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這裡是反人設俱樂部。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每個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執行軌跡。人生沒有人設，也不希望被貼標籤，更不想被安排按照某個參考座標系來發展。摒棄刻板印象，展現不同態度，所有話題我們共同討論，至於結論，因人而異。

我們討論過年齡和存款，以及男性結紮、真假名媛、豪門家教和不消費主義，這期我們來聊聊穿女裝的男性。

文 |

月彌

編輯 |

金匝

脫毛、化妝、戴假髮、搭配首飾……穿女裝的男性除了這些外在的努力，還揹負著社會對性別的刻板印象。穿上女裝的他們經歷過什麼樣的故事，和社會及家庭發生過什麼樣的衝突與和解？有沒有產生認知蛻變？

反人設俱樂部這次找到了三位穿女裝的男士，想聊聊他們的故事。

作為一名“老二次元”，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二次元和各種衍生文化了。我接觸的圈子，穿女裝風氣一直挺盛的，關注的up主們也經常會立“點贊過萬就穿女裝”之類的flag，高中在學校的動漫社，我也陸續看社裡很多學長cos時穿過女裝。

看多了我也挺好奇的，學長們都是直男，他們能穿，我是不是也可以試試？我想知道自己穿女裝會是什麼樣子。

動漫社裡的姐妹們知道我有這個想法之後都很支援，紛紛說“那我到時候給你化妝”“那我來幫你準備裙子”，於是在高二那年，我就真的找她們借了一條lo裙開衝了。

還記得當時是社團的遊園會，我借了一頂假髮和一條粉色的甜系小裙子，還特地化了個妝。你想象一下，我一米七幾的個子，肩膀比一般女生寬不少，顴骨之類的面部輪廓也更明顯，身上卻穿著一條甜美風格的裙子，是不是違和感很強？

不知道是不是商業互吹，很多同學都和我說挺好看的，所以我感覺初次嘗試雖然不夠完美，但起碼也是部分可取吧，之後可以改進。

第二次嘗試很快就來了，我慎重選擇了本命角色春日野穹的cos服，一套白色浴衣。因為有了準備，穿起來比上一次自然多了，我也會有意識地注意一下姿勢體態，不亂動，儀態不要太男性化，畢竟穿女裝的時候就得努力讓自己有女性的美感嘛。

▲在校園裡拍攝的試穿出片。圖 / 受訪者提供

對我來說，第一次穿女裝很偶然，卻並不意外。

我是一個跨性別者，從小我就對性別有困惑，心理上覺得我就應該是個女孩子。幼兒園的時候我經常穿裙子上臺表演節目，大人還會給我化超級漂亮的妝，我很喜歡那種感覺，很討厭穿男裝的自己，也因此一直不太自信。

穿女裝的想法我一直都有，但是心裡還是覺得有些羞恥吧，沒有真正實踐過。直到2016年年底，我和朋友們打了個賭。那段時間很流行賭誰輸了誰就要穿女裝拍照發出來，因為我本身就有這個想法嘛，這對我來說是個很好的藉口，終於可以試試女裝了，而且就算被家裡人發現，我也可以用打賭輸了圓過去。

當時打賭的內容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我故意投了肯定會輸的選項，然後如願以償地獲得了成年後第一次穿女裝的機會。朋友們給我買了一套水手服要我穿上，我找了個酒店，在房間裡穿上了那套水手服，也沒敢穿著出門，只小心翼翼地在酒店走廊上走了一圈。

穿上女裝的時刻，沒什麼特殊的感覺，準確來說，我意識到跟隨了我十幾年的彆扭、怪異的感覺消失了，更多的是熟悉，好像穿回了一件原本就屬於自己的衣服。

▲圖 / 受訪者提供

我今年30歲，穿女裝已經有快10年時間。

小時候我就很喜歡漂亮的衣服，但一直到上了大學之後，離開了家，各方面都變寬鬆了，我才終於有機會第一次給自己買女裝。時間太久遠了，我都不太記得當時穿了什麼款式，只記得那年我上大二，在淘寶選了一圈，最後相中了一套日常衣服，偷偷買回來偷偷地穿上。直到畢業以後經濟獨立了，我才敢公開這個愛好。

穿女裝是個追求美的過程，所以我後面又陸續開始減肥、脫毛、整牙。長期堅持下來，我從125斤減到了現在差不多是110斤。我是學理工科的，比較注重效率，為了提升化妝技巧，我還去培訓學校專門報班上了自我形象課，系統地學了一下化妝，兩年前我也開始留長髮了，平時女裝出門就不容易被發現了。

我的這些愛好還有個比較二次元的叫法，叫“偽娘”。女裝之後我遇到了挺多同好，先是在貼吧、知乎發帖，2016年9月開始，我又在b站更新影片和專欄，基本都是記錄我穿女裝的日常。

▲圖 / 受訪者提供

作為一個直男，經常有人問我為什麼會喜歡穿女裝，我女朋友也說她想不通我看著自己穿上小裙子是什麼樣的感覺。其實在我心裡，我並沒有限定自己非得是什麼形象。我可以是另一種樣子，我可以有很多樣子，只要我自己覺得好看，怎麼樣都可以啊。

我很坦蕩地讓所有人都知道了，身邊人的理解給了我不少勇氣。像我高中的時候要穿女裝參加活動的話，基本每次都需要提前化妝，就得請一節課的假，老師也只是偶爾調侃我：“又要出去扮女生了唄？”就給我批假了。

我不怕被別人知道我穿女裝，也不怕被誤會什麼，我覺得這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家裡人也對我挺寬鬆的，準我在特定的場合穿女裝，漫展啊、表演啊，這種時候穿穿都沒問題。不過他們還是希望我不要太經常穿，說是怕被他們的熟人知道了，會對我有什麼說法。

我女朋友知道我女裝這個愛好也選擇和我在一起，很多朋友在認識我之後知道我會穿女裝，也只是會感嘆一下，絲毫不影響我和他們的關係。

▲瑾音（右）和朋友的合照。圖 / 受訪者提供

2017年年初，我母親去世了，公司也因為行業不景氣而倒閉，加上一直以來的性別壓力，多重打擊一下子都壓到了我的身上，我帶著新買的水手服去了酒店，想讓自己緩一緩。

之所以每次都自己一個人來酒店換女裝，一方面是一起住的弟弟還在上學，怕影響到他，另一個也是擔心我的轉變對家裡人來說太突然了，他們無法接受。

也是在這一年，我下定決心去上海做跨性別鑑定，雖然一直以來都喜歡自己穿女裝多過穿男裝，也在網上搜索過很多相關資訊，但我還是希望有一個科學的鑑定結果，來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性別認同和生理性別不同這樣的情況。

可能我這個人比較保守，當時抱著的心態是，希望醫生勸退我，告訴我沒有這樣的情況。結果醫生和我聊完做了測試之後，得出了我有性別焦慮的結論。

從上海回來後，我決定直面真正的自己，開始公開戴假髮穿女裝。剛開始我爸覺得是我媽去世給我的打擊太大，讓我精神上出了問題。後來我和他解釋這些，他也不太明白，他的態度是我過好自己就可以了，也沒有再過多地干涉。

▲圖 / 日劇《我裙子去哪兒了？》截圖

其實我影片底下的留言出現頻率最高的詞是“羨慕”，大家的羨慕多半是因為我的太太。從談戀愛開始，她就挺支援我穿女裝的，還陪我圓夢，幫我給雙方家長做思想工作。

我們的婚紗照也比其他夫妻的更豐富，有我穿西裝她穿裙子的，也有她穿西裝我穿裙子的，不過我倆最喜歡的，還是我們一起穿婚紗的那組照片。

我是做硬體設計工作的，對著裝有一定的要求，所以工作場合我都還是穿男裝。這兩年留了長髮之後，上班就把頭髮紮起來，有的同事知道我私下裡會穿女裝就會調侃我，說我像個姑娘之類的。不過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所以偶爾聽到也沒啥感覺。

我太太是四坑少女，cos、漢服、Lolita、jk都喜歡，我們常常會穿雙子款一起出去逛街、自駕遊。回老家我一般穿的比較中性，家裡人要面子，所以有所顧忌。有一次回老家見親戚我和太太穿了雙子款的小裙子，奶奶說我和她是好乖的一對雙胞胎。

我媽也挺支援我的，我給她發女裝的照片，她都會特別捧場地說“美極啦”。看到我和我太太的合照，我媽說完好看還要開玩笑，“倆美女當心人家不給你們辦結婚證”。

想嘗試穿女裝的男人不少，但能獲得我媽和我太太這麼給力地支援的應該不多，我算是極為幸運的了。

▲淺笑（左）和太太夢夢（右）的婚紗照之一。圖 / 受訪者提供

有一句話叫“女裝只有0次和無數次”，但我也有幾個只穿過一次的朋友，他們嘗試之後，不知道是覺得不好看，還是怕受到外界的壓力，後來我們再起鬨，他們也只是說不會有下次了。

更多人還是和我一樣繼續穿的吧，我現在有6頂假髮，5條lo裙，jk制服裙也有4-5條，出cos的衣服我沒有數過，但也是不少的。

其實我周圍的人接受度都挺高的，我們社團光是我這一屆就有三四個會穿吧，也都是直男。我們社甚至還有個傳統：男生穿女裝，女生扮男裝。我有朋友知道我女裝之後，還給我送過一套叫“白雪姬”的制服裙作為禮物。

我也想過要不要試試在學校上課之類的日常場合多穿一穿，但是我每次穿女裝就想做到最好，一想到又要化妝，又要戴美瞳，還要打理假毛和搭配首飾，像裙子還需要經常養護，坐下來的時候也不能好好坐，實在是有些麻煩，於是也就作罷了。

唯獨有一次，我穿著女裝參加遊園會，來不及換衣服，上課時間到了，我就穿著全套女裝去了思修課。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一部分同學是知道的，而且這種大課都有點划水吧，那節課老師沒有點名，更不會在意我是男生還是女生。

我讀高中和大學都是在外地，漫展也都是在外地參加，所以我至今還沒有在家裡穿過女裝，家人也只從照片上看過。雖然我家裡放著一些女裝和假髮，但我從沒有想過在家人面前穿給他們看。我覺得沒有必要，他們支援我偶爾穿就夠了，沒必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討論。

▲女裝參加學校活動。圖 / 受訪者提供

其實在求職過程中，我也遇到了很多不理解甚至是歧視。

很多公司面試時都聊得挺好的，面試官們也都很滿意我的工作經歷和能力，甚至有幾家公司是很認可我的，願意給我一個比較高的底薪。但我不想隱瞞，如實向他們交代了自己的真實情況後，大多都變臉了，說需要和公司再溝通一下，讓我回去等通知，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下文。

我不是沒有想過工作場合穿男裝，私下裡再換回女裝，但後來仔細想想，既然母親去世後我選擇開始自己的人生，就不應該為了一份工作而壓抑自己。而且如果對那些介意的公司刻意隱瞞，就算能入職，我也覺得不太好。

幸好我在屢次碰壁之後遇到了兩個“神仙”老闆，他們願意接受我入職。當時是在商場做銷售工作，我平時就去無障礙衛生間。

▲去哪個廁所是跨性別者最常見的尷尬之一。圖 / 日劇《女子的生活》截圖

除了上班，我現在基本都穿女裝。有時候我太太穿的是褲子，她身邊的我反而穿著裙子。穿女裝也不影響什麼，一樣給她做飯，開車帶她去各種地方玩。

變好看這件事，真的是會上癮的，我剛開始穿女裝的時候，有人說我嘴凸不太好看，我就去箍牙了，後面又開始減肥、學化妝，每次發新影片和照片，都有粉絲說我越來越好看。更何況，有我太太陪著我一起變好，真的很幸福。

很多人好奇我的女裝照片裡為什麼會有胸，問我是不是隆胸了，我之前寫過一篇文章，《男扮女裝要花多少錢？》，裡面推薦了我用了比較滿意的假髮，也講了我用的胸墊。

我太太穿男裝拍照的時候，她給自己買了一件肌肉衣，我穿女裝也是一個思路，除了穿著以外，還有非常多的細節要注意，比如噴上好聞的香水，戴上一些合適的首飾，可以塗那種方便撕的速幹指甲油，希望我的經驗可以給想變可愛的男孩子一些參考吧。

我在影片裡寫的也是我想對所有人說的：“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是男生、女生應該有的樣子。不管你是誰，希望你能做自己最真實的樣子。希望有一天，男孩可以是粉色的，女孩也可以藍色的，人們不會強迫別人成為‘理所應當’的樣子。”

▲女孩子也可以穿西裝，男孩子也可以穿婚紗。圖 / 受訪者提供

對我來說，穿女裝和打遊戲、看電影之類的愛好沒什麼區別，本質上都是為了讓人開心。穿上女裝的自己就像是開了個小號，多了一個我。大小號切換著玩，體驗各種感覺，挺快樂的，我喜歡這個好看的小號。

不斷收到外界正面的反饋，可能是我堅持下來的一個原因吧。每次我把照片發到網上，都會有朋友在下面留言誇我，說實話，看到他們覺得我很厲害，扮得很好看，還是挺開心的。

社會對男生的刻板印象是，好像精緻一點，出門會化妝，就會容易被認為是男同，女生穿男裝穿得好，我們可以誇她們酷和帥，那男生穿女裝穿得好看，也應該可以被大大方方地讚美吧？

據我瞭解，女裝這個圈子裡的男生面臨的壓力還挺大的，特別是跨性別和易裝的。所以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想為他們發聲，他們的生存狀況好了，我們這種純娛樂的也會更輕鬆一些，可以少承受一些奇怪的眼光。

我很享受穿女裝帶給我“還原”自己的過程，我的衣櫃裡已經沒有男裝了，頭髮也留得很長，不需要戴假髮了，如果不看身份證的話，我的社會性別已經是女性了。

現在，我在做遊戲主播，網路的包容性比線下工作更強，我想什麼時候播，播什麼內容、播多久，都是自己決定，也不用再像以前一樣為去哪個廁所而尷尬了。

在直播間裡，我會以女孩子的身份跟觀眾交流，或許“跨性別”、“女裝大佬”之類的標籤能帶來更多關注，但我不想用這樣的“流量密碼”。我不隱瞞，也不強調，不希望被特殊對待，我想自在地和大家交朋友。

但直播的時候也還是會忍不住很擔心，比如聲音是不是自然？會不會露出喉結？偶爾被問是不是“男的”“女裝大佬”的時候，心裡會咯噔一下，一下子變得很緊張，手瘋狂冒汗。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難過，休息得不好時，甚至會有一點暈眩。

▲圖 / 日劇《下輩子我再好好過》截圖

我的粉絲現在還不多，但已經有了一批比較忠實的觀眾吧。他們會誇我好看，我在解說遊戲的時候，有一些獨家視角的東西，他們也會狠狠地肯定我。不管知不知道我的生理性別，都一如既往地支援我，真的很感謝他們。

我穿女裝也不總是一帆風順，前陣子，原本一直支援我的太太也開始勸我少穿一些。

有次我和我太太說：“以後我們有娃了，讓娃叫我媽媽，他就有兩個媽媽。”她從那天開始就覺得我過火了，偶爾穿穿可以，但是她沒辦法接受影響到孩子。

我也問過圈內女裝生活的大佬，他也是讓孩子叫他爸爸的。我慢慢意識到，那只是我一個人的幻想，我太太甚至說出了“女孩子有女孩子的樣子，男孩子也該有男孩子的樣子”，我當時覺得又失望又難過，也開始懷疑，是不是她從來都沒有真正支援過我女裝？

我一衝動，請了半天假去理髮店，在路上，我把我太太送我的項鍊和手鍊都扔了，讓理髮師把我留了幾年的長髮剃了個精光。我當時想的是，斷絕自己所有的退路，這樣我以後是不是可能徹底不穿女裝了？不再和家人爭吵了？

但其實電推子從我頭上推過第一下的時候，我就開始後悔了。冷靜下來後意識到，頭髮沒了，項鍊和手鍊也都沒了，別提有多難過了，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還問過我太太為什麼沒有攔著我。

剃了頭髮之後的幾天裡，我想了很多，現在我不會再和家人鬧了，我太太也哭著和我說了很多，無論穿不穿女裝，我都見不得我太太哭，我很愛她，不想讓她難過。

近期我也不會再更新影片了，也不會穿女裝了，我想用這段時間好好想想怎麼和我太太繼續生活，不管怎麼樣，我們是不會分開的。

▲圖 / 電影《他其實沒那麼喜歡你》截圖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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