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聲是不朽的,而榮譽則是短暫的。也有的名聲就是朝生暮死、極其短暫。

所有了解我們的人都會知道我們的榮譽,而名聲則傳到哪裡,它就預先使哪裡的人們瞭解我們。

所有的人都可以要求榮譽,但幾乎沒有什麼人可以要求名聲,即使可以,也只有依靠非凡的成就,才可以取得名聲。

這些成就有兩類,行為和作品。所以,對於名聲來說有兩條途徑是敞開的。在行為這條途徑上,主要需要的是高尚的心靈,在作品這條途徑上,需要的則是傑出的才智。

兩條途徑各有利弊,其主要差別就在於,行為是轉瞬即逝的,而作品則是不朽的。

如若行為並不高尚,那麼行為的影響便只會維持在短暫的時間裡,而天才的作品對人的影響,在整個一輩子都是有益而且高尚的。

就行為來說,所能夠保持下來的一切只是記憶,而且這一切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日益淡薄、模糊,乃至於最後被完全忘卻;除非歷史又使得舊事重提,使得往事歷歷在目,乃至於成為永恆的記憶,傳給子孫後代。

作品自身是不朽的,一旦寫了下來,它便會獲得永恆的生命力,我們說到

亞歷山大大帝

,只不過是一個名字和史料而已,但桕拉圖、亞里士多德、荷馬、

賀拉斯

則是活生生的,他們在今天仍然和在他們活著的那個時代一樣在對人類產生著影響。

吠吒經

》及其《奧義書》在今天也仍然和我們在一起,但當時的行為,在今天連蛛絲馬跡也尋找不到了。

行為還有另外一點不足之處(為此,行為付出了艱苦的代價),這就是,行為取決於可能發生的機遇。因此,行為所蠃得的名聲完全不是來自行為的內在價值,而是根源於一些碰巧使得行為身價百倍並使其披上光彩的條件。

而且,行為所贏得的名聲,如在戰爭中所贏得的名聲,如若屬於個人,則要取決於少數幾個證據的證明,而這些證據並不總會都出現,即使出現,它們也不總是公正的觀察者。

但這一不足被這一事實抵消:行為具有實踐特性的優勢,

所以行為能被一般的人所理解。一旦事實得到了正確的報道,那麼人們便會得到公正的待遇;

事實上,如若我們不能適當地瞭解到行為背後的動機,我們就不可能瞭解任何行為,離開了造成一行為的動機,行為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理解。

作品正好與此相反,作品產生出來並不依賴機遇,而是完全取決於它們的作者,從作者的本質和目的上說,無論他們是什麼人,只要他們活著,他們就能保持如一。

而且,要恰當地鑑別一件作品並不容易,它們的名聲愈大,則評價便愈困難。一件作品常常沒有人能夠理解,常常得不到公正或正直的評論。但它們的名聲並不取決於某次評論,它們可以透過其他的評論來建立自己的名聲。

相對於行為來說,我已經說過,流傳給後人的只有一種記憶,而且僅僅是以傳統的方式;而作品傳給後人的乃是它們自身,除非它們的某些部分給弄散失了,如若是這樣,這也無損於事實的真相,原先對它們所抱有的偏見,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

而且常常只有經過漫長的歲月,人們才能夠真正評價這些作品。

異常的作品會引起特殊的評論,而且對於這些作品的評價會不斷地進行,這一切綜合起來就會形成對作品的深刻理解。雖然有些時候,要經過數百年的時間才能形成這種理解,此後無論時間如何流逝,對作品的評判也不會被推翻。因此,一部偉大的作品,必然地會建立起不朽的名聲。

作者們是否能活著看到他們的名聲,這要看機遇如何。他們的作品愈高尚,愈重要,則他們看到他們自己名聲的機會便愈少。

塞涅卡

有一句格言精妙絕倫:名聲追求功勳正如影隨形,有時在前,有時在後。

他還評論說:“雖然普遍的沉默,表明了同時代人們的妒忌,但仍會有人不帶偏見來評價作品。”

根據這個說法,很顯然,在塞涅卡那個時代,就有那麼一些流氓無賴精於壓制有價值的東西,惡毒地無視它的存在,並且對公眾將優秀的作品藏匿起來,以便使低俗的作品流行於市。

即使在今天,有人時常以保持緘默的密約來表示嫉妒,而且它被看作是一門高超的技巧。

一般說來,如若一個人的名聲愈持久,則它來臨得愈遲,這已成為通則。

大凡所有傑出的作品都需要時間來展開,它流芳於後世的名聲恰如

櫟樹

,成長得十分緩慢;那些只能盛極一時的名聲,就像一年一枯榮的草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而虛名則如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為什麼?其原因就在於,一個人愈是為後人所擁有,換言之,他愈是屬於人類,那麼他便愈易為他的同時代人所不容;因為他的作品並不是準備寫給他們看的,而只是把他們作為整個人類的一部分時為他們寫的;在他的作品中沒有絲毫引起他們所注意的讓人熟悉的色彩;所以,他所做的一切,由於被同代人視為怪譎而不能為人所認識。

人們更欣賞在自己短暫的時間裡有過多種經歷的人,喜歡具有時代氣息的人,喜歡那些屬於同一時代,生於斯而且死於斯的人。

文學藝術的

通史

告訴我們,一般來說,人類心靈的最高成就的取得從一開始就不是順利的,直到它們引起了天才們的注意,才擺脫了默默無聞的窘況,由於偉大的理智陚予給它們的權威,由於天才們的影響,它們贏得了它們所保持的地位。

如若有人尋找其中的奧秘,那麼人們將會發現,人們最終所真正能夠理解和欣賞的事物,只不過是一些在本質上和他自身相同的事物罷了。

遲鈍的人喜歡遲鈍的東西,普通人喜歡尋常的事物,觀念混雜的人對混亂的思想有興趣,愚蠢的事物會引起根本沒有腦子的人注意;而最優秀的人,則喜愛他自己的作品,因為在他的作品中完全體現了他自己的性格。

這一真理就同記憶力驚人的

埃庇卡摩斯

一樣古老,他說:“如若有人孤芳自賞,我們絕不會驚奇,我們認為他們是完全正常的,對於狗來說,世上最好的東西莫過於一隻狗,牛認為最好的東西是牛,驢認為是驢,豬認為是豬。”

要推動一件輕微的東西,使用最強健有力的手段是徒勞無益的。因為不急速出擊,並竭盡全力擊中目的,而且毫不費力,也不拿它自己作為衝力的工具,那麼它很快就會落空。

對於偉大而高尚的思想,對於天才的傑作,一旦只有那些卑微、邪惡、墮落的心靈來欣賞時,這真是一件在任何時代都會令聰明的人們悲哀的事情。

約瑟的兒子耶穌宣稱,“對一個愚人講故事,就像對一個昏睡者說話一樣,當故事說完,他會問‘你說的是什麼呀?’哈姆萊特說:“欺詐的話語在愚人的耳裡沉睡”。

歌德

也說過同樣意思的話:愚蠢者的耳朵嘲笑最聰明人的語言。我們不會因為人們愚昧而洩氣,因為將石頭拋進沼澤裡是不會發出迴響的。

利希滕貝格問道:“當頭和書碰撞時,發出的是空洞的聲音,那麼它還是一本書嗎?”他還說:“這樣的著作就像一面鏡子;如果一頭蠢驢照鏡子,就不可能從裡面看到聖徒。”

我們應當牢記老蓋勒特精彩而且令人感動的悼詞:最好的禮物極少有人欣賞,

絕大多數人把邪惡誤認為善良

,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防止每天的邪惡,它就像瘟疫一樣,無可醫治。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儘管那是多麼困難!

愚蠢的人必須變得聰明起來——而這從來沒有發生過。他們從不知生命的價值,他們只知用眼睛而不知用心靈去看世界。由於善良並不為他們所知,所以他們沾沾自喜於一些細技末節的事情。

理智的無能,再加上一些在任何地方都發揮作用的東西,即人類精神的卑劣,在這裡,它採取了忌妒的形式,這樣,就像歌德說的那樣,理智低下的人無法認識和欣賞所存在的善。

人所嬴得的新的名聲,使他重又出人頭地,面對他的同夥則相應地變得卑微起來,一切顯著的功勞都是以犧牲那些沒有功勞的人為代價而取得的。

歌德在《西東胡床集》中說過類似的話:“讚美一個人便是貶低另一個人。”我們看到,無論是傑出的人,還是平庸的人,亦或絕大多數的普通人採取什麼樣的形式,他們都會聯合起來反對功績,密謀、策劃抵抗它,如果可能的話便壓倒它。這個聯盟的口令是打倒功績。

那些自己已經取得了某些成就、享受著某些名聲的人就不再關心新的聲譽了。因為新聲譽會使他們的名聲相形見絀。所以歌德說:

“如若我們的生活必須要靠別人的恩賜,那麼我們就不可能再活了;人們都願望自己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們樂於藐視我們的存在。”

相反,榮譽總是能得到美好的讚賞,它不會受到妒忌的詆譭,如若找不到充分的證據說明一個人並不擁有榮譽,那麼,他便會被認為是有榮譽的人。

雖然人們妒忌名聲,但人們又必須建立名聲,授予要求名聲的人們以桂冠的法庭,從一開始就對申請者帶有偏見。我們可以隨時和所有的人分享榮譽,而名聲則遭受侵犯,而且人們愈接近它,它便變得愈不可企及。

而且,如若閱讀某種著作的人數愈多,那麼這本著作所蠃得的名聲便愈大,所以學術專著的作者,和那些僅僅為了讓讀者消遣娛樂的作家比較起來,其知名度要小得多,而哲學家做一名知名的作家則更是難上加難了,因為哲學家的著作旨在於求得一些模糊不清的結論;同時,從功利的觀點來看,它是完全無用的;主要是那些自身即在這個領域中耕耘的人,才對哲學著作發生興趣。

所以,從我所說到的羸得名聲的艱難來看,很清楚,那些並不是出於對他們專業的熱愛,也不是因為在研究中所得到的愉悅,而是因為野心勃勃而勤奮努力的人,極少或絕不可能會給人類留下不朽的作品。

那些追求善良而純真的事物的人,一定會避免邪惡的東西,並且會時刻反對群氓們的意見,甚至蔑視它以及他們的罪魁禍首。

這句話極為精當,追求名聲的人名聲迴避他,迴避名聲的人名聲追求他;一些人投合同時代人的胃口,一些人則無視它。

贏得名聲雖然困難,但是,如若一旦得到名聲,要保持它則易如反掌。名聲是與榮譽直接相對的,每個人都可能被認為是有榮譽的。人們不必去謀取榮譽,因為它就如同沒有一樣。而要保持它是何等之難!因為僅僅一件單獨的拙劣的行為,就可以使榮譽無可挽回地毀於一旦。

但是,名符其實的名聲絕不會消失泯沒;其原因就在於,獲取名聲的行為或作品乃是不可磨滅的。名聲屬於它的創造者,儘管他並沒有重新做任何與這名聲相配的事情。

名聲消失了,或久享盛名而失卻名聲,這隻證明這種名聲乃是虛假的名聲;換言之,他不配享有這種名聲,這種名聲的獲得乃是由於對他的作品作了過高的估價;

這並不是說黑格爾所享受的那一類名聲,利希滕貝格把這種名聲描述為廣由一小撮狂熱的大學生大吹法螺吹出來一群空虛的腦袋瓜子發出的迴響這種名聲就像意志一樣,讓後人恥笑。

人們可以在這裡碰見一些稀奇古怪的字眼所組成的結構,在這精美的鳥巢裡安息著很久以前飛翔過的鳥兒,當子孫後代敲開這座流俗因襲的腐朽建築物的大門時,會發現裡面一無所有!那不過是一處邀請路人的毫無思想痕跡的地方而已。

事實上,名聲只不過是與他人比較而言的一個人的本質而已,事實上,這種性質是相對的,所以它只具有間接的價值;因為一旦其他人成為名人,那麼自己的名聲就會煙消雲散。

只有一個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擁有的東西才具有絕對的價值,在這裡,我是指一個最直接的以及在他自身的意義上是什麼,擁有了高尚的心靈和傑出的才智,而不只是名聲;擁有那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才會構成我們的幸福。

人們尊敬的並不是名聲,而是使人名揚四海的東西,這就是真正的本質的東西。

名聲只不過是一種偶然的東西而已,它主要是作為一種外在的標誌影響個人,能夠使人更加堅定他自己的自我評價。如若是沒有遇到能夠反射它的物體就看不見,天才也只有當他的名聲在外沸沸揚楊的時候才能得到確認。

但是名聲並不能代表真正的功勳,因為人們即使沒有功勳也能得到名聲;這就像萊辛說的廣有人得到了名聲但並不相配,有人應當名聲卓著卻默默無聞。

仰仗別人的思想來確定生活的價值,這種生活方式是可悲的。但是,如若人生的價值就在於名聲,即贏得整個世界的喝彩的話,那麼英雄和天才的人生就是這樣的方式。

所有的人都是為著他自己而活著,所以,人生的目的主要是他自己。他是什麼,以及他生存的整個方式,與其說與其他人有關係,倒不如說是與他自己有關係。

所以,如若他在這個方面別無所長,那麼他在別的方面也不會有所長。

別人對他的生活方式所形成的觀念乃是次要的,派生的,最終只能極其間接地對他產生影響。除此之外,對於自己的幸福來說,依靠別人的頭腦乃是一種不幸,靠了別人的頭腦也許會得到一種幻想的幸福,但那絕不是真正的幸福。

在這座世界名人的聖殿裡,真是魚龍混雜。將軍,大臣,庸醫,騙子,舞星,歌星,百萬富翁,猶太人!

在這座殿堂裡,人們的讚譽愈真誠,那麼人們的敬意便愈赤誠,這座殿堂熱心於這樣的極少數幾個優秀的人物,而不是為著高尚的靈魂和高度傑出的理智,這些只能夠從絕大多數人那裡蠃得口頭上的稱讚。

從人類幸福的觀點來看,名聲只不過是投合那些貪戀著傲慢與空虛之人的口味的稀有精美的佳餚——這種貪慾雖然被小心地隱藏起來了,但實際上毫無節制地存在於所有人身上,也許以那些滿心巴望著不惜任何代價使自己揚名顯聲的人最為強烈。

這樣的人一般來說,在走運之前,必須尋找變化多端的時機,讓他們自己的價值接受檢驗,並讓其他人明白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但是直到那時之前,他們感到他們正在遭受到某些隱秘的不公正的待遇。

但是,不合理的價值是建立在其他人的評價的基礎之上的。它和真正的價值是不相稱的。霍布斯對這個問題有一些極強烈的看法,無疑,他的觀點是十分正確的。

他寫道,“當我們和別人相比較,並得出結論說,我們認為自己更優秀時,精神的愉悅和某些心醉神迷的欣慰便會油然而生”;

所以,我們很容易理解總是和名聲聯絡在一起的這種地道的價值,就像那些損失了的東西一樣,只要我們有絲毫想得到它的念頭,我們就會感到這種犧牲品的價值。

彌爾頓

在《列西達斯》中說:名聲是興奮劑,它玷汙了高尚的心,使純潔的靈魂蔑視快樂,過著辛勞的日子。

他還說:要攀上這個頂峰是何等困難,名聲的輝煌殿堂在那遠處熠熠發光。這樣我們就會明白,何以世界上最空虛的人總是喋喋不休地談論著榮譽,並對它有著絕對的信仰,把它看作是偉大行為和不朽作品的刺激物。

但是,無可置疑,名聲所扮演的角色只是其次的東西,僅僅只是一種回聲和反映,就彷彿一個影子或一個標記——亦即價值的回聲和反映而已。不論怎麼說,

引起敬佩的必定比敬佩自身更有價值。

事實上,使得一個人幸福的,並不是名聲,而是帶給他名聲的東西,是他的功績,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導致他的功績的性情和能力,而無論這種性情和能力是道德上的還是理智上的。

一個人天生的最好的方面,必定對他自己而不是對其他人是極其重要的;而對它的反映,亦即存在於其他人腦子中的看法,只能以極其次要的方式影響到他。

應當得到名聲而沒有名聲的人擁有幸福的最重要的因素,幸福能夠使他從別人的缺陷中得到寬慰。使我們真正產生妒忌的,並不是由那些無能的群氓和昏頭脹腦的人們所認為的偉大的人,而是那些自己真正偉大的人;他的幸福並不在於後人如何傳頌他,而在於他創造了有價值的思想並被人們珍藏起來,在千百年後人們仍然研究他

的思想。

此外,如若有人這樣,那麼他就擁有了某種不可剝奪的東西,這不像名聲,它完全取決於他自己。如若一個人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得到別人的讚美,那麼他就沒有什麼值得讚美的。

虛名正是這樣,即他得到了名聲,但他不配這名聲;享受名聲的人把名聲當作他的生命,但他並不具有蠃得名聲的堅實基礎,名聲只是這種基礎的外在可見的標誌。

虛名一定會使徒有其名的人對自己不滿,因為雖然這種假象可以產生自愛,但一旦他到了那從未意欲達到的高峰,他就會頭昏目眩,或者把他自己看作只是一個冒名頂替者,他害怕被人隨時發現,害怕有價值的東西成為泡影,他會在聰明人的臉上看出這樣的意思,他真像那些靠偽造遺囑而獲得財產的人。

名符其實的名聲,死後才來臨的名聲,是接受名聲的人絕不會聽到的,然而我們仍然認為他是幸福的人。

他的幸福就在於他擁有使他蠃得名聲的真正品質,一旦機會允許,他就會發揚這些品質。為了專心於他所喜愛的研究,他必須要有閒暇,使他只要願意便可以進行研究活動。這是唯一需要花費精力以取得桂冠的工作。

偉大的心靈或健全的理智慧使我們幸福。當理智在它的作品上打上深深的烙印,理智便會在未來的世紀受到讚揚——那使他幸福的思想,將會留芳百世,無數代心靈高尚的後人連綿不絕地研究他的思想。

只有在死後才得到名聲的人,才真正配得上這名聲,這就是名聲價值的報答。註定要羸得名聲的作品,是否能在作者活著時就得到名聲,那只是僥倖的事情,但並不十分的重要。

因為一般的人並不具有對自我的鑑賞力,而且也絕對意識不到創作一部偉大作品的艱難。人們總是受權威的擺弄,在他們那裡,名聲被弄得氾濫成災,這意味著,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單憑信仰便可得到它。

如若一個聰明人活著時便聞名遐邇,那麼他是不會太在乎這名聲的,因為那不過是一些聲音的迴響而已,只要某一天的一個偶然的機會便可以使他名聲大振。

一位音樂家,如若他知道了他的聽眾幾乎全是聾子,這些聾子為了掩飾他們的耳聾,一旦見到有一兩個人歡呼便立刻起勁地鼓掌,那麼他還會為聽眾的高聲歡呼而高興激動嗎?如若他知道這兩個人是因受賄而為最蹩腳的演奏者高聲喝彩時,他又會作何感想呢?!

這樣我們就能夠很容易理解,為何同時代人的讚譽極少能夠成就不朽的名聲。

達朗貝

對著名的文學家有一句絕妙的評語,他說,在文學這座殿堂裡,住著一些偉大的死者,他們活著時在這裡毫無地位;還住著一些活人,但隨著死神的降臨他們便立刻被趕出了這座聖殿。

我順便說一句,為活人樹立豐碑就等於宣判後人無能評價他。

如若有人碰巧看到了自己的真正的名聲,那麼這對於年輕人來說是極其稀少的事情,雖然音樂家和藝術家是個例外。對於哲學家來說,那是極少有的事情。

我們可以從那些因為其著作而聞名的人物的肖像就堅信這一點,因為大多數肖像只是按照取得了巨大名聲的人物來畫的;一般來說,畫家們都把他們畫成滿頭華髮,如果是一位活著的哲學家,則更是這樣。

從幸福主義者的觀點來看,這是極其恰當的安排,因為對於一個註定死亡的人來說,既年輕同時又出名,那就太過分了。生活就像貧困時的情形,愈寶貴的東西便一定會愈加珍惜。

年輕便足夠了,年輕以它的所有為滿足。但是,當人們成為老朽,生活的快樂和消遣就像秋天的落葉,一去不復返了,也就在那時,名聲才像

冬青樹

一樣開始萌芽。

所以,名聲就像整個夏季都在成長而只是到聖誕節才能享用的水果,一想到在年輕時已經把全部的活力都灌注到了至今仍然年輕的著作中去,到了老年,再也沒有什麼比這種感覺更能讓人寬慰的了。

最後,我們主要來解釋一下因各種理智的追求而得到的那些名聲,因為我的評價與這類名聲的關係更為直截了當一些。

我認為,從廣義上說,傑出的理性就在於形成理論,亦即對某些事實進行重新組合。這些事實可能千差萬別,但這些事實愈容易認識,愈是屬於我們日常經驗的範圍之內,那麼,使它的理論化而贏得的名聲便愈益意義重大。

例如,如若所談到的這些事實屬於某些特殊的科學分支,如物理學、動物學、植物學、解剖學,或古代作家的殘篇,用一些人所不知的字母所書寫的難以破譯的碑文,歷史上的疑難點,要贏得這種名聲就得對各種材料事實加以勘正。

但那些研究這些學問的人並不具有這樣的名聲,只有極少的人從事這樣的工作,而絕大多數人則過著閒散的生活,他們對於在某些特殊的知識領域裡名聲卓著的人心懷妒忌。

如若這樣的事實就像大家所瞭解的那樣,如:所有的人都具有人類心靈或人類心智的基本特點,我們就會看到真正的自然的力量在不斷髮生作用,或看到自然規律的一般過程,那麼,傳播說明這些現象的新穎而正確的理論所得到的名聲便會及時地傳遍整個文明社會。

因為,如若這樣的事實能為所有的人所理解,那麼這種理論也能為一般的人所理解。但名聲傳播的範圍取決於所克服的困難,這些事實愈為一般人所熟知,那麼形成一種新穎而正確的理論便愈難,因為這些事實盤據著絕大多數人的頭腦,要說出以前從來沒有說過的道理幾乎不可能。

另一方面,不容易為人們所接受的事實,只有在經過大量艱苦卓絕的奮鬥才能為人們所接受。這樣的事實幾乎都可以進行重新組合並形成新的理論;所以,如若將健全的理解力和判斷力運用到這些事實,這並不需要極高的理智慧力,人們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僥倖地得到關於這些事實的新穎而正確的理論。

但是知道這些事實的人並不具有這樣的名聲,無可置疑,如若僅僅為了瞭解這些事實,要回答這一類問題需要進行大量艱苦的研究工作,在蠃得了舉世囑目的名聲這條途徑上,甚至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勞動也能領會這些事實。

但是,一個人所付出的勞動愈少,需要的天賦或天才就愈多;在這些才能和艱苦的研究工作之間,無論是就它們自身的價值來說,還是就它們所受到的重視來說,都是不可能進行比較的。

所以,那些認為自己具有健全的理智和判斷力但又並非天才的人,並不害怕艱苦的研究工作。只有依靠勤奮努力,他們才能使自己超越群氓。群氓也經常看到所發生的這些事實,但這一切在他們看來都是孤立的。而透過艱苦的學習,則可以理解這些。

這個領域少有競爭的對手,只有有節制力的人才可能找到機會,發現既新穎又真實的理論,而他的發現的價值,部分地取決於他所面臨的事實的難度。但是,來自於具有專業知識的同行的讚揚聲,對於遙遠的大眾來說太過於微弱了。

如若我們深究這類名聲,我們就會終於明白,毋需形成自己的理論,只要接觸到了那些極艱難的事實,便可以奠定這種名聲的基礎。

例如,在那些遙遠而陌生的國度裡旅行的人,靠了他的見聞,而不需仰仗他的思想和觀感便能建立名聲。這類名聲的最大長處就在於,講述自己所見聞的,要比表明自己的思想容易得多。

人們更易於理解的是描述而非觀念,閱讀描繪性的書籍要比閱讀思想性強的書籍更容易。所以,

阿士莫斯

說:

只有遠出他鄉,漂洋過海,歸來時他才有故事可講。與著名的旅行家個人交往,常常會令我們想起賀拉斯的這樣一句話:新景象並非一定意味著新思想。

一個人若是發現自己具有極強的精神力量,那他就應當去解決那些最艱深的問題,如關係到整個自然和全人類的問題,他將會把他的研究深入到所有領域,而不會在一些岔道上迷失得太遠,也不會進入一些鮮為人知的領域;換言之,他不會畢生去研究某些特殊的知識或談論一些細枝末節的瑣碎問題。

他不必為逃避成群的競爭對手而陷入一些艱深難弄的問題。普通的人生便可以為他提供足夠的材料,以形成嚴肅而真實的

新理論

他的努力會得到人類大多數成員的稱讚,因為他們熟悉他所談論的那些問題。

在研究物理學、化學、解剖學、礦物學、動物學、語言學、歷史學的學者和研究人生的學者即詩人和哲學家之間,其差別真是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