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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s put balls on Chinese men!

他讓中國男人都有種了!

——戴安娜·李·伊諾山度(丹·伊諾山度之女)

我真的還想你再活五十年

我真的還想你再活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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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我來自南卡羅萊納州的朋友H說,你知道嗎,我大學畢業那年,我選的畢業論文題目是關於The New Age Movement的。

H沒有體現出我想像中的驚訝,只是淡淡地問道,哦,你是想寫The New Age Movement在哪個領域的情況?

我說,all。

H用我見過的他最吃驚的樣子看著我,完全說不出話來。

我說,然後我看了一些資料,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多不自量力,然後我給導師發郵件說,不行,我寫不了這個題目,我得換題目了——而那個時候,離開論文初稿截止日期只剩不到一個星期了。

H說,那怎麼辦?

我說,然後我花了三天時間,寫了一個「功夫電影對中西文化交流的影響」,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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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玩雙節棍那會兒,很多朋友感到莫名其妙,問我為什麼忽然開始玩雙節棍了。

我說,因為我有一瓶紅花油快過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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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覺得我寫不了這樣的文章。我很想用客觀視角來理解李小龍,可是永遠擺脫不了腦殘龍粉的身份和思維模式。索性這樣意識流吧,或者能在一鱗一爪間說出點有意義的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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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明白我在這裡討論的李小龍,你必須先看過1971年李小龍的電視訪談(牆外)。你可能在很多李小龍的紀錄片裡看到過這個脫口秀的片段,但完整地看完這一集,你才能把握很多有意義的細節資訊。

我一直覺得,如果什麼時候我需要表演一場哭戲,只要臨時讓我看看這段影片就行了。失去李小龍比失去希斯·萊傑嚴重多了。希斯·萊傑的意外毫無疑問是電影表演藝術的巨大損失,李小龍之死卻要上升到「中西文化交流的損失」這樣的歷史高度——四十年一年前的今天,丁佩家這一場意外,讓中西文化交流的進度緩了至少半個世紀。更誇張一點地說,李小龍的死,甚至可能讓美國第一位華裔總統的誕生晚了一兩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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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論幾個有爭議的問題吧。

-李小龍是武學宗師嗎?

-是。

-李小龍是格鬥超人嗎?

-缺有力證據,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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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上吵得最厲害的,大概是李小龍打架有多厲害。其實兩邊都只能動嘴皮子,因為雙方都缺乏有力證據——或者只有偽證。唯一的一場與黃澤民的格鬥還是一樁公案。

但是李小龍是不是武學宗師這個問題,很容易整理清楚。一個武學宗師之所以是武學宗師,肯定不是因為他到處去把別人打趴下,而是要看他的武學理念、武學思想傳播有多廣泛,影響了多少後來人。現在的截拳道也許確實早已不是李小龍的截拳道,但誰也不會否認他的理論建設幾十年來對武學發展的影響。說實話,別的不說,光伊諾山度這一個傳承推廣者已經足夠立起李小龍「武學宗師」的招牌了。

那麼多人口口聲聲說李小龍是「MMA之父」——這當然說得有點過了——可是這麼多專業人士信誓旦旦地給李小龍背書,不也從側面證明了李小龍在武學發展上的影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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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龍在美國鼓搗出「沒有style的style——截拳道」時,金庸在香港研究出了「無招勝有招的獨孤九劍」。這到底是誰啟發了誰呢?我更願意相信這是牛頓和萊布尼茨「分別發明微積分」式的巧合。當然,更重要的是,金庸畢竟只是在小說裡耍耍嘴皮子,而李小龍是在真的實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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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龍讓雙節棍在加州變成了違禁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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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這樣拼寫自己的姓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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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片《我是李小龍》裡討論了這樣一個問題:

李小龍死後,好萊塢有過哪些一線的性感亞裔男星?

亞裔的被採訪者都沉默了很久,或者眼睛裡閃著淚光,然後說,一個也沒有。

而被採訪的Stephan Bonnar不是亞裔。他思考了很久,說:

Maybe Dean Cain, right? Isn‘t he part Asian?

(演過超人的)迪恩·凱恩,對吧?他不是有亞洲血統嗎?

……如果四分之一日本血統也算亞裔的話,那好吧!我們有一個一線亞裔男星!

有一位被採訪者說,

在中國有李連杰,有甄子丹,但是在這裡……真的一個也沒有。

感覺有點不對勁。你把成龍擺哪兒了?

哦,沒注意到問題裡的「性感」這個關鍵詞。

一個真正成為中西文化交流大使的人,不太可能是一個喜劇演員。

如果兩種文化中,有一種文化對另一種有歧視與偏見,那麼,成功的溝通者只能來自被歧視的那一方——否則總免不了屈尊俯就的負面感覺。而這同時也意味著,這個溝通者應該有反擊「歧視」的強硬力量——喜劇演員很難做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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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龍可能並不是一個很和善的人。應該會有很多人覺得很難與他相處。在他欣賞的人面前,他更容易展現出魅力四射的一面。他的妻子琳達說他成名前在美國熱情豁達左右逢源。這大概也跟他生活的圈子有關。注意那些跟他有關的採訪,你會發現負面報道多數是香港娛樂圈曝光的。這裡面有很多可供人分析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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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佩佩微笑著在訪談節目裡說李小龍「有點瘋狂」,然後舉例子說,當年和李小龍一起去茶樓,因為被圍觀,李小龍很得意,於是亮出肌肉,對鄭佩佩說,「來,打我,打打看」。

鄭佩佩說,「我怎麼好意思打他呢,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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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瘋癲讓他更難成為別人的好友,卻正是成為演藝巨星的絕佳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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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回這個1971年李小龍的電視訪談。

雖然李小龍當時已經紅透香港(大概就是叫鄭佩佩打他的時候),主持人Pierre Berton並不會對他有什麼崇拜。其實這是西方訪談節目的常態,主持人的專業程度體現在智慧與學識,所以很少會有訪談節目的主持人變成腦殘粉。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Pierre Berton就多看得起李小龍——雖然多年以後的今天,我們都知道,如果沒有李小龍,如果不是他做了李小龍唯一的一次電視訪談,他基本上已經被遺忘了。

不管怎樣,Pierre Berton並沒有體現出特別的尊敬或者特別的不尊敬。他臉上掛著假笑,他會在李小龍侃侃而談的時候俯身去拿茶杯喝水,但這些都是正常的主持人動作,因為他們傾向於保持自己的理性,而不落入來訪者營造的情緒中。哪怕是馬龍·白蘭度去,也會受到這種待遇。

但是,在中國文化環境里長大的人,可能會產生情緒障礙,不管他在美國生活了多久——何況受訪地點在香港,一個他戴墨鏡出門都會造成交通阻塞的地方。

他很難找到中間的平衡——妄自尊大和妄自菲薄之間的平衡。如果得意洋洋,很容易被潑冷水,更糟糕的是,可能在電視節目裡看起來像一個笑話。可是如果萎靡不振,對一個明星來說,更是災難性的後果。

而最終,李小龍在不卑與不亢之間的拿捏,如風行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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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沒有能力隱藏自己的不安。他眼皮不時地下垂,經常不能睜開眼睛,經常不敢直視主持人——不需要微表情專家,普通人就能看出來他的窘困。

但是他總是可以說出盤活場面的話語,然後露出他迷人的招牌笑臉。

他的現場表現力,就像一個卓越的詩人。他不會寫出每一個字都合乎格律的近體詩,卻能細緻地覺察到自己在哪裡下三仄了,在哪裡孤平了,清楚在何處當句自救,在何處對句相救——更可怕的是,他知道怎樣在吟誦的時候,唱完一句格律亂成一片的詩句後,用磁性的聲音讓你忘記他剛剛犯的錯誤。

就這樣,他成為了那個最適合成為電影巨星的人。

他會展示出豐富的情感,有悲有喜,有哀有怒,又能用一種華麗的方式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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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I tell you I’m good, probably you will say I am boasting。 But if I tell you I‘m no good, you know I am lying。」

再挑釁的問題,也攻不破這樣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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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還想你再活五十年

我真的還想你再活五十年

四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們都知道他的條件和所處的環境都得天獨厚,這導致人們忘記了他有多麼努力。他房間裡有海量的藏書,從地板堆到天花板。隨便拿起一本,你都能在書上發現他做的批註。他收藏了拳王阿里的所有比賽錄影,一場一場仔細觀看,甚至倒序播放,原因是「我將來要和他打一場」。他還閱讀了大量的勵志書籍——如果你喜歡看勵志書,請像李小龍一樣看勵志書。他確實是一個會把口號喊得震天響的人,但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個腳踏實地做計劃並付諸行動的人。

我真的還想你再活五十年

我真的還想你再活五十年

他出演《青蜂俠》的時候,已經快二十六歲了。真正大紅大紫的時候,已經三十歲了。

感謝上帝,沒讓他年少成名。否則,他可能沒有時間,而且會失去動力,來學習,來消化,來沉澱。

我真的還想你再活五十年

我真的還想你再活五十年

寫到這裡,我才意識到,原來,他是一個用來詮釋「美國夢」的極佳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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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erre Berton問這個問題並不是為了挑釁,但這個問題天生就像一顆地雷:

「Do

you still think of yourself as Chinese or do you ever think of yourself as a North

American? 」

你把自己當成中國人,還是北美人?

李小龍的答案,是李連杰花了很多年才明白的道理:

你知道我怎樣看待自己嗎?我是一個人。我不是想顯擺什麼孔夫子名言,但是,「故聖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人們只是碰巧有這樣那樣的區別而已。

李小龍的哲學系畢業生身份,成了他在面對媒體時披荊斬棘的依託,也是他踏上巨星之路後所向披靡的利器。

正是這個身份,讓他更遊刃有餘地把中國傳統哲學拆分打包,再精心包裝後,華麗地呈現在西方人面前。你很難說他是在用哲學包裝武學,還是用武學包裝哲學。

當東方哲學、武學和傳播學這樣完美地結合起來,一個曠世巨星的三要素就齊活了:文經、武緯、表現力。

「現象級」已經完全不足以描述李小龍。他的傳播藝術有多曠世?多年以後,世界上最大牌的兩個華人功夫巨星合拍《功夫之王》,都要不停地引用、化用李小龍的句子,才能保住劇本僅存的一點點品質。

Empty your mind。 Be formless, shapeless, like water。 Now you put water into a cup, it becomes the cup。 You put water into a bottle, it becomes the bottle。 You put it in a teapot, it becomes the teapot。 Now water can flow, or it can crash! Be water, my fri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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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不會像忌諱在好萊塢演反派——雖然《龍爭虎鬥》之後他已經完全不可能淪落到演反派的地步了——他心裡肯定清楚,他演加藤會讓《青蜂俠》的觀眾熱追加藤,那麼他演反派,肯定也能讓觀眾愛上這個反派,而不可能打造出一個傳統的好萊塢式「邪惡中國人」的形象。

你能想像如果李小龍出演《赤色黎明》裡的反派的話,劇本會被改成什麼樣嗎?——可以參考《無間道》敲定劉德華出演劉健明後做的劇本調整,然後放大一百倍。具體會改成什麼樣我們當然無從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修改的效果肯定是電影公映後很多美國白人粉絲也會在網上紛紛詢問「中國人怎麼還不打過來啊」。

只因為他,用最性感的方式,代言了中國的文才與武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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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樣才是真正的提升中國人形象?不是讓美國觀眾紛紛表示「這個華裔真酷」,而是「這個人真酷」——誰看到馬修·麥康納時腦子想的會是「這個愛爾蘭裔很帥」呢?

I don’t even look at him as being Asian。 He‘s like。。。 He’s like Bruce Lee! He‘s like my idol! And that’s something I guess。。。 I don‘t think of so much but I guess, yeah。

我從來沒想過他是亞裔。他就是……他就是李小龍!他就是我的偶像!所以我覺得,這種(族裔的)事,我真的沒怎麼留意過。

——UFC Fighter Stephan Bonn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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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中國的開放,李小龍說,「once the opening of China happens, you know, I mean that it will bring more understanding! More things that are, hey, like different, you know? And maybe in the contrast of comparison some new thing might grow。 So, therefore, I mean it’s a very rich period to be in。 I mean like, if I were born, let‘s say 40 years ago and if I thought in my mind and said, “boy, I’m going to star in a movie or a television series in America”, well。。。that might be a vague dream。 But I think,

right now, it may be, man.

我真的還想你再活五十年

FEFLOR 1971年李小龍談中國開放

http://v。youku。com/v_show/id_XNzQzMDE0MjUy。html

這幾句話當然並不能顯示出什麼卓越的洞察力,但是聽到這些話從這個人嘴裡說出來,看到他說這些話時臉上的無限憧憬,你就會忍不住想:

李小龍錯過了什麼?

這個世界,又錯過了什麼?