逛逛街,我都是給錢了才拿東西走的啊?有閒錢還會救濟路邊的乞丐呢!

我越想越覺得委屈,鼻頭一酸就掉下眼淚來。

我這麼善良純潔弱小可憐,為什麼總是遇到這種事情呢!這些土匪的腦子是有什麼大病吧!

「吱——」

有人進來了。

霧草。

一次性進來這麼多人的嗎?

這柴房突然之間就顯得擁擠了不少啊。

瞧瞧這領頭大哥溜光的腦袋。

這從眉間一直到鎖骨的刀疤。

這粗獷駭人的麒麟臂。

這……

「醒了就和我談談吧。」

談什麼談。

這是要談談的態度嗎?

誰談話是被綁在柱子上的。

你看我理不理你就完了。

「現在閉上眼裝睡是不是遲了?」

嚶。

我的偽裝這麼差勁的嗎?

既然已經被發現,我只好癟著嘴睜開眼,淚珠子就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看著眼前的陣仗,我承認害怕了。

真的。

「我也不為難你,小姑娘。」

不為難我?

聽到這話我心裡勉強安定了些許。

以我做過土匪的經驗來看,目前這形勢大機率是想拿我做人質換取利益,性命是能保住的。

「上次你們鏢局折損了我們不少啊。」

果然,只為錢財。

不過,上次?

哪次?

雖然我是賬房丫頭,但是你們土匪窩虧損多少我也是不清楚的啊!

因為我不參與走鏢的啊!

這事兒你得找鏢師而不是我一個賬房丫頭啊大哥!

你是不是抓錯人了!

「聽說你是暮鏢頭的未婚妻。」

我使勁搖頭。

不管他現在說什麼,我只要搖頭就是了。

等等,暮鏢頭?

我好像想起來了,之前聽朝暮說過,他們走鏢經常要路過的有一個土匪窩,不勝其煩。所以再一次走鏢的時候,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私下裡趁著夜色,把他們窩點給一鍋端了。

這怕是土匪窩恢復過來之後,過來尋仇的。

啊這?

朝暮你害得我好慘!

如果早知道當這個未婚妻需要經歷這些,我當時死活都不會接這活的!

「先別急著搖頭,我們已經差人去給暮鏢頭送信了。」大塊頭嘴角咧出了一個瘮人的弧度,「你猜他會不會帶錢來救你?」

我噙著淚點頭。

廢話!

肯定會來啊!

人命重要還是錢財重要的道理朝暮還是懂得好伐。

而且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

大塊頭見我篤定的神情,欣慰地笑了出來,甚至拍了拍我的肩膀,「等錢到位了,自然就放了你。」

我噙著淚再次點點頭。

太好了。

只為謀財不為害命。

朝暮來了我就能回家了!

我真是一個幸運的婢女!

哥!

你快來救我啊!

倒黴催婢女 1-14

全文完結,點選專欄下節《土匪真是沒人性》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